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淡薄的月光有如銀色的帷幕,降臨于漆黑的大地。
吶喊聲從黑暗的彼方傳來,由于距離尚遠的關系,聲音聽起來仍然很微弱;然而若是要用來挑動不安的神經,這種程度的音量已經很足夠了。
以皇宮為中心點,四周的土地化為戰場。禁衛軍與叛軍互相交戰,在月光下彼此厮殺。
在雷奧納德的指示下,約有一百人左右的禁衛軍被調到皇宮前方。
在戰況吃緊的情形下,還貿然從前線抽調兵力回來,其實這并不能算是明智的作法。不過雷奧納德不得不這麽做,為了安撫貴族的情緒,同時也避免他們做出失去理性的行為,更為了防止他們産生不良的企圖,這一百人的存在是必要的。
根據前線傳回來的消息,叛亂軍的人數初步估計在五百人以上。首都禁衛軍的總數量是他們的四倍,但是目前守衛皇宮的禁衛軍只有七百人而已,其它的兵力正在調派中。
如果禁衛軍的增援兵力趕到的話,要消滅叛亂軍是很簡單的事,但是撐得到那個時候嗎?雷奧納德如此想着。
(不……更重要的是,如果那頭惡狼……)
雷奧納德沉默着,為了自己的想象而皺起了眉頭。
“援軍不會來的。”
一道年輕的聲音穿透了雷奧納德的思考,将這名年輕的國王喚回現實。那句話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卻如同箭一般準确地貫穿了雷奧納德的胸口。
雷奧納德緩緩轉頭,看向聲音的主人。
只見帕裏斯·洛克菲爾公爵低垂着頭,恭敬地站在一旁。雷奧納德看着麗衣公,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
“洛克菲爾公爵,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想必陛下也應該已經察覺了才對。如果這場叛亂,真的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一手策畫的話,那麽他是不會錯過任何機會,也不會給人任何機會的。”
麗衣公擡起頭來,直視着國王的眼睛。
“事實上,微臣不久前曾經聽過某個傳聞,據說上次禁衛軍的隊長與副隊長被撤換掉的時候,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似乎在接任人選上動了不少手腳。”
“你知道這件事,卻直到今天才說出來?”
雷奧納德的眼神銳利如箭,但是麗衣公卻毫不畏懼,他維持着悠然的表情,繼續開口。
“請息怒。由于那只是傳聞,況且微臣當時并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因此不敢妄下斷言,貿然驚動陛下。不過,這的确是微臣的疏忽,這場叛亂平定之後,還請陛下降罪。”
雷奧納德不發一語,仔細地注視着眼前這個男人。
在帕裏斯·洛克菲爾公爵的臉上,以前那種輕浮與驕傲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了悠然與沉靜的神色。那雙棕色的眼睛裏,洋溢着智慧的光采。
眼前這個男子,完全不像是那位被世人稱為麗衣公,以揮霍無度與游手好閑聞名于首都的纨褲子弟。
“……看來把爪子藏起來的狼,似乎不只一只。”
雷奧納德瞇起了雙眼。
“在獅子面前,唯有自不量力的惡狼才會胡作非為。”
麗衣公謹慎地回應着。
“哼……那麽,在我面前終于忍不住露出爪子的你,對于目前的情況有什麽看法?”
“如果微臣料得沒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叛亂部隊打算在援軍趕來前捉住陛下,或是根本就不會有援軍……也就只有這兩種可能而已了。”
“也可能兩者皆有呢。”
“是的,這也不無可能。老實說,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在下認為,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今晚想要拿到的東西,應該不只一個而已。”
雷奧納德先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然後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艾妮雅……”
在麗衣公的提醒下,雷奧納德立刻了解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全盤計劃究竟為何。除了眼前這場叛亂之外,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還打算将艾妮雅弄到手!
