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九公主的說話聲越來越近。
範翕明白了。他低聲笑:“原來你連這個都料到了……你等着九公主來救你一命?那你跟我做戲什麽?!”
玉纖阿懶得答他。心想她不過備個後招, 誰想到真這麽碰巧。
她不理他, 他卻非要和她說話。掐着她脖頸, 範翕又陰聲:“奚禮走了, 你難過吧?”
玉纖阿真是煩死他這種逼問方式了。
她仰面, 幹脆道:“自然難過。吳世子光風霁月,與你這樣陰暗的人完全不同。你要傷我的身就是違背你對我的承諾,左右你是傷不了我的心的。”
範翕大氣:“你——!”
又一口血吐出,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喘息劇烈。
玉纖阿一時都有些心虛,怕自己将他給氣死了……至于麽?
範翕人已跌坐在地,但他按在玉纖阿細長脖頸上的手, 仍不肯移開。雨水斷斷續續,此時已經停歇得差不多, 玉纖阿坐在地上, 裙裾上沾着泥點, 只在後腰處挽着的烏雲長發,此時已有些散亂,淩亂的幾绺貼着面。她擡着眼看範翕,喉嚨被他掐着,她眼睛卻盯着他的脖頸。
看到他頸側到衣領處,有血跡在蜿蜒流下。
那是他裝作他人強她時,被她拿簪子刺的。
而他的唇角也滲着血,這是被她氣出來的。
此時的兩人都坐在地上,看着對方, 都恍恍惚惚覺得大家一頓折騰,可真是狼狽……而九公主與衛士們尋人的步伐,已經越來越近,這出戲,顯然已到了落幕邊緣。
玉纖阿看範翕眼神幽暗詭谲,他按着她脖頸的手力道也是一時緊一時松。她不敢大意,知道他在激烈地與自己鬥争……一方面恨得想殺了她;另一方面,他對她還是有不舍的。
他始終是對她有意的。無論是作秀還是忍不住的真情流露,被她欺騙到這個份兒上,當他的殺意被打斷一次後,當他第二次将手按在她脖頸上,當玉纖阿說“你應過我不傷我身”時,他便又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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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她垂下視線,喃喃得如同呓語:“你承諾我,帶我離開吳宮,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傷我的身。”
範翕目色變冷,繼而又發寒。
他發抖,恍然明白了她當初非逼着他寫的承諾書是何意思。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範翕怒得哽咽:“原來在那時候,你就料到今日了。玉纖阿,你、你……你讓我像笑話一樣。”
他一下子心灰意懶,證明了她的真面具,只覺得自己可笑無比。
他松了想掐死她的手,盯着她一瞬,看她已經如此,可還是那般美麗。範翕表情幾分扭曲,貼着她的臉掐着她下巴冷笑:“好、好,好!既是你耍心機要來的求生,我便放你一次。不過跟我離開吳宮?哪個還願意帶你走?你做夢吧!”
他站起來,袖子擦過她的臉。他盯着昏昏天宇,長睫濕潤,目中清清渺渺,許多浩瀚愁色。玉纖阿靜靜地看着他腰下玉佩向上升,越來越高。那就像是她怎麽努力攀登都觸不上的世界……她聽範翕怒極後變得冷漠的聲音:“玉纖阿,我饒你一命。”
“你我之間,從此情斷義絕!”
