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涼亭旁一排花樹落英缤紛,那花紛紛然落在玉纖阿身上。哪怕她穿的只是尋常宮女的血牙色深衣長裾,但架不住膚色白皙,身形纖娜。她只靜靜站在公主奚妍身後,奚妍對面所站的公子翕身後的幾人,目光就時不時地飄向她。
她如天上月。美得遙不可及,卻又如影相随。
公主奚妍也是美人,但是凡人的嬌憨靈動,如何與天上月比?
公子翕卻大約瞎了眼。那樣的美人站奚妍身後,範翕餘光都不給一個,他清泉溫玉一樣的眸子,專注地凝視着奚妍,向公主讨教:“花朝節即至,吳世子請我主持,選女作‘百花仙’。我并不識得諸位夫人王姬,只當日筵席上見過公主一面。公主乃我生平僅見之美人,又心善純然,翕不自量力,想請殿下幫我。”
他除了第一聲自稱“吾”,之後都是“我”。而公主的兄長奚禮,随時随地都是自稱“孤”。
奚妍不禁感嘆:這公子也太謙遜了。
範翕身後的人,和奚妍身邊的郎中令呂歸一起:“……”
呂歸甚至掏了掏耳朵:這位公子在說什麽?公主是他生平僅見之美人?他瞎了麽?
呂歸餘光瞥一眼那安靜立着的玉纖阿,為此話臉紅。哪怕他和九公主交情好,站在玉纖阿面前,他也沒法厚着臉皮說奚妍美色勝過玉纖阿。這公子翕說瞎話的能力……和那個玉女差不多啊。
呂歸的目光瞥向公子翕手臂,沉思:不知那晚的刺客,到底是不是這位公子……
不過他确實不打算多管閑事,反正吳世子也挺提防此人的。
諸人念頭百轉,九公主奚妍卻已經被範翕誇得臉紅耳赤,心花怒放了。她上一刻還不喜這位公子,覺得這公子裝模作樣,在他來吳宮後,他就靠着一副好皮囊不知勾了多少宮女的心……但是範翕這樣好看,他盯着一個女郎誇贊時,誰能不心動呢?
又有哪個女郎不喜歡被範翕這樣風采的郎君誇美呢?
奚妍勉強維持定力:“百花仙?往年都是王後與夫人們扮的。哪裏輪的上我。我在王姬中又不出衆……”
範翕微笑:“公主倒與我處境一樣。我在周王室公子中也不出衆。正是你我二人處境一致,公主更需幫我。”
範翕彎身持禮,向奚妍行了一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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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妍吓一跳。她一個分封諸侯國的小小王姬,哪裏敢受周王室正統公子的禮?她忙避讓,還了一禮。
聽身後一聲笑。
奚妍看去。
玉纖阿唇角笑意忙收斂,垂下眼,不安地向二位認錯。範翕神色不變,公主奚妍不惱只好奇:“你在笑什麽?”
玉纖阿目光輕擡,輕聲:“奴婢只是覺得,公子與公主站在一處,郎才女貌,本就十分般配。二人面對面互相行禮,倒像是婚宴對拜似的,頗為有趣。”
郎中令面色沉冷:“大膽!”
玉纖阿就等着他這話,呂歸一喝,她從善如流地告罪,跪了下去。她的泠泠美目,無辜地掃了眼漲紅了臉的公主,還有範翕。她小小試探範翕,範翕若有所覺,眸色閃動。
唇角仍噙着得體的笑:他喜看她吃醋。
公主奚妍其實還好,但她有點擔心這小宮女冒犯了公子。她不安地看去,範翕沉靜斂笑,只嗔怪地望一眼那宮女,他再次說先前的事:“百花仙的事……”
範翕那一眼,似喜似怨,勾勾搭搭,看得玉纖阿面紅低頭。她心裏想:自那晚同處一室,她知範翕背後有周王朝太子的影子,對範翕上了些心,但範翕對她竟沒動靜了。現在一試,才知他心思還在她身上。那就好。
沒人知道乖順跪在地上的玉纖阿在想什麽。就如沒人知道範翕來請公主做什麽“百花仙”,源于玉纖阿當初對範翕的試探。明面上,範翕溫溫柔柔、和和氣氣地請求了公主幾次,臉嫩的奚妍就定性不夠,搖擺了:“好吧好吧,公子莫要這般客氣,我受不起公子的大禮。”
範翕這才笑了。
又與公主說了幾句閑話,公主随口問起公子去哪裏。範翕頓一下,說:“去吳世子的宮舍。”
玉纖阿想:他停頓一下何意?莫非故意說給我聽?
範翕正垂眼,與她視線一觸,他鎮定移開目光。他和奚妍說完了正事,不再多留,尋借口告退。等公子翕和幾位臣子的身影遠去,奚妍才捂着被公子誇得跳得飛快的心髒,扭頭和郎中令呂歸說:“我真不喜這位公子翕。”
郎中令挑眉:“公主請勿妄言。”
他一本正經地訓了她,過了一會兒,卻又好奇問:“為何不喜他?”
