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迦南6
從晚餐時間開始，清就發現黛西一直在書房、餐廳和廚房之間來回折騰。他們倆今天都沒有吃晚飯的打算，一個是吃不吃都一樣，一個在醒來後沒過多久就吃過東西的，完全沒有饑餓感。
在黛西從櫃子裏翻出一把小刀之後，清也終于被她鬧得坐不住了。
“你在做什麽？”
“我想煮茶葉蛋吃，但是這個茶餅壓得太緊了，我撬不開。”黛西另一只手裏還握着一把錘子，看來是打算暴力拆茶餅了。
茶餅？清頓時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他望向黛西面前的砧板，上面的确是擺着個黑不溜秋的茶餅，周圍還散落了幾根被黛西撬下來的茶葉。
“你會把砧板下面的瓷磚砸碎。”清繞過碗櫃走到她身邊，把手掌攤開到黛西面前。“茶刀給我。”
他拿着茶刀，熟練地從側面插進茶餅中，橫向移動茶刀讓茶餅最上面一層分離出來，又以茶刀頂端為支點，将那一層撬起來。黛西努力了很久也無果的拆茶餅工作，在他手上就這麽簡單，只是拆完整個茶餅要費些力氣罷了。
不過拆着拆着，清就看出這茶餅的來源了。
這是遠渡重洋從大海另一邊的國家買來的紅茶，比克裏迪亞斯帝國境內能夠産出的盧紅要值錢得多。在迦南主城的這座宅院裏，最值錢的恐怕不是房子和地皮，而是這塊茶餅。想來他外祖父也是舍不得喝，長時間下來也就忘記了。
幸好清不愛喝茶，不然他也許要瘋掉。他深呼吸了一下，轉頭問黛西：“你會煮茶葉蛋嗎，确定能煮成功嗎？”
“我做飯是不怎麽樣，但我還是會煮茶葉蛋的。”黛西把鹽和香料放進沸水鍋裏，拿過砧板上的散落的茶葉扔進去，她在把雞蛋放進另一口鍋之前，還非常驕傲地問了清的口味。“您喜歡吃溏心蛋還是全熟的？”
清擺了擺手，依然維持着死講究的人設：“如果下蛋的雞吃的不是籽菜粕，我就吃溏心的。”
黛西愣住了：“什麽籽菜粕？”
第二天，黛西一早就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走到窗邊，發現不遠處的空地上站滿了人。她看到了宮廷魔法師和騎士團的身影，也就知曉了特拉維斯也在人群之中。想必這就是皇帝陛下昨天說過的一定會發生的事情，特拉維斯還特意為此來拜托清看住黛西。
黛西坐在窗臺上抱住了手臂，真是想想就來氣。她扭回頭的時候，發現了站在樓下院子裏徘徊的身影。
“清！”她打開窗戶探出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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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站在草叢裏，拿着個園丁用的水壺給牆邊的灌木植物澆水。不過他非常不認真，似乎只是閑得無聊在找事情做，拿着水壺想灑哪裏就灑哪裏，根本不管植物的健康狀況的。
而且他打扮的也不像是要認真做些雜事的樣子。
他穿着全套的灰色禮服，帶着絨毛的布料在清晨的陽光下有點反光，一看就讓人覺得熱。襯衣搭配的是純黑色的，領口系着比外衣顏色稍淺的絲帶領結，打得蝴蝶結兩邊長短不一，随意垂搭在那裏。
“外面在做什麽？”
清把水壺丢在草地上，眯起眼睛擡頭看着她：“好奇的話，就洗漱好出來，我帶你過去看。”
黛西瞪大了眼睛：“不是不讓我出去嗎？”
“我可沒有答應過皇帝的請求。”清完全沒把特拉維斯放在眼裏，“你去不去？”
“當然要去！等等我！”黛西轉身跳下窗臺，拉開盥洗室的門洗臉去了。
黛西這一早就莫名的歡快，完全看不出前一天還卧在床上的樣子。她還專門挑了好看的裙子穿，頭發梳得很仔細，也不知道短短的十分鐘裏是怎麽把自己打理成這樣的。不過那扮相偏向可愛的帶花邊的襪子和黑色的小皮鞋，已經被清嘲諷過了。
“要不要再給你一把有蕾絲花邊的小紅傘？”清拿起門口傘架上的一把遮陽傘，走到外面打開。
黛西推了推遞過來的小紅傘，臉上帶着嫌棄：“不要。”
所以，她就只好躲在清舉着的黑傘下面出門了。
“回來時再買一些雞蛋吧，你煮的茶葉蛋還挺好吃的。”清考慮着，無論如何都不能浪費了那塊價值一套帶花園水池的大宅子的茶餅。
“真的嗎？”黛西轉過臉看着他，表情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欣喜。然後她就因為走神，一頭撞在了宅院已經敞開的門上。
……
………………這小孩還真是不禁誇啊。
清在她捂着臉蹲下去時順手摸了把淺金色的頭發：“真的。”
就算撞了門，黛西也依然是很開心的。她尚未學會掩飾情緒，努力去做的事情得到誇獎就會沾沾自喜，又或者是被在意的人誇贊了就會特別高興。在這個年紀裏，她就像一張剛剛塗上了淺淡色彩的紙，尚且單純淺顯，高興就是高興，生氣就是生氣。
清沒有去打斷她的好心情，從頭至尾都沒有告訴過她那塊茶餅有多麽貴重。只要她高興就好，那塊茶餅放着也沒人喝，還不如拿來煮蛋。
他們徒步走了不久就到了擠滿人的地方，迦南主城的人口本來就多，此刻也許有一小半都擠在這麽塊小地方了。黛西遠遠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覺得他們要擠進去都費勁。
