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血之歌·(1)
爬滿長春藤的石塔靜靜地聳立在陽光之下。
明明是夏季的白天,但是四周卻莫名的陰涼。像是摻雜着某種聲音,但是卻又細不可聞的詭異靜谧,猶如鎖煉般一圈又一圈地纏環着石塔。這座被羅亞倫戲稱為“魔女巢穴”的地方,在平時絕對不會有人光臨,即使是冒險者也難以跨越重重的險阻來到這裏。
“磅”的一聲,原本的寧靜被某種重物的落地聲給打破了。
在石塔的大門前,有一個人影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或許是因為摔得太重的關系,這名黑發青年一直躺在原地不動,直到時間的秒針移動了六十個刻度之後,他才艱難地爬起身來。
“那個……白癡阿爾傑斯……”黑發青年的呻吟夾帶着深厚的怨恨。“哪有人空間轉移,結果卻是丢到目的地上空的啊……”
伊德·米洛雷亞一邊責罵自己的師兄,一邊移動疼痛的身體走向石塔大門。
以六十六王紋為基礎的紋術理論中,擁有能夠無視現實世界的絕對距離,以空間轉移将物體瞬間傳送到目的地的紋術。只要使用這種紋術,就算是世界的盡頭也能馬上到達。
那并不是任何紋術師都可以使用的紋術,在意象系王紋的進階八紋之中,以“空谕之王紋”為主體的紋術乃是最高級的紋術,許多紋術師就算終其一生,也無法窺見其門扉。
然而,對于王紋禦主來說,要施展這種紋術可說是輕而易舉。阿爾傑斯前一秒鐘才說了一聲“讓我幫你吧”,下一秒鐘伊德的身體就出現在石塔之前的半空中,只是一轉眼的時間而已,黑發青年跨越了足足有半個劄沃克之遠的距離,回到了熟悉的住所。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啊……”
伊德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然後又看了看天空,對于阿爾傑斯的能力感到困惑不已。
繪制王紋與詠唱咒文,這兩個步驟是使用紋術的絕對性前提,就像是在開門之前,必須先轉開門把一樣,所有的紋術都不能缺少這兩個步驟。但是,阿爾傑斯卻在一瞬間就施展了紋術,而且還是被歸類為最高級紋術的空間轉移,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伊德實在難以理解。
(那也是靠魔眼辦到的嗎?真是了不起,難怪能成為王紋禦主。)
伊德帶着感佩,推開了石塔的大門。
門并沒有上鎖。正确的說,是沒有上鎖的必要。如果是伊德看家的話,他在出門前至少還會記得将門鎖上,不過米洛雷亞完全不在意有沒有上鎖這種事情,這或許也算是一種豪氣的證明。
進入石塔裏面,伊德環顧了一下內部。地板與家具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人在了。伊德嘆了一口氣,看來到時等他回來了,勢必得花上一番功夫來個大掃除才行。
伊德走上了四樓,這裏是米洛雷亞的研究室。米洛雷亞似乎在臨走前曾經翻找過什麽東西的樣子,研究室裏面顯得有些淩亂。伊德一邊将散亂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歸位,一邊走到了書架前面。書架上排滿了艱澀的書籍,米洛雷亞的研究手記也被擺在裏面。
伊德一本接一本的抽出,迅速浏覽着其中的內容。伊德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翻完了堆積如山的研究手記,裏面沒有提到任何關于幽者的字眼。
“這麽說來,是機密研究嗎……”
伊德的視線望向房間一隅,那裏擺放在一個巨大的黑色箱子。雖然米洛雷亞懶得把大門上鎖,至少還會記得把重要的東西藏起來。
黑色箱子就是米洛雷亞用來擺放重要物品的地方,那種箱子她有好幾個,每一個都附有不同的防禦措施。像黑寶石那一類的珍貴寶物,就是被藏在倉庫的黑色箱子裏。
黑箱上面刻着六十六王紋的符號,要打開它必須照順序按下正确的王紋才行,機會只有兩次,如果按錯了,附在黑箱上的防禦措施就會啓動。當然,伊德只知道倉庫黑箱的王紋密碼而已。
“唔,該怎麽開才好……”
伊德雙手叉腰,注視着眼前的黑箱一陣子之後,便轉身走向一旁的置物架,在裏面找出了一根石炭細棒。他取出賽門送的小刀,以輕削細棒的方式刮出了一堆炭粉,接着用軟毛刷沾上少許炭粉,用手指輕敲,讓炭粉自然地撒落在王紋刻印上,最後以軟毛刷去除多餘的炭粉。