(原來如此……那封僞造信……)
雷奧納德立刻猜到了僞造信的主謀者。
艾妮雅之所以會到首都來,并不是碰巧,而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刻意營造的結果。他料準就算艾妮雅回到首都,雷奧納德也一定會盡力隐瞞,不讓艾妮雅的存在曝光,才會作出這個計劃。
就算雷奧納德今晚逃過一劫,只要艾妮雅在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手上,情況就勢必會演變成兩人的王位争奪戰。假藉艾妮雅之名,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可以光明正大地展開推翻政權的工作。
“請放心,微臣已經派遣部下前往通知艾妮雅公主了。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可以逃過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追捕。”
雷奧納德看着麗衣公,眼中別有深意。
“你也知道艾妮雅回到首都,是嗎?”
“微臣一直留意着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一舉一動,恰巧發現了這件事。”
“你所擁有的爪子,比朕想象中的還要銳利嘛。”
“哪裏,這不算什麽。其實還可以繼續藏下去的,不過,與其被惡狼踩在頭上,被獅子指使的感覺比較好。”
麗衣公搔着頭,露出了悠然的笑容。
“繼續藏下去嗎……那個選擇說不定比較聰明呢。”
雷奧納德閉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些什麽。
然後,雷奧納德張開了眼睛,目光宛如蒼雷。
“洛克菲爾公爵帕裏斯,你的爪子,我要了。”
正當皇宮被不明軍隊包圍之際,首都的另一角也出現了相同的場景。
一批數目約為二十多人的隊伍,朝着艾妮雅等人的住處急馳而去。這支隊伍裏的每個人都全副武裝,純白的铠甲在月光下倒映着無機質的光輝。
位于這支隊伍最前方的領頭者,便是默爾迪·巴列克。
如今的默爾迪一臉平靜,眼中沒有絲毫的迷惘,白天在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宅邸的表現,彷佛就像是假的一樣。
這一群人的目标只一個——那就是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
雖然默爾迪輸了,但是這群獅子王騎士仍然跟随着默爾迪。他們并不知道此行的意義,默爾迪灌輸給他們的,只有“拯救公主”而已。
這些騎士雖然有些迷惑,可是并沒有多問些什麽。默爾迪在他們的心目中,依舊是那個正直可靠的團長。即使早上的比試落敗了,仍然沒有損及默爾迪的形象,這些騎士只把它當作是偶然的不幸而已。
在策馬急馳的途中,默爾迪回想着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所說的計劃。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料準了禦前比試的勝利,一定會讓國王派的人馬産生松懈,于是決定趁着今晚發動叛變,将雷奧納德頭上的王冠一口氣摘下來。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将自己的私人軍隊運進首都,而且也在守護皇宮的禁衛軍中安插了間諜。這一切的布置,絕非短短數天內可完成,他早就已經決定好了,要在這個夏天推動政變。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之所以要利用僞造的信函,特地把艾妮雅騙來首都,同樣也是計劃的一環。
原本打算先捉住艾妮雅,然後把雷奧納德與國王派的支持者一網打盡,再将唯一擁有繼承權的艾妮雅推上王位,最後再與艾妮雅結婚,将劄沃克的國王寶座據為己有。
針對艾妮雅的綁架行動雖然失敗了,但是艾妮雅也确實來到了首都,雖然順序有點不對,不過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還是決定依照計劃,趁着這個大好機會發動政變。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一直到最後才将默爾迪拉進此次計劃,是因為擔心這名狡猾的年輕團長可能趁機反叛,将自己出賣給國王派。
不過這次的禦前比試,将默爾迪逼到了無路可退的險境,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才能夠成功地讓默爾迪完全聽命于他。
(真是不可小看的家夥……)
默爾迪一邊思考着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計策,一邊暗自咋舌。
明明這次的禦前比試是在預料之外的突發情況,但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依然有辦法加以利用。
為了減少綁架艾妮雅的失敗,避免重複過去的失誤,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才會趁今晚展開行動。只要昴與帕尼被困在皇宮裏,就算是人稱“晨曦之劍姬”的艾妮雅,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這頭惡狼的确名不虛傳,不論是野心、謀略或行動力,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都堪稱一流。
(那麽,也該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手腕才行。)
默爾迪露出冷酷的笑容。
他們的目的地近在眼前。
這出叛亂劇目的最高潮,即将展開。
克拉姆用叉子扠起了一片烤肉,仔細端詳了數秒之後,嘆了一口長氣。
“真是不公平啊!為什麽風濕痛帕尼跟黑炭昴可以吃豪華料理,我們卻要被關在這裏啃這種又薄又難吃的烤肉?歐加丁啊,難道這也是考驗的一環嗎?”
