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喂,你還好吧?”
伊德一邊奔跑,一邊詢問艾妮雅的身體狀況。
“唔唔……”
艾妮雅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她忍受着伊德奔跑所引起的震動,簡單地視察自己的傷勢。
幸運的,箭矢并沒有傷到內髒。不過如果再繼續失血下去,情況會很不樂觀。
“等一下……先把我放下來……”
伊德聞言立刻停下腳步,他找了一株大樹當掩護,把希納絲跟艾妮雅一同放下。艾妮雅把箭拔了出來,确定箭上沒有塗毒之後,便撕下雙袖用來包紮傷口。不用多久,艾妮雅便作好了緊急處理。
“你這家夥,剛才為什麽不幹掉他啊?”
在包好傷口之後,艾妮雅斜眼瞪了伊德一眼。
“贏不了的戰鬥幹嘛要去打啊?”
伊德作出了聽起來相當沒有志氣的回答。
敵人是兇惡的犯罪者,雖然只剩一個人,但是對方不僅持有武器,而且還通曉紋術。相較之下,我方只有一個負傷的艾妮雅算得上是戰力,而完全不會武藝與紋術的伊德更是不用談。
如果是英雄故事的話,這時候男主角應該會奮力一搏,然後打倒敵人吧?
可惜這不是故事,而是現實。
伊德完全沒有跟對方戰鬥的打算,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贏。對方并不只是施用暴力的惡徒而已,跟那邊只會在街頭打架的混混不一樣,敵人可是真正殺人不眨眼的惡徒。
伊德很清楚,不論是技藝或覺悟,自己都比不上敵人,所以他舍棄了戰鬥。他們最主要的目标是搶救人質,而不是消滅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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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德沒有搞錯事情的優先級,他冷靜地衡量敵我戰力差,然後選擇了最為妥當的戰術,成功救出了希納絲。
當然,艾妮雅也知道這個決定并沒有錯,但是一聽見伊德這種軟弱的回答,她還是忍不住想反駁。
“沒有打過就說贏不了,你也太沒骨氣了吧?拿顆石頭從後面用力敲下去,連這種小事也做不到嗎?這樣下來,你一輩子都會是失敗者。”
“等一下,不是我在自誇,我可是從來沒有打輸過任何人喲!”
“哦?”
“因為我從來沒跟他們打過。”伊德擡起胸膛,像是很了不起似的說道。
艾妮雅愣了一下,然後發出了輕笑。
“因為你在開打之前就逃走了,是嗎?”
“正确答案。”
“你這個人真是……”
艾妮雅搖頭嘆氣,像這種缺乏自尊與志氣的作風,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對艾妮雅來說,她實在無法理解這種行為。
雖然很想要斥責伊德是個“沒用的家夥”,但是他卻救了自己,這是不争的事實。一個沒用的家夥,是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的。
“真是個軟弱的家夥。”
艾妮雅嘆了一口氣,最後決定将“沒用”改為“軟弱”。如果換作是其它人的話,大概早就勃然大怒了吧?可是伊德并沒有生氣,只是聳了聳肩。
“這世上有辦得到的事,也有辦不到的事,我只是作出區別而已。”
艾妮雅以眼角餘光注視着黑發青年,輕蔑地說道:“真是輕松啊,明明試都沒試過就直接放棄了。不肯努力也不求上進,這樣下去,你永遠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就算一開始辦不到,也有‘只要努力就辦得到’的事吧?”
“語意是相同的吧?那樣還是變成了‘辦得到’的事。”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文字游戲!”
