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收到将軍令的那天起,自然早料到會有今日的結果,為何還是如此一副吃驚的模樣?”
将軍府大總管水知寒名震天下,他的出現無疑有着強烈的震懾作用,一時大家俱都停了手,個個虎目圓睜。
戰局分為四方對峙着,一方是潛入蘇州城的神閑幫衆與快活樓的人馬,在散萬金與散複來的指揮下攔住神劍盟的前路;一方是雷怒與七大護法結成圓陣,将沈千千和水兒護在其中;另一方自是将軍府的高手在水知寒的率領下截住後路;老大則是忙着吩咐尚剩餘的五十多名神閑幫衆互相包紮傷口,止血療傷。
老大眼見手下兄弟雖是人人奮勇,卻也大都臉有懼色,知道水知寒的威名已然讓軍心大亂,加上剛才的一陣突襲,折損嚴重,心中氣苦,大罵道:“他奶奶的水知寒你好不要臉,用這樣的陰謀詭計,有本事就……”
水知寒放聲而笑:“所謂上兵伐謀,兵法中講究迎敵始至、掩其不備、攻其懈怠,若是依你老大的話,孫武諸葛豈非都是不要臉面之人了嗎?”
水知寒這番話侃侃而談,語意中充滿了鎮靜與自信,讓旁人無從辯駁。
更可怕的是水知寒笑聲雖是不大,每個人卻都覺得那笑聲就在耳邊隆隆而至,老大餘下的話被水知寒的笑聲生生截斷,衆人雖見老大開口,卻是不聞他的任何聲音……
水知寒名為天下六大邪道宗師之一,先不論以往的威名,單單這份內力就足以讓人喪失餘下的鬥志!
雷怒眼見水知寒身後十幾人個個眼中精光內蘊,氣定神閑,俱是高手。心知對方實力遠在自己之上,想來外面還有官兵重重圍困,自覺已無幸理,把心一橫:“五劍聯盟從來只有戰死的好漢,水總管若是夠膽色,便請與我雷怒一戰。”
諸人眼見水知寒顯出如此精湛的內功,雷怒依然是毫不畏懼的當面挑戰,更是含着哀兵之氣勢,不惜一死求仁,心中也是不由佩服。
水知寒微微一笑:“我本是有意成全雷兄,無奈雷兄早與點江山有約在先,我總要照顧手下的情緒吧?”水知寒這話雖是彬彬有禮,卻又極不把雷怒放在眼裏,暗示他遠非自己之敵,更是明示雷怒與食指點江山之戰中,他亦是不看好雷怒。
雷怒意外地沒有怒,這一刻他已知道自己身陷重圍,絕無可能殺出生天,放下茍全之心,不作他想,只求能多殺幾個敵人,緩緩從肋下抽出他成名兵刃“怒”劍,雙眼望定水知寒身後的點江山:“點兄,請!”
食指點江山正欲向水知寒請戰,水知寒微一擺手,止住點江山,越衆而出,呵呵而笑:“雷兄且莫着急,非我誇言,若是雷兄不慎戰死,這裏的人俱會心志失守,只怕再無一人能逃命。”
雷怒知水知寒所言非虛,卻也是沒有絲毫主意:“你待要如何?”
水知寒卻不答話,森然的目光掠過沈千千,淡然道:“看在落花宮主的面子上,水某實不欲與故人之後為敵,沈大小姐可自願留下嗎?”
沈千千雖是一向膽大,卻也被剛才的狠勇厮殺所悸,此刻心中尚是怦怦亂跳,但她一向不肯服軟,接上水知寒的目光,嘴上猶是強硬:“事已至此,本小姐就和你拼了,反正我母親總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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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知寒一哂:“沈小姐千金之體,水某萬萬不敢得罪,只想留你盤桓數日,以盡故人之情。”
沈千千道:“我要是不願意呢?”
水知寒冷然道:“沈小姐想是一向驕恃慣了,此時此刻還由得你作主嗎?”
老大眼見兄弟死傷無數,再也忍将不住,一擺手上鋼刀:“且慢,他奶奶的,欠三分你這個混蛋先滾出來。”
水知寒道:“無名此時應該是在照應碎空刀葉風,不若我請老大前去見他可好?”
沈千千哼聲道:“就憑那種小人也想對付葉大哥……”
水知寒淡然自若:“一個無名自是不夠,不過再加上一個中指行雲生,沈小姐以為葉風能有幾成勝算呢?”
