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鋼鐵與鋼鐵交錯而過,激發出響亮的敲擊聲。
黑與白的劍刃彼此勾勒出屬于自己的弧線,展開了一連◇的碰撞。在第五次的交擊之後,銀白色的長劍脫離了原來的軌道,化身為飛舞于空中的無機體。
失去了武器的騎士坐倒在地,黑色長劍停留在他的頭盔面前。
“再動就刺穿你的腦袋”——黑色的劍尖散發出這樣的訊息。
對方身上所傳來的殺氣,讓騎士感受到這股威脅的真實性。
于是,騎士認輸了。
就這樣,黑騎士得到了第八場勝利。
第九位騎士上場了,由于被頭盔所遮掩的關系,沒有人看得見他那失去了自信的表情。第九位騎士看着坐在一旁的默爾迪,身為獅子王騎士團團長的他,并沒有給予任何指示。
正确的說,是無法下達指示。
以十敵一,看穿對手所有的劍路,消磨對手所有的體力,那是最基本的戰術。
但是,假如無法看穿對手的劍路、甚至連對手的體力也無法消磨殆盡的話,那又該怎麽辦呢?因為這種事不可能發生,所以也就沒有特地去思考的必要。
可是,那個将不可能化為可能的男人,如今正站在他們面前。
黑騎士昴·洛茲的劍技,無窮無盡。
配置左右腰間的長劍,以及大腿兩側的短劍,它們的作用并不是用來迷惑敵人而已。它們之所以會存在,純粹是為了擊敗所有的對手。
左手的單手長劍、右手的單手長劍——
左手的單手短劍、右手的單手短劍——
左長右短的雙劍、右長左短的雙劍——
左右皆長的雙劍、左右皆短的雙劍——
四把武器,八種劍技,無限循環,變幻如意。
那是能夠對應各種不同的戰況,搭配起來毫無死角的劍術。
不論是步法、呼吸、架式、前置動作、出劍角度,每一項都截然不同,當然也就無法捉摸。這個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使出這樣子的技巧。這就是昴·洛茲獨一無二的秘劍——“自在劍”。
事實上,那并不是繁雜無比的劍術。
相反的,那其實只有一套劍術而已,但那卻是有着鋼鐵般根基的唯一之劍。
宛如柳樹一般,自在地随着不同的風向而搖曳,擺動的方向毫無限制,但是最基礎的根部仍然深紮于大地。唯有經過漫長磨練的劍士,才能夠了解到這種技巧的奧妙。
然而,昴·洛茲卻以不到三十歲的年齡,憑着自己的天賦與鍛煉完成了這種劍術。
(那家夥,真的是人嗎……?)
看着昴的身影,默爾迪打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戰栗。
昴的強悍有如怪物一般,那麽,曾經打敗過這個怪物的帕尼·傑爾勒斯,他的實力究竟又到了什麽樣的地步?默爾迪一想到這個問題,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要對付這種像是無限螺旋一般變幻自在的劍術,恐怕只有貫徹防守,一邊消磨對方的體力,一邊等待對方的空隙了吧?但是要做到這件事,同樣要有堅強的實力為後盾才行。當初昴與帕尼的戰鬥,就是以這種形式發生的。
就在默爾迪思考之際,第九位騎士也落敗了。
第九位騎士原本想要防守到底,為第十名同僚消耗昴的體力。這是正确的決定,但是第九位騎士的實力并不足以完成這項戰術。
昴在戰鬥中變換了兩次武器,并且展開了激烈的快攻,黑劍變成了炫目的流星,從意想不到的角度襲去。
昴在戰鬥中觀察了獅子王騎士團的铠甲構造,并且掌握了幾個可供進攻的弱點,即使在激鬥中依舊不忘保持冷靜,這就是黑騎士的厲害之處。最後昴的短劍重重刺中了對手脅下,同時也重擊了對手的膝關節,得到了第九勝。
“哎呀……還真是有點累呢。”
昴蹲在地上,長籲了一口氣。
畢竟對手是獅子王騎士,就算彼此的實力有落差,但是也不可能輕松取勝。在大太陽底下連戰九人,加上無法補充水分,辛苦的程度更是倍增。
“啊啊,算了,反正只剩一個而已。喂,快上來吧!”
