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五月結束了,羅亞倫在日漸強烈的陽光中,迎接夏季的到來。
雖然才剛邁入夏季,但是氣溫的上升幅度卻已經超越了往年的平均值。天空藍的不可思議,而且一片雲也沒有,如果照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今年夏天很有可能出現破記錄的高溫。
破記錄的不只是氣溫,在羅亞倫唯一的酒館“劍與斧的故事”裏,白天的顧客人數也同樣破記錄的多,雖然還沒到客滿的地步,可是跟以前比起來,這也算是盛況空前了。
正因為如此,當艾妮雅走進“劍與斧的故事”時,也不禁被這幅景象吓了一跳。
由落腮胡老板、老煙槍矮人與酒鬼祭司組成的小集團,一如往常地坐在櫃臺旁邊。當他們看見艾妮雅出現時,便帶着不同的表情打了招呼。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艾妮雅拉開椅子坐下,訝異地詢問發生了什麽事。自從她來到羅亞倫,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間酒館在白天有這麽多客人。
“因為你最近都沒出現,所以才會驚訝吧?”
帕尼帶着笑容,跟艾妮雅解釋原因。
雖然農忙時節已經過了,但是羅亞倫的居民并沒有大白天就泡在酒館裏的習慣。雖說每個地方或多或少總是會有酒鬼的存在,但畢竟為數不多,在羅亞倫的數量更是只減不增,這也就是“劍與斧的故事”在白天裏總是生意清淡的理由。
不過這時打破了往年的慣例,酒館裏的桌子有三分之一被占滿了,而且大人與小孩的比例各占一半。
“劍與斧的故事”之所以出現這種盛況,全是因為一名女子的關系。
有着褐色短發的吟游詩人——翠絲特——便是這個異常現象的主要原因。
自從黑龍奧姆貝利克在附近陷入沉睡之後,就很少有吟游詩人敢來羅亞倫了。畢竟沒有人會傻到冒險走過充滿怪物的荒野,特地跑到這種天涯海角的偏僻邊境。對羅亞倫來說,翠絲特的出現是一件大事。
翠絲特每個星期會固定在酒館裏表演兩晚,至于其它時間,她有時候會待在酒館裏,有時候也會突然跑得不見人影。但整體來說,翠絲特還是待在酒館的時間較多,所以不少人會特地跑來點一杯啤酒,聽她講一些有趣的故事或逸聞。
“就如同我所預料的一樣,翠絲特讓店裏的生意變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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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尼一邊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邊露出了比平常還要溫暖好幾倍的笑容。
“能利用的東西就要盡量利用,在翠絲特離開前,至少要讓今年營業額變成兩倍。”
賽門叼着煙鬥,帶着滿足的表情撫摸自己的長胡子。
克拉姆聳了聳肩,對着艾妮雅說道:“艾妮雅,就如你所見,這兩個無良商人已經連鼻子都埋在金錢的泥沼中了。啊啊,真是可悲吶,看看他們眼中的貪婪目光,那簡直是人性黑暗面的極致啊!他們的心已經背離正道,朝着無可挽回的不歸路邁進了。”
“喝免錢酒的家夥沒資格說這種話!”
“就是因為喝了免費的酒,所以才要在你還沒走到無藥可救的地步時,趕快把你拉出來,吊在竹竿上曬曬太陽消消毒才行。對于一名祭司所給予的寶貴教誨,只想用幾杯免錢酒來打發的人,才是更應該反省的家夥!”
帕尼與克拉姆彼此交換着愚蠢的争執,賽門在一旁哈哈大笑。
這時翠絲特似乎已經說完了故事,原先聚在一起的客人們慢慢散去,帕尼趕忙跑去清理桌子。
“好久不見了,艾妮雅。”
翠絲特笑着走向衆人。
“是的,好一陣子沒來了。帕尼跟我說了,你很受歡迎呢。剛剛也是在說故事嗎?”
“啊,那個嗎?我們只是在讨論祭典的事情而已。”
“祭典?”
艾妮雅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道:“現在才六月,離聖旬日或王立節還很遠呢。哪來的祭典?”
