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平原的大道上,正掀起陣陣的塵煙。
一輛豪華的四頭馬車朝着劄沃克王國的邊境方向駛去,馬車的前後方都各有四位負責護衛的騎兵,他們身上穿着華麗的全身铠甲,就連馬鞍上也有以金線繡上的圖案,并且懸挂着尖銳的長矛和釘頭錘。
馬車上刻有咬着劍的獅子與百合的紋飾,彰顯了馬車內的人物身分有多麽尊貴——這是只有王族,才被允許使用的标志。
然而這支隊伍卻正朝着羅亞倫的方向駛去。
在劄沃克王國所制訂的地理書中,對于其境內的羅亞倫地區,有着相當不客氣的描述。
“位于王國東南方邊境,由于有紅石山脈與沉星森林做為屏障,因此鄰國多瑪長年以來,一直沒有侵犯此地,一般人相信,是因為這裏沒有任何侵略的價值。
“農産富庶度普通,無任何礦産存在。羅亞倫是王國內怪物出現率最高的地區,現有居民推斷約五百人左右,屬于劄沃克王國最偏僻的邊荒地帶。”
在看到手中的地理書出現這段描述時,馬車裏的艾妮雅,不禁皺起了形狀優美的眉毛。
“真是個好地方啊,這裏就算有龍栖息,我也不會感到意外了。”
艾妮雅的聲音雖然動聽,但是口中說出的話卻不是等比的優雅。
坐在對面的輔佐官希納絲聞言,不禁露出了苦笑,接着說出了會令人臉色為之一變的回答。
“實際上真的有哦!”
“咦?”
“公主,請您翻到後面那一頁的第三段。”
艾妮雅懷着忐忑的心情翻動書頁,找到了希納絲所說的地方。
“嗯……這裏嗎?呃……‘黑龍歐姆貝利克,于六十年前在羅亞倫東部進入了沉睡期。歐姆貝利克是具有殘暴性格的邪惡之龍,據說被它所踏過的土地會随之腐敗,是八龍之中最危險的一種。’……這是什麽啊?還真的有龍栖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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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妮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這段敘述。
希納絲在旁補充說道:“說起歐姆貝利克,就是那頭號稱‘破壞之劍’的惡龍呢!據說它所飛過的天空總是籠罩着烏雲,只要看到它的眼睛就會被攝走靈魂。”
“這些傳說我也聽過。它只要噴出吐息就可以摧毀一座城市,對吧?羅亞倫附近竟然有這種危險的東西,真令人不安啊!”
希納絲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修長的右手食指說道:“因為它陷入了長眠,所以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要注意的是,幾乎其他所有的怪物都可以在羅亞倫看見,從史萊姆到食人魔,一應俱全,只要您想得出來的那裏全部都有。”
“全部都有嗎……”
艾妮雅合上了地理書,表情顯得有些無力。
“呵呵,難怪前任領主會在四十歲之前死掉,這裏簡直是怪物的博物館嘛。王兄會把我派到這裏來,大概是要我自己先刻好墓碑的意思吧?”
“公主……”
“那些先不管,這條路上該不會也有怪物突然跑出來吧?”
“咦?啊,不會的。更南邊才有怪物出沒,而且有精銳的禁衛騎兵保護,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大概吧。”
艾妮雅對于希納絲的說詞顯然沒什麽信心。接着将頭偏向一邊,瞭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和煦的春天之風輕拂過翠綠色的平原,同時也吹進了馬車內,将艾妮雅的金色長發給吹動。假如有畫家将這幕景象給繪下的話,那麽這幅圖畫只有一個名詞可以形容——絕美。
不論以多嚴苛的角度來衡量,艾妮雅都能夠算是最高水準的美女。她擁有半神般精致美麗的容貌,以及媲美上等柔絹的白晰肌膚,輕柔的閃亮長發,與窈窕的優美體态。
她的美麗絕不比妖精遜色,若是硬要找出其中的區別的話,那就是她并沒有妖精的長耳而已。
事實上,艾妮雅的确有四分之一的妖精血統,就算是王族,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這件事。
希納絲并沒有将這幅使人心醉神迷的圖畫給收入眼底,而是低垂着頭,努力與膝上的文件打交道。她是艾妮雅的輔佐官,而艾妮雅今天就要到羅亞倫接管領主的位置,因此她必須确定一切的程序和手續完全無誤才行。
馬車內陷入了沉默,只有希納絲翻動文件所發出的紙張摩擦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相互交錯着。艾妮雅什麽也不想,望着外面一成不變的風景。
窗外依然是往後飛馳的綠色草原,遠處的高山顯得有點灰綠。接近中午時分的溫暖陽光灑落大地,白色浮雲搭乘着風的軌跡,以悄無聲息的方式緩緩移動,遙遠的地方有個人在奔跑,一切看起來就如希納絲先前所說的一樣平靜。
(……奔跑?)
