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色協會8
直到皇宮的晚宴開始,黛西都沒能回過神來。
她沒有參加晚宴的資格, 只能守在皇宮宴廳以外的地方。她今天起的太早, 非常需要一個稍稍舒适些的地方用以偷懶,也就是皇宮庭院裏一到冬季就光禿禿的樹幹上。
黛西睜着眼睛,半夢半醒的眼神中隐約透露着一絲絕望。她覺得自己有病, 而且還病的不輕。從早上到現在, 她滿腦子都是清的臉, 哪怕閉上眼睛試圖去想別的事情, 也會在下一分鐘就拐到他身上去。
不過患上這種怪病的不止她一個,想必當時在神殿的人,誰也不會忘記清的出場方式。在皇宮內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讨論着早上手執百合花走過紅毯的、整個愛德華茲城堡最神秘的那位。
“他到底是有什麽來頭,才能比皇帝陛下都高調啊?”
“你不知道嗎?在迦南主城的時候,他是當衆擺出了和聖城的關系的。”
“從聖城來的使者嗎?不過往年的神誕之日也沒見他出現過,好像根本不把神誕之日放在眼裏一樣。”
躺在樹上的黛西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下:呵, 聖城使者。
她之前還有在想, 清到底是如何掩飾他的身份的。他一直都很神秘,人們會因為他在克裏迪亞斯帝國享有的特權而不停地揣測他的身份, 比如皇帝陛下被美貌折服……咳,最普遍的說法還是和聖城有關。
清從來不掩飾,但也從不解釋。人們給他安上了什麽樣的身份,他就是什麽身份——在迦南主城一事發生後,最合理的解釋也就是聖城使者了。
“他長得真好看啊。如果我能參加晚宴的話, 一定會邀請他跳舞吧。”
黛西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瞅了瞅,想知道說這話的人腦子是有什麽問題。就憑清那渾身上下都寫着“不好接近”和“接近了也會拒絕你”的冷漠氣場,誰也不會敢想象他在舞池邁開腳步的樣子的。
不過前面那句沒什麽問題——确實好看。
今天的鬧劇似乎還未結束。
也不知道是誰提起來一句“那邊的天空怎麽是紅色的”,庭院裏逐漸響起了驚呼聲。不過片刻,長長的哨聲響起,皇宮的巡邏隊迅速整合歸位,進入戒嚴狀态。
黛西從樹上跳下來,穩當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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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娜是從晚宴廳裏跑出來的,作為貴族小姐,她應該是穿着晚禮服在宴廳裏與人交談才對。但她此時套着一條長褲,裙擺被她揪起來盤在背後——如果不是哨聲吹得不夠急,她也許會直接把影響靈活性的裙擺燒光掉。
“看方向應該是法雅十字廣場那邊,消息還沒傳遞到這裏,不知道失火的具體場所。”黛西簡單地介紹了情況,“等大家集合,還是我們先走?”
蒂娜對宮廷的效率表現出了十足的嫌棄:“等到集合起來,火都已經被撲滅了。”
黛西指着擋在她們最便捷的“道路”上的圍牆,提議道:“好吧,翻牆的話也許會近一些。”
但就算她們翻了牆,借助魔法在別人家的屋頂上踩過去,以直線路徑沖在了最前面,火也還是在她們趕到之前就熄滅了。
巡邏隊的人在白紙上畫下現場遺留的痕跡,對火災現場做了記錄。
“在外圍商戶着火之後,搭在廣場中心的觀景臺發生了爆炸。”巡邏隊隊員指着不遠處焦黑的商鋪說,“有三家商戶被火燒到了,還有第四家,在火勢蔓延後,在二樓輪班休息的店員選擇了不理智的跳樓逃生方式。”
黛西嘆了口氣,心想,怎麽又是爆炸。
從稍近一些的愛德華茲城堡趕來的治療師們已經到了,他們提着藥箱,有序地接手了民間治療師的工作。
“在觀景臺下,留下了這樣一封信。”隊員從一沓記錄現場的畫紙中抽出了夾在裏面的土黃色信封,很奇怪的是,觀景臺發生了爆炸,這封信竟然完好無損。
黛西看着信封上的簡筆畫兔子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慣用爆炸手法的是柯蒂斯領導的魔女教,在迦南時十天之內先炸了西城牆,又炸了違規開采的礦洞,堪稱爆炸專家。但寫信時會留下兔子頭的,想來想去都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兔子先生。
“信的內容呢?”