聖旬日是光之神殿的宗教日,據說歐加丁在這一天用羽毛拂開了混沌,把光芒帶給世界。由于光之神殿在劄沃克境內勢力龐大,因此這也被當成了國定假期。王立節則是建國紀念日,也就是初代國王雷堤斯·多摩·克琉布利安正式統一劄沃克王國的日子。在這兩個日子裏,首都都會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
翠絲特笑着搖搖頭。
“不是那個,我指的是羅亞倫自己的祭典。”
“咦?羅亞倫嗎?”
艾妮雅一臉訝異。
帕尼端着空杯說道:“那是當然的。沒人規定只有聖旬日跟王立節才能舉行祭典吧?每個地方都多多少少有屬于自己的祭典,而羅亞倫的祭典就在下星期。”
“原來如此……那麽翠絲特要在祭典上表演了?”
“嗯,到時要演奏什麽曲子才好呢……”
翠絲特微偏着頭,看起來有點苦惱的樣子。
賽門一邊把煙鬥裏的煙草換掉,一邊說道:“彈什麽都沒關系,反正絕對比那個笨祭司彈得好。今年終于可以不用聽克拉姆的蹩腳演奏了,真是可喜可賀。”
“等等,這句話我可不能裝作沒聽到!什麽叫蹩腳演奏?”
“廢話!有人會在那種場合唱聖歌的嗎?去年要不是帕尼拉住我,我早就把你踹下臺了!”
“什麽話!身為一個傳播歐加丁旨意的聖職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不是我在自誇,我的贊美詩跟祈禱文可是全神殿數一數二的呢!無法理解聖歌的美妙,表示你的音樂素養不夠。”
“我管你什麽歐加丁,矮人只信穆爾曼而已!”
于是祭司與矮人開始進行激烈的辯論。帕尼在一旁為艾妮雅與翠絲特說明道:“羅亞倫會彈樂器的人沒幾個,去年克拉姆自告奮勇說要彈音樂助興,但是在上臺之前就喝醉了,最後竟然唱起聖歌。”
“……真是難以想象。”
“簡直是惡夢吶……”
艾妮雅與翠絲特光是想象那種場面,就開始覺得渾身無力。帕尼将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
“當時克拉姆這麽一搞,把伊德弄出來的好氣氛全毀了,真是糟糕。”
聽見了意料之外的名字,艾妮雅不禁愣了一下。
“伊德?”
“嗯,他今年應該也會表演。雖然他不算是羅亞倫的人,可是大家也不會特別在意,這種事本來就應該熱鬧一點才好,外地來的人越多,酒也會賣得越好。”
這時翠絲特插嘴問道:“你說的伊德,就是那個黑發的男生吧?他表演了什麽東西?”
“這個嘛……”
帕尼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祭典?啊……是的,羅亞倫下星期有祭典。”
回到城堡之後,艾妮雅詢問了希納絲有關祭典的事情。希納絲先是側頭想了一下,然後才露出一副“好像的确是有那種東西”的表情。
“那是為了讓領地的人民放松心情、消除壓力的活動之一。那跟貴族的舞會或晚宴不一樣,不需要邀請函,任何人都可以參加。因為可以帶來人潮,也可以促進商業貿易,在許多方面來說,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不過您也知道,羅亞倫的地理環境太危險了,所以很少會有外人特地跑來參加,所以無法帶來多大的利潤,充其量只能算是抒解壓力的活動罷了。”
希納絲展現出優秀的輔佐官風範,詳細解釋了關于祭典的知識,艾妮雅好奇的問道:“任何人都可以參加?這表示我們也可以去嗎?”
“……基本上,我不建議您這麽做。”
希納絲輕輕搖了搖頭。
“貴族與平民的活動,兩者間的差異實在太大了。身為王族成員的您,如果出現在那種場合,會有損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威嚴。您必須要對自己的身分有更深一層的體認才行,不論何時都要展現出一國公主的優雅與氣質,不僅僅是外表而已,連內涵也必須……”
希納絲逮住了機會,趁勢展開一場有關禮儀的小型講座。每當希納絲開始進行說教模式時,沒有半個小時是不會停的,因此艾妮雅連忙轉移話題。
“你好像很忙的樣子。那堆是什麽?”
