第59章 伊爾達斯8
那一天直到入睡，黛西困得眼皮都擡不起來, 也還是在想這件事。人與人之間總會有些相似之處, 也許正因為她家庭複雜，她才能夠明白，清平平淡淡的語氣中隐藏的情感。黛西也不知道心中的酸楚究竟是為自己而生, 還是為清難過。
黛西稍微拉了拉被子, 把窩在枕邊蜷縮成一團的幼龍蓋了進來。
時間已至深夜, 樹屋的燈火卻仍未熄滅。屋外的花燈草搖搖晃晃, 在雪前的風中，亮閃閃的幽藍色碎光撒得到處都是。奎爾密林除卻天霜古城外的八個島嶼的主人們，都穿好了月白色禮服，經過架在空中的樹橋，彙聚到同一個地方去。
在樹屋的最高處，僅有一層無色玻璃作為屋頂的半球形屋子裏，還能在變天前看到稀疏的幾顆星星。
站在玻璃旁的銀發男人自從來到，就未說過一句話。他沉默地看着玻璃天頂外面, 眼中卻既沒有夜空的星辰, 也沒有被花燈草點亮的藍色城市。
陸陸續續的，奎爾密林的城主們走進庭頂, 原本想至少要和天神招呼一聲的。也許是清什麽都不放進眼裏的模樣太冷漠，所有的城主們都僅僅是張了下嘴就紛紛退卻。在他們看來，打招呼不會得來回複，這只會讓空氣陷入尴尬之中。
所有人到齊之後，清在擺開了一面大鏡子, 映出星空的圓桌前坐下了。
“日蝕之國的君主已經收到了消息，同意援助奎爾。以精靈之王的速度，還趕得上阻止白龍科尼。”
雖說庭頂因為這位寡言的天神氣氛靜谧，但剛剛的靜谧好像不同于現在。之前只是大家不敢說話，現在則是無語、沉默、尴尬……還有些驚訝和欣喜才對。天神早就明說了不幹涉這件事，大家才會為了準備對付科尼而滿心焦慮，不知道靠譜不靠譜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他卻又開始管了。
哪怕不是親自插手，他所做的，也已經足夠讓人放心了。
位于西大陸的日蝕之國是精靈起源之地，君主則是現存于世的最古老的精靈，也就是精靈之王。他年輕時擊敗過肆虐土地的黑龍，如果世上沒有聖城的主人，他就永遠都是最接近天神的生靈。
有他在，白龍科尼就一定能擋下來。
但是……城主們齊刷刷地看着清。
“作為交換，我要天霜古城的密鑰。”清雙手交疊着，銀色眼眸低垂，漫不經心地瞥過鏡子。“包括封印在黎明遺跡的那一把，我要這九把鑰匙，一把也不能少。”
之前是震驚到不知道該怎麽說話，現在則是用沉默來代替拒絕。
芬頓兩只眼睛就快要翻起來了，要不是顧慮形象和對方的身份，他真的能連翻十幾個白眼。他真的想将對現在這位天神的指責說出口——對白龍科尼帶來的災難視而不見，不管奎爾密林這麽多精靈、人類、海人的死活，好不容易做出來了點有良心的事，卻還帶着這樣的條件交換。
“天神大人，進入天霜古城只需要一把鑰匙，您要九把是想做什麽？”
“對，進去只需要一把鑰匙。就算只要一把鑰匙，這也是進入天霜古城的必備條件。”清閉上眼睛，窗外的雪洋洋灑灑地落下來，白色雪絮沾在玻璃上，這下倒是能從鏡子裏看見滿天“繁星”了。“密鑰你們每人一把，封印在黎明遺跡的那一把需要你們所有人簽章才能拿出來。那麽是誰進入天霜古城，開采了魔礦石呢？”
城主們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清不想看見他們臉上那表露自然的呆滞神情，其中總會有個人是裝出來的，而且自以為能夠瞞過包括天神在內的任何人。
“我今天不問責，只要密鑰。”
“九把密鑰，您要去動天霜古城的聖遺物？”一名城主扶着桌子站起來了，旁邊的人沒有拉他坐下，而是各自縮着肩膀不願說話。“天神大人，那是久遠之前，光明之神在創造奎爾密林時留下的聖遺物，天霜古城的冰霜和魔力，全部都是靠聖遺物維持的。聖遺物一旦出現問題，天霜古城魔力失控，奎爾密林會因您而——”
清睜開眼睛望向他，城主的後半句話語就這麽吞沒進喉嚨裏，不敢再出聲了。
“是因為你們。”他糾正道，“你們不開采魔礦，不鬧出問題，我就不會去探究天霜的秘密。不管以後奎爾密林會怎麽樣，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所致。”
黛西捧着臉坐在河邊，就差沒把“苦悶”寫在臉上了——為什麽清布置了兩層結界，她還是會被拉扯到這個夢裏來啊？
和黛西面對着面，坐在河裏的黑發天神笑了笑，輕而易舉地從她臉上讀出了想法。黑發的天神俏皮地眨了下銀眸，語氣輕輕松松的，聽起來像是完全不費力氣一樣：“如果兩層結界就能攔住我，他就不用每隔百年都來加固封印了。”
