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玉纖阿心裏生怯,意識到自己誤會了範翕, 她萬般無措。範翕逼近她, 她只知道不住後退。玉纖阿漲紅了臉, 薄薄夏衫下, 脊背也出了汗。
她低頭不敢看範翕。
退到了屏風邊。
範翕再上前,她幾乎沒有退的空間。
玉纖阿咬唇。
範翕捏她下巴的手用力,他目光緊盯着她。他目中盛着怒焰,聲音壓不住:“你——”
玉纖阿懇求地伸手扯他袖子:“公子, 不要——”
不要當着別人的面訓她啊!
範翕啪地打掉她扯他袖子的手,他不受她所惑, 仍沉着臉。想到她都在以為些什麽,都在怎麽想他,範翕心中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她怎麽就一點都不信他?他到底是做了什麽, 才給她種種不可靠的誤會?到底是他品行不端,還是她鐵石心腸太難打動?!
可同時, 他又微妙地産生一種喜意:難道,她在吃醋?
郎君手挑起她窄小的下巴,看她面容微紅,漂亮的杏眼因慌張而微微睜大, 眼中光華流離, 燈燭昏昏的光影照在她眼中。因為太過美麗,她心虛的時候也呈現一種無辜而楚楚的風采……範翕手摸着她的下巴,只覺得心神,就如那被風吹拂的燭火一般, 在看到她的剎那,微微一晃。
範翕沉思着,壓去了那點兒喜,只留下怒來判斷玉纖阿:“你——”
後方一聲極輕的咳聲,來自楚寧晰。
範翕微微一頓。
玉纖阿趁着這個機會,再次鼓起勇氣扯他袖子晃了兩晃。她心中羞窘,因她常日面對世人,想要達到某種目的通常會去算計,會去演戲裝可憐。可是她面對知她根底的範翕,想讨他高興時,不去算計不去演戲的時候,就偏偏不知該如何做了。
她只能可憐兮兮地晃了晃他的袖子,再次懇求地望他。
範翕俯眼,盯着她扯着他袖子的兩根蔥筍似的指頭。
玉纖阿低聲:“公子之後再教訓我吧,總要做正事啊。請公子不要在外人面前給我難堪。”
範翕面容仍繃着。
但在她說“外人”的時候,他眉輕輕一揚,想玉纖阿實在懂他心思——外人!楚寧晰可不就是外人嘛!
他确實不會讓楚寧晰看他的笑話。
範翕便緩了神色,裝模作樣地對玉纖阿露出一個溫柔的假笑。玉纖阿哆嗦一下,又咬唇忍笑,看範翕牽起她,裝作沒有之前的事一樣,領她走去了後方,到床榻前。楚寧晰盤腿坐在榻上,看着他二人。
楚寧晰盯着玉纖阿。
想之前她被範翕鞭打得半死不活,範翕這種有病的人,頗為享受看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但是他之前讓泉安領人将這屋舍重新布置了一下,又讓侍女幫着楚寧晰梳洗換衣。楚寧晰還以為範翕終于發洩完了,要與她開始談正事了,誰知範翕如此布置,是為了帶玉女過來——
怕玉女被這一屋子的血吓到,被她的慘狀吓到麽?