白袍祭司一邊抱怨,一邊把烤肉塞進嘴裏。
“等等,你剛剛那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你是在對我做的烤肉有意見嗎?這可是矮人風味烤肉拼盤哦,不是我在自誇,會這道料理的矮人可不多,可以吃到是你的運氣!”
“我說啊,你真的知道‘拼盤’這個名詞的意義是什麽嗎?盤子裏塞的全是同樣的東西,這算哪門子的拼盤?”
“誰說相同的?看好了,這是純鹽燒烤的豬肉、這是抹了奶油的豬肉、這是半熟的豬肉,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拼盤!”
“世上哪有人吃半熟的豬肉!”
“我就會啊!”
“別把你那種被煙草熏壞的舌頭拿來跟我們相比!關于你這個家夥究竟有沒有味覺這件事,其實我已經懷疑很久了。”
“什麽?不知感恩的家夥,有種你就作一道烤肉拼盤來跟我比比看啊!”
賽門為了維護自己在料理手腕上的尊嚴,與克拉姆展開了一場毫無意義的争執。伊德、艾妮雅與翠絲特就這樣以矮人與祭司的吵鬧聲為背景音樂,吃着不怎麽豐盛的晚餐。
“話說回來,昴贏了是很好,可是帕尼會怎麽樣呢?”
伊德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嘛……他打敗了白騎士,或許會重新擔任獅子王騎士團團長的職位吧?比起在羅亞倫當個賺不了錢的酒館老板,白騎士的地位可是高上太多了。”翠絲特說道,她的意見正好與其它貴族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麽說來,帕尼會留在首都了?”艾妮雅訝異地問道。
翠絲特點了點頭,“應該說,國王會把他留下來吧?畢竟明年就是騎士競武大賽了,總不可能讓白騎士在劍園之戰裏缺席。
“既然帕尼打敗了現任的白騎士,明年讓他出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況且他其實也真的有那個資格。就算帕尼沒有出場的意願,可是國王只要下令,他也不可能違逆。”
“唔……這倒也是……”
艾妮雅咬着叉子,雙手抱在腦後,一點也沒有身為公主所應有的樣子。要是希納絲看見她這副不莊重的模樣,恐怕會當場昏倒。
“什麽啊,風濕痛帕尼不回羅亞倫了?這怎麽可以!”
克拉姆緊張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幹嘛這麽緊張?你的臉色都變白了。”
面對伊德的詢問,克拉姆雙手搭上他的肩膀,猛力搖晃着。
“你怎麽還這麽悠哉?這可是很嚴重的事情啊!要是帕尼不回去,我去哪裏喝免錢的酒?”
“……趁機戒酒吧?”
“別開玩笑了!怎麽可以讓風濕痛帕尼得逞?我現在就去把他拖回來!”
克拉姆挽起了袖子,朝大門的方向疾走而去,從那異常認真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名祭司的确是認真的。為了守護自己的嗜好,克拉姆展現出不惜夜闖皇宮的氣魄。
伊德急忙上前想要阻止他,但是克拉姆才剛打開大門,就突然停下了腳步。
“咦?已經回來了嗎?”
克拉姆瞇起眼睛遙望遠方,在月光微弱的黑夜裏,只見許多火把正朝着這裏快速移動。克拉姆一開始以為是帕尼與昴,可是火把的數目明顯不對。
“怎麽了?”