黛西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事情我已經轉達過了，您還想怎麽樣，還有什麽心願嗎？”
澈從河水中站起來，白皙瘦削的身體搖搖晃晃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回去。她光着腳踩上岸，在黛西身邊坐下。
“我沒有想怎麽樣，還能再次看到你，我也感到非常意外。”
啥？
黛西驚訝地轉過頭，不過就算是坐着，她的個頭也實在不占優勢，這一轉頭目光剛好對上澈脖子上的傷痕。那一道傷口像是劍傷，而且刺穿了脖頸，造成的傷一定是致命的。黛西就這麽不自在地盯着，她想，這一劍大概是清戳上去的。
一只瘦弱得皮包骨頭的手撫在了傷痕上，黛西這才收回目光。
“這一次，與其說我來見你，不如說是你呼喚了我。”澈手指摩挲着自己頸上的傷痕。“上一次就想說了，你的力量還真是可怕，為了把你拖在夢境裏，我殘餘的魔力消耗得所剩無幾啊。”
……不，我一點也不想見您，真的。還有我呼喚您什麽的，別再有這種可怕的發言了好嗎？
黛西抱着膝蓋，默默地往旁邊挪了幾下。
“既然我們有着這樣的緣分，那我就直白一些說了。”澈朝旁邊伸出手，白嫩的掌心就這樣敞開到黛西面前了。“你願意幫助我解破封印嗎？”
“……”黛西抿了下唇角，反複提醒自己坐在旁邊的是清的姐姐，很想克制住自己不要說出太失禮的話。但她沒忍住。“您怎麽不問問我奎爾密林現在裂成了幾座島？”
澈輕飄飄地回答道：“九塊啊。”
黛西深吸了一口氣，算是為了防止自己窒息而做的準備。要不是這句話，黛西還真的要繼續懷疑澈和清不是親姐弟——這完全不在乎的語氣……她還把量詞改掉了，從“座”換成“塊”，講得奎爾密林分裂成九座島嶼，就像一個蛋糕被切成九塊那麽簡單。
“看來他和你說過了。”澈擡起頭望着天空，漫不經心地說道，“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小孩子真好騙啊。”
黛西扯了扯嘴角。
澈繼續說道：“但也不像是容易相信人的樣子。還是說，只要是他說的話，你全部都會信？”
黛西心想，不信他的話，難道要信您嗎？
“也對，他一直都很好，比我更會贏得人心，什麽都要強于我。”澈撫摸着脖頸的手下滑些許，将傷口露給黛西看。“他和你說得很困難，可是打碎了奎爾密林的大地的人是我，一直是我追着他打，而他重傷之前都只是在抵擋。他只出了一劍，可是就這一劍，我就沒有命了。”
她的身體上，除去脖子上致命的傷口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傷痕了。
黛西沒有理由不相信她，但也沒有理由相信她。說不定是澈做了掩飾，也許連脖子上這道傷都是假的。
澈低下頭，一直挂着笑容的臉上忽然變得陰森森的：“明明是姐弟，卻擁有着這麽大的差距。後來我總是在想，他那時候明明有能力，卻不阻擋我毀掉奎爾。他是不是，在找一個能夠殺掉我的理由？”
天神的家事啊……
黛西長籲了一口氣，她覺得這位姐姐腦子不太正常。
“如果他知道您的想法，一定會說，那時候奎爾森林屬于您，怎麽處置都是您自己的選擇。”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後面沾到的土。“接下來陰謀論一定會發展到，他這麽照顧我也是別有目的。但我迄今為止都在給他添各種各樣的麻煩，以後也不可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所以，您別再白費力氣了，我不會相信的。”
如果真的是別有目的就好了……
黛西總是有種感覺，再過上個三年四年，她一旦能夠完全獨立地生活了，清一定會把她丢開。如果有目的，有利用的價值，她也許還能多賴在他身邊一段時間。
但她發現自己很沒用，什麽事情都無法自己解決，一旦沒有清，她就無法前進哪怕一步。在克裏迪亞斯帝國做下的無數蠢事，每一樁每一件都能要她的命。
在快要離開克裏迪亞斯帝國的時候，她就想過了——無論如何，她都想待在清的身邊，希望能夠和他一起前行，不拖後腿，不成重負，而是并肩行走——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他甩開。
作者有話要說： 清：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