真是想不到範翕這樣心狠手辣的人,還會這樣對待一個女郎。而又想到身在周洛的于幸蘭,恐從來沒見過範翕殺人的一面,也沒見過範翕愛護誰的一面,楚寧晰心中就一陣陣冷笑。
可她面無表情,在站到自己面前的範翕和玉女前,什麽也不說。
範翕瞥一眼楚寧晰,對玉纖阿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想請人看看我與此女是否相像,但我身邊人通常要麽跟的我的時間太久,不能判斷出;要麽一味奉承我,撿我愛聽的話說。思來想去,我覺得也許可以請玉兒你來看看,看我和楚寧晰是否長相相似。”
楚寧晰心中停頓。
她面無表情之下,也不由伸長耳朵,想聽玉纖阿如何說——
因她知道玉纖阿聰敏。
且她也常年為此問題所困擾。
她不知範翕到底是不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她不知自己這麽多年的仇恨,是不是在對着自己的親哥哥……家裏所有人都死了,無人能為她解答這個問題。大司馬雖養大她,但是大司馬又不能鑽到她父母的床榻下去聽真相。
楚寧晰曾有心想潛入丹鳳臺問虞夫人。但是因自己幼時闖丹鳳臺時身邊所有人受到懲罰,她一時又不敢再去丹鳳臺。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許多年,也困擾了範翕許多年……
玉纖阿美麗的眼睛,在範翕面上和楚寧晰面上流轉。一時盯着範翕出神,一時又盯着楚寧晰發呆。玉纖阿盯着楚寧晰的時間太長,眼神微有些波動,範翕便心生不滿,咳嗽一聲。
玉纖阿回過神,聲音輕柔道:“不知旁人如何說,我與公子認識不過半年,而我見公主之面,只寥寥數次。當說我對公子和公主的面容長相,其實都不是很熟。是以,我覺得作為一個陌生人,我的判斷當是有些道理的,公子和公主都姑且一聽。”
範翕臉色不好。
什麽?她說她和他認識不過半年,她對他的面容長相不是很熟?她竟然說她對他不是很熟?她、她……可惡的玉纖阿!連跟她同床的男人長什麽樣她都不熟麽!
又聽玉纖阿說她和公主只見過寥寥數面。範翕心裏卻輕輕一磕。
他算了算,覺得這次數……不對啊。
如果按照他這邊看,玉纖阿在那日與他一起被楚寧晰追殺時,當才第一次見到楚寧晰。而今天這次,當是第二次才是……“寥寥數面”的說法,要麽是玉女才學淺薄,用錯了詞;要麽,就是她之前是見過楚寧晰的。
範翕盯着玉纖阿。
玉纖阿對他微微一笑。
範翕便了然,知道自己猜對了。玉纖阿……認出了楚寧晰。
楚寧晰卻不知,仍盯着玉女淡聲:“你且說便是。”
玉纖阿柔柔道:“我自覺,公子和公主的相貌,是毫無相似處的。”
一言既出,範翕和楚寧晰眸子皆是一緊。
二人沉默地看她。
玉纖阿在榻前踱步,長衫曳地,纖細若柳。她舉起燈燭,燈燭的光與她的眼睛,在範翕和楚寧晰之間穿梭。而玉纖阿侃侃而談——
“公子與公主的相貌是沒有相似處的。公子眉弓高些,公主低一些。公子生就一雙含情目,公主的眼睛卻英氣清俊。公子的相貌是那類玉山春水一類偏柔和的,但公主雖也是美人,卻是英氣十足,十分有……氣概。”
玉纖阿咳嗽一聲,匆匆掠過一些話,以防範翕疑心她是說他沒有男子氣概。玉纖阿的妙目掃過範翕,見範翕并沒有注意到這個,他擰着眉,随玉纖阿一起打量着坐在榻上的楚寧晰。楚寧晰也擡目,打量着範翕。
玉纖阿繼續柔聲說話,楚寧晰和範翕一徑看着彼此。二人眼神均有些複雜,又有些釋然。
恐他二人從沒仔細研究過對方的長相,因想起這麽個人的存在,心裏就難受,恨不得快快打發了去……所有人都說他二人像,越這麽說,兩人越不高興見到對方。而玉纖阿陡然說他二人長得不像,并從一眉一眼上進行分析,兩人不覺聽住,并連連點頭——
說的有道理。
誰說他二人長得像都是胡說八道。
說二人不像才是言之有理,慧眼識珠。
玉纖阿心知範翕的心結,她當然不會說範翕和楚寧晰生得像。本就打算若二人真像,為了哄範翕,玉纖阿也不能說實話。但是玉纖阿仔細看,發現二人的五官确實相似度不多。若真要說什麽相似處,恐就是世間好看的人都眉清目秀,有幾分像。其餘的,就沒什麽了。
玉纖阿本就口才好,她心裏定下後,更是輕言細語指着二人的眉眼說了許多條,聽得範翕二人由一開始的懷疑,到後來半信半疑,再到最後,幾乎篤定二人長得并不像。
玉纖阿說完後,面無表情的楚寧晰臉色都好看了很多,她眼中光微微亮。
楚寧晰想惡心範翕,便道:“玉女,你這般機敏,實在讓我心喜。你不如來我身邊吧?我是女子,不會壓迫你。我是楚國唯一的王女,舉國百姓都愛戴我,平時我也不會要你做什麽活,要你服侍我什麽。且我性子野,喜歡到處玩,我也可帶你四處走走,看看各地風俗,游山玩水。”
“你來跟着我吧。豈不比你跟着那些臭男人強得多?他們觊觎你美色,勉強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我可不會。你若來我身邊,我拿你當妹妹對待,豈不比你四處周旋要好得多?”