艾妮雅也走到門邊觀望。擁有極佳夜視力與遠視力的艾妮雅,一下子就看見了對方的真面目,她的眉頭也随即皺了起來。
身穿銀白色铠甲的騎士們朝着別墅急馳而來,數量約有二十人。
就在這時,藏在別墅前方樹林裏的士兵出現了,他們奉了國王的命令守護這座宅邸,即使對方是地位崇高的獅子王騎士團,但是士兵隊長基于職責之故,仍舊攔下了這批不速之客,詢問對方的來意。
然而,隊長的舉動卻換來一道致命的斬擊。
默爾迪拔出長劍,迅速砍下了隊長的首級。一見到默爾迪動手,其它的獅子王騎士也立刻拔劍進攻。
士兵們根本沒料到獅子王騎士團竟會突然動手,他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就面臨了對方那毫無慈悲的殺戮。
守護別墅的士兵約有五十人,雖然數量上占有優勢,但是獅子王騎士團乃是劄沃克境內最精銳的戰鬥集團,這點差距根本算不了什麽。在短短的時間裏,士兵們就倒卧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見到了這一幕的艾妮雅,整個人訝異地說不出話來。其它人雖然看不見,但是從武器的交擊聲與士兵的悲嗚聲,也一下子就判斷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是來報仇的!”克拉姆緊張地大喊。
他的猜測其實并不正确,可是衆人卻認同了這個說法,或許應該說,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啐,打輸之後就跑來夜襲嗎?真是一群不夠幹脆的家夥。喂,現在怎麽辦?要打嗎?我是沒問題的喲!”賽門轉頭詢問艾妮雅,這名老矮人的臉上充滿了鬥志,一點也看不出慌亂的樣子。
艾妮雅搖了搖頭,她雖然對于自己的武藝有自信,可是還不至于做出這種愚蠢的行為,魯莽與自信往往比鄰而居,不小心敲錯門的人,有時候可能連後悔的機會都得不到。
“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先去跟他們談看看。”
雖然會違背雷奧納德的指示,可是事情演變到這種情況,艾妮雅認為只有出面宣示自己的身分,才能解除眼前這場危機了吧?克拉姆與翠絲特猜到了艾妮雅的想法,唯有賽門與伊德反對。
“哈啊?你別傻了!沒看到他們那殺氣騰騰的模樣嗎?你還沒開口,他們就會拔劍砍過來了!”
“和平交涉雖然是好事,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先退避會比較好。”
就在艾妮雅打算開口要兩人別擔心時,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
“照着那個男人的話去做吧,他們絕對不會聽你的。”
衆人訝異地望向聲音的來源處,只見一旁的樹叢裏,冒出了一個矮小的灰衣人。這名詭異的灰衣人呼吸有些急促,顯然剛經過一番激烈的運動。
這名男子便是鼠耳草。他收到了緊急命令,搶在獅子王騎士團之前趕到別墅,提醒衆人危機的到來。
“你是誰?”
艾妮雅把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露出警戒的眼神。其它人也露出一副“這家夥很可疑”的表情,而翠絲特也故意裝作不認識對方的模樣。
“皇宮發生叛亂了,這群人的目标就是你。”
鼠耳草用低沉的聲音,說出了讓人驚愕的消息。
“叛亂?等一下!你在說什麽?”
艾妮雅瞪大了眼睛。
“聽不懂嗎?獅子王騎士團加入了叛亂者的行列,他們的目标就是劄沃克王國第一公主——”
鼠耳草的話語帶來震撼性的效果。
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意識在瞬間像是凍結了一般。
“……劄沃克王國第一公主?”
賽門訝異地轉頭看向艾妮雅。
“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
伊德也同樣轉頭看着艾妮雅。
翠絲特暗自咋舌,克拉姆一邊搔頭,一邊望着天空的星星。
艾妮雅看着伊德與賽門,她先是張開了嘴,然後又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似的,最後又将嘴閉了起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難耐的沉默随着月光一同降落,在衆人四周飄浮着。
——但是,現在并不是陷入這種狀況的時候。
帶着焦急的語氣,鼠耳草率先打破了沉默。
“現在已經沒有享受驚吓的時間了,除了你之外,獅子王騎士團不會放過這間屋子裏的任何人。已經沒時間了,逃命吧!”