艾妮雅有些生氣地喊道,結果不小心牽動了傷口,艾妮雅忍不住發出了“唔”的聲音。
“受傷的人,最好不要太激動。”
“哼!”艾妮雅輕哼一聲,然後仰天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為什麽我會跟你這種軟弱的人扯上關系啊……”
艾妮雅忍不住回想起當初跟伊德見面的經過。
五月初,艾妮雅與希納絲來到了羅亞倫。
對于這個窮鄉僻壤感到不耐煩的艾妮雅,找了一個機會溜出城堡。就在她猶豫該前往何處打發時間時,一名不起眼的黑發青年叫住了她。
那名青年的名字就是伊德。
在伊德的帶領下,艾妮雅來到了“劍與斧的故事”。在那裏,他認識了跟熊一樣高壯的老板帕尼、總是叼着煙鬥的老矮人賽門、年輕俊秀但是感覺有些脫線的祭司克拉姆。他們不知道艾妮雅的真實身分,把她當成了尋常的冒險者。
過了不久,發生了吸血魔法師入侵羅亞倫的事件。克拉姆發現了艾妮雅的真面目,不過卻幫她隐瞞下來。然後為了驅除吸血魔法師,艾妮雅決定請求米洛雷亞的協助,與伊德一起前往石塔……
(說起來,好像都是自己害的嘛……)
艾妮雅皺眉想到了這一點。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太過無聊而溜出城堡的話,就不會遇見伊德了。就算為了驅除吸血法師而找米洛雷亞,伊德也不一定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自找的。
突然間,艾妮雅的表情僵住了。伊德也出現了同樣的表情。
遠方傳來了馬蹄聲。
“他追過來了,真是不死心啊!”伊德以感佩的語氣開口說道,接着便将一旁的希納絲抱了起來,扛在自己的肩上。
艾妮雅訝異地問道:“等一下,你要在曠野上跑給他追嗎?”
“待在這裏也沒用,他一定有追跡或探查之類的紋術,繼續留下來只是找死。”
艾妮雅咬了咬牙,然後伸出了左手,伊德将她扶了起來,然後扛在肩上。為了避免壓迫到傷口,艾妮雅特地調整了位置,結果變成了伊德的手無法架住艾妮雅的腰,只能架住臀部的情況。
“我警告你,要是敢作出什麽無禮的舉動,我一定會砍了你!”
艾妮雅語帶威脅地說道,從她的口氣裏,可以聽出她會将這句話付諸實現的決心究竟有多高。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麽,努力的給它逃跑吧!”
艾妮雅聞言皺起了眉頭。
“你不會用好聽一點的說法嗎?”
“那麽,努力的給它轉進吧!”
伊德再度邁開雙腿,一路奔向羅亞倫。
拉傑爾感到相當不愉快。
原本以為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沒想到半路上卻冒出了兩個妨礙者,他們不僅殺掉了同伴,還将人質給救走,這對從未失手的拉傑爾來說,實在是一件有失顏面的大挫敗。
拉傑爾立刻卸下了馬車的套索,一路騎馬追了過來。身為紋術師的他,要查出對方的行蹤相當容易。
對方只有兩個人,而且其中一個已經負傷了,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拉傑爾仍然有扳回一城的機會。
(不過,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家夥……)
拉傑爾的眉間出現了皺紋,他正苦思着先前所見到的奇特景象。
跑得跟馬一樣飛快的男人——伊德·米洛雷亞——就是讓拉傑爾陷入苦惱的主因。
這世上不可能有跑得跟馬一樣快的人,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用了什麽奇特的方法。身為紋術師的拉傑爾,理所當然地将那個“奇特的方法”視為紋術。
事實上,也只有紋術才能夠合理地解釋伊德的快腿。
那麽,為什麽對方不發動攻擊?
只要是身為紋術師,或多或少都會一、兩種攻擊性的紋術。即使是像“風之魔彈”這種威力普通的紋術,如果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挨上那麽一下的話,拉傑爾多少都會受傷。
那麽,為什麽不攻擊?
答案只有一個。
(那個家夥正處于無法使用紋術的狀态!)
對于這個推測,拉傑爾相當篤定。
“王紋”、“咒文”與“魔力”是發動紋術的基本要件,只要缺少其中一種,就不可能施展紋術,這是不可違逆的絕對法則。拉傑爾不知道伊德究竟是缺乏哪一項,不過那不是重點,他只要知道對方的底細就夠了。
拉傑爾一路追了過來,雖然今晚是滿月,但是能見度畢竟比不上白天,所以肉眼所能捕捉到的距離也變得有限。可是在拉傑爾眼中,這并不構成影響。
“起始、驅轉、神瞳、賦力、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隐沒中現形!”