隊員從信封裏取出紙,敞開給黛西看:“只有一句話‘您喜歡在下的驚喜嗎’。”
黛西看着熟悉的筆跡,心想:這位兔子先生果然有夠纏人。
從黛西進入愛德華茲城堡成為實習宮廷魔法師開始,和她打交道多、讓她數次受傷的一直都是魔女教。原本她覺得魔女教裏的這群同類們真是煩透了,不過從莫名其妙收到了來自“兔子先生”的信開始,魔女教就顯得可愛多了。
火車襲擊,殺人拔牙,死亡詛咒……
他陰險狠毒,行蹤不明,會使用非常厲害的黑魔法。如果特拉維斯知曉這位兔頭先生的存在,一定會把他視為比魔女更大的威脅。
就連這神聖的節日,所有人都在向天神祈福,向庇佑人類的天神表達謝意的日子裏。兔子先生也要想方設法給人添堵,就好像在美味的雞腿裏藏鋼針,讓人非常不舒服。
遠處火災引起的喧鬧漸漸止歇。
特拉維斯拍了拍手,歡快的音樂聲再次響起,讓所有人繼續宴會。
但氛圍還沒有恢複,晚宴廳的大門就被推開,騎士長進門後直奔特拉維斯。騎士長頭上冒着汗,他在皇帝面前單膝跪地,但躊躇了片刻,騎士長認為還是不要當衆說出來好些。于是他又站起來,壓低了聲音。
“陛下,剛剛有個宮廷魔法師翻牆想盡快去救火,重心不穩,頭朝下落地了。”
特拉維斯沉默了片刻,丢下正在與他交談的人,朝着門的方向走過去了。
他一邊朝和火場同一方向的圍牆趕,一邊盤問情況:“還有救嗎?”
“已經沒有呼吸了,事情結束後會通知他的家人。”騎士長鎮定地回答,“陛下,雖然這麽說不太合适,但在下還是希望您能看一眼屍體……”
圍牆邊草葉已經枯掉的地面上,躺着一個臉上蒙了白布的人。
宮廷魔法師今天都沒有穿他們紅黑相間的宮廷制服,而是依循禮制,換了一身白衣。此時這個宮廷魔法師從頭到腳都是白色,在燈光不夠明亮的昏暗環境中有些刺眼。
騎士長蹲下身,掰過死人的肩膀,幫他側了個身。這人臉上蒙着的白布掉下來,特拉維斯立刻就認出來了,這是去年才被選進城堡裏的一個年輕人,在黛西來之前,這名少年是年紀最小的。
少年的頭發很短,他人一翻過去,脖頸後面的那塊皮膚就暴露出來了。
——年輕人的後頸上有一塊淡淡的菱形痕跡。
特拉維斯攥起拳,卻又無力地松開。
“派人攔截宮廷魔法師組成的救援隊,讓半個月前參與儀式、為我解除詛咒的那些人回來。”特拉維斯迅速地做出決定,比起來那估計已經被人撲滅的火,還是宮廷魔法師們的生命比較重要。“去晚宴廳把修斯老先生叫出來,讓他立刻處理這件事。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他的解釋。”
特拉維斯話音剛落,就有一名騎士攀着圍牆,從另一邊露出頭來。
“陛下?”
騎士長簡直要看不下去了:“下來,以後不準再翻牆了。”
“陛下,我們剛剛看到魔女柯蒂斯了!”
而在法雅十字廣場這邊,除了黛西以外,所有人都對這封帶着嘲諷意味的信滿頭霧水。
巡邏隊隊員撓了撓頭:“會是魔女教的手筆嗎?”
