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離開了城堡之後,衆人回到了“劍與斧的故事”,就連艾妮雅也一同跟了過去。
進入酒館之後,帕尼立刻拿出了酒瓶與酒杯,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衆人坐在櫃臺旁邊,靜靜地注視着帕尼。帕尼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嘆了一口長氣。
“真是的,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
過了許久,帕尼才吐出這句話。
“請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白騎士帕尼·傑爾勒斯?”
艾妮雅率先問道。帕尼聽見了那個稱呼之後,露出了苦笑。
“啊啊……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呢。”
“我受領主之托,負責調查這件事情的始末。雖然有人認為那個多瑪人是間諜,你則是與他有來往的中間人。但是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這種人,所以才會私下讓你們見面。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瞞。”
艾妮雅的問話就像她的劍術一樣,不斷地進逼着。帕尼沉默了許久,最後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該從哪裏開始比較好呢……”
“我先問好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騎士競武大賽——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艾妮雅點了點頭。
多瑪王國與劄沃克王國的敵對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
為了領土的糾紛,兩國展開了漫長的戰争。死亡招來了更多的死亡,用血與火所堆砌出來的殘酷景象,彷佛永遠不會消失似的。無數的生命消逝了,只留下滿布屍體的戰場。
多瑪與劄沃克的國力相差無幾,彼此間勢均力敵。僵持不下的戰況意味着更多的犧牲,兩國不斷地投入兵力與資源,只為了贏取最後的勝利。當時每個人都以為除非有一方徹底毀滅,否則這場戰争将會永無止盡的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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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某個具有強大力量的恐怖存在,強行将這場戰争畫下了句點。
那個恐怖的存在,名為黑龍奧姆貝利克。
這頭殘暴的黑龍突然降臨在戰場上,然後展開了無差別的攻擊。它以難以想象的壓倒性力量徹底掃蕩了兩軍,然後開始到處破壞。黑色的巨大雙翼覆蓋了多瑪與劄沃克的天空,就如同“破壞之劍”這個名號一樣,奧姆貝利克将它眼中所見到的一切人類文明全部破壞殆盡。
沒有人知道它的目的,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動機,黑龍不斷地破壞,它的存在變成了南方大陸的最大惡夢。
最後,在某個紋術師的奮戰下,黑龍停止了破壞,陷入了漫長的沉眠。那名紋術師得到了“驅龍者”的偉大稱號。驅龍者沒有戀棧名位,也沒有誇耀自己的功勞,只是繼續過着離群索居的生活。
在黑龍的肆虐下,多瑪與劄沃克的軍隊遭受到致命性的打擊。兩國已經無力再次挑起紛争,只能專心休養生息。過了好幾十年的時間,兩國才慢慢恢複國力。
然而,彼此之間的仇恨還是存在。
過去所流下的血,不會這麽輕易就被抹滅。深刻的仇恨仍然烙印在兩國的王室之中。多瑪與劄沃克重新建軍,彼此都在找尋用刀子刺向對手喉嚨的良機。緊張的情勢,如同繃緊的弓弦般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那名驅趕黑龍的紋術師出現了。
“如果你們精力多到無處放的話,幹脆我給你們想個發洩的好方法算了!”