昴站了起來,然後催促着最後一名對手。
第十位騎士站了起來,對默爾迪投以求助的眼神。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還游刃有餘,但是他确實已經累了。他的進攻速度變快,就是想趕在體力用盡前結束戰鬥。不要急躁,沉着、冷靜的戰鬥,最後的勝利必屬于你!”
默爾迪對第十位騎士提出建言。這番話的前半段或許正确,至于最後那一句話,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不過,默爾迪的聲音并沒有洩漏出絲毫遲疑,如果連領導者都迷惑不安的話,部下也不可能發揮得出全部的實力。第十位騎士點了點頭,慎重地踏上戰場。
昴與第十位騎士一邊對峙,一邊緩緩拉近距離。
銀光一閃,第十位騎士先出劍了!
此時昴手中的武器是兩把短劍,第十位騎士認為自己應該利用武器的長度優勢,把昴擋在攻擊範圍之外,貫徹默爾迪的指示。
但是,這點昴也看穿了。
昴巧妙地用右手短劍彈開對方的攻擊,以旋轉身體的方式拉近距離,左手的短劍也瞬間換成了長劍。黑色的身影有如疾風,那堪稱神速的一擊,這世上恐怕無人能躲。
但是,那一擊并沒有揮出去。
昴的動作,在剎那間出現了停頓。
(身體、好重——?)
肩膀、手腕、胸口、腿部,這些部位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壓力束縛了。有如綁着沉重的鉛塊一般,昴的身體變得無法随意動彈。
騎士原本已經瀕臨敗北了,但是昴的動作突然遲緩下來,讓他找到了反擊的良機。騎士反身一劍,猛力砍向昴的腰部!
昴拖着沉重的左臂勉強擋住了這一劍,但是他的長劍也脫手了。
四周的觀衆興奮得站了起來,黑騎士的武器首次被擊飛,他們把這個情景視為戰況逆轉的證明。
騎士原本想要趁機展開猛攻,但是他及時想起了默爾迪的指示,于是反而倒退了一步,謹慎地盯着昴。
(去他的,原來連護具也動手腳了啊……)
昴一邊承受身上那股巨大的重壓,一邊暗自咬牙。
剛才護具的重量在一瞬間增加了好幾倍,看來大概是被施下了什麽魔法。
一直到最後關頭才使出這招,讓昴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對策,這個技倆的确高明。第十位騎士若在剛才展開進攻的話,昴恐怕就會落敗了吧?默爾迪的指示反而救了昴一命。
不過,情況還是對昴不利。
昴唯一具有的優勢,就是輕裝的機動力而已,如今就連這點也被剝奪了。現在的昴,就像是背了兩、三個壯漢在戰鬥一樣,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的速度。原本就已經疲憊的身體,現在能夠繼續站立就已經很勉強,至于手臂則是快要舉不起來了。
騎士也發現了昴的異狀。
他發現昴的雙腿顫抖、手臂下垂,就連站姿也很奇怪,仿佛在勉力維持平衡似的,怎麽看都是一副即将力竭的模樣。
那是真的嗎?還是僞裝出來的呢?騎士陷入了疑惑。昴在對戰第一位騎士時的演技,至今衆人仍記憶猶新。
最後,騎士斷定是前者。
騎士沖上前去,手中的長劍從左上至右下,斜線砍向了昴!
昴根本躲不開。
身體重得像是被綁上了鉛,就算勉力舉劍防守,也無力擋住這一擊。閃不了,也擋不住,完全陷入了絕境。
唯一的路,只剩下被長劍砍殺而已。
那麽——就讓身體被砍殺吧!
白銀的劍刃,重重地砍中了肩膀。劣質的脆弱護具被斬斷,長劍沒入了骨頭。
那也是最後的勝機。
将所有的力量全部使盡,昴在長劍臨身的那一刻,猛力撲向了騎士。
将整個身體與護具的重量全部加諸于其上,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獅子王騎士,也被這股巨大的重量壓潰了平衡,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昴右手的短劍,也借着那股重量穿透了铠甲,刺入對手的腹部。
昴與騎士,就這樣一同倒在地上。
兩人都沒有站起來。
以一敵十的戰鬥,最後以兩敗俱傷作為結束。不過,最後的贏家究竟是誰,這點每個人的心裏都很清楚。
“看到沒?那個家夥真的辦到了!太了不起了!”