“如果是魔女教做的,那麽一定還會産生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爆炸。”蒂娜在迦南走過那一遭後,對魔女教的行動模式已經有些了解了。“雖然她們确實很愛爆炸和點火。”
話音還未落下,已經炸過一次的觀景臺,又一次爆炸了。
蒂娜看着被拉起黃色絲帶、圈劃為危險地帶的觀景臺炸出的碎石,還有被氣流沖擊到快要飄到斷的小白旗:“當我沒說。”
所有人就這麽呆愣愣地站在離爆炸點極近的位置,猜測這事到底是魔女教做的還是黑色協會做的。
黛西搖了搖頭,這個場面真是蠢爆了。
就在這時。
黛西看到廣場西南角上,兩名巡邏隊隊員拉着繩子,牽着一名少女走過。那名少女低着頭,兩只手被綁在一起。黛西辨識不到多少信息,不過看她頭發上戴着的發夾,才覺得對方應該很年輕。
不過要換做是黛西,她也會低下頭走。
這名少女胖胖的,她大概是對變漂亮有所期待,把自己塞進了一件精致好看、但尺碼并不合适的衣服裏。她腰側的拉鏈被撐開了,露出白花花的肉來。
也是因此,黛西才明白她為什麽會被綁住了——胖姑娘腰側裸露出的皮膚上,露出來半朵金色的小花。
在黛西旁邊的巡邏隊隊員也看到了那姑娘的花,有所頓悟地“哦”了一聲之後,果斷地得出了定論:“找到犯人了,是魔女。”
黛西脫下了自己那薄薄的、保暖作用微乎其微的鬥篷,這件不是法袍,而是為了搭配禮服而穿來好看的。她捏着鬥篷朝那名魔女跑過去,抖開之後圍在了少女的腰上,遮住了那塊裸露出來的皮膚。
黛西一邊給鬥篷打結,擡起頭問巡邏隊的隊員:“她是犯人?”
“她是火災發生的商店的店員,聽店長說她今晚偷懶跑到廣場來了。我們想找她調查情況,她看到我們之後轉身就跑。”
後面的情況都不必詳說了,黛西想象得出來。胖姑娘這一跑,跑着跑着拉鏈撐開了。哪怕就是平常的狀況,巡邏隊遇到轉頭就跑的人也要追上去的,更何況這還是個魔女。
“魔女看到巡邏隊會跑不是很正常嗎?”黛西打好了結。“所以你們怎麽發現她是犯人的?”
巡邏隊隊員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為什麽問出如此白癡的問題:“這可是個魔女!”
哈?
黛西感覺自己的邏輯似乎和他們正常人有點不一樣。
“不,你應該拿出具體證據來,或者她自己承認,她的确是縱火了,并且還在觀景臺下面挖地道藏炸藥。”黛西煩躁地揉了把自己的頭發。“她如果沒有縱火也沒有藏炸藥,無論她是不是魔女,她都不是犯人。”
巡邏隊隊員歪了歪頭:“藍寶石小姐,您的言論,是在支持魔女嗎?”
黛西:“……”
“您應該明白,魔女十惡不赦,無論她縱火還是不縱火,她都是犯人。”
黛西深吸了一口氣,祈禱自己今天不會摘下左手的腕帶摔在他們臉上,告訴他們從魔女手底下保護了皇帝陛下數次的人,也同樣是個魔女。
“我以為這次事件犯罪與否是由縱火和不縱火來看的。”
巡邏隊隊員回應道:“當然,如果這個魔女沒有縱火。我們還會再次展開調查,搜捕縱火犯的。”
黛西握住了左手手腕,她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對魔女很不待見。有時候她常常會感到心涼,常常在想象,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被這些不公平的事逼瘋,走上一條不歸路?
“這也是我想問的,如果她沒有縱火,你們怎麽辦?”
“我們會再次展開……”
黛西揪住了問題,她并不想要這種避重就輕的答案:“我的意思是,你們怎麽處置她?”