紋術師這麽說道。
在紋術師的提議下,多瑪與劄沃克彼此合作,舉辦了第一屆的騎士競武大賽。兩國各自派出麾下最優秀的騎士群,在比武場上追求國家的榮耀。這場騎士競武每三年舉辦一次,到最後甚至不把參賽者限制在兩國,連他國騎士也允許出場。
為了争取榮耀,劄沃克甚至改變了騎士團規章,編制出一支特殊的精銳部隊。
那就是劄沃克最強戰鬥部隊——獅子王騎士團。
這支騎士團特別注重戰鬥能力,單只是家世優良的人根本無法加入,團長則是由最強者來擔任。獅子王騎士團統一使用純白的制式铠甲,能夠坐上獅子王騎士團團長之位的人,被稱之為“白騎士”。
獅子王騎士團的價值,在騎士競武大賽上發揮得淋漓盡致。劄沃克獲得了壓倒性的優勝,讓多瑪顏面盡失。
于是,多瑪也開始仿效劄沃克的作法,決心創建一支實力至上的絕對精銳,創造出一批最強的勁旅——刃鷹騎士團。
不知是出于競争意識使然,抑或是純粹的巧合,這支騎士團的裝束以黑色為主,與獅子王的純白铠甲正好相反。就這樣,刃鷹騎士團的團長被冠上了“黑騎士”之名。
從此之後,騎士競武大賽的最後壓軸,必然是白騎士與黑騎士的對決。
“……我跟昴·洛茲在大賽上打鬥過,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帕尼盯着玻璃杯裏的深紅液體,緩緩說出了過去的經歷。
當時身為第四代白騎士的帕尼,與第三代黑騎士昴·洛茲展開了讓人為之屏息的激烈對決。雖然當時昴·洛茲才十八歲,但是他的實力卻強到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那小子只能用一句話形容——他是天才。”
帕尼給予了簡短的評價。
雖然昴·洛茲的劍術過人,但是帕尼擁有體格與經驗上的優勢,因此兩人打得幾乎不分上下。最後帕尼以些微的差距險勝,奪得了當年騎士競武大賽的冠軍。
然而,昴·洛茲與帕尼·傑爾勒斯兩人,彼此也只有見過這麽一次面而已。
後來帕尼離開獅子王騎士團,過了一段流浪的生活之後,便在羅亞倫定居下來。
對一般平民來說,“白騎士”這個名號是沒什麽真實感的存在,但是對貴族而言,卻是一個連巴結都來不及的對象。就算已經不是現任的白騎士,所到之處仍然不乏逢迎者與仰慕者。這也就是帕尼決定在羅亞倫定居時,坎貝裏子爵會格外禮遇他的原因。
“他會說出我的名字,大概是因為他只認識我這個劄沃克人而已吧?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子,我跟昴·洛茲之間真的沒什麽來往,請代我将這件事轉達給領主。”
“我知道了……可是那個人真的已經二十歲了嗎?”
艾妮雅對于昴·洛茲的年紀抱持着質疑的态度,那張臉看起來根本就跟十五、六歲的少年差不多。其它人聽了,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雖然我覺得人類的長相看起來都差不多,可是那張臉也太誇張了一點。”
“唔,這就是傳說中的娃娃臉吧?我曾經聽說過這種簡直跟魔法沒兩樣的東西,據說擁有這種特技的人,外表與實際年齡可以相差兩、三倍之多。那可是連歐加丁都會吓一跳的偉大技藝。”
“真是令人羨慕啊,要是我也有那種特技就好了。”
賽門、克拉姆與翠絲特發表他們各自的感想,對于昴·洛茲那張過于年輕的臉孔,他們同樣覺得難以置信。
“這麽說來,帕尼才三十四歲吧?”
伊德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艾妮雅、賽門、克拉姆與翠絲特聞言不禁一愣。他們四人看了看帕尼的臉,然後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說的也是,那種臉竟然才三十四歲,就算有相反的例子也不奇怪。”
“雖然人類的長相看起來都差不多,可是我也覺得他應該有四、五十了……”
“呣,就像硬幣有正反兩面、天秤有左右兩端一樣,這世上總是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我們應該要用寬容的心胸去接受才對。歐加丁也訓誡我們,千萬不能以貌取人。”
“老實說,這種特技我一點都不想要。”
四人交頭接耳,紛紛交換着對當事人極為失禮的言論。
“……你們統統給我滾回去。”
帕尼以這句話為今晚的讨論畫下休止符。
隔天,艾妮雅将這件事情告訴了希納絲,至于晚上偷偷潛入牢房這一段則是略過不提。
希納絲起初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但是當她聽見了帕尼的名字時,便用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帕尼·傑爾勒斯?”
希納絲思考了約五秒鐘左右,然後颌首說道:“這個名字我有印象……對……那是前兩任的騎士團長的名字……聽說他離開騎士團之後就失蹤了,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出現吶……”
“希納絲也認識帕尼嗎?”
