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雖然時序已經進入了春天,但是早晨的氣溫仍然有些偏低。
由于将被子踢到一旁的關系,伊德以打噴嚏的方式迎接了清晨的曙光。他走下床鋪,脫下睡衣換上衣服,然後一如往常的下樓準備早餐。
“為什麽別人拿的是法杖,我拿的卻是湯勺呢?”
伊德一邊訴說着僅有自己才聽得見的不滿,一邊熬煮大鍋裏的湯。
伊德的身分是“魔法師的弟子”,不過就伊德自己的觀點來看,他認為在“弟子”這個頭銜的後半段,還要再加上“雜工兼廚師兼仆役”才對。
桌上擺了剛烤好的黑面包與藍莓果醬,當伊德将爐火給熄滅時,伊德的老師就像是算準了時間似的出現在椅子上。
“唉唉,怎麽今天又吃得這麽清淡啊?太過簡樸的菜單,可是無法讓人攝取到充足的養分喲。”
伊德的老師——安潔·米洛雷亞——皺眉看着桌上的早餐,發出了忽視他人辛勞的抱怨。
米洛雷亞是一名擁有及腰黑發的豔麗美女,由于才剛睡醒的關系,她的頭發顯得有些淩亂。
伊德将湯盛到碗裏,然後用力放到自己老師面前。
“你是席洛菲吧?明明就不用吃東西,為什麽每天早上還要做你的分啊!”
伊德以缺乏敬意的口氣對自己的老師抱怨着。
伊德口中的“席洛菲”,指的是“不老不死者”,也是一種唯有最高水平的大魔法師才能施行的秘儀。
席洛菲擁有近乎無限的壽命,即使不飲不食也能夠活下去,而且一般的物理與魔法攻擊對他們完全無效,可說是怪物一般的存在。
米洛雷亞舉起湯匙,用指導的口吻說道:“這是儀式、儀式!就像煮飯的時候要穿圍裙,進門之前要先敲門一樣,早上起床當然要吃早餐!”
“在遵守那種無意義的儀式之前,請先遵守一下禮儀方面的事情。這世上沒有人會穿成這樣吃飯的吧?”
Advertisement
伊德指了指米洛雷亞的衣服。
這時的米洛雷亞身上僅穿着一件過大的襯衫,胸前的第一、二顆扣子也敞開着,露出了乳白色的胸口,從衣服下擺延伸出的修長美腿充滿了誘惑力,她的穿著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誘人犯罪似的。
米洛雷亞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露出促狹的微笑。
“啊呀呀……小伊德會不好意思嗎?也對啦,你現在正值血氣方剛的春青期呢!怎麽,覺得太過刺激了嗎?”
“對着一百多歲的老巫婆沒什麽好心動的吧?我指的是餐桌禮儀。”
伊德神色平靜地喝着湯,米洛雷亞的言語攻擊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雖然外表是二十來歲的年輕美女,但是安潔·米洛雷亞的年齡其實高達一百七十六歲。目前的模樣是米洛雷亞以法術變化出來的,對她這種層級的高手來說,改變外貌這種事就跟喝水一樣簡單,而米洛雷亞也不吝于将她的厲害展露于弟子面前。
米洛雷亞過去時常變成各種形态的美女捉弄伊德,在一次又一次的慘痛教訓下,伊德成功的修煉出不為對方外表所動的能力。
“哦,是嗎——”
米洛雷亞露出妖豔的微笑,然後突然用力把身上的襯衫左右拉開!伊德見狀立刻“噗”的一聲将口中的湯全噴了出來。
米洛雷亞在襯衫底下還穿了一件白色的無袖背心,因此根本沒有春光外洩的可能。看見伊德彎腰咳嗽的模樣,米洛雷亞發出了象征勝利的哄笑。
“哦呵呵呵——你還太嫩、太嫩了!這種程度的小事就慌張成這樣,怎麽能夠成為一個偉大的紋術師呢?”
“成為紋術師跟這種事完全沒有關系吧!”
“你又不是紋術師,怎麽知道沒有關系?我可是你的老師喲,我說有關系就是有關系!”