總共有十三個王紋刻印上殘留着炭粉——那些就是密碼。
內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就是順序的問題了。
既然米洛雷亞是紋術師,而且又以王紋刻印作為密碼,那麽就連順序也一定跟紋術有關才對。伊德看着這些刻印,思索着各種可能的排列組合。
“……雙紋術?”伊德低垂着頭,發出了無力的嘆息。
強力系的狂火與冰禍王紋上都有殘留炭粉,這表示用來作為開啓密碼的紋術內容不只一個,推測的難度也就大幅提高了。
(不……師父還沒有勤勞到那種地步……)伊德長年的學徒生活也不是幹假的,依照他對米洛雷亞的了解,那個老太婆特地設下兩個紋術密碼的機率很低。
“……是複合紋術。”伊德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阿爾傑斯乃是複合紋術的高手,甚至以獨創的複合紋術完成了魔眼;身為阿爾傑斯的老師,米洛雷亞理所當然也懂得複合紋術。
伊德想了一會兒,然後伸指在十三個刻印上按下自己所推測的順序。伊德的努力,以黑箱的開啓聲作為結尾。
就如同伊德所預料的,黑箱裏面擺放着另外的研究資料,另外還有一大堆泛黃的古文書。
伊德迅速地翻閱,不久便在其中一份劄記裏發現了“幽者”這個字眼;伊德将這份劄記擺到一邊,繼續尋找裏面有提到“幽者”的數據,一下子就找出了四、五份。
阿爾傑斯說的沒錯,米洛雷亞的确曾進行過有關幽者的研究。
伊德索性盤腿坐在地上,檢視那些資料。
——概括說來,幽者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雖然這種比喻有些奇怪,不過幽者就跟亡靈極為相似,可是兩者的力量天差地遠。檢視過去的歷史記錄,可以發現到有許多讓人難以理解的重大事件或懸案,都可以跟幽者扯上關系。
雖然這些一開始僅是我個人的推測而已,可是經過考察之後,其合理性卻高得連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
異界之物的存在并非妄言,現今的紋術理論已證明了此事。六十六王紋中的“霸邪”與“虛界”,便是與異界有所關連的王紋。在過去,也曾經有紋術師成功召喚出異界生物的例子。也因此,我認為幽者乃異界之物的推測,并非僅憑臆測而已。
之所以會認為幽者并不屬于這個世界,是因為他們的能力明顯超出了現今所有物理法則與紋術法則(詳見“幽者的能力分析”)。根據丹·霍普斯所留下的研究記錄,以及查克·希琉克所提出的分類原則,為此一假設提供了可靠的理論依據。
“……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伊德繼續往下翻閱,接下來的內容全都是引用前人的研究與歷史文獻,來左證“幽者乃異界生物”這項假設。米洛雷亞所引用的數據具有充分的說服力,沒有讓人懷疑的空間。
伊德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在找出了關于“幽者的能力分析”的資料。
——來自于幽界的生物,自稱為幽者(詳見附錄一)。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将它稱為“生物”,因為就目前所收集的資料來看,幽者并沒有足以被稱為“生物”的充分條件,不過手中并沒有足以提出反證的數據,因此在此仍以“生物”一詞來稱呼它。
根據過去文獻的記載,可推論出幽者具有近似于“附身”的能力。被附身的生物,其意識會被幽者所取代,行為與個性會變得截然不同。
不過,也有相反的例子,我認為這是那些幽者為了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融入被附身者的生活,所作出的僞裝,因此即使幽者再怎麽模仿,總是會露出某些破綻,即使這些破綻再怎麽細微,也瞞不過被附身者的家人與朋友(詳見附錄一、附錄二)。
被幽者所附身的人類,通常具備了異于常人的力氣,我的推測是,幽者可以将被附有者的運動能力發揮到百分之百,甚至是超越極限。至于智力部分,則端賴幽者本身的智能(詳見附錄三)。
那些被幽者所附身的人,或許還具有其它的能力,可是因為數據不足,無法考察。換言之,目前所能确認的幽者能力,只有“附身”與“強化”兩項。