玉纖阿怔住,萬沒料到楚寧晰會當着範翕的面挖她牆角。且楚寧晰許的條件,讓她目光閃爍,真有幾分意動……她驟然驚呼:“哎喲!”
因範翕狠狠在她手上捏了一下。
楚寧晰似笑非笑。
她道:“怎麽,公子翕?競争不過我,就采用強力脅迫玉妹妹麽?”
玉妹妹?
範翕目眦欲裂,眼尾赤紅。他緊捏着玉纖阿的手腕,将玉纖阿拉到自己身後。範翕涼聲:“玉女,你聽好了,此女有不臣之心,楚國雖是她的地盤,可楚國只是一個分封國,又不是她的。這種亂臣賊子,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你看着吧,此女慣會興風作浪,到處惹得戰争不絕。說什麽游山玩水,她恐要拉着你在戰場上奔波來去。”
“且她憑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玉纖阿疑惑眨眼。
楚寧晰愣一下,道:“我想對人如何就如何,哪有為什麽?”
範翕道:“我看你不過是好我玉兒的美色而已。”
楚寧晰:“……”
楚寧晰道:“公子翕,你恐忘了我是女子吧?”
範翕道:“正是身為女子,你好我玉兒的美色,才更可怕。說明你此人何等龌龊。玉兒!”
範翕轉頭,對被拉到自己身後的麗人柔聲道:“玉兒,這種好你美色的女子,比男子更可怕。你記住了,以後遇到這種人,定要躲得遠遠的。誰知道她們想拿你做什麽呢?”
楚寧晰在後怒得傷口繃裂了:“你亂說什麽?胡言亂語,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惡心?!”
範翕不搭理她,仍低聲柔柔地和玉纖阿說要玉纖阿小心,要玉纖阿提防。玉纖阿被他扯着手腕緊捏着手,他低頭與她說話溫柔,可他眼裏一片寒意。玉纖阿又忍笑,又怕他發瘋,她便茫然地跟着點了兩下頭。
範翕卻已經把楚寧晰說成專好女色的老妖婆了。
楚寧晰大怒,她從床上跳起,聲音繃直發啞:“範翕我殺了你——”
一方面是真恨,一方面是看自己能否重創範翕。
後背襲來冽風,範翕冷哼一聲,長袍甩去,拉着玉纖阿向外走。他袖子飛揚,掌風向後一遞,楚寧晰縱到半途便跌下去,口中哇地吐血……玉纖阿驚惶,回頭向屏風後看,範翕伸手罩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看。
玉纖阿道:“你會殺了她的……”
範翕低聲:“不會。看在她曾經救過幼時的你的份上,我不會殺她。”
兩人說話着已經出了屋,範翕放下了捂住玉纖阿眼睛的手。玉纖阿怔忡,看向範翕,似沒想到範翕知道楚寧晰曾助過她。
楚寧晰曾助過玉纖阿逃出薄家。玉纖阿本沒有認出來,因當日那助她的人,是一位少年。她是方才一直盯着楚寧晰的臉,才認出了楚寧晰就是當初假扮成少年幫過她的人。
那時玉纖阿年紀小小,躲在後牆樹下掉眼淚。
樹上便傳來少年的聲音:“你想逃出薄家麽?”
十三歲的玉纖阿仰頭,看向樹葉枝杈縫隙,看到那上面蹲着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鮮衣怒馬,少年風采……誰能想到那人是楚寧晰呢?