艾妮雅指着桌上那堆卷宗問道。
“嗯?那是上次綁架事件的調查資料。”
希納絲所指的綁架事件,指的便是數天前有人企圖綁架艾妮雅的案件。當時城裏正要舉行晚宴,侵入者趁機潛進城堡裏打算把公主綁走,結果卻誤将希納絲當成艾妮雅,讓羅亞倫度過了一個動蕩的夜晚。
後來在帕尼等人的協助下逮捕了犯人,可是隔天這些犯人卻遭到刺殺,統統死在城堡地牢中。
“最重要的線索已經斷掉了,雖然查到了一些東西,可是沒什麽太大的幫助。現在也只能加強城裏的警備而已,這種事可不能發生第二次。”
希納絲捧着臉頰,煩惱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先是吸血鬼,然後又是綁架犯,這塊邊境領地還真是多災多難。公主,雖然面臨如此艱難的處境,您還是要振作起來。好了,那麽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身為一個上位者……咦?公主?”
希納絲原本打算繼續先前的禮儀訓話,結果艾妮雅早已溜得不見人影。
“真是服了她啊……希納絲的神經應該是鐵打的吧?”
艾妮雅走在城裏的長廊上,感嘆自己的輔佐官之堅強。
吸血鬼事件也好,綁架事件也罷,每次直接的受害者似乎都是這位個性認真的美女。要是一般人遇上這種事,或多或少都會蒙上一層心理陰影才對,但是希納絲不僅作息一如往常,現在還反過來鼓勵艾妮雅。這位輔佐官的精神甲胄之堅硬,遠遠超過常人。
就在艾妮雅走過了執事官辦公室的門口時,不經意地看了室內一眼。
然後,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原本應該坐在裏面的禿額男人,如今突然長出了茂密的黑發,連個子也變高了。艾妮雅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是不是有看錯。
“……伊德?”
艾妮雅喊出了坐在桌子前面的男子之名,對方聞言立刻擡起了頭。
“啊,是艾妮雅啊,你好。”
沒有特色的臉孔、沒有特色的招呼、沒有特色的聲音,這個存在感簡直跟路邊石頭一樣稀薄的青年,正是伊德·米洛雷亞。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艾妮雅訝異地問道。
“我在打工。”
“打、打工?”
“嗯,幫巴洛斯先生作財務計算。”
接着伊德開始說明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此的理由。
在數天前的綁架事件中,執事官海爾不幸受傷了。雖然身體上的傷口拜托克拉姆治好了,但是繼之而來的後續處理,卻引發了海爾心理上的不适。
綁架犯對城裏的馬匹全部下了藥,在追捕過程中損毀的民宅需要賠償、被打壞掉的公共設施需要修理、原本已經訂好的晚宴也取消了,這些事情使得海爾好不容易編列好的財務預算全部需要修正。
羅亞倫原本就不是富庶的領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為了籌措資金,海爾差點胃絞痛。由于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因此海爾只好雇用伊德來幫忙,薪水一天五茲尼,提供免費餐點,為期四天。
“等等,為什麽是找你?”
“因為我識字,也會算數。”
平民是沒有什麽機會可以受教育的,終其一生只會寫自己名字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人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由于是牽涉到金錢方面的工作,因此人選也不能随便亂找。環顧整個羅亞倫,最具資格而且看起來最人畜無害的,莫過于這位紋術師學徒了,因此海爾才會雇用他當短期工。剛好,伊德正因生活費而煩惱,于是接受了這份工作,至于這段期間則是借住在神殿裏。
艾妮雅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額頭,事态的發展讓她感覺有些頭痛。
“原本以為有機會可以見到領主的,可是巴洛斯先生說不準踏出這個房間以外的地方一步,真是可惜。”
伊德有些惋惜。艾妮雅聞言眨了眨眼睛。
“……你很想見領主嗎?”
“一般人能夠見到王族的機會可不多,而且聽說又是絕色美人,當然會想見識一下吧?根據克拉姆的說法,領主是個‘會讓人忘記怎麽呼吸的美女’。”
“哎呀,其實也沒那麽好啦,哈哈哈。”
“你在得意什麽啊?”
“咦?呃……不,那個……海爾呢?”
