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犯了個大錯!
屋子裏面很安靜,安靜得只聽得見倆人的氣息聲,楚無念的眸光沒有挪開半寸,冷冷地盯着他。
這還是趙止洵第一次不敢看向別人的眼睛,身為輔政親王,向來只有他用威逼的眼神去與別人對視的份,從來沒人敢這麽逼他。
“別逼我。”
他心口上的衣襟輕輕顫動着,氣息聲變得沉重起來,雙手捏到她的肩上,語氣裏隐隐透着懇求,又像是一只垂死掙紮的猛獸,铠甲沒卸下,還是危險的。
“難道,你一開始就想殺了忠武将軍?你怕他會謀反?”楚無念咽下喉間的酸澀,眼眶湧出熱淚來。
她皺了皺鼻尖,努力不讓淚水往下掉落。
“他是前朝的十殿下,怎會甘心在滅他家國之人的手底下做事?更何況,守護的還是原該屬于他父親的王朝,有這層關系在,他是無法甘心在朝堂上安分守己保家衛國的。”
這話,等于他已經告訴她,他确實是想殺了宇文青雲。
“可他這麽多年都安分守己地保家衛國過來了,為何你不選擇繼續相信他,而要挑起他對大周的怨恨?”
楚無念冷笑,就知道這人沒安好心,總想着事事都要趕盡殺絕。
聞言,趙止洵朝她逼近一步,“你又怎知他不會?”他居高臨下地望着眼前的人。
“我,我就斷定他不會!”
起初底氣十足的楚無念,被他這話鋒一轉,心裏不免變得慌亂起來,她也确實沒問過宇文青雲這些事。
可依照他對宇文長策的孝心來看,他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而且她也不希望他走那條路,能看到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她就放心了,其他的她不願再想。
“你斷定他不會?你也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個婢女,難不成他還跟你一個婢女說這些事?”
趙止洵眯起眼眸,一步步逼近她,直到這人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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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同是前朝活下來的,他願意跟我說,這有什麽稀奇的,總之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毫毛,我也不活了!”
楚無念擡起腳,一腳踩到他腳上,氣呼呼地走了。
那一下踩的,看得雨堂都龇牙咧嘴的,可他的主子卻像是被踩傻了一般,一動不動的。
“爺,要不要去西院把給溫姑娘看病的徐太醫給請過來?”雨堂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
這人冷冷地道,下一刻便擡起腿,往書房走去,看那穩健的步伐,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果然,哈主子這高度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媲及的。
雨堂佩服地點點頭。
那一夜在皇宮裏喝醉酒之後,宇文池落都将宇文青雲看得緊緊的,生怕他又稍不留神給喝醉了。
“我這每日不是去護衛營,就是回宇文府,哪兒也沒去,你就不用将我看得那麽緊了吧?”
這一日,宇文青雲受不住這跟屁蟲一日三餐跟着自己,轉回頭朝她抗議道。
“誰知道你會不會跟那些讨好你的官員出去鬼混。”宇文池落不依,在他面前小聲道。
“不會的,我又不是那愛喝酒之人。”宇文青雲知道她這麽做完全是出于關心自己,也沒有對她兇的,只是耐心跟她解釋着。
“那好吧,我不時時刻刻都跟着你就是了。”她只好讓步。
如今他為忠武将軍了,她一個黃毛丫頭還老是跟在他身後,确實會惹人笑話,她不該給他添麻煩。
“乖。”
難得的,宇文青雲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她沮喪的情緒。
轉身時,他就暗自嘆了一聲氣,說來宇文池落跑出将軍府也有好一段時日了,只怕宇文長策要對她思念成疾了,他該催趙止洵查一查他遇刺的案子了。
亦或是,他自己查?
催他查,查出來的真會是真相?
想了想,宇文青雲又出了宇文府的門,宇文池落剛想将他叫下來,想起方才自己答應過他的話,又抿了抿嘴。
“我說你這個不孝徒這段日子都跑到哪裏去了?為師想找你都找不着!”宇文青雲剛消失,她的耳朵就被人擰了起來,耳畔傳來柳問眉的質問聲。
“哎呀你輕點!我爹爹都不敢這麽對我!”宇文池落捂着自己的耳朵的,将耳朵從他的手裏給解救出來。
“我管你爹爹對你怎麽樣!我可是很嚴厲的!正所謂嚴師出高徒,你懂不懂?!”