“喂!別拉我的胡子、別拉我的胡子!”
克拉姆興奮地扯着賽門的長胡子,只差沒有把它們拔起來而已。賽門則是一副準備要把克拉姆丢出去的樣子,翠絲特連忙阻止他們兩人,以免發生意外。
四周的觀衆墜入了失望與錯愕的泥沼裏,相對的,麗衣公則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幾乎要當場跳起舞來。昴的勝利讓他贏了巨額的賭注。
艾妮雅并沒有像麗衣公一樣沉浸于興奮之中,她只是皺起了眉頭,一臉深思的表情。
“……有問題。”
艾妮雅察覺了隐藏在這場戰鬥之中的某種不對勁。
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許都認為昴是因為體力用盡了,動作才會變得那麽不自然吧?但是那瞞不過“晨曦之劍姬”。
再怎麽看,艾妮雅都不認為昴耗盡了體力。在這場戰鬥裏,必定還藏着什麽樣的陷阱。既然昴已經贏了,那麽接下來對方想必會使出更激烈的手段了吧?
(怎麽可以讓那些家夥得逞……!)
想到這裏,艾妮雅忍不住想要跳出去,叫雷奧納德中止這場比賽。
“不用擔心,帕尼不會輸的。”
仿佛看透了艾妮雅的想法似的,伊德的聲音從旁傳來。
“帕尼有多厲害,你也應該知道才對。他會贏的。”
“我知道帕尼很強,可是這跟那個是兩回事。剛才那一幕你有看到嗎?昴一定被動了什麽手腳,動作才會突然變遲頓。”
“嗯,看到了。應該是紋術吧,雖然不知道對方用了哪種紋術就是了。”
艾妮雅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過了兩秒之後,艾妮雅的表情由驚訝轉變成憤怒。
“什麽啊,竟然在以劍相搏的決鬥裏,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嗎?看不下去了,我要去揭發他們!”
“冷靜點。首先,沒人會相信你吧?其次,你也沒有證據。最後,就算有證據也會被人偷偷消滅掉。”
“那你說要怎麽辦?坐在這裏看帕尼送死?”
“竟然這樣詛咒他啊?帕尼聽到了會生氣哦。”
“笨蛋,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只是那種程度的紋術陷阱,是贏不了帕尼的。你看,昴不是也贏了嗎?”
“可能還有其他的陷阱啊!”
“不,我想應該沒有了。”
“……你怎麽确定的?”
原本艾妮雅想說的是“那怎麽可能”,但是話一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回事。
“要是有的話早就用了,否則昴就不會贏了。”
如果還有其他的陷阱,沒有理由不用在昴身上。無論如何,那些幕後黑手都沒有坐視黑騎士得勝的理由。到了最後一名騎士才用出這一招,這表示那已經是壓箱底的王牌,亦是最終的妨礙手段。
艾妮雅沉默地聆聽着,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重新将視線投向校場中央。
“是嗎,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艾妮雅接受了伊德的理由。不知為什麽,她覺得如果伊德這麽說的話,那就應該是這樣沒錯了。
“啊,不過這只是猜測而已。”
突然間,伊德又補上了這一句話。
艾妮雅緩緩轉過頭來,她的臉上挂着優雅的微笑,背後卻散發着宛如暴風雨降臨般的低氣壓。
“你這家夥!身為男子漢,就應該抱持着果敢堅毅的态度才對!那種軟弱的說話方式是怎麽回事啊?”
艾妮雅掐住伊德的脖子,猛力地前後搖晃着。一旁的克拉姆繼續拉着賽門的胡子,翠絲特仍然努力地制止矮人,以免他真的把祭司給扔出去。麗衣公雙手叉腰,仰天發出得意的大笑聲。
在籠罩着沮喪氛圍的看臺席裏,就屬麗衣公的棚子最熱鬧。
昴與騎士分別被擡回各自的休息區。原本施在護具上的重壓紋術,在比試結束的同時也消失無蹤,根本看不出被人動過手腳,可是那無法逃過帕尼的眼睛。在一旁觀戰的他,察覺了昴的不對勁。
“你是怎麽了,看起來好像突然沒力了?”