“說不上認識,只是知道這個人而已。他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強的白騎士,不過好像因為一些私人問題,所以退出了騎士團。對了,我記得那是公主您第一次踏上戰場之前的事。”
艾妮雅首次随軍出征,是在二年多前開始的。當時劄沃克王國與多瑪王國之間爆發了大規模的戰役。當時原本應該是精銳集團的獅子王騎士團并沒有立下太大的功勳,反而是初次上陣的艾妮雅大顯身手。
“如果真的是那位帕尼·傑爾勒斯的話,那麽他的話應該是可信的。不過,那位黑騎士究竟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啊……”
“這個嘛,他好像只是單純的迷路而已。”
艾妮雅的回答讓希納絲張大了眼睛。
“……迷路?”
“是啊,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他是因為聽說位在兩國邊境在線的沉星森林有着強悍的怪物,所以進去裏面自我修行。沒想到森林的路徑跟地形比想象中還要複雜,原本他是想要回去多瑪的,卻在不知不覺間穿越了森林,進入了劄沃克。”
希納絲一臉呆滞地聽着,艾妮雅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位充滿知性的輔佐官露出這種表情。
“……總之,先不管他是怎麽來的。如果他是黑騎士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有點棘手了。”
希納絲皺着眉頭,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艾妮雅疑惑地問道:“棘手?”
“嗯,不管如何,偷渡罪當然免不了的,不過他可是多瑪的黑騎士,所以不能用一般方法來對待他。國王即位之後,一直想要跟多瑪建立良好關系,所以這是一個好機會。理論上,我們必須派人到首都去,将這件事禀報國王。”
“那又有什麽好棘手的?”
“問題是,在這段時間裏該如何處置昴·洛茲才好?”
“招待他?”
“再怎麽說,他都是敵國的人,而且還是鼎鼎有名的黑騎士。讓他住在這座城裏,要是他有不軌企圖的話該怎麽辦?就算用軟禁的方式,還是會有很大的危險。”
“那麽,繼續關在牢裏?”
“那麽他可能會對我們心生怨恨,多瑪那邊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也會生氣吧?如果損害到多瑪的面子,可能會打亂了國王陛下的計劃。”
“什麽啊,他們會這麽小氣嗎?”
“這可不是小不小氣的問題,那可是足以構成開戰借口的大問題呢!”
希納絲捧着臉頰,一副相當煩惱的模樣。身為輔佐官的她,擁有比艾妮雅纖細十倍以上的政治神經,因此她必須作出最适切的處理方式才行。
“那麽,就拜托帕尼吧?”
艾妮雅拍了一下手掌,作出了出人意料的決定。
“咦?”
希納絲聞言不禁一愣,于是艾妮雅開始解釋。
“吶,你看,帕尼不是白騎士嗎?而且以前也贏過昴·洛茲,所以把他交給帕尼看管,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那只比關在牢裏好一點吧?這樣太失禮了……”
“我們只要說服他,讓他自願住在帕尼那邊不就好了?到時就算多瑪要抗議也沒辦法。”
“會有這麽順利嗎……”
“放心,我有辦法,這就交給我吧。”
艾妮雅充滿自信地說道。希納絲流露出“真的可以放心嗎”的狐疑眼神,最後她嘆了一口氣。
“……好吧,先試試看。如果他不願意的話,再來想辦法好了。不過,最起碼的招待還是必要的,至少要準備晚宴,得先跟海爾執事官講一下才行。”
“對了,我今天還沒見到海爾呢,他去哪裏了?”
“他去領地南邊視察了,那邊有怪物出沒,果園損壞得很嚴重。”
“真是辛苦啊,每天跑來跑去的……難怪要雇用伊德幫忙。”
艾妮雅同情地點了點頭。這位羅亞倫新領主并不知道海爾之所以會如此辛勞,有一半都是因為她的關系。
“伊德?您是指那個石塔魔女的徒弟嗎?海爾雇用他?”
希納絲看起來相當訝異。
“咦,你不知道嗎?”
“不……海爾執事官跟我提過要找人幫忙,可是我沒想到他會雇用石塔魔女的徒弟,我以為他很讨厭那個石塔魔女呢……這麽說來,這份財務報告也是他寫的了?”
希納絲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然後點頭說道:“做得很好呢……字很漂亮,帳目也很清楚,真想幹脆長期雇用他算了。一個魔法師的弟子竟然這麽厲害,真想不到!讓他當魔法師真是太可惜了。”
“哦,真的嗎?”