說罷,不理會玉纖阿,連回頭看她一眼也不曾,範翕轉身便丢下她走了。
玉纖阿坐在潮濕地上,天昏昏的,她面色始終平靜。範翕都流露出幾分茫然和凄涼,她倒是很平靜。那會傷害她的人走了,玉纖阿艱難地從地上起來,低頭看着自己裙上所濺的泥點。她幹淨秀長的手指,認真地撫着自己的裙角,擦掉上面的泥點。
她擰着眉,好似一直在非常專注地做這件事。
泥點實在擦不掉,想要回去得換衣了。玉纖阿站直身,慢慢地走出樹林,走向舊宮方向。範翕大約是從樹林後方走的,他還武功高強,玉纖阿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跡。玉纖阿走入舊宮舊址,遠遠地看到一片燈籠火光,和人影綽綽。
玉纖阿輕輕喊了一聲:“公主。”
那邊與年少的郎中令一起尋人的奚妍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一眼看到了自己那消失不見好一會兒的宮女。奚妍松了口氣,連忙過來,說:“你走的時候向我告了假,現在時間早到了我卻遲遲不見你,便有些擔心……”
玉纖阿輕輕笑了下,溫婉道:“多謝公主挂心。”
郎中令呂歸提着燈籠過來了,他将燈籠挑着向上一擡,照向玉纖阿面容。九公主拉着自己的侍女兀自高興,呂歸卻将側着身躲避燈籠光照的玉纖阿上下看了一眼,心中一頓,想此女這樣妝容……這是與人私會?
卻膽敢讓公主為她操心!
呂歸目色寒下時,玉纖阿向他看來,柔聲:“奴婢方才中途見了世子殿下,世子向奴婢問起公主好。”
奚妍驚訝:“啊?我五哥問我?”
呂歸則是若有所思,他與玉纖阿對了下目光後,移開了眼:既然吳世子知道,那他就當做不知了。反正這宮中秘辛這麽多,少知道一兩件事也挺好的。只是呂歸仍要叮囑玉纖阿:“沒事少亂跑,好生伺候你們公主。”
奚妍打了呂歸手臂一下,被呂歸慌着躲避:“你怎麽這樣說話?玉女定是有事被拖住,她也不願的啊。”
玉纖阿卻看出呂歸這樣警告,是為了九公主好。公主打郎中令,少年郎中令不還手只是慌張避讓……玉纖阿無聲地笑了笑,有些羨慕這二人的感情。
郎中令終歸有些躲着不願和九公主多見面的意思。替公主找到了她的小宮女,郎中令就帶着衛士們告退得非常迅捷。奚妍有心想攔,她看出呂歸近日總躲着她,這讓她有些傷心。好似多年好友,一旦要離宮,就要與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何況呂歸還沒離宮就這樣……若是走了,豈不是說明他再不會與她聯系了?
奚妍委屈:“我做錯了什麽,他最近總躲我?”
與奚妍一道行在宮道上的玉纖阿柔聲道:“公主改日堵了他問清楚便是了。這樣的事,說開就好。總是一味瞞着,到最後反而麻煩。”
她的語氣低悵,好似有感而發。
奚妍側頭,透過旁側宮女手中提着的燈籠光看玉纖阿。她踟蹰了下,壓低聲音問:“你下午時便不見了人,傍晚時才被我找到。這麽長的時間……你衣裳還髒了……方才郎中令在我不好開口,怕他問責于你,如今他不在了,你倒是與我說說,你下午時,可是與公子翕私會?”
玉纖阿頓了一下,看向目光澄澈的公主。
原來奚妍心裏是明白的,她卻沒有說。奚妍這樣為玉纖阿着想……玉纖阿心裏忽一陣難堪,覺得滿腹心機的自己,竟是這樣醜陋。
她什麽都不會告訴公主,她只會利用公主。公主竟為她這樣的人擔心。
玉纖阿輕聲回答公主:“算是吧。”
奚妍便急了:“尚是下午時分,天還未暗,你二人怎就這樣迫不及待!被人撞見了怎麽辦?何況你的衣裳……你們、你們……到底是多亂來呀!”
公主漲紅了臉,眼神閃爍,不敢多看玉纖阿一眼。玉纖阿明白,奚妍定是覺得她妝容不妥,定是和公子翕白日宣淫,才會鬧成這樣……但是哪來的那樣機會呢。
玉纖阿便笑了笑,向公主致歉。她不多解釋,只說:“再不會有下次了。”
奚妍聽出她這話好似不對勁,她看向玉纖阿,問:“你與公子翕……吵架了?”