“混帳,護具也被下了魔法,這些家夥做得還真徹底!”
“魔法?”
“嗯啊,護具突然變得很重……現在又變回來了啦,可是剛才簡直綁了一大堆鉛塊一樣,動都不能動。”
昴無力地癱在椅子上,他的表情一臉疲憊。
帕尼點了點頭,無條件地接受了昴的答案。他很清楚這名多瑪青年的實力,也唯有這個理由可以解釋剛才那場比試的不對勁。
“不過,事情有點奇怪……為什麽那個人剛才不進攻?要是他趁機攻擊的話,輸的人一定是你。”
“天知道?那種事你自己去想。”
昴已經累到懶得去思考了。帕尼看向獅子王騎士團的棚子,然後發出了沉吟。
“嗯……這麽說來,動手腳的人并不是他們了。要是他們知道這件事,沒有不進攻的道理,這應該是別人做的。”
“大概吧。啊,記得把護具脫下來,不然你會變得跟我一樣。”
“不,是鐵定會變得跟你一樣。”
“咦?”
帕尼突然說出了奇怪的話,昴不禁睜大了眼睛。
“其實因為尺寸不太合,從剛才我就一直想脫掉護胫套了,不過怎麽樣都脫不下來,簡直像粘在腿上一樣。”
“……也就是說,你也要綁着鉛塊上場了?”
“看來是這樣沒錯呢。”
帕尼扛起巨劍,走向中央的校場。
“喂,別輸了。”昴如此說道。
“我盡力而為。”帕尼如此回應。
在觀衆的鼓噪與注視下,卸任的白騎士與現任的白騎士,兩人一同站上了比武場。對觀衆來說,昴的戰鬥雖然精采,但是那也只能算是餘興節目罷了,這場戰鬥才是他們所關心的。
白騎士是獅子王騎士團的象征,如果連默爾迪都輸掉的話,那麽事情就嚴重了。如今期望帕尼落敗的人,恐怕比剛才希望昴落敗的人還要多。
帕尼才剛站定,護具的重量便立刻增加了。那股突如其來的重壓,讓他差點站不穩。
(比想象中還要重……)
帕尼重新站直了身體,他的體格比昴還要來得壯碩,但是仍然覺得有些吃力。一想到剛才昴在體力不足的情況下也受到相同的重壓,帕尼就不禁同情起他來。在那種劣勢下還能打平,黑騎士的名號果然不是擺好看的。
“抱歉,似乎有人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一些難看的事。”
默爾迪突然開口,帕尼顯得有些意外。
昴與帕尼的護具被人動了手腳,這一點默爾迪也看出來了。身為第六代白騎士的他,武藝與眼力都比其他人高明許多。
“不過,我是不會因此放水的。就算你認為我是卑鄙的家夥,我也無話可說,不過,這場比試我是絕不能輸的。”
默爾迪拔出長劍,将劍尖指向帕尼。
“別在意,反正你也穿了铠甲。要比重量,其實大家條件一樣。”
帕尼則是劍尖拖地,擺出下段架式。
“不,絕對不會一樣的。”
默爾迪露出了笑容。
突然間,默爾迪展開了攻擊!
兩人之間的距離急速縮短,默爾迪以輕巧到不像是穿着沉重裝備的動作,砍出了銳利的一劍。
帕尼被默爾迪所展現出來的速度吓了一跳,急忙豎劍擋格。
當巨劍與長劍交擊的那一瞬間,帕尼的手腕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沖擊!
“咕……!”
巨劍被彈開了,帕尼擺出的防禦架式徹底地被擊潰。默爾迪的斬擊有着不尋常的力量,帕尼倒退了好幾步,驚異地看着眼前的對手。
周圍的觀衆見到這一幕,立刻發出了興奮的吶喊。
“你、難道是……?”
“是的,你猜的沒錯。‘就算你認為我是卑鄙的家夥,我也無話可說’——這句話,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吧?”
