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羅亞倫酒館軍團、(1)
在漆黑的森林裏,有一道影子正行走着。
金色的影子,在黑暗的世界裏顯得格外醒目。明明身處于月光照耀不到的森林裏,但是金色影子卻像是認得路一樣,毫不猶疑地走動着。那個樣子,彷佛正要前往某個目的地似的。
金色的影子無聲無息地穿梭在森林之間,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
擁有“沉星”之名的這片森林,是蟄伏着無數怪物的地域。常識性的生态食物鏈法則在這裏恐怕完全不适用。在這片森林裏,許多植物經常會反過來獵食動物,它們會連骨頭也不剩的,把捕捉到的一切完全消化殆盡。至于栖息在這片森林裏的生物,也已經不是用危險可以形容的了。
黑暗中,無數的眼睛從四面八方注視着那道影子。要是在以往,那些全都是在等待最佳的襲擊時機,屬于獵食者所特有的目光。
然而,今夜不同于以往。
視線裏面沒有敵意與警戒,只有崇高的敬畏。
金色的影子穿過了森林,由樹木枝葉構築而成的天幕,頓時變成了點綴着無數星辰的夜空。天空有着一彎銀色的新月,散發出朦胧的光澤。
在金色影子面前的是一大片開闊的谷地。
由于夜晚的關系,巨大峭壁上的洞口讓人難以辨認。如果不走近一點看的話,恐怕很難發現到這個山洞的存在吧?面對着山洞,金色的影子停了下來。
在山洞前方,站着一個人影。
金色的影子與那個人影遙遙對峙着。
人影有着高挑修長的身材,以及一頭宛如能夠倒映月光般的如瀑黑發。那柔軟的腰肢、輕盈的體态,充滿了女性魅力。
人影的名字,乃是安潔·米洛雷亞。
堪稱稀世紋術師的她平時的輕涼打扮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黑銀兩色的長袍,以及一大堆造型奇特的戒指、項鏈與耳環。
那是紋術師戰鬥時的正式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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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飾品并不是沒有意義的奢華裝飾,而是刻有王紋的特殊裝備,它們讓紋術師能夠節省時間,迅速使出紋術。這些飾品是不可或缺之物,不過也因此讓世人誤認為紋術師是一群喜愛華麗打扮的家夥。
“……原來是您,難怪我所布下的那些陷阱會失效。”
米洛雷亞率先開口了,她的聲音裏有着難以掩飾的訝異與緊張。
金色影子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伫立在原地。
“不過,我沒有想到您竟然會出現在這裏。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告訴我理由好嗎?”
跟往常比較起來,米洛雷亞的措詞與姿态顯得異常謙遜。不過,金色的影子還是沒有反應。
米洛雷亞見狀,便深吸了一口氣。
“啊啊,既然您不想說,那麽我只好照着自己的猜測來判斷了。雖然我覺得這件事或許不太可能,不過凡事都會有例外,所以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米洛雷亞的眼睛閃過一道銳光,她舉起了手中的法杖指向金色影子。
“您,想要喚醒奧姆貝利克嗎?”