艾妮雅瞪大了眼睛,翠綠色的眸子直盯着遠方的人影。
在遠方有一個人正以兩條腿在草原上奔馳,背上似乎還扛着碩大的背包。她就這樣看這道人影橫越過自己的視線,由左至右慢慢消失在窗子的邊緣。
艾妮雅合上了眼睛,接着以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搓揉。
“您身體不舒服嗎?我身上帶着很有效的藥,您需要嗎?”希納絲發現艾妮雅的舉動後,立刻關切的詢問。
“不……可能是太累了……剛剛看到了難以置信的幻覺……”
“幻覺?”
“嗯,我好像看到一個……跑得比馬還要快的人影……”
“跑得比馬還快的人?”希納絲疑惑的将頭探出窗外,映入眼中的只有山與草原,并沒有艾妮雅口中的怪人。
其實就算有的話希納絲也看不到,因為艾妮雅的視力比平常人還要好上許多,這是遺傳自妖精的能力,而希納絲在長年沉浸于書本與卷宗的因素下,視力比一般人還要差。
艾妮雅以手指輕按太陽穴,似乎是幻覺的影響,她感到自己有點暈眩。
希納絲露出深思的神情。“不可能有跑得比馬還快的人,所以那很有可能是怪物。說到接近人型的怪物的話,就是半獸人和食人魔……可是它們跑得不是很快。若是半人馬倒還有可能……啊,但是它們是四條腿的。是妖精嗎?聽說妖精是森林的疾風……”
“但是在草原上,也不可能比馬還快吧?”
艾妮維和希納絲的讨論雖然熱烈,但是似乎沒有什麽結果。
“嗯……再怎麽說,這裏畢竟還是已經接近了羅亞倫,所以就算有什麽奇怪的生物出現,也是有可能的……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希納絲對車隊下達了加強警戒的命令,艾妮雅則是翻動着手中的地理書,希望裏面有記載着能夠解釋她剛才所見怪事的文字敘述。
車隊就這樣在略嫌緊張的氣氛中朝羅亞倫駛去。由于行進的速度放慢了一些,所以當抵達羅亞倫領地時,已經是接近黃昏的時刻了。
在馬車與騎兵進入羅亞倫領地時,呢喃的細語和好奇的目光,像是夏季雷雨般不斷落在車隊上。位于邊境的平凡人民第一次見到如此精美的馬車和重裝騎兵,道路和車隊被夕日餘晖渲染成瑰麗的金黃色,更加增添了這一行人的高貴感。
“新來的領主好像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呢?”
“那些騎士看起來很強的樣子。”
“新領主應該會是個好人吧?”
馬車就這樣在領民們單純且直率的細語中,抵達了領主的城堡,在道路的兩側各有一排士兵持槍站立。
大門口前有一個穿着筆挺的中年人,他的禿額頭在落日的照耀下顯得異常閃亮,在馬車裏的艾妮雅看起來,這個中年人的禿額頭簡直像是一種神秘的發光體。
當艾妮雅與希納絲走下馬車時,所有人都被這位新領主的美貌給震撼了。士兵們和禿額頭男子張大着嘴,以呆滞的眼光注視着艾妮雅。
最後是希納絲故意發出咳嗽聲,才喚回了大家的注意。這位被艾妮雅擅自認定為神秘發光體的禿額中年人,不好意思的咳了一下,接着迎上前來行了一個禮。
“我是前任領主的執事官海爾·巴洛斯,承蒙公主您駕臨此地,羅亞倫因此增添了無上的光采。我們已經準備好晚餐為您洗塵了。”
執事官海爾帶領艾妮雅和希納絲走入城堡,随行的護衛騎士将馬匹交給士兵後,也跟了上來。一路上,海爾沒有間斷的在訴說着羅亞倫領地的事情,和明天将要舉行的就職典禮。
“基本上,就職典禮将會在城堡的校場舉行,上午十點開始。羅亞倫的所有士兵将會聚集于此,對新領主獻上最初與最高的敬意。一切的事宜我們已經安排妥當,請公主您不用擔心……”
艾妮雅幾乎是将海爾的話當成輕拂耳邊的微風般,聽過就忘,希納絲則是展現出輔佐官的态度,認真的聆聽一切情報。
這時艾妮雅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打斷了海爾。“巴洛斯先生,我想先請教你一件事,可以嗎?”
“咦,啊?是、是的,您請問吧,我會盡最大的力量為您解答。”
“雖然我已經聽說過羅亞倫有各種怪物,不過似乎還是有些事情令我出乎意料呢。在來到這裏的路上,我看見了一個跑得比馬還快的人形怪物……”
海爾聽見了艾妮雅的描述之後,尴尬的抓了抓閃亮的額頭。他一邊露出了難堪的苦笑,一邊有些結巴的說道:“啊……是嗎……您看見了那個了嗎?怎麽說呢……這個,請您不要擔心,這種景象常常會出現。”
“咦?”