玉纖阿聲音柔婉:“公主不要問了。奴婢有些累,不想騙公主,也不想再說這些事了。”
奚妍盯着她,半晌無言。在奚妍眼中,玉纖阿雖然聲音如往常一樣溫柔,但那樣的柔中,卻透着茫然和傷心。玉纖阿的側臉仍然美麗,臉色卻有些發白。玉纖阿目色平靜,她就那樣地跟在公主身後行走。明明和平時一模一樣,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奚妍不忍多看了。
——
玉纖阿卻是一直沒流露出太多情緒。
除了公主猜到一些,回到公主宮苑中,和玉纖阿一起當值的宮女們,都沒有看出玉纖阿有何異常。玉纖阿當日當值結束,已經到了深夜,她回到自己房舍中,關上門,才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世界。
栓上門,關好窗,玉纖阿舉着燈臺,檢查自己的屋舍。她将匣子都打開,舊衣都翻出來。她尋找痕跡,但她确實找不到範翕曾翻過她屋子的痕跡。同時,連她自己找,她都找不到自己這裏有範翕與她私通過的證據。
她這裏幹幹淨淨,什麽都沒給範翕留下。就好似她從未喜歡過一個郎君一樣。
舉着燈臺站在所有打開的箱子匣子正中,長裙曳地,長發淩散。玉纖阿目中星火暗暗,茫茫然的。她有些無措般,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裏做什麽。
好一會兒,玉纖阿才勾唇,自嘲一笑:“原來我這樣壞。”
一點東西都沒留下。
難怪範翕會發瘋。
可是他是怎麽想到她騙了他那麽多的?他怎麽會知道她以前在舞樂坊待過,怎麽知道她以前的事……難道他去調查她了?
為何調查她?
是因為他動了心,想要她長久留在身邊。而像他這樣出身的人,身邊長留的女郎,必須是貴女。他調查她……還是出于想給她更高的地位,對她更好些。
玉纖阿閉眼,臉上露出幾分難堪不甘的神情。她向來多慧,只簡單一想,便想通了範翕為何調查她。
他是王朝公子,本對女色不在意,一開始連她叫什麽、是否婚配、年齡幾何都不介意,因他沒想着與她未來如何。可是後來他深陷入這段感情,他想将玉纖阿長久地留在身邊。甚至也許他調查她的時候,還在想即便她曾經是貴女,現在已經落魄了,但只要有以前的身份在,他都能給她杜撰出一個身份來……範翕此人,待人好時,是真的好。而正是如此,當他抱着這樣的心去調查玉纖阿,卻發現玉纖阿從頭到尾說的都是謊話時——
他情何以堪!
他四顧茫然,覺得自己一腔情意錯付,覺得她惡心。他并不在意她是何出身,他在意的是她從頭到尾的欺騙……
玉纖阿長睫上沾了淚,她頹然坐倒在案頭,她都可以想到範翕當時的心情如何。玉纖阿咬着唇,伏身在案上,将臉埋入案中。好一會兒,她肩膀輕輕顫抖。案頭的燭火,照着她伏在案上顫抖的背影——
玉纖阿喃聲哽咽:“我搞砸了一切。”
“我自來能騙就騙,能哄就哄。我出身不好,不得不如此,可我不知道他會喜歡我。我這樣壞,不怪他要與我情斷義絕。他那樣陰狠的人,不殺我已是被情所擾。我還能指望更多的麽?”
“我搞砸了一切。我失去他了……”
她伏在案上,潺潺間,衣衫袖口沾滿了水,水又滴滴答答濺在案上。
白日時,在範翕面前、在奚妍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不肯流露的脆弱,夜深獨處時,她才哭出來。她哭時非常安靜,趴在案上雙肩顫抖,已是她的極致。而她心裏多麽難過,想她才對他有了好感。她第一次對一位郎君産生這樣的好感……
她的情,尚未開始,便結束了。
是否她果真如範翕所說,出身低賤,就不該肖想自己不該有的?