原先聲音裏所挾帶的緊張感,進一步蛻變成莫大的警戒與敵意。
金色的影子,依舊沉默着。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麽,我要在這裏阻止您。”
堅決的語氣,裏面包含着與那股決心同等強烈的覺悟。米洛雷亞已經有了苦戰的預感了。
不,與其說是預感,不如說絕對會這樣才對。
雖然人們認為米洛雷亞的實力強到足以趕走黑龍,而且還特地為她冠上了“驅龍者”的頭銜,但是米洛雷亞自己相當清楚,這個名號其實是虛幻的。
安潔·米洛雷亞這個人,從來沒有擊退過黑龍。
不過就算這個名號是虛假的,身為席洛菲的她還是擁有過人的實力。在這個世上能夠與她并駕齊驅的人,或是能夠超越她的人,恐怕用一只手就數得完了。不過,那也僅限于“人類”這個範疇而已。
面對眼前的金色影子,米洛雷亞沒有必勝的把握。
可是,她還是必須戰鬥。
如果奧姆貝利克在這裏被喚醒,那麽人類的歷史恐怕将會就此結束。
沁涼的夜風在谷地裏穿梭着,帶來不尋常的靜默。除了風鳴之外,四周沒有任何聲響,彷佛只要有任何聲音打破了這層寂靜,就會遭到懲罰一般。
相對于米洛雷亞的警戒,金色影子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過了良久,金色的影子突然轉過身體,走回森林裏面。
米洛雷亞不發一語地注視着,一直到她确定金色影子真的離開之後,才吐了一口長氣。
“唔哇——好險!要是真的打起來,這附近鐵定會完蛋。”
緊張的情緒放松之後,繼之而來的便是數不清的疑惑。對于金色影子的出現與目的,米洛雷亞完全不了解。
“算了……總之她沒有敵意,這點至少不會錯。”
米洛雷亞搔了搔頭,對她來說,只要黑龍沒被喚醒,那就足夠了。
“啊,對了……這麽說來……最近羅亞倫的怪物老是大暴走,大概就是因為她的關系吧……”
在臨走前,米洛雷亞對着無人的空氣自言自語着。
在無限延伸的焦土上,燃燒着熾熱的火焰。
天空充滿了紅與黑的顏色,交互融合成令人絕望的色彩。
舉目所見,盡是一片荒蕪。這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
在這裏,只有死亡。
明明已經沒有可以焚燒的東西了,可是火焰仍然繼續躍動着。彷佛就連天與地也要一同燒盡,直到一切全部歸于虛無為止。
被火焰吞噬過的事物,化為了無形的悲鳴。那是只能用靈魂所編織,也同樣只能用靈魂來聆聽的哀嚎。
藉由“某種東西”所衍生的火焰,确實地把世界卷入了毀滅。漫長的歷史,就這樣被畫下了句點。
但是,被火焰所吞沒的事物,它們追求的并非終結。
想要活下去——這股意志,就算是再大的火焰也無法燒盡。
然後,某個東西響應了那股意志。
在天地之間不斷燃燒的火焰中,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帶着無限的怒氣與威嚴,黑影發出了咆哮。
——然後,伊德醒來了。
睜開眼睛,剛才在夢裏所見到的東西全部消失了。
天空不是紅與黑的顏色,而是深遠的湛藍。呼吸到的不是灰燼,而是一股彷佛連肺部都會被洗滌的清新空氣。這是個令人感到神清氣爽的早晨。
伊德坐起了身體,動了動僵硬的四肢。因為睡在地上的關系,總覺得每一處關節都會發出奇怪的聲音。
“哦,伊德,起得真早啊。”
從旁邊傳來了一道年輕男性的聲音。伊德轉頭一看,發現克拉姆已經醒了過來。這名白袍祭司正從行李裏面拿出鍋子,準備生火煮飯。
“你也很早嘛。”
“哈哈,因為我是最後一個守夜的,早在兩小時前就醒過來了。”
克拉姆邊說邊拔草,弄出一塊光禿的地面,然後堆起木柴,熟練地将火給生了起來。伊德見狀也過去幫忙,兩人忙碌地準備餐點。
當熱水燒開,将茶葉灑入杯中之後,香氣也跟着彌漫開來。
“唔,天亮啦……?”
一聞到了紅茶的香味,賽門便從地上爬了起來。
“今天早上吃什麽?”
賽門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詢問早餐的菜色為何。克拉姆聞言便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早上起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這個?矮人的生活禮儀還真是特殊啊。”
“哼,早安,菜單。”
賽門簡短地響應着,只用了幾個字便将矮人的風格展露無疑。然後當他聽見早餐只有面包跟肉幹時,便皺起了眉頭。
“搞什麽,那種東西怎麽可能吃得飽?”
“長途旅行時的糧食控管是很重要的,等走到一半才發現沒東西可以吃,到時就連歐加丁也救不了你。”
“你放心好了,矮人只信穆爾曼,所以多來兩片火腿吧?”