沈千千斥道:“不過是将軍府的二個手指頭罷了。”
水知寒眼中神光一閃:“要是還有一個一心為子複仇的歷老鬼暗伏在旁,碎空刀還有機會麽?”
衆人心中大震,沈千千更是花容慘淡。六大邪道宗師中武功最為詭秘的歷輕笙竟然親自出手對付葉風,再加上無名與行雲生,葉風真是沒有半分機會了。
老大豪然大笑:“這些年來,将軍府處心積慮對付碎空刀也未見得能傷他半根毫毛,水知寒你可敢和我賭一把麽?他奶奶的,我賭葉風絕計死不了,倒是各位以後晚上睡覺前最好先看看有沒有被碎空刀盯上。”
老大此言一出,大增己方士氣,葉風若不是那麽難對付,也不會讓将軍府出動鬼王歷輕笙了。
水知寒哈哈大笑,環目四視:“老大就是老大,死到臨頭還是有如此的豪氣。不如來和我賭賭你能接我幾掌?若是你能接住三掌,我們就立即撤回京師!”
水知寒的寒浸掌天下馳名,誰能有把握硬碰硬的接他三掌?他既然說得如此有把握,不問可知自是有十成的信心在三掌內擊敗老大。
更何況剛才水知寒顯露出一手精深的內力,試問在場各人誰能有此修為?此刻他雖是口氣極大,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他是信口開河。
老大立定,仰天大笑,揚手擲出手上的鋼刀,蒲扇般的大手一拍:“他奶奶的,三掌就三掌!”
那擲出的鋼刀端端釘在一棵大樹上,深達二尺,半邊刀身猶在樹外不停顫動。
老大轉頭對着身邊尚餘的幾十個幫衆大喝道:“各位兄弟聽了,若我不幸戰死,你們能留得命就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和他們拼了,就是殺不了敵人也要狠狠咬上一口,要是墜了我老大的威風,他奶奶的,閻王地府裏我可不罩着你們了!”
幾十人熱血上湧,轟然應諾,聲震曠野,豪情萬千。
老大哈哈大笑,眼睛死死盯住水知寒,蒲扇般的大手一拍胸脯,一字一句道:“姓水的,往這來打!”
【五、拳之貫通在于勁】
水知寒雙眼一亮,射出令人見之凜然的目光,也不見他身形有何晃動,略微一步踏上,已然移至老大面前,舉掌橫劈:“第一掌!”
要知老大剛才雄渾放言,已然将士氣激到最高點,水知寒縱是滿腹言辭,卻也消不去老大那種舍生忘死的豪情、澎湃洶湧的氣勢。
所以水知寒當機立斷,不給對方任何回氣的機會,務要速戰速決,在三掌內一舉奏功,以示震懾之效。
這一掌似拙勝巧,沒有任何花哨與規跡可尋,看起來就似是輕描淡寫的一掌,雖是罩定了老大胸腹間各處要害,卻又是輕飄飄地像是全無半分勁力,但若是說水知寒有心容讓卻又分明不像。
而且名動天下的将軍府大總管的出手,縱是看起來毫無威脅,誰又敢輕視這一掌?
更何況眼見着水知寒一縷輕煙般的身影形同鬼魅山魈般的疾速,更增這一掌的奇詭。
老大不敢怠慢,大喝一聲,吐氣開聲,須發皆揚,一拳迎出!
拳掌相交,不聞任何聲響,水知寒退回原地,冷冷地看着老大。
老大但覺水知寒的掌力輕柔,觸之如若無物,自己那集了十成力量的一拳竟如泥牛入海般沒有半分感應,恍若擊在空處,一時胸口空蕩蕩的好不難受。
正愕然間,一股質地怪異的寒涼之氣驀然反撞回來,循着經脈直襲心髒!
老大再喝一聲,饒是以他的強橫狂悍,也不得不後退三步,一時胸口如遭鐵錘狂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忍不住泛将上來,霎時滿臉充血,雙目赤紅,配合着他粗豪的面孔,狀極凄厲。
老大強咬牙關,硬生生地将一口淤血吞下,眼睛死死盯着水知寒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中艱難蹙出:“還——有——兩——掌!”
水知寒鼓掌而笑:“好一個老大!我給你十息的時間回氣,第二掌便不是那麽好接了!”