奚妍想了下:“我明明不想做‘百花仙’,卻硬被他說服了。”
郎中令慢慢看她一眼:“那是你定力差。”
言罷,不等公主什麽反應,呂歸道:“時辰差不多了,臣要去巡宮了。請公主回宮去,不要再想着出宮,為難臣了。”
奚妍瞪他,但他說完,看了眼還在跪着的玉纖阿,就那般走了。奚妍氣半天,覺得這些男子都一個樣。玉纖阿慢慢站起,她打算靜靜地退下時,奚妍轉頭和她抱怨:“你不知道我與郎中令的淵源,我現下悔死了。當年還是我舉薦他入的宮,但是自他來後,我出宮一趟就變得分外困難。”
玉纖阿抿唇笑了一下。
奚妍奇道:“你又在笑什麽?”
她覺得這位宮女未免太喜歡笑了吧?
玉纖阿聲線柔和道:“奴婢只是想,郎中令不許公主出宮,許是宮外混亂,郎中令怕傷了殿下千金之軀。”
奚妍不以為然:“我知道呀。但是宮中這麽無趣,我不願待着。”
玉纖阿繼續:“公主若真想出宮,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許作用都不大了。郎中令既然關心公主,公主不妨叫他陪您一同去,我想郎中令不會拒絕的。”
奚妍若有所悟。
她回頭,意外而詭異地盯玉纖阿三刻。奚妍說:“我覺得你甚聰敏……你還在織室麽?不如你來我身邊,做我貼身宮女吧?”
九公主天真爛漫,異想天開,主意一時一個。她歡喜地眨着眼望玉纖阿,自覺自己是給了特赦。織室多清苦,來侍她又多輕松。玉女定會同意。
然玉纖阿出神了一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奴婢的事還沒做完,請容奴婢告退。”
公主愕然,看這位宮女緩緩離去。
她自不知玉纖阿那百轉千回的腸子裏想的事——你并不在意我,只是同情我,那我去你宮舍也無太多必要。你真看出了我的好,誠心請我去做你的貼身侍女,那我才去。
人與人機遇差距大,公主不想做的“百花仙”,是她想要、卻因地位不夠不該要的。玉纖阿多欣羨公主的出身。
——
玉纖阿在常姬宮中待了半日後,才離開。她知道範翕去了奚禮宮舍,為了防止範翕又覺得她總去奚禮宮舍,是和世子不清不楚。玉纖阿多等了幾個時辰,覺得範翕一行人應該離開了世子宮舍,她才慢悠悠地跟常姬辭行,前去“承蔭宮”。
她和姜女的關系已至冰點。
姜女上次被奚禮獻給範翕卻遭範翕拒絕,如此姜女失去價值,在吳世子宮中的地位會一落千丈,玉女也沒必要多費心思。
玉纖阿這次去吳世子宮,是打算解決她和姜女關系的最後問題。她會故作不知姜女如今在世子宮中的地位,會在衆人不屑的目光下,徹底教會姜女整理吳世子的書舍,不管姜女還需不需要這項技能。
而之後,玉纖阿再不會去吳世子宮了。
男子多賤。你越是湊上前,他越是不以為然;你往後退兩步,他反而會湊上來。
玉纖阿想的不錯,但她到了“承蔭宮”說明來意,為首宮女臉色怪異,上下看她幾番,語氣微妙道:“你來的不巧。姜女方才飛黃騰達了。”
玉纖阿愕然。
那宮女道:“半個時辰前,姜女被我們殿下送給公子翕,她歡喜地跟着公子翕走了。從此後再不用幫我們殿下整理什麽書舍了。”
玉纖阿心裏一慌——公子翕不是對自己上心麽,怎會看上姜女?難道他是随意一個女子都可以勾搭?或是有好幾位紅顏知己,她只是其中之一?
可是這與他給自己的印象不符啊。玉纖阿不解,默然不語時,與她說話的宮女已不在意地吩咐人将姜女屋舍中的舊物扔了燒了。大約姜女走得太急,來不及處理。
玉纖阿不動聲色:“我與姜女是好友,幾位女郎不想要的姜女的舊物,不知可否留給我……”
宮女根本不在意那姜女,玉女柔聲細語地請求,那宮女随意點頭,讓人帶玉纖阿去姜女屋舍。玉纖阿覺得不尋常,她打算查探下,看能否在姜女屋中發現一些痕跡。關了門,玉纖阿打量姜女的房舍,她站到書案前,意外地看到案頭散亂地扔着書。
玉纖阿一嘆,想姜女不識字卻要如此,也是辛苦。她低頭整理書籍,目色卻忽一頓,因她看到床榻後,男子衣袍下的長靴。
有男人藏于這裏!
她驚怒:莫非是公子翕?他這樣愛姜女?或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