“不行。”
賽門與克拉姆一大早就在上演口角鬧劇。出乎意料的,時常旅行的賽門與不常出門的克拉姆相較之下,反而是白袍祭司的論點顯得比較有常識。
“那是因為你們人類的旅行方式太小家子氣了!一點也不幹脆爽快。”
賽門如此辯稱。
至于賽門口中的“幹脆爽快”究竟是何種旅行方式,這一點克拉姆完全不想知道,他直覺的認為,如果真的照這個老矮人所說的方法來旅行,恐怕很快就會遇上生命危機。
“哎呀呀,真是令人懷念的抱怨。”
或許是被兩人的聲音吵醒,帕尼從毯子裏爬了起來。這名留着落腮胡的魁梧男子,露出了宛如春陽般和煦的笑容。
“賽門,以前露宿野外的時候,你老是對吃的東西有意見。”
“哼,那時候吃的東西,比現在還要更差勁。不抱怨是不可能的,那簡直跟啃樹皮沒兩樣。”
“所以啦,這樣的早餐想一想其實還不錯了。”
“……勉強可以接受啦。”
或許是想起過去的經驗,賽門不再對早餐的菜色有意見了。
“聽起來是很克難的旅行?”
女性的聲音從旁插了進來,翠絲特也醒了過來。
“啊啊……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吧?反正差不多是那個時間。那時啊,我跟賽門在旅行時遇上了一些麻煩,在缺乏食物的情況下徒步走了好幾天。現在想想,那時能夠活下來還真是不可思議。”
帕尼遙望天空,露出了懷念的眼神。相對的,賽門則是露出了“那種事千萬不要讓我遇上第二次”的嫌惡表情。
就在這時,有一只手拍上了帕尼的肩膀。帕尼轉過頭一看,發現昴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只見他帶着沉痛的表情點着頭,彷佛對于帕尼的經歷感同身受一般。
就在上個月,這名年輕的黑騎士獨自穿越了沉星森林,來到了異國的邊境。根據昴的說法,他是在失去馬匹與食物的悲慘情況下在森林裏繞了好一陣子,最後僥幸離開了那片可怕的綠色地帶。對于食物的重要性,他恐怕是在場的所有人之中感觸最為深刻的一個。
一直到早餐完全準備好之後,最後一個人才從毯子裏爬起來。
“嗯?大家早啊……我是最後一個起來的?”
帶着美麗的笑容,艾妮雅接過了屬于她自己的那份早餐。
“嗯,沒有果醬嗎?”
“啊,抱歉,畢竟我們糧食有限,沒辦法吃太好。不過,我不記得我們有帶果醬出來。還是說,你想要來點奶酪?”
“喂喂喂!克拉姆,差別待遇太嚴重了吧?剛才還跟我扯一堆大道理,為什麽艾妮雅一開口就可以加菜?”
“啊?很簡單,因為食量不一樣。要是讓火腿落入你的手上,就連我們的分都會被吃光。再怎麽說,我都不覺得艾妮雅的胃袋會比你大。”
一行人就這樣在清晨的陽光下,有些吵鬧地吃起簡單的餐點。
艾妮雅一邊啜飲着熱茶,一邊帶着笑容注視着大家。
這支怪異的隊伍之所以會成立,全都要從三天前開始說起……
“秘密前往帕裏森?”
希納絲歪着頭,将艾妮雅剛才所講的話重複了一次。
“嗯,信上寫的。”
艾妮雅攤開信紙,指着最下面的那一段話。希納絲帶着近乎恐怖的認真表情,輕聲讀了兩、三遍,彷佛如果不這麽做的話,那些字就會長出翅膀飛走似的。
“這真是……令人費解的要求。”
希納絲皺起眉頭,她的臉上浮現了困惑的表情。
艾妮雅乃是繼雷奧納德之後,唯一具有克琉布利安的王室血統之人,意即“劄沃克國王第一順位繼承者”,當初雷奧納德之所以将艾妮雅送到羅亞倫來,目的就是為了将那些蠢蠢欲動的野心家一網打盡。現在這道密令,可說是與當初的方針完全相抵觸了。
“莫非首都那邊出了什麽事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還是只能照着做了吧?”