銀色的劍光招來了死亡,鮮紅的血泊在月光下呈現出不祥的色澤。
這場叛亂的前哨戰,由獅子王騎士團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在奇襲、實力與裝備三方面的優勢下,二十名騎士毫發無傷。在獅子王騎士團砍倒了最後一名士兵之後,默爾迪下令衆人繼續朝着別墅前進。
當獅子王騎士團到達別墅外的栅門時,發現栅門竟然是打開着的。默爾迪勒馬止步,眼前的景象讓他起了疑心。
“你們三個在這邊看守,不準讓任何人跑出來。”
默爾迪派人守住唯一的對外道路,然後率領其它人沖進去。他們穿越了庭園,沖向宅邸的大門。
竟然就連宅邸大門也是打開着的。
默爾迪立刻考慮到對方布下陷阱的可能性,随即又對自己的謹慎感到可笑。最難纏的帕尼與昴不在這裏,對方能夠作戰的人,只有一個艾妮雅而已,在這麽倉促的時間裏,就算布下了陷阱也不足為懼。
獅子王騎士團紛紛下馬,就在他們準備進入屋子時,一道響亮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
“喂,你們這群家夥!太陽才剛下山就開始工作,簡直比小偷還勤勞嘛!”
默爾迪等人轉頭一看,發現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正站在庭園裏面。
從男子的打扮,可以看見他是一位祭司。默爾迪在事前已經調查過了,因此知道這名祭司也是艾妮雅的同伴。
“把他捉起來,先不要殺了他。”
默爾迪揮了揮手,兩名獅子王騎士便策馬沖向白袍祭司。克拉姆見狀,便立刻高舉木杖。
“啊啊!聽好了,不可用暴行對抗暴行,因為那只會讓人卷入憎惡的螺旋。面對執意使用暴行之人,歐加丁必降下懲戒。看吧,拂光之羽将劃開黑夜,展現歐加丁的威光!”
克拉姆的木杖發出了前所未見的耀眼閃光,刺目得讓人無法直視。閃光化為一道光柱,筆直地射向夜空,成為連接天與地的橋梁。
“光之神殿直傳、克拉姆流的秘技,這次确定首度公開!降臨吧,光瀑咆吼!”
克拉姆揮動手臂,木杖的尾端重重地敲擊了地面。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巨大的光之激流從天而降,直擊大地。
那就像是用閃光編織而成的瀑布一般,光瀑夾帶着無限的威勢撲向獅子王騎士團!
雖然祭司所能施展的神跡大多以防禦、治愈性質為主,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們沒有攻擊能力。
祭司們使用的并非紋術,而是借助真正的神力制造出奇跡,無視于現世的物理法則,達到幾乎同等于魔法等級的現象幹涉。當祭司級以上的聖職者發動攻擊性神跡時,其威力甚至足以跟一流的紋術師相匹敵。
然而,那并不是用來殺人的技藝。
宣揚神之教誨、傳播神之意志的聖職者,無法施展出足以奪取生命的力量,也就因為如此,雖然攻擊性神跡具有莫大的威力,但是絕對不可能致人于死。
克拉姆放出的光瀑咆吼乃是“擊倒敵人”,而非“毀滅敵人”的神跡,凡是被那股力量正面擊中的人,絕對會當場昏迷。
不過,這次的對手乃是獅子王騎士團。
獅子王騎士團的铠甲并非凡物,而是被神力祝福過、對火與冰有着高度抗性,專門用來對付怪物的特殊防具。克拉姆的光瀑咆吼雖然威力驚人,但是面對同樣性質的铠甲,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但是,克拉姆真正的目标,其實是“人”以外的東西。
光瀑咆吼所擊中的不只是獅子王騎士,也一同擊中了他們的座騎。所有的馬匹在克拉姆的攻擊下,全部癱倒在地,無一幸免。
同一時間,栅門處也發生了異變。那些守門騎士的視力被光瀑咆吼引發的強光所傷,有三道黑影立刻從兩旁的樹叢裏沖了出來,趁機撲向三名騎士。
艾妮雅精确地瞄準了铠甲的空隙,将騎士從馬上砍下來。賽門揮舞斧頭、鼠耳草使出了飛踢,讓另外兩名騎士同樣遭到落馬的下場。這時翠絲特也從栅門旁的樹叢裏跑出來,跟艾妮雅等人一同騎上馬。
(中計了!)
看見這一幕,默爾迪終于發現到他們的策略為何。
“捉住那個祭司!不要讓他跑了!”