至于幽者的附身能力是否可用在人類以外的生物上面,此一假設目前無法獲得證明。最大的原因,在于其它種族的歷史資料難以取得。因此關于這項假設,在此暫且先持保留态度。
就是這個!伊德瞇起了雙眼,仔細地研讀上面的內容。
如果這份研究資料無誤,當初布萊爾倒下、艾妮雅變為敵人的情況,就有了合理的解釋。幽者在瀕死之際轉移了附身的對象,從布萊爾換到了艾妮雅身上。
伊德翻到了附錄的部分,上面記載的都是過去疑似被幽者附身之人的考察。米洛雷亞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法,竟然将那些人的生平事跡、家人與朋友的書信、私人日記之類的記錄,全部弄到手。
(這個老太婆太可怕了……)看到這些附錄,伊德懷疑米洛雷亞如果不當紋術師的話,搞不好會去從事密探之類的工作,而且還會是超一流的吧。
就在伊德研讀這些文件時,樓下突然傳來了粗暴的開門聲。伊德從地上跳了起來,匆忙地将文件塞回黑箱裏面,然後跑下一樓。
就如同伊德所猜想的一樣,米洛雷亞回來了——而且還是以意想不到的姿态。
米洛雷亞的頭發散亂,身上的黑銀色長袍有如破布,手上的法杖也斷了,看起來剛經歷過一番激戰。伊德還是第一次看見石塔魔女這麽狼狽的模樣,不禁瞪大了眼睛。
當伊德發現米洛雷亞竟然還背着重傷的夕日回來時,更是感到一陣錯愕。
“咦?為什麽你會在這裏?”米洛雷亞看見伊德竟然回到了石塔,同樣也吓了一跳。
“老師……你……”
米洛雷亞甩了甩手,要伊德不用在意。
“啊啊,算了,那些先不管,反正現在情況危急……”
“我、我實在想不到,你竟然會去誘拐少女……”伊德向後退了一步,以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
“……啊?”米洛雷亞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雖然知道你的思考模式一向不太正常,可是我以為你起碼會了解何謂常識與道德,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幹出這種事……”
“啥?”
“為了自己的研究,竟然連小女孩都綁架了!而且還把人家打成這樣子?再怎麽說,人家都還未成年耶!性格再怎麽扭曲,也要有個限度吧?”
“——扭曲的是你的腦袋吧!”
米洛雷亞猛力把斷掉的法杖擲向伊德,漂亮地将自己的弟子給擊倒。
“吶,聽好了!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安潔·米洛雷亞哦!活體研究這種事,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做到煩了。不是我在自誇,王紋禦主裏面,沒有人比我更擅長這玩意兒!我的研究成果,水平起碼領先了現今技術一百年以上!”
米洛雷亞豎起眉毛,用讓人聽了反而會背部發冷的話語為自己辯解。
“那你背上的那個要怎麽解釋?”
“用你的蠢腦袋好好想一想!當然是因為她被怪物攻擊,正當性命危急之際,你偉大的老師我偶然經過,順手救了她一命啊!啊啊——竟然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善心給曲解,難道是我教育失敗嗎?究竟是什麽原因,才會讓你變成這種壞孩子啊?”
“……撫養者失職?”
米洛雷亞聞言,立刻露出了冷豔的微笑。那是她即将爆發的前兆,以前每當她露出這種笑容,伊德就會倒黴。
“……我去準備傷藥。”
有如遇見獅子的羚羊一般,伊德匆匆跑開了。
米洛雷亞将夕日帶回自己的卧室,讓她躺在床上。
夕日的身體無比冰冷,被斬龍者所砍中的傷口并未流血,只有一絲淡淡的金黃色煙霧流洩着。米洛雷亞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
“……事情變成這樣,我也是始料未及。為了妥善處理這件事,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
夕日睜開了眼睛。她并未看向米洛雷亞,而是注視着天花板。
“我知道您無意接受我的幫助,不過既然面對相同的敵人,偶而站在同一陣在線也不算壞。這不算施恩,只是互相合作罷了,我也和這件事有點淵源,無法置身事外。”
夕日依舊沒有反應,只是沉默地凝視虛空。
“那麽,您希望奧姆貝利克就這樣死去嗎?”