随着暗語的啓動,拉傑爾身上的飾物開始發光,接着他一邊在空中畫出王紋,一邊唱出了咒文。
“飄蕩于天空之下,游走于大地之上,承載一切,觀視萬物。風啊,請成為我的眼!穿透虛空,俯瞰瞭望,對我無所隐瞞。”
六個王紋連結成圓環,拉傑爾的眼睛也同時失去了焦距。他的視線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界限,随着夜風一同馳騁。他所使用的法術是比“彼方之眼”更為強勁的“空識之眼”,能夠搜尋探測的範圍更為廣大且精細。
很快的,拉傑爾找到了伊德等人的蹤影,兩者之間的距離僅有一桑洛拿(一桑洛拿=一點三公裏)而已。這時伊德的行進路線改變了,他不是直線前往羅亞倫,而是稍微往南偏移。拉傑爾露出了冷笑,然後準備繼續使出第二個紋術。
就在這時,他發現雙手手套就像是被火燒過一樣,變成了破爛焦黑的形态。這雙手套已經再也無法承受王紋的反動力了。
拉傑爾脫下手套,然後從口袋裏取出備用的手套戴上。
“起始、驅轉、羁絆、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隐沒中現形!”
拉傑爾使用了第二個紋術。吟誦密語、在空中畫出王紋、唱出咒文,這三階段的步驟之間沒有一絲猶豫。
“火焰吶,給予力量吧!順從盟約,在躍動的熾熱中降臨。彼界的鎖鏈,連接可視與不可視之物,從無形歸于有形。”
拉傑爾對胯下的坐騎施展紋術,馬匹的步伐突然加快,以驚人的速度飛掠于大地之上。
雖然伊德擁有超越常識的快腿,但是畢竟身上還扛了兩個人,速度也因此大打折扣。如果從空中俯瞰的話,可以見到兩者間的距離逐漸逼近。很快的,拉傑爾已經可以看見伊德的背影,彼此間的差距仍然不斷縮小着。
突然間,拉傑爾的坐騎突然減速了。
拉傑爾訝異地驅策坐騎,但是馬匹并沒有聽從拉傑爾的指示,而是顯得相當慌亂。這時,拉傑爾才發現到周圍的異常。
在黑暗中,有數對發光的眼睛正注視着他。
(陷阱!)
拉傑爾立刻察覺到自己的疏忽。
伊德改變行進路線是有意義的。他在羅亞倫來往多年,早已将各種怪物的出沒地點給摸清楚了,他是有計劃的将拉傑爾誘導到夜行性怪物的地盤。
馬是一種纖細的生物,伊德敢憑着快腿穿越的地方,它們不一定敢穿越。況且現在已經不是能不能穿越此地的問題了,孤身一人面對衆多的怪物,拉傑爾的處境已經算得上是面臨生死關頭。
“混帳……”
拉傑爾的眼神變了,從原本的危險進一步蛻變成兇暴。接二連三的被愚弄,讓他積壓已久的不滿一口氣爆發了出來。
“竟然給我搞這種幼稚的把戲!”
拉傑爾發出憤怒的咆哮,他從懷中取出了一顆火紅色的小圓珠。
圓珠發光了。
以拉傑爾為中心,無數的火焰爆散開來!火焰就像是流彈一般,往四周擴散飛射,那并非無秩序的攻擊,火焰流彈宛如有意志的生物,對準了所有怪物繪出灼熱的軌道,并且在擊中目标的瞬間炸了開來!
火焰流彈所鎖定的目标不只是怪物,還包括了伊德。
原本包圍拉傑爾的怪物全部被火焰給吞噬殆盡,一下子就全滅了。伊德的快腿避過了流彈的直擊,但是卻被爆風給吹倒,一行三人狼狽地滾倒在地。
拉傑爾立刻策馬奔去,一下子就追到伊德等人。
“該死的家夥!”
拉傑爾下馬之後,對着正要站起來的伊德踢出一腿。
伊德滾倒在地,拉傑爾繼續舉起自己的右腿,不斷往伊德的身體用力猛踢。
“你這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混帳!”
每喊出一聲,拉傑爾就猛踢一腳。在因為火焰流彈而燃燒的曠野上,只有刺耳的踢擊聲不斷回蕩着。
最後,拉傑爾取出了匕首,用力刺穿了伊德的左腿。接着,拉傑爾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伊德的頭發,将他的頭擡起來。
“很有趣嘛,該死的小鬼。老是耍一些小聰明,你應該很得意吧?是不是啊?嗯?是不是啊?”
拉傑爾将伊德的頭往地面重重一敲,然後馬上又抓起來,繼續往地面敲下去。
“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怎麽不說話啊?”