米洛雷亞以自身地位的優勢壓倒了伊德的反駁,再一次獲得了勝利。
所謂的“紋術師”,其實就是一般人所說的“魔法師”。
“魔法”是一種少數高等怪物與太古生物天生就具備的特殊能力。這些生物能夠引發近乎奇跡的物理或非物理性現象,而且擁有相當高的智能,有些生物的智慧甚至淩駕人類。
“紋術”則是一種以魔法作為仿效對象的法術,人類經過漫長的探索與追求,終于發展出能夠産生與魔法相似效果的技藝。換言之,紋術是人們為了追求魔法所誕生出來的膺品。
紋術與魔法之間雖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差異,但是兩者所呈現的效果卻極為相似。因此人們便将這些紋術使用者冠上了“魔法師”的名號。人類不會使用“魔法”,只會使用“紋術”,所有的“魔法師”,其實都是“紋術師”。
“魔法”一詞流傳的時間遠比“紋術”還要悠久,而且一般人根本無法分辨其中的差異,因此才會出現這種錯誤的稱呼。
由于要糾正這種錯誤實在太費事了,所以紋術師也就幹脆由他們去,只有在同行面前他們才會稱自己是“紋術師”。
這對師徒就這樣吵吵鬧鬧地吃完了早餐,由于中間還發生米洛雷亞抱怨“湯不夠鹹”、“面包冷掉了”、“多煮顆蛋又不會死”的小插曲,因此這頓飯足足花費将近一小時的時間。
“對了,我等一下要出去一趟,大概十天不會回來。”
米洛雷亞一邊享受飯後的紅茶,一邊對着正在洗盤子的伊德說道:“在我回來之前,你要把上次我寫下來的藥草全部采好,而且通通要曬幹磨成粉才行。”
“我知道了。”
“儲藏室裏面的東西也要拿出來曬一曬才行。你應該知道哪些該拿,哪些不該拿吧?”
“當然。”
“我的房間也要打掃幹淨,但是不準用我的內衣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誰會做啊!”
“那麽,好好看家吧!”
米洛雷亞帶着愉悅的笑容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她而言,調劑心情的最佳方法就是戲弄自己的弟子。
“啊,等等,倉庫裏已經沒有食物了……”
伊德猛然轉過身來,但是米洛雷亞的蹤影卻已經消失了。
伊德走到桌子旁,發現在空杯子旁邊,擺着一枚銅幣。
“要我用一個茲尼活十天嗎……”
伊德緊緊握着米洛雷亞留下來的微薄生活費,他的背影裏有着濃濃的哀愁。
即使時序已經進入了春天,不過早晨的氣溫仍然有些偏低。
早晨的陽光透過了玻璃窗,灑落于艾妮雅那張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只能以完美無暇來形容的睡臉上。在曙光的照耀下,艾妮雅緩緩睜開了雙眼。
艾妮雅從柔軟的床鋪上坐起身子,意識尚未切換到清醒狀态,她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将近一分鐘之久,然後才搖鈴呼喚侍女前來更衣。很快的,艾妮雅就在侍女利落的動作下換上了衣服。
當艾妮雅離開房間,來到餐桌上時,她的輔佐官希納絲·費勒早已站在一旁。
希納絲微微躬身,以冷靜有禮的語氣說道:“早安,公主。今天的陽光讓人心曠神怡,雖然您來不及享受晨光的照耀,但是仍來得及品嘗其餘韻,這是一件令人心喜的事情。想必今天也會是充滿幸運與幸福的一天。”
雖然聽起來像是尋常的問安,但是艾妮雅聽得出話語中所隐藏的含意。
“你今天睡得太晚了,這不是一個身分高貴的淑女應有的行為!”——這是希納絲顧及了維持他人尊嚴所提出的斥責。
“早安,希納絲。今天也是讓人心情愉悅的一天。”
艾妮雅笑着回應,并且坐上了椅子。侍女們送上了作為前菜的濃湯,接着是夾有蔬菜、火腿片、煎蛋與蕃茄的三明治,桌上還有兩種面包與三色果醬,這是一般平民絕不可能享用的早餐菜單。
“公主,在您享用早餐之際,我先簡述一下今日的行程。”
希納絲拉開一張長長的宗卷,開始朗誦其中的內容。
“身為羅亞倫的領主,負有将此地管理完善、彰顯國王與您個人之榮耀的責任。截至昨日為止,領地裏有七位商人希望獲得谒見;羅亞倫的稅收統計也已經完成了,請您務必過目;從上任領主累積至今的未審判案件有二十六件;領民的陳情與請願共有十七件,依照程度輕重來區分,南區磨坊需要迅速解決;至于道路修護部分……”