這一次,夕日終于有了反應。少女緩緩轉過頭來,凝視着石塔魔女。即使身負受傷,那雙金色雙眸裏面的威嚴仍然不減,夕日的視線足以讓任何人感到背部發冷。
米洛雷亞沒有退卻,繼續進行說服。
“雖然我用紋術暫時困住了她,但是這撐不了多久,最多三小時。時間一到,她就會提劍去殺奧姆貝利克了。還是說,您有辦法在三小時之內,從大陸的另一端飛來這裏?我知道龍的魔法浩瀚無比,或許您有可以空間轉移的魔法?”
“……那種東西,就是奧姆貝利克想要滅亡人類的原因之一。”少女終于以輕蔑的語氣開口了。雖然那并非米洛雷亞想要的答案,可是卻勾起了她更大的興趣。
“您說什麽?空間轉移的紋術怎麽了?”
夕日漠然地看着米洛雷亞,然後冷淡地說道:“五個小時。”
“什麽?”
“我用原形飛過來,至少需要五個小時。伽洛瑪雖然速度最快,但是牠正在世界的另一端,就算趕來這裏也要四小時。你能拖住這段時間嗎?”
米洛雷亞有些失望地皺起了眉頭,看來八龍之間的個性似乎都不太相同,跟這位黃昏的王者相比,破壞之劍反而還比較好溝通。
“很可惜,我辦不到。老實說,我的魔力快要見底了,為了困住斬龍者,我已用盡全力。對方的力量遠遠超出我的預估,所以我需要足夠的情報,好知道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這時房門傳來了敲擊聲,伊德捧着熱水、毛巾與藥箱進入了房間。
“我把藥全部拿來了。不過解毒劑已經沒了,需要的話,我立刻去調配。”
伊德從藥箱裏把藥瓶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在桌面上排成一列。
“不用啦。好了,現在是女孩子的私密時間,男生給我滾離房間,不準給我偷看。等在外面,有事的時候會叫你。”米洛雷亞像是在驅趕老鼠一樣,一邊發出噓聲,一邊對伊德甩手。當黑發青年退出房間之後,米洛雷亞轉頭對夕日露出微笑。
“啊,那是我的徒弟。不用在意,他雖然沒什麽才能,可是個性還算聽話,我保證他不會偷聽。”
“那是奧姆貝利克決定的嗎?”
夕日的問話,讓米洛雷亞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僵硬。
“……您說什麽?”
夕日無言地瞪着米洛雷亞。
石塔魔女領悟到就算裝傻也沒有用,于是嘆了一口氣,點頭承認了:“也對,畢竟同為八龍,就算騙得了所有人類,也不可能騙得了您。是的,這确實是奧姆貝利克的決定。”
“在我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
“我說的是實話!”米洛雷亞聲音稍微提高了。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麽?”
雖然長得很可愛,可是個性一點也不可愛吶!米洛雷亞如此想着。不過現在不是發牢騷或抱怨的時候,如今的情況,可說是分秒必争,于是米洛雷亞直接切入正題。
“幽者是什麽?”
“來自異界的純意識體。”
“如何出現的?”
“從偶而産生的次元縫隙侵入這個世界。”
“它們具有什麽樣的能力。”
“很多,主要是奪取生物的肉體。高階的幽者可以影響這個世界的法則,進行小規模的現象幹涉。”
“它們只會附在人類身上嗎?”
“沒有限定,凡是生物它們都能附着。智能越高的生物,就越能抗拒它們的附着,只有高階的幽者才能附着于高智能生物之上。”
“有辦法讓被附着的人恢複正常嗎?”
“可以。因為是意識體,用更強大的力量沖擊被附着者的精神,就可以把它們強制驅離。”
“您為什麽不這麽做?”