十息的時間便是十次呼吸,在這等生死相博的情況下任何一絲喘息之機都是寶貴的,而水知寒渾若無事般說将出來,既是一派泱泱大家風範,亦是顯示了其強大的信心。
雷怒等人縱是與水知寒對敵,也不得不心中佩服——水知寒身為天下有數的高手,這份氣度确是常人難及。
老大深吸一口氣,調停半晌,左掌右拳護在胸口:“請!”
水知寒臉罩寒霜,右掌從小腹至胸口緩緩劃了半圈,全身衣襟無風自動,衆人離其數步開外尚可以感覺到一股寒流在空氣中湧動,知道水知寒必是全力出手!
老大見水知寒的架勢,已知這一掌必然威力無比,剛才那一掌已然讓他身負內傷,雖是有十息的調解,仍是不能壓下胸腹間的隐痛,眼角掃見衆人對他既期待又擔心的神色,将心一橫,哈哈大笑:“水總管盡管放手出擊,他奶奶的,天下竟然有這麽邪門的掌力!”
水知寒動了,這一動卻是威淩天下,猶如泰山壓頂般一掌拍向老大,疾迅處猶勝第一掌,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暴起漫天塵土,就連幾丈外的樹木亦随着他身體的移動而枝搖葉晃,其勢力不可擋、沛莫能禦。
老大一臉凝重,左掌軟軟地垂落胸間,右拳卻是攜起一股風雷之聲直迎水知寒,竟是要與水知寒以硬碰硬。
衆人心弦驟然繃緊,連大氣也不敢出。
“砰”然一聲大震,飛揚起的塵土将二人的身形完全包圍,旁人再也看不清楚。
水知寒再度退回原地,老大卻是穩立原處不動,須發皆張,雙目圓睜,狀極威武。
神閑幫衆不知就理,見老大将水知寒再度擊退,俱是歡聲雷動。就連沈千千與水兒也是鼓掌為老大加油助威。
惟有雷怒眼力高明,心頭劇震,一種恐懼泛湧而起。
水知寒這一掌不但威猛張狂,與老大掌力相接的一剎竟然産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墜之力,将老大的身體緊緊吸住,不允他退步化去掌力,這一掌竟然沒有半分外洩地全然讓老大承受了!
這,是什麽樣可怕的武功?!
“哇”地一聲,老大再也忍不住滿腔似要沸騰的氣血,張口噴出漫天血雨,這一掌已然徹底擊潰了他,全身經脈盡被這剛猛無鑄的一掌震斷,就算現在立時療傷能保住性命,武功已然全廢!
老大憑着一股頑強的意志站立不倒,一張口鮮血狂湧而出:“還有一……”
那個“掌”字再也無力吐出來,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将出來,染紅了整個衣衫。
水知寒長嘆一聲,拇指一挑:“好漢子!你若認輸,我便讓你離開此處!”
老大面露堅忍,咬住牙關,先望望自家兄弟,再望向水知寒,緩緩搖頭!意思是絕不肯獨生!
水知寒看着老大,眼中閃過一絲恻然:“我若放你手下兄弟一馬,你可瞑目?”
老大不語,點頭。
水知寒氣沉丹田,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好!”
老大聞聲全身一震,雙目大睜,五官中血液狂噴而出,竟然被水知寒以一聲大喝引發內傷,就此斃命,身體猶是直立不倒!
靜!
夜風徐徐吹來,每個人的心中都是一片冰冷!
沒有人能料到水知寒厲害若斯,只用了二掌一聲便讓剛才還威風凜然不可一世的老大敗亡身死!
水知寒長長呼出一口氣,轉頭對左右道:“讓開一條通道,放神閑幫各位兄弟走,至于神閑幫主……”水知寒反手一指老大依然挺立不倒的屍身,輕輕一嘆:“厚葬之!”
将軍府的包圍圈依言讓開一條通道,神閑幫衆縱是有心以死相拼,但見了水知寒的神功,均知于事無補。加上老大已死,幫中內亂,群龍無首,早是意冷心灰,當下幾十名神閑幫衆默然撤出。
老大猶睜怒目,已然失去生命的屍身似是還冷然地注視着這片殘酷的戰場!
水知寒面朝雷怒:“我并非嗜殺之人,老大若不死,這裏必還是一片殺戮,雷兄當知我的無奈……”
雷怒見到水知寒絕世的武功,一腔心情早已被驚懼得冰涼,萬萬料不到水知寒還會和顏相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水知寒嘆道:“将軍只是志在碎空刀葉風,雷兄若是降我,可保不死!”