拉傑爾沉浸在以暴力渲洩怒氣的喜悅中,他的表情顯得殘虐且猙獰。
“給我住手!”
一道女性的聲音傳來,中止了拉傑爾的動作。
拉傑爾轉頭,将視線由染血的黑發青年移到了另外一個人物身上。
晨曦之劍姬——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站起來了。
艾妮雅的金色長發随風飄動,火光照亮了她的身影,看起來威風凜凜。
“哦哦……很勇敢嘛?”
拉傑爾看見艾妮雅手上的細刃劍,便将刺入伊德左腿的匕首拔出,然後站起身來。他的眼中帶有輕蔑的色彩。
“竟然沒有趁機從我背後砍下去,真是天真的小姑娘。看在你長得還不錯的分上,我可以先好好疼愛你一番,再讓你停止呼吸。”
艾妮雅沒有被拉傑爾的話給挑撥,她只是舉起了劍,盯着眼前的對手。
劍刃倒映了月光,散發出無機質的冷冽光澤。在那碧綠色的眼眸裏,閃動着比滿月更為明亮的尖銳銀光。
拉傑爾收起了笑容,他發現自己小看了對方。
在生死關頭穿梭多次的經驗成為無形的槌子,敲響了拉傑爾心中的警鐘。眼前的女子明明連二十歲也不到,但是她的氣勢卻遠遠超越了外表的年紀,重重震撼了拉傑爾。
(……一定要立刻殺了她!)
無關理智,拉傑爾的直覺如此警告自己。
還不需要用到紋術,對付一個負傷的小女孩,如果還要動用到壓箱底的技藝,那就太丢臉了。拉傑爾的自尊在今晚受到了接二連三的挑戰,他打算在這一戰中将其挽回。
不過那只是借口,其實他的魔力也用盡了。
剛才的寶珠是貴重的道具,那是一種只要灌注魔力就可以發動紋術的高價品。只要針對某種特定的紋術,将複數王紋與特定咒文給刻進去,就成為這種可以随時施展紋術的寶珠。不過只能使用一次,而且相當昂貴。
然而拉傑爾雖然不能使用紋術,但是他還有其它的技藝。他以匕首所奪取的性命,幾乎與紋術所奪取的性命一樣多。
(殺了她!)
腦袋裏的聲音驅動了紋術師的身體。
就在拉傑爾打算先發制人之際,艾妮雅行動了。
彷佛劃破夜空的閃電一般,劍刃挾帶着月光,描繪出一道明亮的軌跡。
拉傑爾的右手脫離了右腕,飛舞在滿月之下。從傷口傳來的灼熱感沿着神經傳達到大腦,瞬間貫穿了背脊,然後化為實質的痛楚。
這道痛楚被第二道銀光所斬斷。
劍刃貫穿了拉傑爾的身體,白銀的劍身不僅承載着月光,也染滿了鮮血。
“你……”
拉傑爾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他的雙腿失去了力氣,膝蓋碰到了地面。
“你……是誰……?”
拉傑爾用盡最後的力氣,将疑惑化為言語。金發少女俯視着紋術師,緩緩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
紋術師瞪大了眼睛。
“晨曦的……劍姬……”
這是拉傑爾在世上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艾妮雅從屍體上拔回愛劍,然後艱難地走向伊德。
染血的黑發青年,如今就連呼吸都微弱到幾不可聞。艾妮雅拍打他的臉,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醒醒、醒醒啊!你不是從來沒有打輸過嗎?現在這副模樣算什麽啊!給我醒來啊!”
面對艾妮雅的叫喊,伊德沒有任何反應。
艾妮雅忍受着腹部的痛楚,剛才的爆炸沖擊讓她的傷口更加惡化,加上斬殺紋術師的激烈動作,血液從她的傷口不斷湧出。
即使如此,她還是不斷呼喚着伊德。
“混蛋!你不是龍嗎?你可是奧姆貝利克啊!號稱‘破壞之劍’的最強黑龍啊!像那種家夥,怎麽可能就這樣殺了你啊!”