“嗯……也只好這樣了。”
希納絲還是有些無法釋懷,但是國王的命令不能不遵守,因此她便前去準備相關事宜。
不久之後,問題就一一浮了出來。
既然說是要“秘密前往”,那麽當然就不能大張旗鼓地出發了。當初艾妮雅是以豪華馬車加上王國騎士的護衛,風光來到羅亞倫的,路上經過其它領地時,也會接受當地領主的招待。這次回去帕裏森自然不能這麽做了,也就是說,必須用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前往首都才行。
“雖然說是秘密,但是必要的護衛還是不能少,而且也要有女侍照料您才行。”
希納絲如此堅持,在她的構想中,艾妮雅的随行人員至少要有六、七人才夠。
于是,最大的問題來了。
那個問題就是——羅亞倫的人手不足。
造成這種現象的,便是那一紙要求将昴·洛茲與帕尼·傑爾勒斯送至首都的公文。這與艾妮雅的情況不同,完全是屬于公務性質的範疇,因此絕不可能只讓他們兩人自己跑去首都,這樣不僅會讓人鄙視羅亞倫,也會讓人覺得艾妮雅不重視國王的命令。
為了避免這種事,護衛人數不可以太少。而且最大的重點在于,如果昴中途想逃跑的話,人多也比較好壓制。希納絲并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敵國的黑騎士會乖乖聽話”的這個可能性,她可是想也不敢想。
羅亞倫警備隊的人數只有六十多人,如果是在冬天的話還好,但是現在正值怪物橫行的夏天,再加上要處理鬧事的冒險者,實在無法抽出多餘的人手。如果只有一邊的話還勉強做得到,要兩方兼顧實在不可能。
希納絲露出了少見的苦惱表情,思索究竟要怎麽安排才好。
“那就兩邊一起來吧?我就跟帕尼他們一起走,這樣子不就行了?”
艾妮雅提出了意想不到的點子。
對于這個乍聽之下有些荒唐的提案,希納絲先是皺起了眉頭,随後便開始深思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的确,将兩邊的任務合在一起執行的話,其實也是可以的。只要在到達帕裏森之前再把兩邊分開,理論上是可以圓滿達成任務的,只要細部的執行層面調整一下,說不定真的可以這麽做。
然而,或許是司掌命運的神祇特別喜歡開羅亞倫的玩笑吧?
就在希納絲決定采用艾妮雅的提案時,羅亞倫遭遇了這個夏天以來最大規模的怪物襲擊。
怪物們像是事先約好了一般,接二連三地攻擊羅亞倫,不論是質或量都相當驚人,甚至連那些冒險者都有了一展身手的機會。在這場為期兩天的波狀攻防戰中,警備隊有四人喪生,被毀壞的建築物與公共設施也不計其數。海爾見到了這次的損失估計清單時,差點昏死過去。
經過這次的重創,羅亞倫警備隊陷入了行程滿檔的狀态,完全沒有多餘的人手可供使用。
“那麽,我們自己去不就好了?”
就在這時,艾妮雅再度想出了驚人的提案。
面對這個提議,希納絲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羅亞倫的領主與輔佐官為此還展開了一番激辯。雖然希納絲的才能出衆,但是艾妮雅每當遇上這種有趣的事情時,鬼點子就特別多,辯才也特別的無礙。
“如果沒辦法保證人民生命安全的話,那麽領主的存在就沒意義了!難道你認為羅亞倫的顏面,會比領主的責任更重要嗎?”
後來艾妮雅甚至搬出了這樣的大義名分。
經過了多次協商,最後希納絲不得不屈服于現實的嚴苛,勉強做出了讓步。她提出了幾個條件,要是此行的隊伍裏有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人,艾妮雅的提案才能通過。希納絲提出的條件如下——
一、隊伍裏要有可以守護衆人安全的戰士。
二、隊伍裏要有值得信任的向導以及仆役。
三、隊伍裏絕對不能只有艾妮雅一個女性。
四、隊伍的成員絕對不能對艾妮雅造成任何威脅。
五、隊伍的成員要有能力壓制想要逃跑的黑騎士。
雖然乍看之下是相當嚴格的條件,可是出乎意料的,艾妮雅一下子就把人給找齊了。
滿足第一個條件的人,便是賽門。
“帕尼不在,難道要我一個人看店?別開玩笑了,我也要去!”
賽門一聽見帕尼要去首都的消息,便一邊咬着煙鬥一邊大聲抱怨。如果讓他自己一人看守酒館的話,搞不好“劍與斧的故事”過兩天就會發生大亂鬥,最後變成一片廢墟吧?