“怎麽處置魔女是由元老院商議決定的。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如果魔女沒有做什麽事的話,應該會使用毒|藥吧。”
黛西閉上了眼睛。
她狠狠地攥緊了手,額上青筋暴起,正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憤怒。她也不明白為什麽今天負面情緒堆疊的如此多,她曾經在迦南主城看到火刑現場,也只是下意識地跳出去阻攔罷了。而今天,事情還沒發展到那一步,她就想把這些人打成灰。
“謝謝你。”魔女擡起頭來,這個有些胖的姑娘長着一張非常甜美的臉,她如果笑起來的話,一定是能甜進人心底的。“不過還是算了吧,我畢竟是魔女,縱火和不縱火不重要。”
少女說出“魔女”二字的時候,聲音又小又輕——她在自卑着,為自己魔女的身份,她知道這是她生來就有,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錯誤。
黛西搖了搖頭:“這很重要。”
“我知道你是誰,魔女的克星,藍寶石魔法師。算了吧,你就算幫我,我也不會感激你,我只會認為你有什麽圖謀。”魔女苦笑了一下,說出的這些話,算是在拒絕黛西的好意。
黛西知道什麽才是明智的選擇。
但她今天不會走聰明的那條路。
黛西衣着單薄,爆炸和火災後的焦糊氣味混合着冰冷,被風帶往她的鼻腔。
“我一定會讓你無罪釋放的。”
黛西擡高了聲音,似乎想讓巡邏隊的隊員聽得清楚些。沒管巡邏隊隊員露出了驚恐亦或是嘲諷的表情,黛西撂下話之後就邁開腳步,轉過身要離開。
這時卻有人擋住了她的路。
黛西低着頭走路,只覺得這人的衣服有些熟悉。
她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擡起頭睜大了眼睛。
特拉維斯站在她跟前,衣袍翻飛在凜冽的寒風中。他手裏還抱着另外一件黑色的外袍,毛茸茸的,一看就很暖和。
他眼中一片冰冷:“你認真的嗎?”
大概是失望透頂了,特拉維斯沒有等待她的回答,轉身便離開了。
夏洛特拍了拍黛西的肩膀,滿臉都寫着欽佩。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氣成那樣。”夏洛特擡手勾住黛西的脖子。“你也太厲害了,各種意義上都很厲害。我聽說半個月前你對他發過脾氣,他還因為你開除掉了三個宮廷魔法師?”
黛西冷漠地補充道:“實習的。”
“你不能這麽想啊,你自己也是個實習的。帝國培養宮廷魔法師很費勁的,實習的也是耗費大量人力培養出來的寶貝。”夏洛特拍了拍黛西的臉頰,在她耳邊充分展示了什麽叫聒噪。“雖然你的含金量确實比較高啊,三個換你一個一點都不虧。”
黛西已經不說話了,她心情差到了極點。
“我父皇對魔女的仇恨度特別高,你這就是在往刀尖上撞嘛。還好他比較愛護你,不然你要因為思想不正在監獄裏改造一輩子了。”
黛西拍開夏洛特的手,捧着臉想道:還好清比較愛護我,不然我今天頭都有可能被砍下來。
這場不愉快的談話沒能繼續下去。
特拉維斯推門走進來,他背後跟着修斯老先生和騎士長,還有一名女仆。特拉維斯臉色很不好,他靠在牆邊,完全不願意擡頭看黛西一眼。
“給她看一下。”特拉維斯命令道。
女仆朝着完全在狀況外的夏洛特走了過去。
特拉維斯的煩躁溢于言表:“我是說那個金頭發的。”
黛西茫然地被女仆摁住了頭,脖子後面的頭發被輕輕撩起來。
女仆松開手,轉過身彙報情況:“陛下,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特拉維斯重複了一邊,驚訝地看向黛西。這是法雅十字廣場那件破事發生後,黛西得到的來自特拉維斯的第一個正眼。
黛西擡起手摸了摸脖子,難道這裏應該有什麽嗎?
特拉維斯眸色深沉,朝修斯老先生再次确認:“‘眼’的詛咒,的确是人類無法解除的吧?”
“是的,陛下。”
“所以你——”特拉維斯再次看向黛西,這次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懷疑了。“接觸了非人類,也就是魔女?”
黛西擡着頭看向特拉維斯,眉毛幾乎都要擰成一團。
“我解除掉的,不可以嗎?”
清把半開的門往旁邊推了下,拿着件厚衣服走進來了。他左臉上的銀色花紋還沒擦,整個人的氣勢都顯得更加疏離冷漠,看起來非常不好說話。
他可不會管特拉維斯的反應。
清朝着黛西伸出手:“走了。”
黛西抓住清的手掌,跟着他往外走。在擦過特拉維斯的肩膀之前,黛西仰起頭,看了皇帝陛下一眼。那一眼倔強又認真,似乎意味着這事沒完。
“我認真的。”
直到走出皇宮了,黛西也還是感到一股由心而發的憤怒。
“這件事您怎麽看?”她憤憤不平地抓着清的袖子。
“蠢。”清把她的手指從自己的袖子上一根一根地掰開,改為握到手裏。“我是在說你,不是特拉維斯。”
黛西的怒氣忽然就熄滅了大半,她小聲道:“我明明沒做錯……”
“我以為你是在征求我的看法,而不是非要讓我認同你。”
黛西不高興地癟了癟嘴。
“不過你如果是希望我哄你的話。”清在路燈下停住腳步,低頭看着她。“晚上想加餐嗎?”