玉纖阿喃聲:“不知公主年芳幾何,當時小小年紀,就獨自跑去越國安城……”
範翕一把掐住她下巴,打斷玉纖阿對往事的追憶。他長睫刷下,陰聲道:“她與我差不多大,但可惜她身為女兒身,讓你白白念了許多年。”
玉纖阿微窘,道:“我并未念她許多年。我只是對幫助過我的人,都會記住,想日後報答而已。”
範翕道:“你既這麽對你的救命恩人們念念不忘,想要報答。怎麽不見你對我念念不忘,記着要報答?”
玉纖阿吃驚極了:“我不是……以身相許了麽?”
範翕道:“可我怎麽看你有和我分開的意思?”
玉纖阿怔住。
就站在門口,範翕向前一步,玉纖阿本能後退。可是她的下巴還被捏在範翕手中,她退不到哪裏去。看範翕俯下身,冷笑:“我見你迫不及待與我分開,倒是很歡喜。”
玉纖阿閉目。
來了——
她就知道範翕小心眼,忘不掉之前她的誤會。
這會兒出了屋,他就來跟她算賬了。
——
玉纖阿趔趔趄趄,被範翕拉去了她住的屋舍。她被丢到榻上坐着,揉着自己被握紅的手腕。她垂目淡淡,範翕瞥她兩眼,哼一聲後,高聲:“泉安,讓人進來!”
範翕立在屋中,玉纖阿愕然揉着手腕擡眼,看姜女等侍女慌張地進來跪着,忐忑不安。範翕看這些侍女們一個個跪好,他略微滿意,直接道:“玉女出了什麽事,必然是你們這些侍女沒有引導好她。我整日忙碌,你們竟然照顧不好她。留你們何用?去——院外頂着碗罰跪。”
他本想用杖,考慮到玉纖阿在,怕她見血害怕,他生生改了一種比較柔和的懲罰方式。
而姜女等人對此已經感激,連忙出去跪着了。
範翕掃一圈侍女們,又道:“為何服侍玉女的人少了一半?”
侍女們不安極了,在公子的厲目下,她們結結巴巴地說出一部分人被玉女派去服侍公主奚妍。範翕捏眉心,疑問重重:“公主奚妍?一個被吳國捉拿的逃犯,哪來的臉面擺什麽公主架子?”
玉纖阿一驚。
燈籠在檐下撞擊,黑夜濃郁流入室內。看範翕左右環顧一下,刷地抽出旁邊衛士手中的劍。他長衣飄飛若仙,衣容清逸,擡步就要向外走。他走一步,手被玉纖阿驚起從後拽住。
玉纖阿驚聲:“公子,你提着劍要去哪裏?”
範翕:“自是去尋你那昔日的主子理論了。”
玉纖阿:“公子不要去啊——”
他這是打算拿着劍威脅小公主麽?小公主擔驚受怕一路,好不容易歇下養身子,就因為用了用昔日的侍女,要被範翕這種有病的人提着劍算賬?屋外嘩啦啦跪了一院子人,但是範翕顯然覺得不夠。雞飛狗跳,他要把所有人折磨一遍!
玉纖阿膽戰心驚。
範翕冷哼一聲,根本不理會玉纖阿的阻攔。玉纖阿那般瘦弱,她即便是拖着他的手腕不想他走,但是範翕執意要走,玉纖阿根本攔不住啊?他向前邁步,硬生生拖着她,将她拽得跟着他向外走了一步。兩人拉拉扯扯間,玉纖阿被範翕拽到了門口。
看她不肯,他幹脆回身,一把摟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懷裏。
範翕笑:“你這麽不舍,幹脆跟我一起去見奚妍吧。”
玉纖阿:“……那很丢臉啊!”