雖然是上了年紀的老矮人,但是賽門的戰鬥能力并沒有因為胡子變長而衰退,他的用斧技術高超,警備隊裏能夠打得過他的人屈指可數。換句話說,他的确是“可以守護衆人安全的戰士”。
滿足第二個條件的人,便是伊德。
“……要我帶路?”
面對艾妮雅的要求,伊德以呆滞的表情作為響應。
擁有多年打雜經驗,不僅知道如何去帕裏森,而且也正打算前往帕裏森的伊德,變成了最适當的人選。他的快腿有着難以衡量的價值,如果遇上了需要探路的情況,恐怕沒有人比他更适合了。換句話說,他的确是“值得信任的向導以及仆役”。到了最後,艾妮雅以旅費全免,食宿全包的條件,迫使羅亞倫最快的男人答應同行。
滿足第三個條件的人,便是翠絲特。
“好像很有趣,我也要一起去。”
翠絲特帶着興致勃勃的表情,自願加入了隊伍。身為吟游詩人的她,擁有豐富的旅行經驗以及交際手腕,是個優秀的同伴。
緊接着,克拉姆也要求加入這次的旅行。
“啊啊?你問我神殿怎麽辦?哎,那種東西就別管它了,我相信這裏的人們都有着深厚的信仰以及純樸的心,他們會代我照料神殿的。受傷的人?我會留下治愈藥水的,而且是免費,這可是難得的大優待哦,放心吧!”
白袍祭司作出了感覺非常不負責任的發言,他似乎把這趟旅程當作是玩樂的好機會了。
在劄沃克王國,并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有祭司派駐。祭司是依據神殿總院的命令,前往某個特定的地方傳教與幫助人民。理論上,祭司并不隸屬于王權的管轄,除了神殿總院之外,他們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并且依據自己的判斷行事。
也就是說,雖然克拉姆奉命派駐于羅亞倫的神殿,但是他還是可以到處亂跑——只要不被神殿總院的人知道。
對于克拉姆的加入,希納絲卻意外地雙手贊成。
“雖然多少會有些麻煩,但是還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內。有祭司陪同的話,一路上都會很方便的。”
希納絲如此聲稱,她的觀點充滿了現實考慮的意味。盜賊不會襲擊聖職者,而且祭司開口請求的話,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大多數人都不會拒絕。在希納絲眼中,克拉姆的存在就跟萬用通行證沒兩樣。白袍祭司的加入,無疑是為此行的安全性添加一層保障。
當然,伊德等人不可能對艾妮雅構成威脅。有帕尼、賽門與艾妮雅在,昴再強也無法壓制這三人。于是第四、第五個條件也達成了。
就這樣,以“劍與斧的故事”的常客為主,怪異的酒館軍團就這樣成形了。
一行人用完簡單的早餐之後,便繼續踏上了前往首都的行程。
衆人并非騎馬,而是搭乘馬車。當初艾妮雅來到羅亞倫時所乘坐的馬車太過顯眼了,因此希納絲安排了另外一輛馬車。黑紅色調的車體看起來既簡單又不失高貴,不過賽門似乎對馬車的設計與外形頗不以為然。
從羅亞倫出發之後,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衆人平安地經過了巴哈拉瑪,正一路朝着西北方的帕裏森前進。
“下一個村莊應該可以在中午時趕到,到時就在那邊過夜吧?”
克拉姆看着手中的地圖,以充滿期待的眼神尋求衆人的同意。
“才在野外躺個兩天就不行了嗎?這麽懷念床鋪,你也未免太脆弱了吧,克拉姆。”
賽門一邊抽着煙鬥,一邊嘲笑白袍祭司的孱弱。由于坐在窗邊的關系,所以老矮人可以毫無顧忌地抽煙,否則的話,他可能會坐在車頂上也不一定。
“這個嘛,雖然在燦爛的星空下入睡是件美好的事情,可是我比較習慣盯着天花板。你這個矮人應該也比較懷念睡在洞裏的日子吧?”
“真是沒用的家夥,我可是不論到哪裏都睡得着哦。佩服吧?哈哈哈哈。”
“……我剛剛是在諷剌你耶?”