雷怒自忖必死,何曾料到能有如此轉機,剎時心神終告失守。但當着這許多部下的面,如果應聲降了這一世也休想擡起頭做人。心下躊躇,嘴唇翕動幾下,仍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清平大喝道:“我們決意戰死,水總管再勿多言。”他與關離星最是交好,這幾日又是與老大相交甚篤,此刻心傷好友慘死,更是被老大之死激起了血性。
水知寒淡然道:“五劍山莊發話的人好象應該是雷盟主吧?”
方清平怒道:“五劍山莊只有戰死的好漢,絕無投降的懦夫!”
水知寒不睬方清平,轉頭看向雷怒:“雷兄怎麽說?”
雷怒心中天人交戰,勉強掙出一句:“我如何可以相信水總管能容我?”這句話已顯出他大是意動。
水知寒嘆道:“我連神閑幫的人都可以放走,何況雷兄這樣有才之士,只要對将軍忠心,我保你日後又是一番大好前程。”
方清平虎目蘊淚,嘶聲吼道:“雷大哥!”
雷怒緩緩看去,手下七大護法表情各異,有的憤而緊握兵刃,不惜一死殉志;有的卻是面現怯意,一臉期待。
沈千千見到老大慘死,早是淚流滿面,嬌呼一聲:“我們拼了!”
水知寒冷然望去:“沈小姐明知我不會對你動粗,可是願意眼睜睜看到這一幹大好男兒命喪于此嗎?”
沈千千聞之語塞,她自是不能讓別人賠她送死,惟有擦幹眼淚,手中扣着落花宮的獨門暗器飛葉流花,眼視雷怒,只待他一聲令下,就将奮力出手。
雷怒眼視地面,話語從喉間慢慢吐出:“各位兄弟跟我這些年來,一起出生入死,方才創下五劍聯盟,我雷怒能有往日的風光,亦全靠諸位的支持。”再擡眼看着方清平:“方兄是我五劍聯盟的智囊,我一向多倚重于你,可以說若是沒有方兄弟,便沒有今天的雷怒……”
方清平聽到雷怒如此說,心中憶起當年時光,百感交集:“我本是一草莽劍客,終日只知坐氣練劍、窮首皓經,原無大志。多蒙雷大哥的教誨,才知道人生在世應當成就一番事業,這才一心加入五劍聯盟,若無雷大哥的指引,我方清平亦不會有今天……”
雷大哥唏噓一嘆:“我若是就此降了将軍,方兄弟定會非常瞧不起我了!”
方清平挺胸道:“雷大哥若是降了,我會非常痛心,必将一死明志,期望以一腔熱血喚回大哥昔日雄志!”
雷怒雙目閃過複雜的神情,望向水知寒,就要說話。
水知寒不待雷怒發言,肅容道:“雷兄不必降我,将軍府要的只是葉風的人頭,日後江南五劍山莊亦只是将軍府的盟友,絕非是我的手下,雷兄自然知道應該怎麽做。”
方清平大喝道:“碎空刀為解五劍山莊之急不惜以身犯險,大哥若是出賣葉風定會為天下人所恥笑……”
水知寒負手仰望天空漸漸飄來的一朵烏雲,漠然道:“葉風現在或許已死在歷輕笙的手上,所以我更要雷兄一言而決,以免被我誤認為雷兄仍在看風使舵。”
葉風!又是葉風!!
雷怒的心中湧起一種又是妒忌又是佩服的感覺,若是沒有葉風,他現在也許仍是風風光光的一方大豪,可亦有可能完全沒有被水知寒利用的價值,只得喪命于此!
水知寒再冷笑一聲,補充道:“事實上現在留給雷兄的路亦是不多了!”
雷怒臉上掠過一絲痛楚之色,水知寒的話威誘并用,卻也是實情。若是葉風能逃出歷輕笙的伏擊,他自然還是日後對付葉風的一枚棋子,但若是葉風死在歷輕笙手下,自己在水知寒的眼中只怕就是全無作用,殺之亦不足惜……
可就算現在因為利害關系降了将軍府,水知寒必然對自己仍有疑慮,日後最多也只是一個将軍府上的門客,無法得到明将軍的信任與重用,更是為江湖人所唾棄……
這個決心,雷怒下得很難、很難!
雷怒悵然良久,走前幾步,握上方清平的雙手,嘆道:“方兄弟定是怪我的優柔寡斷了。”
方清平毅然道:“我相信雷大哥定會做出不讓我失望的決定。”
水知寒冷笑不語,靜等雷怒的決斷!