因為她總想要自己沒有的那些東西,所以她的運氣一直不太好,一直在倒黴。例如她當初選上的人若是吳世子奚禮,恐都沒有範翕這樣難對付……
玉纖阿哽咽着,咬唇泣了許久許久。長夜漫漫,隐隐的,聽到外面的雨聲,她便更為難過了。
日後、日後……她該怎麽辦呀?
——
同一夜,範翕恹恹卧在榻上,長發淩散披下。侍女靜默地來去服侍,将公子換下的沾血的衣裳拿走,又為公子脖頸上的傷上了藥。範翕閉着目,疲憊無比地任她們折騰,聽着窗外雨打木棂聲。
時而,他手握拳放在唇下,斷斷續續地咳嗽着。
泉安端着藥進來,看他又病倒了,心中憂心一嘆。或許是因範翕是虞夫人早産而生的孩子,幼年時又跟随虞夫人在氣候陰寒的丹鳳臺成長,範翕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早年,虞夫人時時擔心愛子會病逝,虞夫人與周天子的關系很僵,那時為了範翕,她卻經常去求周天子為範翕尋醫。再後來,練了武後,範翕已不如何生病了。
然這次來吳宮,範翕就病了兩遭。
這一次還是被人氣吐血的。
泉安心裏暗自将可惡的玉女罵來罵去,明明是她負了公子,怎麽還将公子氣吐血?
泉安進了舍內,将藥遞給範翕後。沉思一下,泉安猶豫地問:“您與玉女……如何了?”
範翕閉眼淡聲:“什麽如何?誰是玉女?我不知。”
泉安:“……”
看來是徹底結束了。
但是……玉女仍然好生生地、活蹦亂跳地活着啊。他們一直擔心玉女和公子反目後,說出公子的秘密,成渝才一直建議殺了玉女……但是現今,大家都不敢在範翕面前提起玉女了。
這倒也無妨。
成渝擔心玉女對公子不利。泉安擔心的是,除了對虞夫人和太子,範翕向來對誰都很無情。如今兩次三番地為玉女破例……如果是真的斷了也好,泉安怕的是剪不斷理還亂,玉女不簡單,自家公子也病态,這兩人若是還能折騰出事來,就更不好了。
泉安問:“公子,如今還差不過十日就到月底,我們确實會在四月初離開吳宮麽?”
範翕:“嗯。”
看範翕沒有變卦的意思,泉安舒口氣,暗自祈禱,希望只剩下的十天左右,不要再出事了。
就讓玉女成為公子的一段年少時期不堪回首的舊日情事吧。
——
範翕這邊病下了,政事卻還不肯放下。曾先生等人都勸不動範翕,範翕拖着病容,都要和吳世子奚禮談論事務。奚禮在自己宮中接見清減了很多、面色蒼白衣袍寬大的範翕,看到俊朗的公子這副病容,哪怕奚禮對範翕有心結,也吃了一驚。
在書舍中接見範翕的奚禮心情複雜地看範翕落座,慢慢道:“你……何至于此?”
“咳咳,”範翕一邊咳嗽,一邊入座,他慘聲,“我與玉女那樣開了殿下玩笑,我總是要賠禮道歉的。”
一邊說,一邊讓人将重禮搬進屋。
仆從退下後,望着擺滿屋子的木箱,奚禮臉上露出幾分羞色。他盯着範翕漆黑的眼睛,只覺得範翕是來再一次地羞辱他。奚禮冷下臉,道:“飛卿莫要這樣說。我與玉女本就無什麽,只是你二人私通,被人發現,她就是死罪。萬望你斟酌。”
範翕淺笑:“多謝殿下為我們着想。”
心想玉纖阿私通被人發現,死了才好!他巴不得她死了幹淨!不要再來礙他的眼!