艾妮雅的意識變得朦胧,由于失血的關系,她的視野逐漸被黑暗所渲染。
“醒……來啊……”
艾妮雅的知覺中斷了。披散着沾滿塵土的金發,艾妮雅就這樣倒在伊德身上。
一道人影出現在兩人身旁。
“真是會給人添麻煩的小女孩。”
人影的名字是安潔·米洛雷亞。
石塔魔女冷眼注視着艾妮雅,她的表情不同于往常,就像是大理石的石像一般,冷漠且僵硬。
“如果伊德死掉的話,我一定要你償命——而且是用會讓你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出生到這個世上的方法。在我的計劃裏,你不是必要的一環,所以就算讓你在這裏死掉也沒關系。”
米洛雷亞的聲音彷佛挾帶了寒氣,那是會讓人連靈魂也為之凍結的恐怖。
“不過,你也算救了他。”
米洛雷亞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了手套。
“劄沃克的最後王牌,在覺醒之前也僅是普通人而已。我就救你一命吧……看在沃索的分上。”
黑龍——奧姆貝利克。
八龍之中最為兇暴的惡龍、劄沃克王國最大的惡夢、讓整片大陸為之戰栗的破壞者,它所站上的土地會随之腐敗,從嘴中噴出的吐息能夠摧毀一切。世人畏懼于它的力量,甚至稱呼它為“破壞之劍”。
這把兇惡至極的劍沉睡了,但是那并非普通的沉睡。
“在沉睡之前,我要滅絕人類。”
黑龍的眼中閃爍着宛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平靜地擲出了它的宣言。
在黑龍的前方,有一名女子阻擋了它。
她的名字是安潔·米洛雷亞。
“為什麽?”米洛雷亞如此詢問着。
“因為,你們是諸神遴選出來的,為了替萬物劃下終止符而誕生的種族。”
黑龍的聲音彷佛是春天的響雷,但是聽起來卻一點也不激動。
米洛雷亞繼續說服黑龍,但是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卻模糊又遙遠。最後,奧姆貝利克有了反應,它那長長的頸子與身體都沒有動作,僅是輕點頭部而已。
“這是我給人類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
随着黑龍的聲音,它那巨大的影子裏冒出了一個嬰兒。
“他的經驗将成為我的夢,而我會依據他的經驗進行最後的判斷。假如人類果然還是如我先前所想的一樣的話,你們這些被遴選出來的破壞者将會從這片大地上消失!”
奧姆貝利克張開了雙翼,然後就此消失。
嬰兒突然長大了,幾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裏,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黑發青年。
“我是黑龍伊德,請多指教。我決定要毀滅人類。”
黑發青年如此自我介紹,并且說出了絕望的答案。
然後,一切重新化為黑暗。
艾妮雅猛然睜開了眼睛,像是裝了彈簧般從床上彈了起來。
艾妮雅慌張地左右張望,等到确定這裏是自己的房間之後,才雙手捂臉,發出了安心的嘆息。
“真是的……什麽怪夢啊……”
艾妮雅重新躺回床上。
“都是因為那個老巫婆說了那種怪事的關系!”
就像是小孩耍賴一般,艾妮雅用力敲着身旁的枕頭,并且開始思索為什麽會作這種奇怪的夢。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在今年春天開始的。
在五月初期的時節,艾妮雅來到了羅亞倫。
雖然是位于王國邊境的偏僻領地,但是想要讓一位才剛滿十九歲的王族成員來治理,而且那位王族成員還是個帶兵打仗遠比文書處理拿手的女孩子,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為了将不可能轉化為可能,國王派遣了一位名叫希納絲的能幹女官,與艾妮雅一同前往羅亞倫赴任。希納絲名義上雖是輔佐官,其實也有監護者的身分。
就任典禮結束之後,艾妮雅的耐心在第一個星期就消失殆盡。厭倦了無所事事的她,打扮成旅人的模樣溜出了城堡。在冒險者出沒頻繁的羅亞倫,外人的出現并不是稀罕的事,但是艾妮雅的美貌還是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就在這時,艾妮雅遇見了一個人。
伊德·米洛雷亞——那是第一個跟艾妮雅講話的羅亞倫居民。
說是居民也不太正确,因為伊德并不住在羅亞倫,而是住在離羅亞倫有一大段距離的石塔裏。據說那裏相當靠近黑龍沉眠的地方,如果說羅亞倫是怪物的游樂園,那麽伊德所住的地方簡直就是怪物的大本營了。
“不起眼”、“沒特色”、“無存在感”,這些形容詞是艾妮雅見到伊德時的感想,那跟所謂的平凡又有一點不同。