當希納絲念出一長串的工作內容時,艾妮雅則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中的刀叉上。
羅亞倫領主——這是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現今所擁有的頭銜。
在今年五月初,也就是大約二十天前,艾妮雅收到了命令,成為此地的領主。
羅亞倫原本的領主是一個叫做坎貝裏·克洛克拉提的子爵,但是卻遭逢意外而身亡,由于坎貝裏沒有任何子嗣,因此羅亞倫便處于無人管理的狀态。于是在國王的命令下,年僅十九歲的艾妮雅接管了這個領地。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艾妮雅是羅亞倫的領主,但是她的身分并非貴族,而是更高一層的存在。
艾妮雅的階級是王族。換句話說,她就是劄沃克王國的公主,現今的國王雷奧納德則是她的兄長。
(這世上大概沒有像我這種被流放到邊境的公主吧……)
艾妮雅咬着叉子,為自己目前的處境而嘆息。
雖然她并不是一個享樂主義者,對于權力或名利也沒有格外深厚的欲望,不過被分配到羅亞倫來也實在太過誇張了。
羅亞倫是一個位于劄沃克王國東南方邊境的小領地,這裏的農産既不富庶,也沒有任何礦脈存在。
雖然位于邊境,但是因為有紅石山脈與沉星森林作為天然屏障,所以也沒有任何派兵駐守的意義,換句話說,這是一個即使在地理書籍裏也懶得被提及的偏僻地帶。
然而,羅亞倫卻是整個劄沃克王國內怪物出現率最高的地區。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凱姆迪亞大陸上最為兇暴的怪物——黑龍奧姆貝利克——在六十年前選上了此地作為沉眠之地。
自此之後,被黑龍的氣息吸引而來的怪物逐漸增多,于是“怪物衆多”很快就變成了羅亞倫的唯一特點。
“去羅亞倫吧!”——就算是欲望再怎麽淡薄的人,接到這一紙人事命令之後也會煩惱不已。
“……以上,就是今日的工作內容。公主,請問您有在聽嗎?”
希納絲看見艾妮雅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皺眉問道。
“嗯,啊?是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謝謝。”
“那麽,我先告退了。”
希納絲躬身行禮,然後離開了房間。這時,換成執事官海爾走了進來。
海爾是前任領主坎貝裏子爵的執事官,由于能力頗強,因此并沒有被辭退,而是留下來與輔佐官希納絲一同協助艾妮雅治理領地。
在他人眼中,海爾是一名認真、誠懇、溫和的好人。
“您希望先處理哪一項工作呢?”
海爾恭敬地說道,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讓他的禿額頭顯得格外閃亮。
“我想出去巡視領地。”
海爾的笑容瞬間凍結,他的表情就跟聽見死刑宣判沒兩樣。
當艾妮雅剛來羅亞倫時,她就幹過同樣的事情,并且惹出了不少麻煩。海爾原本以為這位公主最近終于肯安分下來,沒想到又再次提出相同的主意。
“這、這個……”
“我要獨自一個人出去巡視,不需要馬車,也不用士兵跟随,我會在黃昏之前回來。假如希納絲問起我的話,你就幫我找個理由應付過去,就像上次一樣。要是敢告訴希納絲的話……”
艾妮雅露出優雅的微笑,用左手在脖子上比了一個威脅性的手勢。名為厄運的號角頓時在海爾耳邊響了起來,讓這名老實誠懇的執事官感到頭昏眼花。
艾妮雅輕輕拍了拍呈現僵化狀态的海爾,然後離開了餐桌,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以極快的速度換好衣服,将長長的金發綁成辮子,然後佩上慣用的細刃劍,蹑手蹑腳地從城堡的後門離開。
“那麽,朝‘劍與斧的故事’出發!”
艾妮雅以愉悅的語氣輕聲喊道。
第一個問題:以下何種狀況足以被稱為絕境?
一、不僅身為孤兒,而且還被性格惡劣的養母兼師父日夜欺壓。
二、家裏已經沒有任何存糧,身上只剩下一枚銅幣。
三、必須利用身邊的資源想辦法活過十天,至于可用資源幾乎為零。
伊德同時遇到了這三種情況,毫無疑問的,他面臨了絕境。
第二個問題:面對絕境時,該怎麽去處理?