柳問眉橫起眉頭,一臉正色地教訓她。
“就你?你老是神出鬼沒的,人也不着調,還自诩自己嚴厲。”宇文池落揉了揉被他擰痛的耳朵,忿忿地道。
“我的身份隐秘着呢!不能光明正大的教你醫術,你需要暗地裏跟我學,再憑着你機靈的腦袋瓜子自學成才,方不辜負為師對你的期盼!你懂不懂?”
他擡手,想敲一下她的腦袋,被她躲了過去,“你不就是那個溫苼身邊的行醫嗎?我還知道溫苼現在住在親王府裏,她與趙止洵的關系不錯,可趙止洵與我哥哥是宿敵,你若是趙止洵那邊的人,我便不跟着你學醫了!”
宇文池落閃到一邊去,做在垂挂着楊柳的池邊上,雙腳往下搖晃,鼓着一張臉。
柳問眉一聽到她說這句話,人就慌了,連忙蹲下身子,在她耳邊解釋道:“其實王爺這個人不錯,也替百姓謀了那麽多福祉,外面那些人對他的評價都不準的,你不要信。”
“我才不管他為多少百姓謀了福祉,總之敢欺負我哥哥,我就不喜歡他!而且我還要替我哥哥欺負回來!”
她捏起拳頭,朝身旁蹲着的這人示威,像只摩拳擦掌準備打架的小老虎。
真是個小祖宗。
吓得柳問眉身子往後倒了倒,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稍稍穩下神色,撿回幾分身為尊師該有的威嚴,教訓她,“你個小黃毛丫頭懂個什麽?王爺針對你哥哥自有他的道理,他不會做錯的事。”
話剛說完,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他撇撇嘴,又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不過嘛,我也只是負責醫治溫苼那個丫頭的病,其他的都與我無關,這個你不用擔心。”
“哼!”
宇文池落輕哼一聲,這才站起身子,拍拍手走了。
“為師留了一本醫書在你桌上,這段時日你就先看着,等過幾日為師再來!”隔着幾丈遠的距離叮囑完她,柳問眉才從偌大的庭院裏離開。
宇文青雲出了府,便往江府而去,江逸與宇文長策素來交好,因為去年征收賦稅一事,他被提拔成了地稅局侍郎,官銜直接往上生了兩階。
可是宇文青雲自回長安城以來,還沒能來拜訪過他,成日裏總有一堆事積着。方才想到調查自己遇刺一事,他想了一下,這等隐秘的事也只有他能幫他。
“老爺,忠武将軍來了。”
府裏的下人将宇文青雲領到他面前。
江逸急忙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子朝他行禮,“忠武将軍。”他沒有擺自持年高位重的譜。
“侍郎大人言重了。”
宇文青雲的臉上露出折煞的神色來。
“應該的,我與你父親交好多年,一直都很尊崇他,你身為他的長子,身上是有他的氣魄的,我該行禮。”
他笑得和善,急忙讓他坐下,又着手給他沏茶,什麽事都親力親為。
待二人共飲下一杯茶之後的,宇文青雲方才開口道:“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想要懇求侍郎大人。”
他沒繞彎子,身為武将向來不談那些虛的。
“你說。”
江逸急忙收起笑意,認真地看他。
“實不相瞞,我這回從江北趕回長安城時,在路上遇了刺,對方想直接取了我的命。”
聞言,江逸的臉色變了變,“竟有如此兇殘之人?”
宇文青雲點點頭,“也不知是侄兒,亦或是家父在這長安城中得罪了人,對方這麽不想讓我帶功回長安城。”
“會不會是之前的二皇子做的?”
他到江北中相幫周北寧,周撫霖怕他會成為周北寧的得力幹将。
“可我聽王爺說的,這極有可能是大殿下做的。”宇文青雲試探地說,看着人的神色沒有太多變化的之後,方才繼續道:“不知侍郎大人跟王爺熟不熟?”
“你懷疑王爺撒謊?”
江逸看出他的疑慮,正是因為當初趙止洵舉薦他到周文王跟前,他才立下外出征收賦稅的功勞,坐上今日的侍郎之位。
這一點,足以讓宇文青雲疑慮。
“我也不确定,案子已經被他攬了下來,可他那邊卻遲遲沒有進展。”宇文青雲判斷不出來他與趙止洵的交好程度,不敢輕易說是。
“那你想自己查?”