“沒有效率。被驅離後,它們可以立刻躲進任何生物的體內,包括昆蟲在內。最徹底的方法就是把附着物破壞掉,這樣幽者就會跟附着物一起消失。”
米洛雷亞皺起了眉頭,她發現夕日所說的話出現了矛盾。
“等一下。既然是純粹的意識體,那麽就算肉體毀滅了,也可以繼續更換吧?為什麽被附着的人死掉了,幽者也會跟着不見?”
“因為附着物是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一旦附着了,就必定會被這個世界的法則給束縳,同樣落入環的制約。”
“環是什麽?”
“與你無關。”
“龍與幽者之間有什麽關系?”米洛雷亞用手指搔了搔臉頰,少女的不可愛程度在她心中又上升了一級。沉吟了數秒之後,米洛雷亞決定挑戰一下大膽的問題。
夕日冷漠地看着米洛雷亞,從她的眼神裏看不出任何情緒,有的只是會讓人難以呼吸的壓迫感而已。
龍的生态一直是個謎。雖然現今有許多書籍都有描敘龍的生态與習性,不過皆以臆測居多。人們發現了某些跡象,然後順着這些跡象做出合乎情理的推論,再摻以前人的研究來左證。雖然每本書都寫得煞有其事,可是卻從來沒人親眼見證過。
龍與幽者為敵,這件事情是不會錯的。只要知道了兩者間的關系,那麽或許就有可能挖出更多關于龍的秘密了。屬于紋術師的好奇心,如今正在米洛雷亞的體內蠢動着。雖然夕日只要再來一句“與你無關”就可以了,不過米洛雷亞還是想試一下。
“守護者與入侵者。”意外的,少女回答了,“我們獵殺幽者,幽者逃避我們的獵殺,就是這樣而已。”
“為什麽要獵殺幽者呢?”這次少女沒有拒絕回答問題。于是米洛雷亞大膽地猜測,“難道說,它們也會對龍造成威脅?曾經有龍被幽者附着過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夕日斷然否定了米洛雷亞的猜測。
“那麽究竟是……”
“問答到這裏就夠了。請把奧姆貝利克叫來這裏。”
夕日撇開了頭,結束了兩者間的對談。
米洛雷亞暗暗吐了吐舌頭,然後走到門外呼喚伊德。
“還需要什麽東西嗎?”
“沒有。她有事要找你,過去坐在那邊。”米洛雷亞指了指夕日,于是伊德坐到了床邊的椅子。當他發現夕日的傷口竟然流洩着淡金色的煙霧時,不禁露出了訝異的神情。
“又見面了呢,伊德。”夕日露出了微笑,那張笑臉看起來非常的美麗。
“嗯,又見面了。傷口不要緊嗎?”
“這是治不好的,所以我必須回去才行。雖然很想跟你多聊一下,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
“治不好?你是被哪種怪物打傷的?”
伊德說出這句話之後,立刻感到某種不對勁。在近處仔細一看,少女的傷口非常平整,不像是爪或牙所造成的,簡直就像是被鋒利的刀劍所斬傷一樣。
“嗯,這是被名叫艾妮雅的怪物砍傷的哦。”
“咦?”伊德訝異地看着夕日。
看到了黑發青年的表情,少女的笑容更深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你要跟她打交道,不過這是你決定的事,也是由因果律造就出的結果。我所能做的,也就到此為止了。”突然間,少女在伊德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保重了。”夕日帶着微笑,她的身影像是被陽光所照射的薄霧般,在伊德眼前漸漸淡去。
傳達了最後的祝福,少女宛如溶化在空氣中一般,靜靜地消失了。
“老師,那個,究竟是……?”伊德轉頭望向一旁站在門邊的米洛雷亞,臉上充滿了疑惑。
米洛雷亞搔了搔頭,然後閉起雙眼,發出了“唔嗯”的聲音。
“——總之,先泡茶。”這是當米洛雷亞睜開眼睛之後,所說出的第一句話。
“……啊?”