“他去巡視烽火臺了,上次怪物來襲的時候,好像壞得很嚴重。”
艾妮雅“哦”的一聲點了點頭,然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表情嚴肅地走到伊德面前,重重拍了一下黑發青年的肩膀。
“對了,你千萬不能跟海爾說見過我哦!”
“啊?為什麽?”
“這個啊,嗯,該怎麽說呢,因為其實他還滿讨厭我的。”
“你做了什麽事嗎?”
“哎呀,所謂的人際關系就是這麽回事,一言難盡呢。總之,千萬不要說你見過我,也不要提到我的名字,不然到時我會有麻煩,拜托了。”
“哦——”
伊德發出了意味深長的聲音。艾妮雅見狀不禁有些慌張。
“幹、幹嘛?為什麽發出那種聲音?”
“我說啊,你該不會是常常偷懶吧?這樣說起來,你出現在帕尼那裏的次數好像太頻繁了哦,沒事就溜出去喝酒,巴洛斯先生當然會生氣。”
“……反正,不要說就對了。”
“我知道了,我不會說出去的。”
伊德答應之後,便繼續埋首與桌上的數字報表奮戰。艾妮雅在離開時,已經在開始盤算要怎麽封住其它人的口,以免洩漏出她的真實身分。
“尤其是約翰隊長,那家夥的嘴巴滿大的,要特別留意才行。”
艾妮雅輕聲自言自語着。
“哈啾!”
羅亞倫警備隊隊長約翰·艾吉頓打了個噴嚏。
“怎麽,感冒了嗎?”
羅亞倫執事官海爾·巴洛斯問道。
約翰揉了揉鼻子,然後聳肩說道:“啊啊,大概是我老婆又在家裏抱怨了吧?最近勤務特別重,家裏的屋頂都沒時間修理,她已經啰嗦好久了。”
“沒辦法,這陣子一直出事,大家都很辛苦吶。要是領主大人少了一根頭發,羅亞倫就完了。”
海爾嘆了一口長氣。
艾妮雅不只是羅亞倫領主而已,同時也是劄沃克王國的公主,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麽事,這個責任沒人扛得起,海爾幾乎每一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因為長期的精神壓力,他覺得自己的頭發日漸稀疏,禿額的表面積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海爾等人現在正位于羅亞倫的烽火臺旁。原本應該是用岩石堆砌而成的高聳塔樓,如今卻垮了一半。海爾看到了這幅景象,整張臉也像烽火臺一樣垮了下來。
約翰在旁皺眉說道:“上次怪物來襲的時候被打壞的。照這樣子看來,可能随時會垮掉。”
“真糟糕啊……這可是最重要的烽火臺之一。如果怪物出現的話,就沒辦法預警了。”
“是的,應該立刻把它修好。”
“唔,起碼也要十幾天吧……”
海爾立刻默默計算工程日期以及必要經費,随着腦中數字的累加,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隊長,那邊好像有奇怪的東西!”
在烽火臺上守衛的士兵探出了半個身子,對着底下的人大喊。
“什麽?是怪物嗎?”
“不,看起來不像……好像是人類的樣子。”
“人類?那你在那邊喊個鬼啊!”
“可是,那個人是從沉星森林出來的。”
當士兵說出這句話後,包括約翰與海爾在內,每個人的表情都凍結了。
沉星森林——那是最為接近黑龍睡眠之地,充滿了無數怪物的危險區域。在這片廣闊的綠色地帶裏,同時栖息着植物系怪物與獸人,就算是經驗豐富的獵人也不敢靠近。從以前到現在,能夠自由地在這片森林裏出入的人類,只有某個缺乏存在感的黑發青年而已。
“執事官大人,我記得伊德正待在城堡裏吧?”
“嗯,那是當然的。”
也就是說,那個從沉星森林裏走出來的人,并不是伊德。
羅亞倫的人不會愚蠢到随意接近森林,最近領地裏面也沒有從外地來的冒險者。既然如此,對方的身分就變得相當可疑了。
“隊長,你認為該怎麽辦?”