默爾迪臉上仍然挂着笑容,其中摻雜了難以言喻的深厚惡意。
被動了手腳的,不只是昴與帕尼的護具而已。默爾迪的長劍與铠甲也同樣附着了紋術,只不過,那是有利于作戰的紋術。
輕量化的铠甲——
增強力量的劍——
這場比試之所以會允許自備武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帕尼終于了解到陷阱的全貌,但是也因此冒出了新的疑惑。
“……那麽,為什麽其他人……”
“你想說其他人為什麽不這麽做是嗎?很簡單,因為所有的榮耀,只需要我一個人享有就夠了。正直又可靠的團長,這個角色我可是一直扮演得很好呢。”
默爾迪舉起了長劍,緩緩走向帕尼。
“放心,我不會一下子就打垮你的。為了娛樂一下觀衆,我們至少也要過個幾招才行。斷個一只手,我想就夠了吧?”
默爾迪帶着冷笑揮出了第二劍。由于身上的護具重量,再加上默爾迪那無視铠甲重量的速度,帕尼根本來不及閃躲,只好舉劍硬擋。
雙劍再度交擊,那充滿重量感的斬擊,使帕尼手腕發麻。
“喝啊啊啊——”
默爾迪展開了快攻,帕尼每接住一劍,便往後退了一步。觀衆的吶喊變得更加狂熱,在他們眼中,帕尼完全招架不住默爾迪的淩厲攻勢,默爾迪的勝利已經是遲早的事了。
默爾迪側耳傾聽四周的呼喊聲,滿意地點了點頭。
“演到這樣就差不多了。已經過氣的人物,就該早點下場才對。”
就在默爾迪打算結束掉這場戰鬥時,眼前的對手突然作出了奇特的舉動。
帕尼雙手高舉過頂,壓低身體,換成了背劍的架式。
“哦?你還想掙紮嗎?那真要好好見識一下才行呢。”
默爾迪等着帕尼的出招,但是帕尼卻仿佛化成了石像,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怎麽了?你不過來的話,我就過去了喔!”
默爾迪臉上挂着有如弧月一般的微笑,持劍沖向帕尼。
到剛才為止,默爾迪一直沒有使盡全力,如今他決定不再有所隐瞞,要以最壓倒性的方式獲得勝利。比先前任何一劍都要迅速的刺擊,襲向了伫立不動的帕尼。
能夠成為白騎士,默爾迪絕對不是一個沒有實力的人。雖然他喜歡使用一些小技巧,但那不過是為了更加确保自己的勝利罷了。
淩厲的一劍,宛如銀白色的閃電。
兼具了力量與速度,這一劍的威勢,确實達到了不辱“白騎士”之名的水準。
原本應該是筆直前進的閃電,在中途突然轉折了。長劍在剎那間由直線轉變為曲線,劃出一道致命的弧形軌道。
由突刺轉為橫劈,這個變招便是默爾迪最得意的劍技。那電光石火般的一劍,凡是首初遇上的人絕對避不開也擋不住,就算是曾經身為白騎士的帕尼也辦不到。
但是,根本沒有閃躲的必要。
反擊之劍——只限定在一對一的比武決鬥中,才能使出的劍技。
那是舍棄了一切防禦,只專注于攻擊的一劍。巨劍撕開了空氣,制造出橫掃一切的暴風。
長劍卷入了巨劍所形成的暴風,發出清脆的斷折聲。
下一秒鐘,巨劍劈中了默爾迪,将他整個人打飛了出去。不僅利用了全身的力量,就連巨劍的重量與離心力也一起附加上去,同時也把敵人的攻擊力道一并返回。那種威力,比尋常的攻擊還要強上好幾倍。
只用了一劍,帕尼便砍破了獅子王騎士引以為傲的白銀铠甲,如果裏面沒有穿上鎖子甲的話,恐怕默爾迪會被當場劈成兩截。
校場裏的聲音頓時消失了,所有的觀衆全部沉默了下來。他們用難以置信的表情接受了眼前的事實,甚至有人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這場禦前比試的結果——獅子王騎士團、敗北。
中午的陽光比早上更為強烈了,首都帕裏森像是蒸籠一樣炎熱。
雖然有風,可是并不涼快,整座城市仿佛被卷入了熱氣的漩渦。在這樣的天氣裏,實在令人不想出門。
相對于慵懶的多數人,有少部分的人們依舊勤勉地四處奔波着。默爾迪·巴列克亦是屬于這少數人之一。
默爾迪拜訪了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宅邸裏,在等候通報的這段時間裏,默爾迪坐在沙發上,煩躁地等待着宅邸的主人。過了好一段時間,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終于出現在門口。
“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啊,巴列克子爵。”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一邊喊出來訪者的名字,一邊走進房間。
第六代白騎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以往他拜訪宅邸主人時,從未做過這樣的動作,由此可見這名青年已經失去了內心的餘裕。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發現了這點,于是在心裏暗自冷笑着。