“懷疑什麽?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沒有茶的話怎麽講得下去?而且我也要換衣服,你就趁這個時間去泡茶。”米洛雷亞身上的長袍經過先前的激戰,已經變成了跟破布沒兩樣的東西了,不論是胸部或大腿都隐約可見。簡單的說,就是絕對不适合未成年兒童觀賞的畫面。
“唔——還是說,你比較喜歡看我穿成這樣?唉,家裏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年輕男孩子,還真是有點麻煩呢。你應該期待很久了吧?真拿你沒辦法,那就穿這樣子來談吧。”
“……我去泡茶。”伊德一臉“我早就知道她會來這招”的表情離開房間,走到了一樓的廚房去泡茶。
當伊德泡好紅茶之後,米洛雷亞也已經換好衣服,跷着雙腿坐在椅子上。伊德把紅茶倒入杯子裏,茶葉的香氣從杯裏滿溢出來。
“好啦,那麽就來談正事。首先呢……”
伊德一邊聆聽着米洛雷亞的聲音,一邊喝下剛泡好的熱茶。
“——你偷開了研究室的黑箱對吧?”
伊德立刻将口中的茶全部噴了出來。
米洛雷亞瞇起眼睛,用尖銳的視線瞪着自己的弟子。
“哼,你也太天真了。黑箱上面早就施了法術,只要有人一打開,不論我在哪裏都會立刻知道。竟然随便動我的東西,連同亂翻我房間裏面內衣的事情在內,以後的處罰可不輕哦!”
“等一下,那個內衣是怎麽回事?不要随便亂栽贓!”
“時間不夠了,我就直接切入正題。你是為了艾妮雅的事情回來的吧?而且是阿爾傑斯送你回來的,沒錯吧?”米洛雷亞無視伊德的辯解,徑自将話題導入正軌。伊德只好暫停抗議,點頭回應了米洛雷亞的問話。
“既然你已經看過黑箱裏面的東西,我也省得從頭開始說明,就直接告訴你現在的情況好了。艾妮雅的身體,已經被幽者所占據了,這點是千真萬确沒錯。她之所以會跑來羅亞倫,是為了殺掉黑龍。”
“殺掉……黑龍?”
“簡單的說,幽者跟龍是敵對關系,艾妮雅是幽者一手栽培出來的人形兵器,她沒有克琉布利安王室的血統。”
伊德只是沉默地聽着米洛雷亞所揭露的真相,沒有露出特別吃驚的樣子。在看過黑箱裏面的資料之後,伊德已經隐約猜到了部分的事實,只有“幽者與龍敵對”這一點,是他首次聽聞。
“剛才的那個少女還有我,都已經跟艾妮雅交過手了。老實說,艾妮雅的力量只能用異常來形容,連我都拿她沒辦法。剛才的那個少女名叫夕日對吧?她的傷口也是艾妮雅幹的好事。”
“你先前不是說她被怪物攻擊?”
“現在的艾妮雅簡直就是怪物中的怪物,那還不都一樣?反正只是形容詞的問題而已,別計較那麽多。”
差多了!伊德如此想着。
“好吧,夕日為什麽會被艾妮雅砍傷?”
“因為她是金龍的分身吶。”
“咦——”過于意外的答案,讓伊德不禁張大了嘴。
“幹嘛吓成那個樣子?我還沒問你呢,你是怎麽跟她勾搭上的?給我從實招來!”
“什麽勾搭啊!那是因為她認錯人的關系!”
伊德把他跟夕日相遇的情況簡述了一遍,米洛雷亞一邊搖晃着交疊的美腿,一邊皺眉聽着。
“唔——看來因為是這裏離黑龍的巢穴太近,你身上多少沾到了龍的氣息,所以才會讓她認錯人的吧。她把你誤認為黑龍的分身,不過後來就發現自己搞錯了。”
“……是這樣嗎?”
“是啊。話說回來,你也真有怪物緣啊,竟然連金龍都對你有好感。下次大概就會被母食人魔看上了吧?哦呵呵呵呵。”米洛雷亞發出大笑,說着讓人無法感到愉快的臺詞。
“很抱歉打擾了你愉快的想象,不過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吧?”
“啊,也對。總之,我已經先把艾妮雅關住了,不過只能持續一小段時間而已。再過不久她就會脫困,然後沖進黑龍的巢穴裏面大鬧一場吧。
“運氣好的話,她殺了黑龍,然後再去殺其它的龍,一直到自己被殺為此。運氣不好的話,她被黑龍殺掉,然後黑龍憤怒地跑出來,把一切都給摧毀掉。”
“……不論是哪一種,感覺都不是什麽好結局。”
“是呀,所以非得阻止她不可。”
“有辦法嗎?”