江逸總是能一陣見血,點出他心中所想。
“對,可我在長安城中認識的人不多,便只能來找你相助,我怕王爺那邊查出的不是真相。”
那樣,他必然會陷入危險的境地。
江逸也擔心他的安危,此刻臉上已經現出正義凜然的神色來,忙回道:“我會竭盡所能幫你,不讓王爺察覺到。”
趙止洵在長安城裏幾乎是一手遮天,但他卻甘心輔佐大周皇室,所以大周的百姓都敬愛他,江逸亦如是。
可如今為了宇文青雲同他陷入兩難的境地,他也不會放任他仗着自己的勢力掩埋事情的真相。
“有勞侍郎大人。”宇文青雲恭順行禮。
“我若是查出端倪,就遞消息給你。”江逸的心底裏,還是有幾分相信趙止洵的,覺得他不會糊弄這種事,而且他與宇文青雲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不至于下這種陰險的手段。
“好。”
宇文青雲也不便多待,起身從江府裏離開。
回到宇文府門外時,日頭已經朝西邊落下了,半雙從角落裏跑出來,扯了扯他的袍子,他警惕回頭,才發現來的人是半雙,“你怎麽會在這?”
宇文青雲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是楚無念身邊的人。
“十殿下,您不認識奴婢了嗎?奴婢當初可是帶您從宮裏逃出來過的。”她失落地道。
“你是?...”
年代久遠,那時他記事不清,對眼前的人沒什麽印象。
“我是半雙呀!”
半雙急了,自己将名字說了出來。
這下,宇文青雲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你,你還活着!”他的眼裏散發出光芒來,能見到半雙,他的心裏高興壞了。
當初是她一路帶着他出宮的,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赤羽衛,都被半雙帶他東躲西藏地躲了過去,他心裏很是感激她。
“嗯,托了殿下的福,奴婢才能活了下來。”她的嘴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
“還是那麽嘴貧,我皇姐可跟你一塊來了?”宇文青雲戲谑她一番,這才開口問道。
半雙急忙點頭,帶着他到巷子深處,上了馬車,她在下面守着,這場景,像極了當初在北界城裏的時候。
不過此刻楚無念沒心思跟他說笑的,見到宇文青雲掀開簾子走進來,她急忙開口朝他說道:“趙止洵他怕你謀反,想要你的命。”
楚無念的臉上,透滿了慌意,都來到這等了他這麽久,這慌意一點也沒散去。
“那我回長安城遇刺一事,也是他幹的?”宇文青雲斂緊眉頭,一張臉冷了下來。
“他沒說,也不可能會告訴我,只是長朝,你老實告訴皇姐,你有沒有想要謀反的心?”
最後這句話,她将聲音壓低下來,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他,想從他眼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不知為何,宇文青雲的眼中生出厭惡的神色來,身為他的皇姐,非但沒有一心一意關切他的安危,還反過來質問他有沒有謀反的心。
她還是當初那個願意撲了全身心為他的皇姐嗎?
楚無念的雙瞳裏露出慌亂來,她知道宇文青雲嫌惡她這麽想,可她也想知道他在宇文長策身邊這麽多年,心裏到底還有沒有在謀劃反周複魏。
“你就當是好了。”
沉默半晌,她咬着唇擠出這幾個字,身上半點當年的皇姐威嚴也不複相見。
“皇姐,為何你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是趙止洵待你太好,還是你早就忘了那些赤羽衛踩在我們皇族身上的肮髒雙腳?!”
她這個反應,讓宇文青雲很是氣憤,他以為她想的和他一樣,有機會是一定要讓如今霸占他們父皇江山的人嘗到苦頭的。
倆人四目相對對視着,誰的眼裏都藏着一股韌性,這是他們身為大魏皇族與生俱來獨有的,可楚無念的眼裏蒙了一層水霧,還有在掖幽庭裏受困多年的屈從,她在掖幽庭裏是很苦,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反周複魏,如今他們能活下來,能保留下大魏皇室的血脈就已經很不錯了,為何還要做飛蛾撲火,不自量力的事?
“我沒忘記,可我不想看到你走上不歸路,大周朝堂得力幹将很多,不是你一己之力就能擊倒的。”
楚無念握住他因為憤怒而顫抖的手,試圖安撫他動蕩不安的情緒。
宇文青雲沒動,只對她笑了笑,反問道:“若我說有,皇姐你可會站在我這一邊?”
盡管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可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楚無念的心還是沉了一下,臉上露出恐慌的神色來,“不要,長朝,你聽皇姐的,這會是一條不歸路,皇姐不能再失去你...”
她将他的手抓得更緊,心口一時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皇姐!你身上流的可是大魏皇室的血脈!父皇和母妃在天之靈,若是見到你這副樣子,定會被你氣死!”