“早上那場比試真是災難啊!我也在你們身上壓注了,所以輸了不少錢。對了,聽說有幾個貴族差點要破産了,哈哈哈!”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帶着狀似爽朗的笑容,坐入了默爾迪面前的沙發。
“……很抱歉讓您失望了。您輸掉的金額,就由我來支付吧。”
“唉,不用了,那算不了什麽。連傷都還沒好就急着過來,想必有什麽要事?”明明已經看透對方的意圖,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卻仍然佯裝不知地詢問着。
默爾迪咬了咬牙,然後帶着陰沉的表情開口了:“我想借用您的智慧,請教今後的對策。”
默爾迪不加掩飾地說出自己的來意,現在的他,已經沒有拐彎抹角的時間了。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一臉困擾地笑了笑。
“巴列克子爵,你太看得起我了。事已至此,獅子王騎士團的世代交替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了,我可沒有逆轉這股潮流的能力吶。”
“不,請您務必出手相助。這份恩情,我将來必定以十倍、不,百倍來報答您!”
默爾迪激動地提高了聲音,以往的冷靜已不複見。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不發一言,陷入了沉默。
“……方法不是沒有……只不過,那有着極大的風險,可是一旦成功了,你的地位将遠勝于今日。”
“請務必告訴我這個方法!”
“你真的想要知道嗎?射出去的箭,就沒有停下來的道理。踏出這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我已經有所覺悟了!”默爾迪堅決地說道。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點了點頭,不過臉上還是帶着猶豫的表情。當然,這也是演技。
“……巴列克子爵,我接下所要說的事,乃是機密中的機密。對您來說,那或許并非唯一的出路,您也可以聽過就算。不過要是您洩漏出去,對您,對我,都沒有多大的好處。”
“我發誓絕不洩漏。”
“是嗎?我相信您。”
兩人的表情與态度都充滿了誠摯,這之中究竟摻雜了多少的虛僞,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而已。
“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這是最後的王牌。”
“艾妮雅公主?”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點了點頭。
“只要雷奧納德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你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不過,如果是那個女的……”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聲音越來越低,默爾迪的眼中則是閃過一抹理解的光芒。
“我了解您的意思。不過,只怕在那之前,國王就會将我撤換掉。”
“相關的布置已經完成了,如果你願意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決定一切。”
“成功的機率是……”
“你有決心的話,就會是百分之百。過去的你,因為背負着太多東西,所以不願冒險,我也就一直沒有行動。你的行動,才是完成這項計畫的關鍵。”
默爾迪閉上眼睛,皺眉深思了好一陣子,他的表情因為內心的掙紮而不斷扭曲着。
“我明白了,請告訴我詳細的作法吧!”默爾迪下定了決心,以堅決的口氣低喊着。
于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說出了他的計畫。過了二十分鐘之後,這名即将失去白騎士之名的青年,踏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等到默爾迪離開後,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喚來仆人,要了一杯酒。
(這小子,難道在試探我嗎……?)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将默爾迪剛才的表現,重新檢視了一番。
默爾迪的态度比他想象中還要來得慌亂與謙卑。
這名男子雖然年輕,但是卻有着極深的城府,他對外扮演着“誠實正直的團長”,對內則是扮演着“不擇手段的野心家”,被他抛出的假象所欺瞞的人,最後都遭到了凄慘的下場。
像默爾迪這樣的人,是不可能不為自己留下退路的。但是,他卻像只鬥敗的狗一樣,怆惶地跑來求助,這讓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感到疑惑。