清比較熟悉這樣的場合，他找到了騎士團的人，交談幾句之後就讓對方悄悄地放他們進去了。他沒有什麽官職，但愛德華茲城堡的騎士們大多都認識他，而黛西也是他們都聽說過的小藍寶石。
走到最內側之後，由于騎士團的控制，人群倒是顯得沒有那麽擁擠了。
特拉維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禮服，頭戴金色的皇冠，面色冷峻地立于騎士長和宮廷魔法師蒂娜的中間。他今天的衣服和愛德華茲城堡裏常見的服飾不一樣，肩上沒有配着或紅色或金色的肩章，肩膀處的做工非常簡單。
但這身衣服越是做得簡潔，就越讓人将目光放在布料本身的色彩上，而月白色恰恰是一種很神聖的顏色。他穿得看起來簡單，衣領上卻同時佩戴了克裏迪亞斯帝國的金葉子和愛德華茲皇室的徽章。
他這打扮一看就是要做大事。他很少有這麽隆重的衣着，只有每年冬季都過得很隆重的慶祝神誕生的節日那天，他才會這副打扮到附近的神殿去祈福。莊重恭敬的儀式完成之後，他會到很少居住的皇宮去舉行晚宴。
同時，黛西看到了一根由黑色鋼鐵鑄成的粗壯圓柱，應該是空心的，上面掏了很多透氣用的孔洞。底下則是堆着一圈劈好的木柴，其中還夾着些許松軟的枯草。
為了防止被人群擠散，黛西一直在抓着清的袖子，把他好看的小禮服都抓出了褶子。但在看見這根柱子後，黛西直接改為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腕了，連指節都用力到泛白。
縱然是第一次看到，黛西也能明白這是火刑用的柱子。
騎士牽着被捆住雙手的女性走上前，将她捆在了圓柱上。
如果不是她額上有一朵無論用什麽手段都無法消去的綠色花朵，黛西根本就認不出來這是那名魔女。魔女原本有着一頭漂亮的、和綢緞一樣的黑色長發，還有一雙無神的綠色雙眼。然而現在那頭發被薅得像被食草動物啃過一樣，又髒又亂地垂在枯瘦到顴骨凸顯出來、滿是傷痕的臉上，無神的眼睛也已經死氣沉沉。
“我們可以先走。”清把手腕從黛西手中抽出來，改為握住她的手。“我之所以會帶你過來，是因為我認為你應該看見這一幕。”
世界對魔女很殘忍，無論哪裏都不會是例外。帝國國都路易斯排斥魔女，中立之土雖未表現出過分排斥的态度，但顯然也不會接納，不然今天這裏就不會聚着這麽多人。但論起魔女對這個世界所造成的傷害，她們應該被殘忍對待，千刀萬剮都不足惜。
惡意在不斷地相互疊加，從個人恩怨上升到種族仇恨是不應該的，也是無可奈何的。恩怨一旦開始，傷的傷死的死，善意和希望會在這過程中轉瞬消弭，而仇恨一直在積累。人類與魔女之間的相互報複，注定很難有結束的那一天。
“你看那邊。”
黛西望過去，看見了一輛搭着木籠的車子。埃莉諾·卡特就在其中，她嘴上貼着膠布，兩只手被鐵鏈拴在木架上，在她拼命掙紮時，黛西還能看見她手上包紮自殘傷口的棉紗。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黛西大概知道，埃莉諾·卡特一直在幫助魔女教。“要一起處刑嗎？”
“如果要處刑，昨天舊館那些人就不會費力氣把她救回來了。皇帝要埃莉諾·卡特目睹今天的一切，要她從心理上崩潰。”清看着舉着火把走上前的假面騎士，銀色的眼睛裏跳躍着火光。“除此之外，皇帝希望今天能夠釣魔女教上鈎，把埃莉諾·卡特放在這裏的話，會多一分誘惑力。”
埃莉諾不停地掙紮着，被膠布貼着的嘴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看守埃莉諾的騎士來到特拉維斯身邊：“陛下，卡特小姐似乎有話要說。”
“之前卡特小姐什麽都不願意說，今天她願意說話了，但我一點也不想聽。”特拉維斯擡起手，在埃莉諾·卡特絕望的表情中揮下。“點火。”
人是有多面性的，特拉維斯又一次驗證了這句話。黛西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皇帝陛下如此殘忍的一面，和平時的他完全對不上號。
特拉維斯送信制止了要在路易斯發生的火刑，讓人把魔女帶到遙遠的迦南來，也只不過是換個地方處刑而已。不管是這場火刑，還是他堵住埃莉諾·卡特的嘴的做法，都是他精心策劃，一絲一毫的細節都是在算計。
無論是魔女教因為憤怒而上鈎，還是埃莉諾·卡特精神崩潰說出了他想要的情報，他都會達成目的。而且騎士團和秘密來到迦南的宮廷魔法師們已經包圍了這片地區，熱鬧結束後，無論誰想要離開，都要通過他們的檢驗才行。
他不是在依靠智謀設下陷阱，而是用“感情”來作為賭注。如果對方不是魔女教，他這位皇帝恐怕要落下個卑劣的罪名。
大火很快就引燃了幹草，過不了多久，就會燒到淋過油的木柴。
黛西幾乎想立刻就轉過身去，但她仍然支撐着自己，看了一眼站在火刑架上的魔女。
黑發少女已經揚起了頭，閉着眼睛不願看世人，也不願看天神所掌管的天空。她表情平和，在被燒得灼熱的鐵柱與皮肉相貼發出滋滋聲時，她臉上終于挂上了痛苦，卻也同時帶上了笑容。
而在這因痛苦而扭曲的笑容入眼的一刻，黛西的某一根神經被觸動了。
她想也不想地沖了出去，突然到清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黛西！”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還不會和皇帝撕的大家請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