“他是很優秀的人才呢,可能的話,希望他能一直留下來幫忙。”
艾妮雅發出了“哦”的一聲,腦袋裏浮現出一只黑龍坐在辦公桌前面的景象,那個畫面讓她差點笑出來。
“我、我想有點困難……”
艾妮雅強忍住笑意說道。
在耀眼的六月陽光下,有一個人影離開了羅亞倫的村莊,朝着郊外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見到這個人影,并且親切地跟人影打招呼。人影也舉手還禮,一點也沒有不自然的模樣。當有人詢問人影想要去哪裏時,人影就會帶着笑容說“只是想要到處逛逛找靈感而已”。
人影走向人跡罕至的樹林,在确認過四周無人之後,人影走進了樹林裏。
人影的名字是翠絲特。
走進了由樹蔭所構成的陰涼空間之後,翠絲特忍不住拉了拉領子,讓衣服裏的熱氣散去。風嗚與蟬嗚共同編織出奇妙的協奏曲,宣告了夏季的到來。
翠絲特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然後便倚着一株大樹站立,像是在等待什麽似的。過了不久,從大樹後來傳來了一道低沉的男性聲音。
“你來晚了,風鈴草。”
翠絲特一邊拉着領子,一邊說道:“哎呀,這種日子會讓人不想動嘛。不管是大太陽還是下大雨,太過極端的天氣總是很麻煩的。”
“哼,你還是一點也沒變嘛。”
“你也一樣啊,明明是大熱天還包得密不透風,看了就覺得熱。”
翠絲特皺眉看着站在樹後的男子,那是一個全身上下都穿着灰衣,甚至連下半邊臉孔都蒙起來的矮小男子。灰衣男子冷哼了一聲,沒有回話。
翠絲特笑嘻嘻地說道:“既然鼠耳草都親自出現了,表示有重要的指令了吧?我可以離開這裏了嗎?”
“還不行。”
被喚為“鼠耳草”的灰衣男子搖了搖頭。
“上次的報告,金鳳花已經看過了。他說既然你有把那幾個人解決掉,那麽繼續潛伏在羅亞倫也不會有問題,他要你維持現狀,繼續收集情報。”
“什麽啊,那家夥盡會下一些找人麻煩的命令。”
“等你回去之後再跟他抱怨。”
“哼。以後的聯絡人還是你?”
“沒錯。”
“那就是最機密事項啦。只不過是一個公主被流放到邊境而已,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翠絲特雙手枕在腦後蹲了下來,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裏,靠着冰涼的樹幹讓人覺得格外舒服。鼠耳草壓低了聲音。
“首都那邊情勢又出了變化,整座花園都動起來了。園丁認為國王別有企圖,公主下放羅亞倫一定別有用意。你的任務很重要,風鈴草。”
鼠耳草的話中充滿了只有自己人才能聽得懂的暗語。翠絲特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最近羅亞倫這邊剛好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你就把它當作禮物帶回去吧。”
“哦?”
“多瑪的黑騎士正待在羅亞倫,上上任的白騎士也在。”
鼠耳草無言地注視着翠絲特,露出了“這時候請你不要亂開玩笑”的眼神。翠絲特同樣無言地注視鼠耳草,一臉“我可沒空跟你開玩笑”的表情。
兩人就這樣互瞪了五秒鐘之久。
“……你說的是真的嗎?”
鼠耳草率先開口,他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訝異與疑惑。
“這種事能夠拿來開玩笑嗎?黑騎士昴·洛茲、白騎士帕尼·傑爾勒斯,這兩個人正待在羅亞倫。”
鼠耳草的眼神變了。
“怎麽可能……這是國王的計謀嗎?表面上将公主流放到邊境,實際上則是讓公主跟多瑪私下接觸?不、不對,這不可能……難道是公主自己偷偷跟多瑪來往,想要藉助外力推翻國王?”