他現在每提她一次,就覺得惡心一次。他本就是極恨被人羞辱的,玉纖阿羞辱他這麽長時間。他想她一次,就恨她一次!外人恐想不到,公子翕這次的病遲遲不見好,是因公子翕心眼太小,一直深恨某人,想起來就要吐血。傷上加傷,一日日反而病得更重了。
奚禮和範翕又談了些事。範翕終說起自己的真正目的:“殿下答應給我的一些東西,還有兵馬未到。還有十日我便會離開吳國,希望殿下能夠重視一些。”
奚禮愣一下,道:“你何意?”
範翕做着不好意思狀,說的話卻沒什麽不好意思:“我希望殿下能夠纡尊降貴離開吳宮,親自将答應的兵馬帶回。除了殿下,我實在不信任他人。且我們之間的交易,還是不好讓太多人知道。以防外面那些臣子,說我們‘擁兵’。兵馬一事,不得不由殿下你親自處理。”
奚禮靜了許久,問:“是否此事結束,吳國在周天子面前,仍然一派祥和恭主,無有二心?”
範翕輕笑:“吳國本就沒有二心啊。你我之間,不過是尋常好友互贈禮物而已。”
奚禮點了頭:“好。”
“兵馬一事,我親自帶給你。”
“希望你遵守承諾,不要拿吳國的百姓開玩笑。”
範翕向奚禮拱了拱手,意思是這是自然。二人又和平友好地談了許多事,将一切定妥後,範翕出了世子宮殿,臉上的笑由溫柔,變得陰沉。他勾着唇,涼涼笑着,心想——
玉女,你完了吧!
我将奚禮弄走,你別想趁這個機會攀上他,讓他帶走你!
你越是愛誰,我越是不讓你得到誰!
他滿心扭曲,一心要報複玉纖阿。他認定了玉纖阿深愛奚禮,才無所不用其極,非要拆散那對苦命鴛鴦。他都預備好了,待他離開吳宮前,他一定要想法設法給吳世子送十七八個美人!
讓玉纖阿找不到她的位置!讓玉纖阿看着她深愛的人左擁右抱,就是沒有她!
範翕目中發亮,亮得詭異。因心緒起伏,他又掩着袖子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咳得面色慘白無比。泉安擔心極了,一邊幫公子拍後背緩解咳嗽,一邊閉着眼睛都能猜到公子在想什麽:“您就忘了玉女,不要再報複了吧?不是說情斷義絕了麽,何必每日念一次,恨一次,恨得您自己病這麽久好不了。而或許玉女壓根就不知道呢?”
範翕冷笑:“怎麽可能不知?她深愛的人要離開了,她在吳宮沒有人可依靠了!哈,我咒她永遠得不到她深愛的人!我病兩日算什麽,只要我想到奚禮離開了,玉纖阿表面裝作無事,背地裏一定日日以淚洗面,我就覺得痛快無比!”
泉安:“……哎。”
行吧。公子高興就好。
——
範翕日日都覺得玉纖阿一定痛苦十分,他心裏既恨她,又嫉妒她和奚禮。他只要想到她和奚禮在一起,就嫉妒得發瘋,控制不住自己要拆散他們折磨他們的心。若不是範翕病得厲害,他都想夜探玉纖阿的屋舍,去欣賞玉纖阿滿面含淚的模樣。
可他痛快時,心裏恨意更重了。
範翕這連續病着,一日比一日瘦削,吳宮的主君都關心無比。公子王侯們送來了許多禮,來探病了一二次。吳王後派人問了公子翕幾次後,在自己的女兒九公主奚妍向自己請安時,吳王後打發奚妍代替自己去公子翕那裏探病。
而聽到公子翕的名字,原先一直有些不甚情願的奚妍,這一次卻答應得分外痛快。
奚妍出了王後的宮,浩浩蕩蕩的宮女們托着名貴藥物們跟在公主身後出來,候在宮殿外的玉纖阿吃了一驚。奚妍對玉纖阿笑道:“我母後讓我去公子翕那裏探病,玉女跟我一起去吧。”
玉纖阿一怔,垂目:“奴婢身體不适……”
奚妍打斷她:“沒事,走吧。我看自你們吵架後,你一直悶悶不樂的。去看看他吧,我等着你二人和好呢。公子翕馬上就要離開吳宮了,你打算和他這樣吵着離開麽?”