黛西搖了搖頭,完全沒有吃東西的心情。
她捏着清的掌側,在燈下慢悠悠地走起來。
柯蒂斯是從路那邊走過來的,她走在燈下,也不知道是用什麽魔法隐藏掉了自己的影子。沒有影子的人在走起來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吓人。
在隔着一段距離的時候,兩方都不再往前走了。
“今天晚上我在現場。”柯蒂斯在黛西的表情兇起來之前退了一步。“不是我炸的,我只是聽說莉莉被抓住了,才趕過去了。”
黛西往清背後躲了一下,她說:“那又怎麽樣呢?我幫她并不是想還你幫我解除詛咒的人情,也并不意味着我會幫助魔女,你還是趁早放棄拉我入夥吧。”
“我知道。”柯蒂斯還是那副打扮,但卻沒有以往那種嬉皮笑臉的樣子了。“但我今天晚上确實是來向你讨人情的,小藍寶石。”
黛西非常後悔答應了這件事。
她在深更半夜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巴裏,艱難地往山上爬。要是單純這樣也就罷了,問題在于這泥巴還凍腳。前不久下的雪在融化之後沁入泥土,整條土路被泡的又軟又濕,黛西一腳踩下去,就會聽見鞋底進泥的聲音。
“讓你提要求,你說要帶我來見個人。大半夜在這種荒山上見誰啊?”黛西快要哭了,她在這地方只覺得又冷又熱,爬山是一定要出汗的,出汗之後冷風吹一吹就冷。如果猜的沒錯,她很快又要迎來感冒了。
柯蒂斯恨不得堵她的嘴:“你怎麽這麽多廢話?”
黛西冷哼一聲,抓住清伸過來的手,繼續往山上爬。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柯蒂斯點亮一團火苗,往右邊照了一下:“到了。”
黛西看着一排排白花花的墓碑,終于明白了半夜爬荒山是要來見什麽人。
柯蒂斯拿着一枚黑色的小袋子,她邁開步子,走到墓園裏面去。這地方的陵墓有的有姓氏,有的則是連名字都不會有,孤零零地一塊墓碑立在那裏,碑前永遠只有野花。
“我只是想告訴你,魔女并不全是壞人。當然了,我這樣的肯定有夠壞。”柯蒂斯繞了半圈之後,在一塊碑前停下了。“我也想告訴你,想當好人的魔女,最後都落得了什麽下場。莉莉只是要喝瓶毒|藥而已,還有許多比她慘得多的。”
柯蒂斯把黑色小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
詠唱完咒語之後,那些小小的種子開始發芽了,不一會兒,它們便在碑前的地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這個現象有違常識,畢竟誰也知道,能在這種季節開的花可不多。
黛西看着墓碑。
“潼恩……”黛西念出了墓碑上的名字。“她有姓氏嗎,這裏怎麽單獨挖出來了一塊?”
柯蒂斯解釋道:“她是個孤兒,在結婚後才有了姓氏。”
清默默地轉過身去,走得稍微遠了點。
“這座陵園裏埋葬的全都是魔女,不過大部分都只有碑而已,屍體一般是找不回來的。”柯蒂斯拿出手帕,将墓碑擦幹淨了。“她的屍體也沒能帶回來。”
“她的丈夫是個人類,她隐瞞了魔女的身份和對方在一起了。她這樣認為,當年的我們也這麽想,真正的愛情是能跨越一切困難的。他們身份懸殊,她為了能夠和那個人在一起,為了成為與之相襯的人,付出了很多努力。”
“然後,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黛西滿臉的不可置信,那為什麽這位的墓碑還在這裏,連姓氏都要給摳掉?