鼠耳草立刻在腦中構築出一幅充滿陰謀與算計的野心藍圖,并且為了自己所作出的推測而畏懼。要是公主真的勾結多瑪,企圖推翻自己的兄長,那麽事态将會演變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雷奧納德雖然掌握了劄沃克的令牌,但是王座的基石尚未完全穩固。許多野心家正蠢蠢欲動,努力尋找将王冠從這位新國王頭上摘下來的機會。如果多瑪想要趁機插手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翠絲特看見鼠耳草一臉震驚的表情,笑着搖了搖手。
“喂,別亂猜,只是巧合而已。那個黑騎士好像只是因為迷路,才會跑到羅亞倫,剛好上上任白騎士也住在這裏而已。”
“那也未免太巧了。黑騎士、白騎士跟晨曦的劍姬,竟然會同時出現在荒涼的邊境,你認為有可能嗎?”
“所以我會繼續調查,你只要把這個消息傳回去就行了。猜測不是我們的工作,那種事交給金鳳花,至于以後的事則是讓園丁去判斷。”
“……我知道了,我會在十天後回來,聯絡方法照舊。”
鼠耳草朝着羅亞倫的反方向離去,他的身影迅速地隐沒在樹林之中。等到确定看不見灰衣男子之後,翠絲特才伸了一個懶腰。
“幸好沒有叫我回去,我還想在這裏多待一下子。羅亞倫這個地方,實在太有趣了。”
翠絲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從決定将黑騎士安置在“劍與斧的故事”的那天算起,大約過了兩天左右的忙碌時光。
希納絲撰寫上奏給國王的信函,并且派人送往首都。艾妮雅将這件事情告知帕尼,帕尼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賽門趁機提出希望領主給予輔助費用的要求,艾妮雅同樣也爽快地同意了,而且還答應支付高達賽門提出的數字兩倍之多的金額,海爾執事官聽說這件事後,連續作了好幾天的惡夢。
至于當事者本人,對這件事也沒多大的異議,甚至連打算為他舉辦的晚宴也慎重拒絕了,這讓希納絲與海爾同時松了一口氣。于是乎,“劍與斧的故事”又多出了一位常駐型的人物。
昴·洛茲是一個有着比實際歲數年輕許多的外貌,現年二十歲的黑發青年。雖然身為多瑪王國的黑騎士,但是并沒有貴族的架勢與派頭,甚至可以說,他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大人物,不如說是習于在荒野中流浪的旅人。
當克拉姆對昴說出了上述的感想時,昴只是聳了聳肩。
“反正我本來就是平民出身的。”
以這句話為開頭,昴說出了不為人知的秘辛。
多瑪王國的刃鷹騎士團與劄沃克的獅子王騎士團間,最大的差異在于篩選團員的标準。
獅子王騎士團雖然注重實力,但是同樣也對家世背景有所要求。每一位獅子王騎士團的成員都是貴族出身,其中甚至還有人擁有伯爵身分。對劄沃克來說,代表國家顏面的騎士團,絕對不能做出任何會貶低自身榮耀的舉動,他們必須在戰場之外的每個場合都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刃鷹騎士團則是徹底的實力至上主義。由于成立的歷史比較短,為了在最短期間內趕上獅子王騎士團,只要具備過人的能力,即使不是貴族出身也能成為刃鷹騎士團的成員。
對多瑪來說,在騎士競武大會上壓倒劄沃克才是最優先事項,就算擁有燦爛奪目的家世,只要輸了就什麽也不是,跟鑲着寶石的華麗劍鞘比起來,劍刃的銳利與否才是最重要的。
“什麽嘛,簡直就是一群跟野狗沒兩樣的家夥!”——獅子王騎士團總是如此批評對手。
“那些喜歡擺架子的蠢蛋,大概就連陣亡的時候也想挑個好姿勢吧?”——刃鷹騎士團總是會如此反擊。
簡而言之,獅子王騎士團與刃鷹騎士團之間的差別,就像是有鍍金跟沒有鍍金的劍一樣。然而,身為黑騎士的昴·洛茲,更是刃鷹騎士團的異類。
雖然采取實力至上主義,但是以往的黑騎士也都是貴族出身,可是這個頭銜卻被昴·洛茲給拿走。理所當然的,有許多貴族認為昴太過狂妄,總是想盡辦法找這個平民小子的麻煩,想将他從這位子上趕下來。然而昴的實力太過強悍,受到多瑪國王賞識的他,地位實在難以被撼動。
“不過因為你的關系,所以情況就變得不太妙了。”
昴指着待在櫃臺後方的帕尼。酒館老板停下了擦盤子的動作,一臉不解的模樣。
“因為我?”