雷怒眼睛慢慢掃過手下:“我雷怒能有今天,全拜諸位所賜。而事到如今,我再也不能給你們什麽,唯有舍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好讓諸位避過此劫……”
方清平大驚,才要答話,但覺從雷怒的手上傳來一股剛勁,扣住了他的脈門,全身一軟,小腹一痛,雷怒的怒劍已然破體而入。
方清平雙目怒瞪,緩緩倒下,猶聽得雷怒凄聲道:“雷怒自此便是将軍府中的人了,殺門下逆徒以表心志!”
當啷當啷的幾聲亂響,剩餘六大護法的兵刃散落一地。
水知寒哈哈大笑:“雷兄當機立斷,水某定不負雷兄的期望。”
沈千千嬌聲怒吼,手上暗器就要出手,肋下一麻,竟是被站在身邊的“流影劍”趙行遠點中穴道,軟倒在地。水兒驚呼一聲,也被“追風劍”杜寧擒下。
水知寒雙眼凜然掃來:“沈小姐不用驚慌,你的情郎葉風就會來救你的。”言罷哈哈大笑,得意至極。
天色驀然一暗,一朵烏雲已然罩住頭頂,暴雨頃刻将至。
驚變再起,一道人影忽從快活樓的人群中電射而出,一把抓起沈千千,雙腳蹬地,騰空而起,空中一個轉折,回撲向散萬金那一方……
水知寒大喝一聲,飛身而起,一掌拍去。
來人半空回身,硬接水知寒一掌,卻是用上一個卸字訣,借水知寒的掌力在空中再度發力,身形變向,便如一只大鳥般投向茫茫夜空中,雖是帶着沈千千,卻仍是迅捷無比。
事發突然,水知寒這一掌只使得出六成勁道,被來人震落在地,驚呼一聲:“龍騰空!”
那人身在空中,語聲猶是漫若平常:“若不是水總管得意忘形之下,龍某也未必能一擊奏功……”在樹林間幾個轉折後,消失不見。
衆人靜默。
行雲生一身血漬,右手捂着左腕跌跌撞撞地從後趕來:“報上總管,屬下無能,未能完成任務。”
水知寒眼視行雲生的斷腕,眼中抹過一絲訝色:“無名呢?”
行雲生道:“葉風帶着雷夫人往西逃去,無名在後遠遠盯着。按葉風離去的時間計算,估計現在應該已遇上歷城主。”歷輕笙一向駐在湘西枉死城,是以行雲生以城主稱之。
水知寒默然半晌,點頭示意讓行雲生下去休息,自己則是負手望天,陷入靜靜的思考中,再無言語。
咔嚓一聲雷響,暴雨終于傾盆而至。
将軍府衆人面面相觑,惟恐惹怒水知寒,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唯有雷怒一臉黯然,雙手仍是緊緊撐着方清平已然冰冷的屍身!
【六、刀之風神在于光】
那曠野中傳來的聲音令祝嫣紅心跳、目眩、頭暈、眼花、惡心、驚怖,甚至還有一點……絕望!
那聲音瘋狂處像是一枚鼠牙齧食在心上,嘶啞處像是一把鏽刀磨在石上,輕柔處又像是一片枯黃的樹葉飒落在草蔭間,迷茫處像是一彎潺潺的泉水滴落在古井裏……
祝嫣紅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而她立即又驚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必然瞞不過将自己縛在肩上的葉風。
于是,在那片烏雲罩住天空時,在那方黑暗淹沒大地時,在那聲雷鳴奏響時,在那道閃電襲來時——她的臉紅了,她的眉開了,她的眼閉了,她的手緊了……
在這仿似是一條弧線的暗夜裏,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
葉風緊緊抿着嘴,保持着不急不緩的速度在風雨中前進。
他的心亦跳動得很厲害。
因為,天下六大邪道宗師中武功最為詭秘的鬼王歷輕笙随時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聲炸雷響過,天驀然黑了下來,整個大地就像被吞入了一個怪物的腹中,眼前再不能視物。
葉風驟然停步,他已感覺到有人無聲無息地接近。
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還能有幾分把握擊退歷輕笙?
黑暗,亘古的黑暗。
空氣中像是蒙了一層幕布般的黑霧。
冷風帶着憤怒,在耳邊嗚嗚作響。
雨點沙沙而下,就似一些幽寒的冰屑擊打在臉上。
雷音轟隆響起,仿佛一方橢圓的印章從天穹中降落,重重砸在人的心髒上……
一道閃電劃過,天地間剎然明亮,顯露出一片慘淡的蒼白。
祝嫣紅一聲驚呼,前面八尺處,一棵大樹前,有一道高大、青灰、晦暗、陰沉的身影!