此刻,宛若宇文青雲才是那個年長的人,他痛恨楚無念的安分守已,也痛恨她沒有想為大魏皇室付出一份心力。
“你糊塗!若是他們見到你這副執意為他們報仇的樣子,才會被你氣死!”楚無念的眉宇間透滿淩厲,與眼前的人有了幾分相似,只是,是勸慰他不要一意孤行的淩厲。
宇文青雲把臉扭過一邊去,不聽她的,在他看來,女子的心胸就是小,總是裝不下家國仇恨,只想着相夫教子,相夫教子?
宛若想起什麽東西,宇文青雲轉過臉來,直視她,“你該不會是被趙止洵下了迷魂藥,真想一輩子都待在他身邊了吧?”
楚無念的方才還淩厲的眉眼,頓時露出幾分慌亂的神色,這麽難堪的事,她該怎麽跟魏長朝解釋?
“所以才不想讓我反周複魏的?原來你早就打定了主意這輩子要留在他身邊!”
宇文青雲氣得要從車廂內跳下去,那趙止洵是什麽人?是趙順然的兒子,大周的輔政親王,他的老子和他都為大周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他們最該痛恨的是趙氏一家,還不是周氏一家。
“我沒有,若是你以後有機會辭去這官職,我定會帶你離開長安城,不會留在他身邊。”
末了,她的眉宇間恢複下平靜的神色,整個人安靜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清。
聽了她這番話,宇文青雲心頭上不斷湧出來的怒氣這才消去一些,他沉了沉眉,“那你如今都找到我了,為何還要待在他身邊,你不過就是他身邊的一個婢女,腳長在你自己身上,你要走了他還能把你抓回去不成?”
“他還真會将我抓回去,我們二人之間不是主仆關系那麽簡單,我若是走了定然是做好萬足的準備才能走的,而且我要帶着你一起走。”
楚無念憐愛的握緊他的手的,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她不想再失去了。
“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沒法看到大周人踩着我們的國土過着安康的日子,這些,原本是該屬于我們大魏的。”
宇文青雲的眼裏,生了淚光。
楚無念的心頭一熱,她這會才發現,宇文青雲是真的長大了,知道什麽為家國仇恨,知道什麽為百姓福祉。
“可我們大魏國留下的人不多了。”
這麽多年來,早就被大周人騎在身上過活了,很多百姓都是白白受難死的。
“只要還有我們大魏的軍隊就夠了。”宇文青雲眉頭一揚,眼中的淚光散去,覆上一層堅韌。
“你說什麽?”
楚無念一愣,他們大魏的軍隊當初不是已經全都戰死了嗎?這是她在掖幽庭裏聽來的消息。
見她一臉驚愕的模樣,宇文青雲輕聲道:“大魏的骠騎将軍楊威手裏的那支楊家軍你可還記得?”
“記得。”
楚無念點了點頭,楊威手底下的那支楊家軍,可以和趙順然手裏的那支赤羽衛相媲美了。
可以說是不分上下,不分伯仲。
“這就是趙止洵想殺了我的原因,謀反是他冠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找出楊将軍一舉攻破,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宇文青雲笑了笑,想到那人,他的眼裏滿是兇狠。
“你是說,他早就猜到這支軍隊如今在你手裏?”楚無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心裏生出一團冷汗來,她怎麽也想不到趙止洵還藏着這一層心思。
“他怎麽得知這一支軍隊在我手上的我不知曉,可如今這麽看來,他完完全全就是這個目的,皇姐,你也不傻,不能被他蒙蔽了雙眼。”
宇文青雲捏住她的雙肩,一臉認真地道。
楚無念一把拍掉他的手,露出鄙夷的神色來,她才不傻,也不會被那人迷惑,只是這麽一想,若是趙止洵很早就想找出宇文青雲的下落,那他知道宇文青雲的身份就不單單是她告訴他之後,他才知曉那麽簡單了。
忽然,她重重拍一下自己的腦袋瓜,覺得自己犯了個大錯!
“怎麽?愧疚了?”
宇文青雲看到她這反應,揶揄她一聲。
“住口!”
楚無念忿忿道,爾後才擡起頭來囑咐他,“我要回府了,你也趕緊回去,別讓人瞧見了。”
“那你自己小心。”
揶揄歸揶揄,宇文青雲的心裏還是關心她的,亦是叮囑完她,他才躍下馬車,半雙急忙護着楚無念離開。
回到麒麟院裏時,天已經大黑,回廊下的燈盞已經亮了,院子裏坐着那個熟悉的身影,隐隐綽綽的夜色中,楚無念聞到了酒味。
這人從不會在麒麟院中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