“是啊。上次在騎士競武大會上輸給你,讓那些貴族有了找碴的借口。整天都是說什麽‘目中無人的小子總算受到教訓’啦、‘雜草終究還是雜草’啦、‘黑騎士的名號會哭泣’啦……因為那些家夥實在太啰嗦了,所以我就跑出來修行。本來想說在沉星森林裏逛一下再回去,沒想到竟然跑到這裏來了,哈哈哈。”
昴搔着頭,發出了爽朗的笑聲。其它人聽了,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才好。
賽門一邊叼着煙鬥,一邊點頭說道:“能夠徒步穿越沉星森林,你也算是了不起。”
“徒步?我當然是騎馬啊,只不過中途在森林裏被怪物給吃掉了。”
昴一臉歷經滄桑的表情。當時不僅是馬匹而已,連食物也沒了,只剩下行李跟武器而已。他在空腹了三天之後,好不容易才走出森林。
賽門聽了立刻大聲笑道:“是嗎?真可惜吶,我原本以為終于要出現第二個可以光憑雙腳就穿過沉星森林的人了。”
“是誰?帕尼嗎?”
昴訝異地看向酒館老板,帕尼笑着搖了搖頭。
“不,我可沒有那種能耐,那是另外一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人。”
“什麽?這裏竟然有這種高手嗎?”
昴眼中燃起了充滿鬥志的火焰。
“那我一定要見識一下,我很久沒有遇過象樣的對手了。”
看見昴那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帕尼訝異地問道:“喂喂,你想幹嘛?”
“當然是跟那個人打上一場。那個人叫什麽名字?他的實力跟你比起來怎麽樣?是比你強還是差不多?”
“他叫伊德。如果只是論戰鬥的話,我一定會贏,你也一定會贏。”
帕尼笑着說道。昴聽了之後,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這時克拉姆轉移話題,向昴問道:“對了,你應該見過我們的領主了吧?怎麽樣,是個大美人吧。”
“啊……那個啊,應該算是見過吧?”
昴給出了微妙的答案。賽門、克拉姆與帕尼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于是昴解釋。
“雖然有見面,不過中間隔了一層厚厚的紗,只看得到影子而已。看來是個很保守的人?”
了解內情的克拉姆立刻就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于是白袍祭司雙手在胸前交叉,為艾妮雅的行為抹上一層保護色。
“嗯,是這樣嗎?這也難怪。再怎麽說也是公主嘛,在還沒出嫁前,是不能随便抛頭露臉的。尤其是面對外國人,多少還是要顧忌一些事。像是禮節啦、傳統之類的,王族的規定總是比較多。”
昴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們的領主是公主?”
“據說這中間牽扯到許多非常奇妙的因素,不過這種事情與我們這些生活在純樸世界的人無關。歐加丁也曾經訓誡我們:‘當行自身本分之事,不行自身本分以外之事’。就讓那些老愛在權力泥沼裏打滾的家夥,通通沉到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吧,哈哈哈哈。”
克拉姆帶着聖潔的笑容,吐出了簡直不像是一位祭司該說的話。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酒館大門走了進來。
“午安吶,各位。”
翠絲特活力十足地跟衆人打了招呼,當她看見空蕩蕩的酒館時,不禁瞪大了眼睛。
“咦?這是怎麽回事,今天店裏的生意好像特別清淡?”
帕尼、賽門與克拉姆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将目光集中在坐在櫃臺旁的昴身上。
翠絲特先是愣了數秒,然後拍掌說道:“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我懂了。”
翠絲特一下子就明白了酒館生意不好的原因。
警備隊逮到多瑪間諜的事跡,在約翰隊長的酒後誇耀下,早已傳遍了羅亞倫的大街小巷。雖然後來領主澄清了事實,但是衆人一時間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名“可疑的多瑪人”的存在。
即使羅亞倫經常有冒險家出沒,但那跟敵國人出現的等級是不一樣的,所抱持的疑慮程度自然也就大不相同。于是乎,這名多瑪人所借住的酒館也就生意清淡了。在領民們放下戒心之前,酒館的生意或許會一直維持現在這種模樣吧?