默爾迪大喊,然而他的命令來得太晚了。
伊德不知何時站到了克拉姆身旁,一見到艾妮雅等人控制了馬匹之後,白袍祭司立刻跳上伊德的背。
“祝各位有個美好的夜晚。”
克拉姆對獅子王騎士團眨了眨眼。下一秒鐘,伊德便邁開雙腿,以人類難以想象的速度跑了起來。
默爾迪只能張大了嘴,眼睜睜看着他們從容離去。
就這樣,艾妮雅等人以毫發無傷的狀态,從獅子王騎士團的劍下成功逃脫了。
“比想象中還要順利,想不到他們這麽容易就上當。”
翠絲特回頭望着被他們抛在後方的別墅,臉上帶着貓一般的微笑。鼠耳草坐在她的後面,幫忙保管翠絲特的魯特琴。
“呵哈哈哈!有我天才祭司克拉姆坐鎮,再加上伊德的計劃,管他來的是獅子還是老虎,全部都是沒有用的啦!這就是友情的勝利,哈哈哈!”
克拉姆趴在伊德背上,得意地誇耀着自己與伊德的功勞。
這次的逃脫計劃是伊德想出來的。這名黑發青年利用了夜色、地形與人類的疑慮心理,成功地拟定出一套巧妙的逃脫計劃。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想出這種奇策,這并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事。
“好了,接下來要怎麽辦?把帕尼他們救出來嗎?”
賽門一邊展露出一流的矮人騎術,一邊大聲詢問衆人。
“不要做傻事,我會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鼠耳草提出了躲藏的建議,他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過來的。賽門聽了,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哼,你也是可疑分子喲!你的可疑程度比那些家夥還要高。”
“如果真是那樣,我就不會幫你們逃跑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有其它的不良企圖?”
“真是個猜疑心很重的矮人吶。”
“彼此彼此,人類矮子。”
賽門與鼠耳草彼此交換着對改善現況沒多大益處的對話。艾妮雅一行人就在灰衣人與矮人的争吵聲中,騎過了轉角。
然後,衆人停了下來。
——應該說,是被迫停了下來。
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整排手持長槍的士兵,在月光與火把的照耀下,槍尖泛着充滿敵意的光澤。
在士兵後方,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正騎在馬上,用冷淡的眼神看着衆人。
“哼,默爾迪那家夥,竟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啊!”
看見眼前的逃亡者,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不禁發出啐聲。
在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一手撰寫的劇本裏,艾妮雅是最為重要的存在。
為了名正言順地扳倒雷奧納德,他需要讓艾妮雅成為下一任的國王,這樣才不至于失去大義名分。在這場叛亂的開幕曲中,即使沒有立刻除掉雷奧納德也無妨,但是艾妮雅絕對不可以失去。
雖然已經安排了獅子王騎士團這步棋,但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仍然覺得不放心,所以特地親自前來。事實證明,他的憂慮果然沒錯。
“我來殺出一條路,你們趁機逃走。”鼠耳草低聲對衆人說道。
眼前的敵人約有七十多人,如果他跟翠絲特合力的話,勉強能夠制造出逃脫的機會;他們現在離別墅還不夠遠,如果獅子王騎士團從後面追上來,到時就真的只能舉手投降了。
“唔,這真是令人感動的壯烈宣言,不過,我們或許可以試着用比較和平的方式去解決?”
伊德邊說邊把克拉姆放下來,于是他在衆人的注目下,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察覺到他們的交談,于是主動開口,意圖掌握場面的主導權。
“艾妮雅公主,臣乃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因為首都裏發生了情況不明的動亂,特地前來保護公主殿下!事态緊急,請跟我們一起走吧!”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流利地說出了謊言,但是他的說詞顯然沒有被接受。
只見艾妮雅突然翻身下馬,轉而爬上伊德的背,至于克拉姆則是坐到了賽門後面。這番舉動全部被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看得一清二楚,同時也讓他感到不解。
正當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想要再度開口時,伊德的聲音搶先一步響了起來。
“好,開始逃跑!”