面對海爾的詢問,約翰先是思考了數秒,然後說道:“執事官大人,您先留在這邊,我去看看情況。薛弗、古德,你們兩個跟我來,其它人原地待命。”
約翰挑了兩個人,然後他們跨上馬匹,在其它人的注視下疾馳而去。
過了不久,他們遠遠看見了那個從沉星森林裏走出來的人。随着距離的縮短,對方的外貌也逐漸變得清晰。
那是一名有着黑發的男子,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就連身上所背的旅行袋也是黑色,呈現出奇妙的統一感,而且他的身上似乎攜有武器。
男子也同樣看見了約翰等人,于是停下腳步,等着羅亞倫警備隊的接近。當約翰策馬來到了男子面前時,不禁愣了一下。
這名男子的身材頗高,但是他的臉孔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而已,嚴格說起來應該算是一名少年才對。
他的皮膚黝黑,有着黑色的頭發與眼眸,穿着皮革縫制的黑衣黑褲。他的背上除了黑色的旅行袋之外,腰間還佩着兩把長劍,雙腿也綁上了皮帶,分別挂着兩把短劍,這種武裝方式相當稀奇。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武器就連劍鞘也是黑色的。
這名渾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少年靜靜地站在原地,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深刻的疲憊,唯有那雙宛如黑曜石一般的雙眸仍舊炯炯有神。
約翰開口問道:“我們是羅亞倫警備隊的人,你是誰?”
“羅亞倫?”
少年一臉疑惑,然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羅亞倫啊……沒聽過呢……呃,不好意思,請問克魯瑟離這裏有多遠?”
少年的口音有着濃厚的東方味道,他的問題讓約翰等人大吃一驚。
只要是劄沃克人,沒有一個不知道“克魯瑟”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那正是多瑪王國的首都。
多瑪王國是劄沃克王國的宿敵,彼此間經歷過無數次的戰争,雖然近年來沒有發生沖突,但是互為敵對的立場并沒有改變。
而位于劄沃克邊境的羅亞倫雖然緊鄰着敵國,但是因為有沉星森林與紅石山脈作為天然屏障的關系,所以多瑪一直沒有進攻羅亞倫的打算。
“等一下,這裏可是劄沃克耶!你是多瑪人嗎?”
“劄沃克?”
這次輪到少年為之愕然。
約翰接着問道:“莫非你是穿過森林,從多瑪那邊走過來的?”
“嗯。”
少年坦率地承認了。約翰、薛弗與古德彼此對看一眼,從同伴眼中看見了相同的驚駭。他們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穿越沉星森林,從多瑪跑到劄沃克來。
這時約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轉頭詢問少年。
“不對,這麽說來,你身上應該沒有入境許可證吧?”
“啊?當然沒有那種東西。”
聽見了少年的回答,約翰立刻拔劍指着對方,以嚴肅的語氣高聲喊道:“我是劄沃克王國羅亞倫領警備隊隊長,你涉嫌偷渡國境,依據領主所授予的權力,現在我們要逮捕你!”
薛弗與古德見狀,也同樣拔出了劍。少年看着約翰的劍尖,先是搔了搔臉頰,然後低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唔,既然事情變成這樣了,那也沒辦法。”
少年一邊搖頭,一邊對約翰等人說道:“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被你們逮捕。要是平常,敢用劍指着我的家夥下場一定會很凄慘,可是這次問題好像是出在我身上,所以我放過你們。”
“你說什麽?”
約翰一臉困惑的表情,一旁的薛弗以為少年的腦袋出了問題,而露出憐憫的神色,古德則是呆呆地注視着少年。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少年臉上挂着宛如刀刃般鋒利的微笑,然後迅速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黑色的劍刃在一瞬間斬向約翰的頸子,這記斬擊來得太過突然,約翰根本來不及擋格。約翰急忙将上半身往後傾,及時閃避這致命的一劍,但是卻整個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薛弗與古德立刻沖上前去,分別從左右兩邊發動攻擊。就在這時,少年拔出了另一把黑劍。
兩把黑劍化為飛馳的流星,閃電般将兩人的長劍彈飛。薛弗與古德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
少年的劍技強得不可思議,不論是速度或力量,遠遠超越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水平。
少年收起黑劍,輕盈地翻身騎上了約翰的馬,然後甩動缰繩,騎馬沖向森林。
約翰、薛弗與古德帶着驚異的眼神,目送着少年的離去。但是過了不久,少年卻突然從馬上摔了下來。
三人面面相觑,然後謹慎地接近少年。他們手持長劍,慢慢包圍住對方,直到距離少年僅有兩、三步的地方時,才知道少年摔下馬的原因。
倒在地上的少年一動也不動,只有肚子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空虛聲響。
天空的太陽由原先的白灼化為淺黃,與地平線之間的距離也漸為接近。再過一小時,就會正式邁入黃昏了。
伊德從堆滿報表與卷宗的辦公桌上擡起頭,詫異地看着艾妮雅。
“多瑪的間諜?”