“我早就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了,所以才會向領主申請輔助金。”
賽門撫摸着長胡,為了自己的正确預測而得意。
昴帶着歉意朝帕尼說道:“看來是我害你的店生意不好,真是不好意思。”
帕尼帶着溫和的笑容,無所謂的搖了搖手。
“啊啊,別在意,只不過是回到以前的樣子而已。”
突然間,外面傳來了急促的銅鈴聲。那是怪物入侵的信號。
衆人走到酒館外,只見南邊的烽火臺正燃燒着兩道綠色狼煙。
克拉姆搖頭說道:“最近南邊時常有怪物出現呢,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警備隊的人也真是辛苦啊。”
“難怪最近約翰老是喊着工作壓力過大。”
衆人望着遠方的狼煙,對羅亞倫警備隊寄予單純的同情。
在熾熱的夏日陽光下,正展開一場激烈的搏鬥。
數目足足有九只之多的獄犬,與羅亞倫警備隊進行激戰。擁有利齒與尖牙的灰毛獄犬,不僅體型龐大,而且動作也相當敏捷。這群擅長集團行動的掠奪者具備了強烈的攻擊性與破壞力。
羅亞倫警備隊出動了比怪物多上兩倍的人數,好不容易才将獄犬給消滅。這次的獄犬比往常更加兇悍,而且也更加難纏,它們以前只要見到同伴數目減少了一半左右就會立即撤退,但這次卻一直奮戰到全滅為止。
“啧,因為夏天太熱,所以活得不耐煩了嗎?”
約翰隊長一邊包紮被獄犬咬傷的手臂,一邊命令隊員把屍體收集起來,準備就地焚燒。
正當衆人忙着四處收集樹枝時,有一名隊員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眯起眼睛凝神遠望。
“隊長!那邊有奇怪的影子!”
這名警備隊員大喊。衆人立刻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了一小團可疑的影子。由于距離太遠的關系,一眼望去,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地面蠕動似的。
“又來了嗎?真是找人麻煩!”
約翰啐了一聲,然後對身旁的士兵喊道:“迪克、薛弗,你們兩個留下來把屍體處理掉,其它人跟我來。”
羅亞倫警備隊紛紛跨上坐騎,沖向可疑的影子。等到進入适當的距離後,隊員們便翻身下馬,改以步行接近敵人。當他們看見那團影子的真面目之後,每個人的臉上都冒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是警備隊員們從未見過的怪物。
眼前的怪物足足有三分之二個成年人那麽高,它們身上覆蓋着褐色甲殼,甲殼上有着金黃色的斑紋。這些怪物頭上有觸角,外形看起來跟螞蟻沒兩樣。它們有三對爪子,其中兩對爪子是用來走路的,另外一對爪子就像人類的雙手一樣懸在身體兩側。蟻形怪物的數目有六只之多。
警備隊員們提高了戒心,并且望向約翰,等他下達指示。
這些蟻形怪物沒有眼睛,可是卻以觸角察覺了警備隊員的存在,同時也敏銳地感受到對方的旺盛敵意。
雙方進入了對峙狀态。
從數目上來看,羅亞倫警備隊擁有壓倒性的優勢,蟻形怪物看起來也不算很難應付。約翰認為己方擁有優勢,但是所謂的勝算這種事,并不能單純從敵人的數量或外表來判斷。
就在約翰思索之際,蟻形怪物也有了動作。
無視于雙方的人數差距,蟻形怪物朝着衆人直直地移動了過來。它們的速度比人類跑步還要快上一些,從它們那不斷開合的大牙與不停舞動的爪子來看,蟻形怪物顯然不具善意。
“上!”
約翰一聲令下,警備隊員們便持劍迎戰。
其中一名隊員率先砍中了蟻形怪物,劍刃與甲殼交擊的瞬間,發出了“铛”的鈍重聲響。蟻形怪物的甲殼出現了劍痕,但是并沒有被砍破。
“大家小心!它們的身體很硬!”
警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