一、抱持着無限的勇氣,即使面對再大的困難,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二、誠心誠意地向神明祈禱,等待奇跡的出現。
三、自暴自棄,總之一切随他去。
伊德毫不猶豫地将上列選項全部排除,因為不論哪一個都不适用于他現在的狀況。
第一個選項聽起來很神氣,但是他很清楚有些東西是不可能獨力克服的。第二個選項或許适用于宗教狂熱者,不過信仰無法用來填飽自己的胃袋。至于第三個選項,在他對這個世間毫無留戀之前,完全不予考慮。
所以伊德選擇了第四種方法——找人幫忙。
于是,伊德來到了羅亞倫。
如果翻開劄沃克王國的地圖,便可以很清楚地在東南方邊緣看見羅亞倫的名字。換句話說,它是一塊位于邊境地帶的偏僻區域。雖然緊鄰着宿敵多瑪王國,但是在“天然屏障”與“無戰略價值”兩項因素的加持下,完全沒有派兵駐守的必要。
對羅亞倫的居民來說,比起不一定會攻打過來的敵軍,他們更擔心怪物的侵襲。
在六十年前,有一頭名為奧姆貝利克的黑龍挑中此地作為睡床,在羅亞倫附近陷入沉眠,就此拉開了羅亞倫惡夢的序幕。
由于黑龍的關系,羅亞倫的怪物出現率是全劄沃克王國之冠,因此像“怪物的游樂園”、“非人者的聚集地”、“棺木制造場”等怪異的稱號也随之出現。看在外地人眼中,羅亞倫堪稱是危機四伏的窮鄉僻壤。
“說起來,住的比羅亞倫還要偏僻的我,應該算是鄉下人中的鄉下人了吧……”
伊德對着遼闊的天空喃喃自語着。
伊德與他的老師米洛雷亞一同住在遠離人煙的石塔裏,石塔距離最近的人類聚集地羅亞倫尚有一大段路程,用世俗的說法來形容,他們兩人就跟所謂的隐居者差不多。
為了今日與往後的生活,伊德來到了羅亞倫求援。雖然街道上灑滿陽光,但是伊德的表情卻充滿了陰郁。
“抱歉,請留步。”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伊德的肩膀,轉頭一看,是一名臉孔陌生的金發男子。
這名金發男子穿着鬥篷,看起來似乎經過一番長途跋涉,他的身上戴着許多飾物,如果就旅行的裝備來講,這些東西看起來似乎過于累贅。
男子的後方不遠處還有兩男一女,男子們都穿戴着護甲與武器,女子則是穿着鬥篷,他們都牽着馱負行李的馬匹。
僅看了一眼,伊德就猜出了對方的身分,以及他們想幹什麽了。
“要找旅店的話,往右邊那條路直走,過了五條岔路之後左轉,然後朝廣場西北邊的道路前進,走上十分鐘左右,你就可以看見了。”
伊德搶在金發男子之前開口。對方聞言立刻愣了一下。
“你們不是在找旅店嗎?”
“啊,是的,我們是在找旅店沒錯……謝謝。”
“不客氣。如果要找酒館的話,從旅店出來往左轉,沿着大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找到了。那裏有全羅亞倫最好的酒館。”
“啊、哦……”
金發男子有些迷惑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回同伴身邊。就在伊德轉身準備離去之際,又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早安吶,伊德。”
伊德轉頭一看,只見一名褐發男子正笑咪咪地站在他面前。
“早安,克拉姆。”
伊德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名為克拉姆的男子長相頗為俊秀,而且看起來相當年輕。克拉姆是全羅亞倫唯一的祭司,兼具了學識與容貌的他,雖然才二十來歲而已,但是卻相當受到人民的敬重。
“難得看到你出現,來買東西的嗎?”
“不,是來求援的。”
“咦?”
伊德帶着苦笑訴說事情的經過,克拉姆聽完之後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個茲尼活十天嗎?真是了不起的壯舉啊!”