即使是一塊再不起眼的拼圖,如果把它拿掉了,那麽整體圖案還是會出現突兀的空白,就算那塊空白再怎麽微小也是一樣。伊德則是一塊就算拿掉了,也不會讓人感覺到突兀的拼圖,他的身影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可有可無——雖然很失禮,但那是艾妮雅對黑發青年的第一印象。
然而,由于某個突發狀況的發生,導致了艾妮雅與伊德之間的熟絡。那個突發狀況就是吸血魔法師入侵事件。
為了制伏吸血魔法師,單靠刀劍是不夠的。就在這時,艾妮雅想到或許可以藉由伊德這條管道,請求石塔魔女的協助。于是她親自出馬,在伊德的帶領下前往石塔,會見米洛雷亞。
米洛雷亞同意了,酒館老板帕尼、矮人賽門、祭司克拉姆,再加上伊德與艾妮雅自己,這支詭異的組合就這樣前去讨伐吸血魔法師。
在那場戰鬥中,艾妮雅發現了伊德的真面目。
既是黑龍的分身,同時也是人類存亡的裁決者,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做伊德·米洛雷亞……
“真是的,開什麽玩笑啊!”
想到這裏,艾妮雅就不禁全身無力。
(不對!)
艾妮雅突然彈了起來。
她終于想起來了,跟紋術師之間的戰鬥!
艾妮雅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原本被箭射中的傷口已經消失了。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匆忙地換好了衣服,甚至沒有搖鈴呼喚侍女。在一陣宛如旋風般的急速更衣後,艾妮雅沖出了房門。
“公主?您這是什麽樣子啊!”
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艾妮雅停下了腳步,回頭注視着一臉驚訝的女子。
端莊的外表、知性的眼眸、合宜的裝扮,就像是把“精明幹練”這個形容詞給具現化一樣,這位嚴肅又美麗的女子便是希納絲·費勒。只見希納絲捧着一疊厚重的書籍與公文,以責難的眼光盯着艾妮雅。
“公主,所謂的體統,指的不僅是制度與規距,同時也代表了合乎身分地位的行為舉止。您身為劄沃克王室的一分子,無疑會成為人民矚目的表率,所以請務必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艾妮雅望着希納絲,訝異地問道:“希納絲,你沒事了嗎?”
“嗯?我當然沒事。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被盜賊給擄走……”
“啊啊,說到那個——”
希納絲的眼中射出了銳利的光芒,艾妮雅不禁心中一凜。每當希納絲露出那種眼神,就是打算進行“不容反駁的說教”的時候。
“您竟然做出了如此魯莽的事!身為領主,理應妥善的統禦部屬,作出正确合理的行動才對。就算面臨危機也不慌張,展露出堅強的王族風範,撫平屬下的不安,這才是正确的舉動。”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您竟然自己追了過去,最後竟然還摔進了牧場邊的山溝!幸好及時被人發現。我也就算了,如果您出事,那怎麽得了!”
“當然,我完全明白……咦?”
艾妮雅擡起了頭,目光中充滿了詑異。
“我現在有些後續事宜急着要處理,晚點再跟您談,我想我必須跟您好好讨論一下何謂責任與禮法。請先去用早膳吧。”
希納絲捧着書籍與公文,以急速又不失端莊的步伐快速離去,只留下一臉驚異的艾妮雅留在原地。
“所以說,一見到你們倒在山溝裏面,我們全部吓了一跳。”
克拉姆手中捧着啤酒杯,一邊訴說着昨晚的經歷,一邊作出了誇張的肢體動作。
昨天晚上,當帕尼等人制伏了綁架集團的誘餌部隊之後,便四處尋找伊德與艾妮雅的下落。古拉休使用了名為“彼方之眼”的紋術,沿着羅亞倫周邊進行探測。
後來衆人在郊外牧場邊的山溝裏發現了伊德、艾妮雅與希納絲,并且在不遠處找到了可疑的馬車與兩具屍體。克拉姆急忙施展治療術,然後把昏迷的三人帶回羅亞倫。
“原來是這樣啊……”伊德聞言點了點頭。
在“劍與斧的故事”裏,帕尼、賽門、伊德與克拉姆一大早就泡在酒杯裏,聚在一起讨論昨晚的事情。這幅不健康的景象看起來就跟平常沒什麽兩樣,這次甚至還有一位女性也參與其中。
“話說回來,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以詳細的說明一下嗎?”翠絲特好奇地問道。
伊德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情。
“我只記得我扛着她們逃跑,後來不知道什麽東西爆炸了,然後就暈過去了。”
“哎,我指的是更前面的事啦!”