“既然是諷剌,就不該說出來才對。你這家夥,不僅是身體不行,連腦袋都快壞了。”
“……算了,随便你說啦。”
克拉姆一臉放棄的表情。要是以往,他一定會跟賽門彼此炫耀毒舌功力,互相挖苦到底的。因為不習慣長途旅行的關系,克拉姆确實不如往常一樣有精神——雖然他以前就是一副精神總是好過頭的模樣。
“不過,這一趟比想象中的還要平靜啊,我以為路上會更熱鬧一點的。”
昴看着窗外的風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從羅亞倫出發之後,已經過了四天的時間了,不過他們在路上只被怪物襲擊過一次,而且很快就打發掉了。翠絲特笑着說道:“很抱歉讓你失望啦。不過,你該不會以為劄沃克到處都是怪物吧?”
“啊,不是嗎?”
“當然不是。像羅亞倫那種每隔幾天就冒出一堆怪物的地方,才真的是異常。就算是怪物,也是懂得什麽叫做适可而止的喲。”
“什麽意思?”
“伊德,你來解釋。”
“咦?”
像團空氣一樣缺乏存在感的黑發青年,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為什麽要我解釋啊?”
“那是因為我對你的洞察力與知識,抱持着無比深厚的信賴與期待呀!你說對不對,艾妮雅?”
“嗯?啊啊,他的确滿适合做這種事的。”
這種事指的究竟是哪種事啊?伊德不禁生出了這樣的疑問。雖然如此,伊德還是解釋了翠絲特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嚴格說來,怪物并不會毫無節制地攻擊人類。畢竟人類并不像綿羊一樣溫順,而是會團結起來對付外敵的種族。如果随意攻擊的話,當然也會遭到報複,如果最後演變成非得鬥争到只有一方才能存活下來,對怪物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
怪物襲擊人類,而人類反擊怪物,這樣的循環雖然不斷地發生,但是最後終會取得一個平衡點。怪物會在不引發大反撲的情況下侵襲人類,而人類同樣也會在不造成怪物大反撲的情況下建立勢力範圍,這并不是經過深思熟慮,而是自然而然演變出來的結果。
“理論上,越是接近人類聚集的地方,就越少看到怪物的影子,不過羅亞倫的情況卻剛好相反,所以讓人覺得很奇怪。這就是你的意思吧,翠絲特?”
“嗯,說得真好。你有成為解說員的潛力哦。”
“……請不要随便把別人的角色亂定位。”
雖然翠絲特似乎是想要贊美伊德,但是她的說法卻完全無法讓人感到高興。
“為什麽只有羅亞倫是例外?”昴接着問道。
“當然是因為黑龍的關系。龍的氣息會引來怪物,所以羅亞倫才會冒出一堆奇怪的東西來。”
克拉姆邊說邊阖上手中的地圖,然後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因為在颠簸的馬車裏看書,所以他覺得有些頭暈。
“一般人都是這樣想的……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對于克拉姆的說法,伊德以疑問句回應了。
衆人看向黑發青年,針對他剛才的說法投以詢問性的目光。伊德先是搔了搔臉頰,然後說道:“以常理來推斷的話,對怪物來說,龍應該也是一個極為恐怖的存在才對。既然如此,為什麽怪物們還要特地去接近呢?”
翠絲特彷佛聽見了什麽奇怪的事情似的,張大了眼睛;克拉姆皺起了眉頭;艾妮雅聞言立刻歪頭思考;賽門一個勁兒地對窗外猛吐煙圈;昴則是想也不想地看着伊德的側臉。
各人都做出了某種反應,不過沒有人能夠想出一個适當的解答。伊德所提出的問題,他們還是頭一次想到。
最後,衆人的目光再度回到了黑發青年身上。
“唉呀,請別對我抱持着過多的期待。那種事我也不知道,只是提出來問問而已。”
伊德搖着手,給出了令人喪氣的回答。艾妮雅聽了之後,彎月般的眉毛呈現了微妙的倒豎角度。
“什麽啊,既然敢提起這個話題,你就要負責到底!好歹也要想出一個解答吧?”