與其說是了不起,不如用“凄絕”來形容會更為恰當。
伊德無奈地聳了聳肩,對于米洛雷亞那種偏離常軌的作風,身為弟子的他早就習慣了,或許該說是如果無法習慣的話,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因為如此,所以我要去帕尼那邊尋求協助。”
帕尼是酒館的老板,也是伊德的朋友,雖然兩人的年紀差了将近一倍,但是這并沒有妨礙兩人之間的友誼。
克拉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就一起去吧,剛好我也要去那邊。對了,我那邊正好有些蔬菜,如果不嫌棄的話就拿去吧。”
“啊,真是多謝了。”
克拉姆與伊德就這樣并肩而行。在旁人眼中,他們看起來就像是聖職者與仆人的組合。
與克拉姆比起來,伊德缺乏明顯的存在感,也就是那種從頭頂到腳趾都毫無特色的人。伊德唯一的特色就是那一頭過長的黑發,額前的浏海長到會讓人懷疑,他到底看不看得見眼前的東西。
不久之後,兩人便走到了目的地。
那就是羅亞倫唯一的酒館——劍與斧的故事。
度過了春雨的季節之後,被人稱之為“金穗之月”的五月時節便進入了末期。
雖然這是一個使麥粒飽滿的月分,但是對于并非以農夫為職業的人們來說,這只不過是告訴他們夏天即将到來的前兆罷了。
至少,對“劍與斧的故事”的主人而言就是如此。
“劍與斧的故事”是一家兩層樓的酒館,在羅亞倫這種邊境地帶,像這種專門以賣酒作為經營主軸的商店,可說是相當特異的存在。
一般在鄉下地區,旅店與酒館是經常劃上等號的,但是在老板帕尼的“這樣子喝酒比較有氣氛”的詭異堅持下,“劍與斧的故事”這家大型酒館就這樣在羅亞倫聳立着。看在別人眼中,帕尼簡直像是在名為赤字的鋼索上蒙眼跳舞。
“不過我從來沒有摔下去過喲!”
帕尼一邊擦着盤子,一邊露出和藹的笑容。
帕尼是這間酒館的老板,他是一名擁有高壯體格的中年男子,塊頭看起來跟熊沒兩樣的他,臉上總是挂着宛如冬日暖陽般的和煦笑容。雖然乍看之下是個充滿魄力的大塊頭,但其實他的個性遠比外表還要來得溫和許多。
一名女子環顧四周,當她确認這家店裏的客人只有她與坐在吧臺另一側的矮人時,不禁露出了懷疑的眼神。
女子的年紀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是一名與這個邊境地帶毫不相襯的絕色美人。她有着一頭彷佛常駐陽光似的金色長發以及碧綠色的眼眸,不過由于束成了辮子的關系,看起來少了一點華麗感,卻也更容易看清楚她那美麗的容姿。
“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耶?”
年輕的金發女子——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對于帕尼的說法感到疑惑。
這時坐在另一側的矮人一邊點起煙鬥,一邊說道:“雖然賺不了多少錢,可是也餓不死就是了。除非把那個家夥埋進墓穴裏,不然誰也別想讓這家店倒掉。換句話說,當這家店倒掉的時候,也就是帕尼躺平的時候。”
聽見矮人這段不吉利的發言,帕尼不禁皺起了眉頭。
“喂,賽門,你是在詛咒我嗎?”
“你的耳朵長到哪裏去啦?我這是在稱贊你的堅強,順便強調你那一股不惜與酒館同生共死的偉大情操。”
“說的好像跟自己完全無關似的,這家店你也有份吧?”
“是沒錯,可是每次當我翻看收支簿的時候,我都會對這件事實感到難以置信。不是我在自誇哦,從開店到現在,我可是連一枚銅幣的紅利都沒拿到過。”
“我也沒讓你多掏出一枚銅幣的資金過哦!”
“所以我才會感到難以置信呀,哈哈哈哈!”
名為賽門的矮人發出了豪邁的笑聲,然後開始自顧自的抽煙鬥。
這時有人推開了酒館的大門,帕尼立刻反射性的露出笑容,并且大聲喊出“歡迎光臨”。
兩名男子踏入了“劍與斧的故事”,他們便是伊德與克拉姆。當帕尼見到了黑發青年的臉孔時,便露出和藹的表情打招呼。
“哦,是伊德啊,今天怎麽有空來?”
當帕尼的視線轉向白袍男子時,臉上的笑容便收斂了大半。
“啧,原來是克拉姆。”
帕尼的聲音裏挾帶着淡淡的遺憾,名叫克拉姆的男子雙手在胸前交叉,有些不悅的說道:“等等,差別待遇太嚴重了吧?”