玉纖阿心想哪來的機會呢。
她現在都不知道前路如何啊。
但因玉纖阿不願和公主多說自己和範翕的事,奚妍堅定認為二人只是小打小鬧,玉纖阿又只是一宮女不能拒絕公主,到底,她被奚妍強行帶走,一同前往公子翕宮舍拜訪了。
奚妍公主來見時,範翕正纏綿病榻,睡得昏昏沉沉。夢裏亂七八糟不知發生了些什麽事,反正不太愉快。他在噩夢中出了一身冷汗,冷不丁從夢中醒來,正見泉安慌慌張張地揭開床帏,俯身想探查他的情況。
範翕虛弱地說:“準備刺殺我?”
他醒了,泉安臉上的慌張色卻還不消散。泉安道:“公子又在開玩笑。”
範翕扶着榻緩緩坐起,病容憔悴,長發汗濕貼面。衫子也濕了,他渾身膩得難受,提不起勁。但是泉安面上的慌張色太明顯了,範翕忍不住問:“你到底何事?”
沉吟一刻,泉安斟酌着慢慢說:“公子,九公主來探病。”
範翕手撐着額,手背青筋淡淡。明明很累,他态度仍溫和的:“不見。”
九瓣蓮花燈架旁,泉安仍然垂手立在榻前,不走不動。
果然過了一會兒,低着頭的範翕想到了九公主是誰,他蹙着眉,一下子不和氣了。範翕面無表情地問:“玉纖阿是不是跟着那公主一起來看我笑話了?”
泉安:……怎麽能說是看您笑話呢。
但是他只能幹幹地笑了一下。
範翕呵呵笑。
他問:“她情形如何?是不是也憔悴了很多?”
泉安回答得很妙:“這個……‘也’字說得蠻有靈魂。”
據他所觀,玉女明麗溫婉,雖身着宮女衣裳,立在九公主身邊,她人卻如月華一般皎潔光華,流光溢彩。她那樣美麗,一進宮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去了。公子非要說人家憔悴……憔悴大約看不出,泉安覺得玉女過得分外滋潤,壓根沒有公子想象中的那般凄慘。
被範翕瞪眼,泉安低聲:“公子還是自己看吧。”
範翕咳嗽兩聲,靠着腰後軟枕嗤聲:“誰要見她?她只是一個宮女而已,哪來的臉面讓我見她?”
範翕頓了下:“升帳,我要見九公主。九公主難得來一趟,我自然不會不給她面子。”
泉安正要出去回話,範翕又叫住了他,踟蹰了下後說:“讓公主稍等一段時間,容我沐浴更衣。”
泉安吃驚:“見玉女實在不必這樣興師動衆吧?”
帳外風拂,院中花香絲絲縷縷鑽入舍內。泉安開口後,範翕的目光冷冷瞥來。
泉安連忙改口:“公子自當以最好形象見公主,是仆狹隘了。”
泉安心裏長嘆——要命啊!
要是公子看到玉纖阿光華滿目,好似還豐潤了些,兩人分開後公子纏綿病榻,玉纖阿卻容光煥發……公子還不得更瘋了不可?
成渝在外将屋內的全部對話都聽清楚了,泉安出來吩咐侍女準備公子的洗漱衣物時,成渝跟在泉安後頭。待泉安忙完了,回頭看成渝一眼。立在廊口懸挂燈籠下,成渝遲疑着問:“公子和玉女,不是……情斷義絕了麽?”
“眼下這是,哪門子的情斷義絕?”
作者有話要說: 公子的“情斷義絕”,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