“原本是沒有的,因為我魔力快耗光了。不過既然你回來了,那麽或許還可以拼一下。”
“我?”伊德指着自己,一臉錯愕的樣子。
對方可是連王紋禦主都制服不了的可怕角色,像他這種連紋術都無法使用的萬年學徒,最多只能待在旁邊專心加油而已吧?伊德如此想着。
阿爾傑斯與艾妮雅的對決,伊德也在一旁見識過,老實說,那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夠插手的領域。自己不可能有插手的空間,這點伊德相當明白。
“沒時間讓你猶豫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不過你老師我自有辦法。因為這次還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成功機率也只有五成,所以我也不想用命令的形式強迫你。做?或是不做?選擇權在你身上。”米洛雷亞用手支着下颔,嚴肅地瞪着伊德。
(真是困難的二擇啊……為什麽我身邊的異性,總是這種擅長給人添麻煩的棘手人物啊……)伊德一邊啜飲着杯裏的紅茶,一邊對自己的人際關系暗暗埋怨着。
老實說,拒絕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答應了,成功率最多也只有一半而已。那就跟擲銅板一樣,不是正面就是反面;紋術師不是賭徒,與其壓在只有五成的賭注上,不如尋找讓勝算超過五成以上的方法,才是一個紋術師該有的行為。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如果拒絕,艾妮雅最後的下場只有滅亡而已。就算她能夠殺掉黑龍,其它的龍也一定會來複仇的,因為幽者與龍是敵對關系。
——“以後要是我有麻煩的時候,一定要幫我喲。”
——“馬上就做出無理的要求了吶,淨講一些辦不到的事。”
——“……你不願意嗎?”
——“能力範圍之內的話,我盡量。”
突然間,想起了那個晚上的約定。伊德放下見底的茶杯。
“我做。”
事到如今,只能幹到底了。
披着黑鬥篷的男子,靜默地伫立于陰影之中。
賽雷斯·瑟頓猶如貼于光明背側的黑暗般,一動也不動地站立着。在他面前,昔日的同胞正在空間的迷宮裏不斷掙紮,企圖脫離無限的回廊。
之所以用“昔日”來形容,是因為眼前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幽者了。
早在遙遠的過去,賽雷斯就發現到斬龍者的構想有着根本上的缺陷。為了達成斬龍的使命,斬龍者在各方面的設計上都必須達到最完美的極致。那不僅限于肉體上的強化而已,就連精神也是如此。
在八龍之中,不乏能夠破壞意志、精神與思念體等“無形之物”的專家,對于純意識體的幽者來說,那簡直是有如天敵一般的存在。為了應付這樣子的對手,斬龍者的殺戮欲望必須不斷地提升,一直到能夠粉碎所有精神攻擊的地步,那就像是巨大的漩渦一樣,斬龍沖動會把外來的侵入力量給吞沒。
就連幽者也不例外。
制造出一個無法駕禦,連自己都會被吸收的兵器,根本毫無意義。賽雷斯體悟到這一點,所以放棄了已經完成一半的斬龍者,前去尋找其它的可能性。
然而,布萊爾抱持着不同的看法。他認為自己有辦法控制斬龍者,駕禦那股斬龍沖動;他接續賽雷斯的研究,将斬龍者完成了,最後連自己都變成祭品之一。
“布萊爾”這個幽者已經被吃掉了,如今存在于世上的,只有名為“艾妮雅”的斬龍兵器而已。
賽雷斯并沒有接收斬龍者的打算,他可不想步上跟布萊爾相同的道路。對自身能力太過自信,下場只有破滅一途。
賽雷斯只是靜靜地等着。
米洛雷亞所建造的空間回廊,将艾妮雅暫時困住了;這個回廊雖然将內側與外界隔絕成不同的異界,但是對賽雷斯來說,要打破它絕對不成問題。
在現世的幽者裏,他是最為頂尖的一群,以人類的标準來說,就有如半神般的存在。像這種程度的空間回廊,在他眼中不過是拼拼湊湊的積木游戲罷了。
可是,沒有出手的必要。現在還不是時候。
離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