“噓,別那麽大聲!”
艾妮雅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要伊德小聲一點。
就在剛才,出去視察烽火臺的執事官與警備隊帶回令人意外的禮物,他們将一個昏倒的少年帶了回來。
根據約翰的說法,這名少年可能是個受過精良訓練的高強間諜,為了潛入劄沃克王國而穿越沉星森林,幸好及時被警備隊發覺,雖然對方武藝高強,但是在一番搏鬥後還是被他們制服了。
“哦……這還真是奇怪啊,竟然會有這麽奇特的間諜。”
“你也覺得奇怪嗎?”
艾妮雅把桌上的卷宗與報表移開,挪出了一個空位之後,就直接坐在桌子上。
要是希納絲見到了,肯定會大聲斥責“這不是淑女應該有的行為”吧。艾妮雅一邊輕擺雙腿,一邊說道:“特地穿越沉星森林而來的多瑪間諜……這種事實在太詭異了。要送間諜過來的話,方法多得是。為什麽要挑這種笨方法?沉星森林可是充滿怪物的地方耶,要穿越那裏的話,大概會統統死在半路上吧。”
雖然動作舉止有些粗魯,可是艾妮雅的分析倒是出奇的冷靜明确。伊德放下手上的鵝毛筆,點頭說道:“是的,那是連軍隊也無法穿越的地方。”
多瑪王國在過去之所以不從劄沃克東南方的邊境進攻,就是因為沉星森林與紅石山脈的存在。沉星森林地幅遼闊,怪物衆多,即使是派出數千名士兵,也只會平白成為植物的肥料與怪物的點心而已。也因此位于劄沃克東南邊境的羅亞倫,會被視為無戰略價值的地區。
就算這名間諜真的擁有穿越森林的優異個人能力,但是如果軍隊無法辦到的話,那麽這個探查就毫無意義。
然而,這名多瑪少年穿過了沉星森林,這也是不變的事實。先不論他是不是間諜,少年的确是在沒有通關證或許可文件的情況下就擅自闖進劄沃克,偷渡國境的罪名絕對跑不掉。
“對吧?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人應該不會是間諜。”
“在确定你的直覺有多正确之前,我有個問題。”
“嗯?”
“這應該算是機密吧?為什麽你要告訴我啊?”
伊德疑惑地問道。
“這就是重點。約翰把那個昏倒的少年關進地牢裏時,那個少年似乎剛好在作夢,據說他在講夢話的時候,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我可沒有多瑪的朋友。”
“哎,不是你啦!”
艾妮雅甩了甩手,一臉神秘的說道:“是帕尼。”
“帕尼?”
伊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沉默了數秒之後,才點頭說道:“唔,這也是有可能的。帕尼并不是一開始就住在羅亞倫的,或許是他以前認識的人。”
“咦?帕尼不是羅亞倫人嗎?”
這次輪到艾妮雅露出訝異的表情。伊德點了點頭。
“帕尼以前不住在羅亞倫,他是後來才在這裏定居下來的,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啊!”
“現在不是說了嗎?”
“太晚了啦!真是的,原來帕尼不是羅亞倫出生的啊……嗯嗯,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帕尼這個人的确滿可疑的。”
“會想到要在這種偏僻鄉下開一間酒館的人,的确是很可疑。”
“是啊,那間酒館以前究竟是怎麽撐下來的呢……不對,那不是重點!我問你,帕尼以前究竟是幹什麽的?”
“這種事問本人會比較快吧?”