“沒那回事,我一向平等的對待每個進門的人。”
“我可是一點也感受不到。身為一個優秀的生意人,應該以誠摯的笑容歡迎進門的客人才對。”
面對克拉姆的指責,帕尼像是在趕小狗似的甩了甩手。
“那也僅限于客人吧?白吃白喝的家夥不算是客人。”
“敢對身為光之祭司的我說這種話,就等于是污辱了歐加丁哦!我是歐加丁在地上的旨意傳播者,我的所作所為均遵從歐加丁的意思而行,你認為歐加丁是那種會白吃白喝的神明嗎?”
“你是來喝酒的吧?教規裏面有不得飲酒的戒律吧?”
“這表示你對我們的經典研究得不夠透澈,那種戒律只對低階僧侶有用。”
克拉姆帶着微笑,說出跟宗教騙子沒兩樣的可疑發言。
帕尼不再理會克拉姆,轉頭對伊德說道:“今天是來采買東西的嗎?”
“不,是來求援的。”
伊德露出了苦笑。
克拉姆點了點頭,一臉很了不起似的在旁作出補充。
“見到有難之人要給予幫助,這不僅是歐加丁的示喻,也是基本的處世之道。為了拯救即将淪為饑民的朋友,我答應送他一點蔬菜。”
“饑民?”
帕尼、賽門與艾妮雅訝異地望向伊德。
當伊德說出他今後十天要以一枚銅幣活下去的遭遇之後,賽門咬着煙鬥走到了伊德身旁,一邊拍拍他的腰一邊大聲喊道:“所以我說魔法師都是一些心腸惡毒,腦子裏裝滿了爛泥的家夥。放心好了,倉庫裏的火腿要多少随你搬!”
帕尼帶着溫和的笑臉,用力推開賽門的臉。
“不要理這個瘋矮人,他酒一喝多就會胡言亂語。啊,別擔心,我有一只火腿剛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好,你就幫我解決吧,哈哈哈。”
比起賽門,帕尼的說法更符合一般常識與禮貌,于是伊德帶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他現在的處境沒有跟人客套的餘地。
于是乎,高大的酒館老板、年邁的矮人、白袍祭司、年輕美女與紋術師弟子,這一群詭異的組合就這樣待在“劍與斧的故事”裏閑聊,看在別人眼中,像這種一大早就泡在酒館裏的景象等于是生活不健全的證明。
“話說回來,大家都在為荷包苦惱呢……”
帕尼嘆了一口氣,當他看見克拉姆将杯裏的啤酒一飲而盡時,又嘆了一口氣。
克拉姆是羅亞倫裏面唯一的祭司,在這個怪物橫行的區域,他的工作量比其它地方的祭司還要繁重得多,因此當地人民也對他抱持着相當高的敬意與信賴。
“克拉姆買東西不用付帳”已經是羅亞倫人的共識了,而帕尼則是這個共識的最大受害者,即使是自願的,但是看到珍貴的商品就這樣被人灌下肚,心情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
彷佛在響應帕尼的抱怨似的,酒館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當大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似乎有某種沉滞的東西開始流動起來。
帕尼見狀立刻站起身子,帶着足以溶化生奶油的和藹笑容迎接進門的客人。
有三男一女進入了“劍與斧的故事”,其中兩名男子穿戴着護甲與武器,另外一名男子與女子則是穿着鬥篷。從外表來看,這群人的打扮就跟冒險者沒兩樣。
伊德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他們就是先前向他問路的旅行者。
“哎呀,真沒想到在羅亞倫這個偏僻的鬼地方,竟然會有這麽好的酒館啊!真是太妙了!”其中一名個頭最高,滿臉胡渣的大漢以贊嘆的語氣喊道。
帕尼聽見這段話之後,臉上的笑容多添了一分親切。
“不過卻沒什麽客人,該不會是這裏的酒有問題吧?”另一個穿護甲的平頭男子搔着後腦勺說道。
帕尼聽見這段話之後,剛剛增添的那一分親切便随之消失。
穿着鬥篷的男子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于是另外兩人一邊為酒館品頭論足,一邊坐了下去,女子并沒有與他們坐在一起,反而挑了靠牆邊的隔壁桌子坐了下去。
帕尼走到他們面前,一時間搞不清楚他們是不是一夥的。
“啊,那位小姐也是我們的同伴,不過她不習慣跟人同桌。請來四杯啤酒,連同她的分也一起。”看起來像是領導者的鬥篷男子笑着說道。
就在帕尼回到櫃臺準備啤酒之際,那名滿臉胡渣的大漢發現了背對着他們的艾妮雅,于是大聲喊道:“喂!小姐,你也是冒險者對吧?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同行,真是巧啊。要不要一起過來喝一杯,大家彼此交換一下旅途心得?我請你。”
低劣的搭讪臺詞,不過聲音跟語氣聽起來都沒有惡意。
雖然也可以不予理會,但是艾妮雅卻轉過身來,緩緩走到了他們面前。三名男子一見到艾妮雅的美貌,頓時愣在當場,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忘記了呼吸似的。
“好啊,你請客對吧?”