“不要強人所難,我只是讓大家有東西可以打發時間而已。”
“太爛了,不及格!別說是打發時間,反而讓人感到不愉快。”
“……那還真是抱歉了。”
關于龍與怪物的話題,也就到此結束了。
就在這種沒什麽建設性的對話下,馬車駛入了最近的村莊。
由于需要購買補給品,再加上克拉姆極力要求的關系,因此衆人決定在這裏停留一晚。跟路人詢問一下之後,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旅館。
“我現在想要與歐加丁進行虔誠且神聖的精神交流,沒事的話,請盡量不要找我。”
克拉姆丢下這句話之後,就帶着疲倦的表情走入房間。
衆人決定先去市場繞一下,看看可以買到什麽樣的東西。這個村莊雖然小,但是市場卻充滿了活力。帕尼與伊德不斷商量着該買些什麽東西,賽門則是在一旁煽動他們增加糧食的采購數量,艾妮雅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好奇地四處張望。
翠絲特走在最後方,帶着悠閑的笑容跟着衆人。
突然間,她的眼神變得分外銳利。
“那個,艾妮雅,我想去別的地方看一看,你們先走吧。”
也沒等到艾妮雅回答,翠絲特說完後便徑自脫離了隊伍,消失在人群之中。
吟游詩人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悄悄躲進了一條小巷裏。
昏暗的空間,伫立着一名矮小的男子。
“你果然跟來了嘛,鼠耳草。”
翠絲特帶着淺笑說道。
矮小男子聞言只是哼了一聲。
“你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擅作主張也要有限度。為了追上你們,我兩天沒睡了。”
“我也沒辦法,誰叫他們突然決定要去首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混進隊伍裏的喲。”
“我就是想問你這件事。這支是護送黑騎士跟白騎士的隊伍吧?究竟是怎麽回事?成員亂七八糟的。”
劄沃克王國的公主、缺乏存在感的黑發青年、跟酒鬼沒兩樣的祭司、總是煙鬥不離身的老矮人,最後再加上一個吟游詩人,這種組合看在常人眼中,的确是怪異到了極點。翠絲特明白鼠耳草的疑惑,便帶着頗有同感的眼神點了點頭。
“啊,果然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啊?這是公主的主意。”
“詭異極了,那個公主到底在想什麽?”
“這個嘛……該說是被冷酷無情的現實所捉弄,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想出來的荒唐點子吧?”
“啊?”
翠絲特将她所知道的消息簡單地說了一遍,鼠耳草聽完之後,便無力地垂下了肩膀,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簡直在開玩笑。”
鼠耳草發表了簡短的感言。
“雖然看起來跟笑話沒兩樣,不過這種組合還滿強的哦。現任黑騎士、前任白騎士與晨曦之劍姬,說是夢幻組合也不為過吧?”
翠絲特看起來倒是頗為樂觀,不過鼠耳草還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顯然的,他對這支隊伍一旦面臨突發狀況時所能展現的反應能力,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吟游詩人見狀,只好聳了聳肩。
“總之呢,事情就如你所看到的。因為整天跟他們混在一起,所以我也沒辦法寫報告書,你就把你看到的東西,全部報告上去吧。”
“啧,金鳳花搞不好會以為我瘋了。”
“辛苦你啦。如果沒出什麽問題的話,我們大概再過個三、四天就會到首都了。”
“恐怕就是會出問題。”
鼠耳草的聲音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翠絲特不禁眯起了雙眼。
“從馬車一進入村莊開始,你們就被盯上了。”
“……對方是誰?”
“還不知道,看起來不好惹。”
“有辦法摸出他們的底嗎?”
“少開玩笑。我昨天才趕來的,等一下還要送消息回首都,根本沒空幹這種事。”
“要我自行解決嗎?”
“對方有不少人,你自己一個人行嗎?”
“要是我被他們幹掉的話,‘風鈴草’的位子正好可以讓給其它人。”
翠絲特露出了貓一般的笑容,但是她的眼中卻完全沒有笑意。鼠耳草的背部滑過一絲寒意,他相當了解眼前這名女子的恐怖之處。
“那你自己保重了。”
鼠耳草倒退一步,準備轉身離去。就在這時,翠絲特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有沒有聽過‘幽者’這個名字?”
“……那是什麽?”
從鼠耳草的表情來看,這個名字他是第一次聽見。
“啊,沒什麽,只是在羅亞倫遇見了難纏的敵人,差點死在那個家夥手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