明明是她把侍女借出去用的,現在跟着提劍的範翕去要人。範翕不在乎,她以後可怎麽在侍女間立威啊?玉纖阿着急無比,她算是明白了,現在她犯了錯,範翕拿她沒辦法,他不折騰她,他改折騰她身邊的人了。
玉纖阿認輸了。
她抱着範翕的手,不肯放他出門去丢她的臉。她能屈能伸,抓着他的手,撲通跪下。範翕一愕,低頭,看玉纖阿跪在他面前,仰頭楚楚可憐,小聲道:“我錯了。”
瘋不過,就認慫。
範翕垂眼,眼睫濃濃覆眼,與她擡起的楚楚動人的巴掌小臉對視。玉纖阿看他清瘦的身子籠在寬松白衣下,長發半散,一手提劍。他俯眼看她時,眼神仍帶着一絲方才的厲色,但是在她求饒後,他眼神慢慢地軟下去了。
玉纖阿看他有軟下來的架勢,便又小聲重複了一句:“我錯了。”
乖巧可憐,聲音低弱。
範翕盯她。
盯半天,他眼中浮起了笑意。
他輕輕一嘆:“哎。”
彎身伸臂,将跪在他面前的玉纖阿摟着腰抱起。他頰畔的發絲貼到她臉上,他似笑似嘆,唇角輕輕揚起,再次一嘆:“哎。”
立在廊下的泉安、跪在院中的侍女們,便看殺氣騰騰的公子翕被玉女那麽一跪,就摟着她關上門回去了。關門前,範翕将劍向外一抛,院中衛士連忙飛身接住公子扔出來的劍。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竟是齊齊松了口氣。
一會兒,泉安小聲安排這些侍女們跪得遠一些。
姜女代表衆侍女踟蹰:“如何能跪得遠一些?若是公子出來沒見到我們跪着,豈不覺得我們偷懶,要再罰一次?”
泉安道:“可是玉女犧牲自己來護你們,你們跪在這裏,若是聽到了屋舍中什麽不該聽到的聲音……公子出來看到了,不更是死路一條麽?”
姜女茫然,半天後漲紅了臉,她呸一聲後,心情複雜地領着侍女們跪得遠了些。她心有悵然,哎,想當初,她還想爬公子翕的床來着……後來見公子翕和玉女攪到一起,她竟然會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只求玉女和公子翕互相折磨,不要有心情來欺負她這種笨蛋了。
——
範翕和玉纖阿回到了屋舍中,範翕落座,喝一杯茶,看玉纖阿乖乖跪在他旁邊。他瞥眼看去,玉纖阿聞弦知雅意,都不用他說,她就主動低頭低聲:“我錯了,不該胡亂疑心公子,不該在疑心公子後,還什麽也不做,消極等待。”
“我罪大惡極,是不該對公子一點信心都沒有,一點機會都沒給。因我被自己的出身限制,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公子。我還沒有習慣現在公子的好,是我不對。”
範翕:“哼。”
玉纖阿瞥他。
見他面色說好也不好,說不好吧,他也沒那麽生氣。
她認了錯,說了理由,也自認悔得很到位。但範翕可有可無地“哼”一聲,驕矜坐着,并不搭理她。
玉纖阿睫毛輕輕揚,輕輕顫。
範翕俯眼向她望來。
四目相對。
似是而非,若有若無,那言語難說的暧昧便流竄着。
範翕眼底有話,眼裏有內容,他欲勾未勾地瞥着她,等着她。而玉纖阿端正跪坐他旁邊,茫然地望着他,她努力判斷他眼底的話,可是她捕捉不出來。于是在範翕的俯視下,她便只能茫然而鎮定地回望着。
範翕暗恨地瞪她一眼。
他伸手,手指勾上她腰間的帛帶。他極喜歡邊說話邊玩她的衣帶,帶子在他手中繞了一圈又一圈,範翕垂着眼,慢悠悠提點她:“我其實并未太生氣。”
玉纖阿:“嗯。”
她看出來了。
他若真怒,便不會被她一跪就跪回來。
範翕說:“通常這時候,女郎向男子撒撒嬌,男子就不追究了。”
玉纖阿:“……”
範翕擡目瞥她。
玉纖阿低聲:“我不會撒嬌。”
範翕輕笑:“我知道。”
他說:“你過來,我教你如何撒嬌讨好男人。”
玉纖阿:“……?”
不是,他教她撒嬌讨好他自己?!
被範翕再瞥一眼,她便只能趨步,向他身邊挪了挪,直到身子幾乎挨上他的手肘。他手肘撐在案上,手中仍繞着她的腰間帛帶不放。範翕俯着眼,唇角勾笑,緩緩道:“抱一抱我的手臂。”
玉纖阿左看右看:“你手撐在案上,手上在玩我的帛帶,我如何抱你?”
範翕:“……我整個手臂都挨着案?”