艾妮雅那有如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喚回了三人的意識,胡渣大漢立刻堆起笑容。
“那當然,不要說一杯,要幾杯都沒問題。”
艾妮雅對胡渣大漢報以微笑,這時帕尼也将啤酒送了過來。于是艾妮雅對帕尼說道:“給我一杯辛西洛。”
鬥篷男子立刻“噗”的一聲将口中的啤酒噴了出來,平頭男子則是差點将啤酒杯給打翻。胡渣大漢的笑容在瞬間凍結了。
辛西洛是相當名貴的紅酒,同時也是整個羅亞倫裏最高價的飲料,由于價格昂貴,平常人是沒有機會喝得到的。
帕尼握緊拳頭,暗暗為艾妮雅的捧場叫好,至于矮人賽門則是露出了“看來這個月不會是赤字了”的欣慰表情。
“謝謝你請的酒,我很樂意與各位同席交換心得。在那之前,可以先請教各位的姓名嗎?”
艾妮雅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不讓三人有反悔的時間。胡渣大漢露出了有些苦澀的笑容,因為他察覺到另外兩名男子有如細針戳刺般的尖銳視線。胡渣大漢搖了搖頭,接着開始自我介紹。
“啊,我叫辛巴,辛巴·朗威姆,你叫我辛巴就可以了。這兩位是傑克·格列德爾與古拉休·艾森。”
“請叫我古拉休就行了。”鬥篷男子說道。
“我也一樣,叫我傑克就好。”平頭男子說道。
“那麽,也請你們叫我艾妮雅就好。”
艾妮雅露出了足以迷惑衆生的美麗微笑,三人的表情也因此緩和了下來。美女的笑容可以讓男人忽略名貴紅酒的價格,這是可悲的事實。
艾妮雅接着問道:“請問諸位為什麽會來到羅亞倫呢?這裏是個偏僻的地方,有什麽值得你們前來冒險的東西嗎?”
“你在說什麽啊?這裏當然有好東西。”
辛巴露出了有些詫異的笑容。
“我們要找黑龍的財寶。”
當辛巴說出“黑龍的財寶”這句話時,賽門等人不禁瞪大了眼睛,将視線投往辛巴身上。
酒店裏的空氣頓時凝結了下來,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中。
看見衆人一臉訝異的模樣,辛巴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疑惑地問道:“怎麽了?我說了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帕尼将辛西洛送到艾妮雅面前,并且搖頭說道:“客人,如果你們真的是為了黑龍的財寶而來,那你們大概要白跑一趟了,因為那完全是謠言。”
辛巴聞言不禁提高了聲音。
“什麽?難道這裏不是羅亞倫嗎?”
“不,這裏是羅亞倫沒錯。”
“黑龍奧姆貝利克六十年前在附近陷入沉眠,難道是假的嗎?”
“這也是真的,托它的福,這裏的怪物變多了。”
“那就沒錯了,這裏一定有黑龍的財寶。”
看見辛巴一臉篤定的樣子,帕尼只好以無奈的笑容搖搖手。
“這個嘛……有沒有我是不敢說啦,可是這幾年來有很多冒險家都像你們一樣,跑來這裏找尋黑龍的財寶,不過沒有一個回來喲。我們的前任領主也曾經相信過這種事,而且花了不少工夫去尋寶,後來也終于醒悟到這根本是謠言,所以才放棄的。”
這時那位穿着鬥篷,名叫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