“那是一定的,不過在那之前,要多方收集證言,以防帕尼說謊。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艾妮雅以不耐煩的口氣說道。伊德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注視着艾妮雅。雖然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艾妮雅還是感覺得到那股奇妙的視線。
“幹嘛,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艾妮雅皺起了眉毛,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伊德搖了搖頭。
“不……我以為你是個活動力大于思考力、以幾近旁若無人的行動強制推動事情的演變,辦事速度有如疾風一般的女性,但沒想到你也有如此謹慎的一面。”
“……你這究竟是誇獎還是貶損?”
“應該是誇獎。”
“那個‘應該’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如果你想問我帕尼的事,那麽我也只知道這些而已。賽門跟帕尼認識比較久,他應該比較清楚。”
“嗯哼,我想也是。所以我要你幫我做另一件事。”
“你該不會是想要我幫你問吧?”
“不是,你今天晚上幫我把帕尼帶來,我要讓帕尼跟那個多瑪人見個面。”
“……啊?”
“聽不懂嗎?今天晚上我會把後門的士兵支開,你們從那邊進來,然後我們去地牢見那個多瑪少年。我的直覺告訴我,讓那兩人見面的話,一定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
艾妮雅雙手叉腰,似乎很滿意這個點子。伊德訝異地張大了嘴。
“你想被革職嗎?”
“革職?啊,沒關系,不會的。這是領主委托我的,盡管放心吧!對了,先不要跟帕尼說這件事哦,只要把他帶來就可以了,就說有個人想要見他。一定要來哦,說好了!”
艾妮雅用力拍了拍伊德的肩膀,然後便哼着歌迅速跑開了。伊德只能呆愣地注視着艾妮雅的離去,他連一點反駁的機會也沒有。
一彎銀色的弦月高挂于夜空中,無數的星星從旁點綴着。今晚是新月,朦胧的月光無法帶來良好的照明,但是對于那些需要隐密行動的夜行者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夜晚。
艾妮雅站在城堡的後門處,等着伊德與帕尼的到來,至于原先值夜的士兵已經被她支開了。
(會不會太沖動了一點……)
在沁涼的夜風中,艾妮雅萌生出這次的行動或許有些魯莽的想法。不過下一秒鐘,她便将這個念頭抛諸腦後,她認為讓帕尼與多瑪少年見面的這個決定,的确有其意義存在。
在得知多瑪少年與帕尼可能彼此有所關連之後,艾妮雅便私下詢問了海爾執事官,希望得知一些有關這位酒館老板的事情。然而,艾妮雅僅得到一些令人難以滿意的無用答案。
根據海爾的說法,帕尼似乎是個頗有來頭的人物。當初帕尼搬來羅亞倫時,曾經跟前任領主坎貝裏子爵打過招呼,坎貝裏子爵不僅親自接見,而且态度還相當客氣,最後甚至雇用帕尼擔任羅亞倫的劍術指導。
雖然住在羅亞倫,但是帕尼不需要服勞役,只需每年繳交極低的賦稅即可。光是這一點,就足以彰顯帕尼的身分并不單純。坎貝裏子爵生前并沒有對任何人說出帕尼的來歷,因此海爾對帕尼也僅有“身分特別”的認知而已。
照這種情況來看,如果直接去問帕尼的話,大概也問不出什麽東西吧?如果直接用領主身分命令兩人當面對質的話,搞不好會有反效果,而且艾妮雅的身分也會有曝光的危機,所以幹脆直接試着讓他們私下見面。
距離約定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艾妮雅的表情開始有些不耐煩。
“那個家夥該不會把這件事忘了吧?”
艾妮雅雙手叉腰,盯着後門外的小路。雖然僅有微弱的月光,但是擁有妖精視力的她,依然能夠清楚地看見周圍的景象。
“要是他敢爽約的話,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才行。”
明明是單方面提出的要求,但是卻徑自解讀成雙方的約定。艾妮雅性格中屬于“公主”那一面的任性,在這種小地方上展露無遺。
就在艾妮雅思索明天要用什麽樣的方式教訓伊德時,遠方出現了一團模糊的人影。艾妮雅不悅地注視着人影的接近,原本她想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