伊德突然拔足沖向一旁的樹林,其它人則是跑進反方向的樹林裏面。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大喊。
“快追!不用理其它人,只要捉到公主就夠了!如果有人礙事,殺了也沒關系!”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一聲令下,士兵立刻沖進樹林追逐伊德與艾妮雅。
“唔,果然來了。”
聽見後方那一陣以腳步聲與呼喊聲所組成的雜亂大合唱,伊德便知道大多數的士兵都追了過來。包括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在內,他們全部一腳踏入了伊德的計謀裏。
既然對方的主要目标是艾妮雅,那麽只要分為兩路逃跑,追兵就一定會把焦點放在他們身上。
再加上他們不知道伊德是一個光憑雙腿,就能夠與馬匹賽跑的怪人,因此追兵必定會忽視其它騎馬逃跑的人,轉而追趕徒步逃亡的伊德與艾妮雅,這是利用人性心理的簡單計策。
在樹林裏,騎馬反而不容易逃跑,不過既然追兵都被引開了,克拉姆等人也就有餘裕安然離開。相對的,伊德的快腿在這種充滿障礙物的地方,才能夠發揮出真正的價值。
僅有少許的月光能夠穿透枝葉,樹林裏的能見度相當低劣,那只比完全的漆黑還要好上一點點而已。
但是,只要這樣就夠了。
在艾妮雅的夜視力面前,這種程度的黑暗根本算不上是阻礙。由她指示前方樹木的位置,而伊德負責閃避,兩人配合得恰到好處。
就這樣,人形的疾風飛掠于樹林之間,他們與追兵的距離逐漸拉了開來。
宛如流星一般的沖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兩人。
“……”
從伊德後方,傳來了極為微弱的低語。
“嗯?你說什麽?”
伊德不确定那是不是艾妮雅的說話聲,于是開口确認。
“那、那個……對不起……我騙了你們……啊,有樹!往左二十桑威斯。”
這一次聲音變大了,伊德也得以确認那的确是艾妮雅發出來的。
在閃過擋路的樹木後,艾妮雅繼續說道:“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我是誰……那個,右邊十桑威斯。”
伊德閃過樹木,然後開口了。
“既然道歉了,那就原諒你吧。”
“……咦?”
艾妮雅露出了訝異的表情。那過于幹脆的語氣,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頭頂的枝葉變得較為稀疏,透入樹林的月光随之增加了。伊德的眼睛也逐漸習慣了黑暗,不需要艾妮雅的指示就能避開樹木。
“你說什麽?原諒我了嗎?”
“嗯,原諒你了。”
“這、這麽簡單?可是,我一直在騙你們……啊,難道、那個、是因為我是公主的關系嗎?”
艾妮雅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
“你不用勉強,你可以盡量生氣沒關系,反正本來就是我的錯……”
“嗯,老實承認自己的錯誤是種美德。不過,這個跟那個無關。事實上,我根本就不在意那種事。不過既然你想要道歉,那我就接受。”
“……什麽啊?這是為什麽?”
“道歉的人,竟然還反過來問被原諒的理由嗎?你的作風還真是特殊啊。”
“唔唔……”
艾妮雅咬着下唇,發出不甘心的低吟。
伊德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好吧,你是想戲弄我們,所以才不說的嗎?”
“咦?不,沒有那回事!”
艾妮雅提高了聲音。
“那麽,你是基于其它不良的企圖,所以才不講的?”
“怎麽會,我絕對沒有這樣想過……”
艾妮雅的聲音更高了,語氣中夾帶着驚惶。
“嗯,那樣就可以了。”
“……咦?”
伴随着急促的腳步聲,伊德那不論何時都讓人無法有深刻印象的聲音,在昏暗的樹林裏飄浮着。
“既然不是基于惡意,那就沒問題了。即使是結婚多年的夫妻,也總有一、兩件無法說出口的秘密。硬是要探究對方的一切,只會給彼此帶來負擔而已。
“如果不會帶來災害,那麽即使隐瞞了什麽,也沒有特別生氣的必要。啊,其它人我是不知道啦,不過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
“……真的、沒有生氣嗎?”
“我是沒有,帕尼他們就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