玉纖阿“哦”一聲,兩指抱住了他手臂。
範翕耐心的:“不是這樣,是你用自己的兩只手臂,将我的手臂完全抱在懷裏。”
玉纖阿:“……”
他瞥她。
玉纖阿臉一點點紅了,她小聲:“可是如此一來,你的手肘,就碰到我的胸了。”
範翕一怔,緊接着羞怒無比。他被她氣得肩膀顫抖,惡狠狠地傾身來勾住她下巴。他真想掐死她——“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你就這麽不想靠近我?主動碰我一下你能死麽?你……”
話未落,玉纖阿連忙抱住了他的手臂,并安撫地抱緊,蹭了蹭。如她所料,他的手肘果然貼住了那蓬松雪般的觸感,他一僵,面上神情便緩和了。範翕垂眼,又與她擡起的眼對上。她臉紅無比,心跳感受到他僵硬的手肘。
玉纖阿垂眼皮,柔聲:“然後呢?”
範翕說:“然後晃晃我手臂,對我說,公子,人家錯了,人家那樣是太愛你,人家再不那樣了。”
玉纖阿:“……”
範翕擡眼。
玉纖阿羞紅了臉,她鎮定而僵硬地晃了晃他手臂,羞恥十分地照他說的來做:“公子,人家錯了,人家那樣是太愛你,人家再不那樣了。”
緊接着,範翕眼神便詭谲了。
他的臉俯來,貼上了她低垂的面。她欲向後退,看他貼着她的面柔聲:“撒嬌時女子可從來不後退。”
玉纖阿便不退了。
範翕:“人家離了你就不想活了。”
玉纖阿:“……人家離了你就不想活了。”
範翕:“公子,人家想和你行魚水之歡嘛。”
玉纖阿偏頭,漂亮的眼睛眯起:“……”
範翕嘆氣,眼中光華流動:“聽了這話,你不會想打死我的,對不對?”
玉纖阿目中噙笑。
她擡眼皮,嬌滴滴道:“公子,人家怎麽會想打死你呢?人家最愛你了——啊!”
範翕本柔情滿滿,卻噗嗤一聲,被她逗得笑倒。他不光自己笑倒,還拉着玉纖阿一起倒了下去。玉纖阿一聲叫,被範翕拽倒在他身上。乒乒乓乓,器具砸了一地。屋外泉安等着聽着,連忙站得更遠了些,防止屋舍內戰況激烈被自己聽到。
範翕跟瘋了一樣,抱着玉纖阿倒在地磚上,笑得發抖,面容發紅。玉纖阿費解地瞪他,帶點兒無奈又生氣:她還是第一次把範翕逗得笑成這樣。有那麽可笑麽?
範翕在她額上重重親了一口,聲音清響,玉纖阿覺得他聲音太大、很難堪,她“啊”一聲後,微惱地捂住自己的額頭瞪他。看倒在地上的公子亂沒有形象,他眼角微紅,眼中水潤。發冠歪了,一頭烏黑如緞的長發散開。
玉纖阿為他美色所驚——
看範翕笑得痙攣一樣,衣衫淩亂,衣領咧開,雪白肌膚若隐若現。他将她抱在他腰上坐着,仰頭看她,似笑非笑間,他慵慵懶懶的,清涼又勾人。
玉纖阿坐在他腰間,本是讓她羞惱的動作,此時她卻全然顧不上。她只是傾身捂他嘴讓他別笑了,向來形象極好的玉纖阿真沒懂這有什麽好笑的!她恨得瞪他,薄怒道:“不許笑了!”
範翕忍笑,笑罵她:“撒嬌你不會,揶揄我你倒是很熟練啊。”
範翕摟她腰,揉她下巴,弄得她全身通紅不自在之際,他才緩緩輕聲:“我知道,你是覺得你身份不好,才不能跟我要求什麽。我早有準備——薄寧馬上就要和成渝回來了,我與薄寧已商量好,讓他給你認個親,擡一擡你身份。”
玉纖阿心有所覺,眼眸微亮。她目光柔和,有些感動地俯身,張開手臂想抱一抱他。
範翕搖着她下巴,輕笑:“我打算,讓你認薄寧為——”
玉纖阿心想:義兄?
範翕道:“義父。”
玉纖阿:“……”
……她不想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