如果剛才拒絕默爾迪的求助,那名青年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唔……算了,沒有必要自找麻煩。被逼到絕境的狗,也是會咬人的。”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搖搖頭,放棄了深究的念頭。
雖然也是可以舍棄默爾迪不管,換上一個聽話的傀儡當白騎士,可是如果傀儡的能力太低劣的話,也是會讓人傷腦筋的。趁這個機會将默爾迪的利用價值徹底榨幹,或許是最好的方法。
“明天的太陽,究竟會為誰而升呢……?”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低聲呢喃着。他的聲音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可以聽見。
根據非正式的統計,昴與帕尼跟獅子王騎士團之間的對決,在臺面下流動的賭注金額高達六千萬茲尼以上。
在比試結果出爐的當天夜晚,有人帶着高興的表情舉杯暢飲,也有人流着眼淚吞下苦澀的酒,首都帕裏森裏的每一座酒館裏,正上演着數不清的悲喜劇。
在同樣的月光下,國王也在皇宮裏舉辦了宴會。
宴會的目的究竟是要為勝利者慶祝呢?還是安慰失敗者呢?這點沒人清楚。不過,獅子王騎士團的成員幾乎都沒有出席,就連團長默爾迪·巴列克也沒有到場。
“唉呀,那是當然的,他們怎麽還有臉出現呢?比試前把話說得那麽滿,結果卻敗得一塌糊塗,要是我啊,早就羞愧得上吊自盡了。”
洛克菲爾公爵毫不留情地踐踏敗者的尊嚴,并且四處吹噓自己的眼光有多精準。在這場禦前比試的賭賽裏,他是少數的贏家之一。據說他因為這場賭賽,贏到了将近三分之一個人總資産的金額。
昴與帕尼成為衆人注目的焦點,一反上次宴會的場景,這次許多貴族特意前來攀談。他們認定擊敗了默爾迪的帕尼,極有可能會再度接下白騎士之位,成為獅子王騎士團的新團長。
國王雷奧納德坐在主位上,他一邊看着宴會的情況,一邊露出滿足的神色。宰相布雷爾站在一旁,依舊維持着那一貫的冷硬表情。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沒有出席呢,看來他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雷奧納德的嘴角向兩邊微微牽起。
“如果他是那種人的話,我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相較于雷奧納德,布雷爾的反應顯得格外冷淡。
雷奧納德的喜悅是有理由的。藉由這場禦前比試,他不僅可以趁機剪除掉不穩的獅子王騎士團,也重挫了反國王派的銳氣。
今早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請願示威的确讓他慌亂了一下,不過昴與帕尼的勝利,讓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精心設計的場面全部化為泡影,也讓國王派的聲勢一同上漲了不少。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并沒有出席這場晚宴,與這位惡狼站在同一陣線的貴族們同樣有一大半沒有到場,至于其他的另一半的貴族或許是因為感到無趣,宴會才進行到一半就離開了。
“朕也不認為他是會因為這種事而意氣消沉的男人,不過這次的确給了他一個不小的打擊。要挽回這次的失利,還得花上好一陣子。”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布雷爾用平板的聲音回應着,他的表情就跟石像一樣毫無改變。
看着布雷爾的冷硬側臉,雷奧納德不禁升起一股奇妙的寒意。有的時候,雷奧納德會忍不住冒出“這個家夥真的是人類嗎?”的疑問。
布雷爾·瑞典海爾的心機之深沉,絲毫不比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遜色。他的情緒從來不曾表現在臉上,就算在衆人面前露出笑容,看起來也像是戴上了面具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前任國王沃索·法隆·卡夏瑪·克琉布利安在位時,曾經刻意疏遠這名重臣,但是布雷爾并沒有因此而失勢,他憑着驚人的政治手腕與耐心周旋于宮廷,瑞典海爾家的光環至今仍然閃亮,而且更甚以往。
雖然身為人臣,但是布雷爾并沒有對雷奧納德付出過應有的敬意,僅展現了最低限度的禮儀而已。當初沃索在位的時候,布雷爾也是用相同的态度,這或許就是沃索會疏遠布雷爾的原因吧?
雷奧納德并沒有那種會因為表面上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