電光一閃而逝,又是一片不見五指的漆黑,可剛才的影像仍如一次乍醒的惡夢般在祝嫣紅腦中勾留不去……
她不由自主地抱緊葉風的肩頭,忽又醒覺這必會影響他的出招,那一刻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只好竭力放松崩得緊緊的身體,睜着雙眼在黑暗中尋找着、探索着、等待着……
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跳全都集聚在這可怕的黑夜中,亦集聚在葉風的身上。
她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從黑暗中傳來,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在漆黑中膨脹,她感覺得到他腦後的長發在風中飄揚,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體在緊緊護住她……
可是,她不知道:葉風能不能敵得住那道黑影,那道高大得令人驚恐的黑影看起來就像是從遠古洪荒中竄來的猛獸!
她的心就快爆炸了,她知道他們都在等,在等下一道閃電,在等對方的身形出現在自己的期待中、視線裏、怒吼處、刀劍下!
也許,這時所有的期待都不過是一盞燈光,一點星火。
或者,就是那一道燦爛的、決定勝負生死的……明亮!
第二道閃電炸起!
可那棵大樹下再也沒有那道黑影。
他在哪?
葉風猛然轉身……
祝嫣紅立刻就看到了——明、亮!
——令人驚懼的明亮。
——奇詭腥紅的明亮。
二道妖異的紅光像是一叢莫測的鬼火般從右首照來,入目處如中刀槍般令人一悸!
風聲、雨聲、雷聲、電聲剎時全都聽不到了,只能聽到一種鬼怪般尖利的嘶叫,一雙巨大的魔爪在空中張狂着,十指彈動,長長的指甲上泛着淡藍的寒光……
祝嫣紅幾呼要大叫出來,可她發現一點也聽不到自己的叫聲,她想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可她發現她渾身沒有一點力道。
耳中只有那凄厲的慘叫,眼前只有那漫天的爪影……
揪神哭、照魂大法、風雷天動——這正是鬼王歷輕笙的三大魔功。
歷輕笙終于出手了,可葉風,葉風在做什麽?
葉風在退。
邊退邊擋。
他的右手撫住碎空刀柄,卻根本無意拔刀。
他的腳步虛浮,左掌完全是下意識地拆封着那雙魔爪。
這時的葉風仿佛完全被歷輕笙的揪神哭與照魂大法所惑,目光呆滞,定定地望住歷輕笙那雙腥紅的雙眼,僅能勉強格擋住對方名為“風雷天動”的爪功。
他還能擋得幾招?
“叮”得一聲,歷輕笙右手食指一彈,那長達半尺的指甲竟然脫手而出,正正擊在葉風的左手上。
葉風慘呼一聲,中門大露,歷輕笙的左爪直襲而來,若是讓其抓實了,只怕立刻就是開膛破腹之禍。
祝嫣紅心中一緊,奮盡全力将手探入懷中,握住了“求思劍”。
那一刻,她只知道,如果葉風死了,她必将用求思劍搠入自己的胸膛,她不知道自己去死是為了不能受辱于人,還是為了不願在他死後獨生……
突然,便有一道淩厲的刀光劃過黑沉沉的夜幕。
碎——空——刀!
那道刀光劃亮了整個天穹,比狂雷更厲,比閃電更亮。
就像只開一次的花。就像只碎一回的玉。
那是一抹絢爛的銀光,一道優雅的弧線,一種玉石俱焚的豪勇,一次空前絕後的進擊……
祝嫣紅聽到一聲仿若虎豹遇襲孤狼長嗥般的吼叫,由近至遠遁去,終不可聞。
刀光斂去,仍是一片暗空。
葉風又動了,繼續往前走去,步伐堅決而沉穩,踏在黝黑的夜幕中,一往無前。
祝嫣紅輕哼一聲,胸口那一口郁氣此時方才吐出,輕輕地問:“你沒事吧?”
葉風微微一笑,略帶誇張地挺起胸:“夫人敬請放心,敵人已經被我殺退了。”
映着碎空刀上若隐若現的光華,祝嫣紅這時才看見,葉風的左手有一抹蜿蜒的血痕,就着雨水,像一條暗紅色的小蛇,沿着袖口,蹒跚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