這時帕尼突然說道:“不行喲,翠絲特小姐。我們已經答應海爾執事官了,絕不對外談論這件事。”
“我們現在是在私底下談論啊,我也算是關系者吧?”
“不行不行,約定就是約定。”
帕尼搖搖頭,他的臉上仍然保持和霭的笑容,但是眼神卻相當堅決。
賽門嘻嘻地笑着說道:“沒用的、沒用的。雖然是生意人,可是腦袋卻硬得跟石頭沒兩樣。這也是他唯一的長處,如果撇掉了這一點,這家夥也只不過是個專門呼喚赤字的大塊頭罷了。”
“你這個活生生的赤字沒資格說我!”
“胡說什麽!你以為前天這裏為什麽會大客滿?”
“那跟你無關吧,他們是因為翠絲特小姐才來的。”
“說什麽蠢話!你以為光靠你這只慢吞吞的熊,就可以搞定所有的客人嗎?都是因為有我充當侍者,客人才不至于跑掉的。大家早就對你的風濕痛不抱任何期待,如果不是有我坐鎮,客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這跟風濕痛沒有關系吧!”
帕尼與賽門就這樣陷入了愚蠢的争執之中。這時伊德詢問在一旁看好戲的克拉姆。
“那麽那三個人呢?就是鋼之鷹那三個。”
“啊?哦,他們一早就離開了。他們說再待下去,旅費會不夠,所以急急忙忙地走了。為了金錢而奔波煩惱的人生真是辛苦啊!”
“是嗎?沒來得及向他們道謝,真可惜。”
“對了,今早約翰找我過去,城堡那邊好像又出事了。”
克拉姆一說出這句話,帕尼與賽門便停止了争辯,将目光移向白袍祭司。
“昨晚被我們逮到的那四個人啊,約翰今早原本想拷問他們的,沒想到他們突然全部死在牢裏!他們全是被人一劍穿心刺死的,就算我去了也沒得救。”
衆人一臉訝異。
“被殺了嗎?誰幹的?”
面對帕尼的疑問,克拉姆搖了搖頭。
“不知道。約翰認為可能是他們的同黨,所以忙着清查最近來羅亞倫的可疑外地人。可是既然都有辦法潛進牢裏了,幹嘛不救他們?”
“因為這樣最省事吧?”
翠絲特用手指抵住下颚,偏頭說道:“我曾聽說過類似的事情。有些盜賊為了怕秘密被洩漏出去,一旦同夥被捉住的話,不但不會去救他們,反而會想辦法把他們殺掉,兇手現在應該已經逃離羅亞倫了吧?”
衆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啦,我也該走了。今天晚上又要請各位多多照顧啦。”
翠絲特站了起來,當她看見伊德訝異的表情時,便笑着說道:“啊啦,你還不知道嗎?我會繼續在羅亞倫待一陣子,我跟老板談好了,這段時間裏,晚上會在酒館裏表演,不過當然是有報酬的啦。”
“是這樣啊,那麽今晚請加油。”
“謝了,要來捧場喲。”
翠絲特眨了眨眼睛,然後轉身離開了“劍與斧的故事”。
當翠絲特走出酒館大門後,發現艾妮雅正站在酒館外不遠處徘徊,一臉猶豫不決的模樣。
翠絲特疑惑地走了過去,輕拍艾妮雅的肩膀。
“哇啊!”
艾妮雅吓得跳了起來,慌張地轉過身子,當她看見眼前的人原來是翠絲特之後,安心地呼了一口氣。
“什麽啊,不要吓人好不好!”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才對吧?”
翠絲特疑惑地看着艾妮雅,皺眉問道:“你幹嘛又偷偷摸摸的啊?”
“咦?啊……這個……不,那是因為……”
艾妮雅支吾着說不出話來,一點也不見往常的銳氣與果決。
翠絲特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