“她從來沒向那個人說過自己的身份,起先她還不在乎,說真正的愛情什麽都能夠包容的。後來嘛,越愛就越不敢說。”
“他們有一個孩子,如果活到現在的話,應該有你這麽大了。”柯蒂斯擡起手,摸了摸黛西的頭發。“身份這種東西嘛,藏的好了,能藏一輩子,但如果藏不好,一輩子也就很短很短了。她的魔女身份暴露了,連同剛出生的孩子一起,被投進了河裏。”
……
黛西心想,這可真是一個好故事。
說愛就愛,說背叛就背叛,這麽轟轟烈烈大轉折,在騙小孩子呢?誰能惡毒到把妻子和孩子一起投進河裏啊?還身份懸殊……現在不是自由戀愛嗎,哪怕是皇帝陛下,只要他想,就能和平民結婚。
“她被投進河裏那天,一直在不停地向她的孩子道歉。她大概是覺得,很對不起那個孩子,因為誰也不會愛那孩子。她那一生明明就什麽錯事都沒做過,為什麽要道歉呢?”
故事越編越豐滿了,黛西有點想為魔女教的頭目鼓掌。
但她忽然想起來。
在迦南主城的地下河那裏,她曾聽見一個聲音,不停地在重複“對不起”。那聲音似乎是卑微的,痛苦絕望的,卻又含着滿滿的愛。
“我先回去了。”黛西低下頭,轉身朝着清那邊去了。
但那個人卻手捧着一束花走過來了,那是一束雛菊花,也不知道這種天氣,他到底是從哪裏找來的花。他該不會也是跑去用魔法種花了吧?
黛西為他讓開路,但沒想到,她後撤一步,清就跟着她過來了。
那一捧花束就被擱在了她懷裏。
那件事過去好幾天,黛西一直都魂不守舍的。
說來也是奇怪,她認識的這些人啊,家裏動不動就有個夭折的孩子。如果活下來就都是14歲,跟她一樣大。
她不認為柯蒂斯在說實話。
但這件事卻一直盤踞在她的心底。
“如果孩子夭折了,父母會很難過的吧?”黛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基于什麽樣的心情問出了這個問題。
清瞥了她一眼,大概是因為她這模樣看起來實在太糟糕,才會叫人不忍心不回答。
“我還以為你想刺探一下你的身世。”
“您又不會告訴我,我還不如指望靈擺去找家。”黛西在沙發上滾了兩圈,原本坐在沙發上舔爪子的貓一下子就蹿到了清懷裏,大概是怕黛西趁機摸它。“我真是被神放棄的人啊,神從來都不回答我的問題。”
清嘆了一口氣,拿起書本後就不再理她了。
黛西一頭悶進枕頭裏,頭也不擡地說道:“進來記得關窗戶,小公主。”
她不用看都知道,夏洛特公主每天都是走窗戶來拜訪她的。這世界上總是有種人,放着門不愛走,喜歡爬牆喜歡翻窗戶。鑒于神誕之日那天發生的事,特拉維斯頒布了一條新規定——不許翻牆,原來也不許翻,只是現在單獨列成一條了而已。
牆不能翻,就只剩下爬窗戶這點樂趣了。
“半個月了,你們還能不能和好啊?”
“和好是不可能的,陛下這是偏見,種族歧視。”黛西擡起頭來,憤懑不平道。
“好吧,我就是告訴你,那個魔女要處刑了。”夏洛特公主拍了拍肩膀。“也許不說比較好,但我覺得,總得告訴你一聲。”
“在哪?”黛西一下子坐起來,穿好襪子和鞋。
“法雅十字廣場,火刑。”夏洛特公主扭過頭去。“她認罪了,黛西。”
黛西鞋子穿到一半,就失去了想要出門的欲望。認罪了,魔女有罪嗎?她仍然覺得那個魔女是無罪的,氣質幹淨,除了有點小胖和自卑之外就在沒有缺點了。元老院是用什麽樣的手段逼供,讓她不得不擔下罪名只求一死呢?
她咬了咬牙,提起鞋子就往城堡主殿跑。
直到她撞開特拉維斯書房的門,她的莽撞才有所停歇。大概是她來時的氣勢太吓人,站在書房門內的侍衛已經拔出了劍,警惕地指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
本章留評,會有紅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