“那個人不是什麽危險人物,請您安心。”
“等一下,那個真的是人嗎?”
艾妮雅和希納絲不約而同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跑得比馬還要快的人?這件事已經超過常識所能理解的範圍了。
海爾見到了兩人的表情,便苦笑着說道:“那、那個,其實公主您所見到的,也算是羅亞倫的奇景之一,和‘怪物特多’一樣,算是本地的名産。”
“那個人到底是誰?”
“呃,他的名字叫伊德,是個二十一歲的青年……”
海爾摩娑了自己的胡子一、兩秒之後,又補上了一句話。
“他是‘羅亞倫最快的男人’。”
“晨曦之劍姬”——這是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的別名。
所謂的劍姬,也就是“擅長武藝的公主”的意思。之所以會有這個別號的出現,完全是因為艾妮雅那與美貌毫不相稱的高明劍術和豪勇所致。
身為公主的艾妮雅不僅曾有數次站上前線,與宿敵多瑪王國交鋒的經驗,更在索倫攻城戰和加爾森大會戰時,立下了彪炳的戰績。她騎在馬上揮動劍刃的英姿,能讓任何人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象。
在一次的拂曉出擊中,艾妮雅率領軍隊突襲敵人,她那迎着晨曦揮動劍刃的姿态讓敵人為之喪膽,也讓我方為之振奮。
“看吶!那是戰神夏迪洛斯的庇佑!迎接晨曦的公主啊,她的劍只為了勝利而揮舞!”
當劄沃克王國的克雷頓将軍看見了艾妮雅的表現時,忍不住發出了以上的贊嘆,從此艾妮雅就擁有了“晨曦之劍姬”的別名。
對于位在偏僻邊境的羅亞倫來說,這樣一位大人物的到來,自然成為最轟動的新聞。關于這位新領主的傳言,在她未到任之前就流遍了羅亞倫。或許是民風單純的關系,沒有差勁的惡意謠言出現,可說是值得慶幸的事。
并非每個人都有資格出席新領主的就職典禮,只有具備一定身分地位的人,才被獲準踏進大校場。即使如此,還是有數不清的平民聚集在大校場外面,渴望能夠幸運的一睹這位新領主的風采。
大校場裏的士兵與士紳們帶着期待的眼神,等候着新領主,而艾妮雅并沒有辜負這些人的期待。
當艾妮雅站上平臺的那一刻,所有人皆為了她的存在而發出贊美的嘆息。
後來這場就職典禮成為酒館內最熱門的話題,整整維持了一周之久(一周有六天,一月有三十日)。即使平民們無緣見到新領主的臉孔,他們還是樂于鼓動想象力的翅膀,描述艾妮雅的長相到底有多美。
不過當事人似乎并不熱衷于回應領民的期待。就在羅亞倫的人們度過了充滿話題性與想象力的一周時,羅亞倫的新領主卻是以絕對稱不上忙碌的方式,度過這六天。
“真是令人無力的生活……”
艾妮雅一邊呢喃着不滿,一邊啜飲着瓷杯內的紅茶。
坐在陽臺的艾妮雅,一臉無聊的觀賞風景,午後的陽光将她的金發襯托得更為耀眼。
這一周以來,她都在這個地方享用下午茶,許多仆人和士兵經過底下時,總會忍不住伫足觀賞。
女侍私下稱這段時間為“洗滌心靈和消除疲勞的景象”,士兵們則是以“提振士氣的優美之圖”來形容。
就在艾妮雅本人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她的午茶時光變成了用來慰藉他人心情的道具。
艾妮雅對着春天的景色發呆,她認為自己實在不适合過這樣的生活,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快要生鏽似的。
事實上才剛滿二十歲的艾妮雅,不論是在經驗或是才識上,都不足統治一個領地,因此一切事務,幾乎都交由執事官海爾和輔佐官希納絲負責。
雖然羅亞倫號稱是“怪物的游樂園”,但是現在恰好是怪物活動不頻繁的春末夏初,于是耍劍比處理文書更為拿手的艾妮雅,便陷入了無事可做的地步。
然而這才是最危險的情況。
只要對艾妮雅稍有認識的人都清楚,這位晨曦之劍姬的性格是屬于不管怎麽分類,都歸不到“文靜”那一型的人。
連續累積了一周之久的精力,仿佛變成了惡魔舌頭的一部分,不斷對艾妮雅發出誘惑的呢喃,最後新領主搖起了呼喚的鈴铛,吩咐侍女把海爾叫來。
“請問您有事找我嗎?”
海爾恭敬的彎腰行禮,他的禿額頭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閃亮的光澤。
“我想出去巡視領地。”
“啊?是的,那麽我立刻去準備馬車……”
“不,我不需要馬車,也不要任何随從。”
海爾擡起了頭,臉上的表情瞬間由尊敬變成了驚慌。
“這、這怎麽可以……”
“我不認為這裏有任何可以威脅到我的東西。難道你覺得我連在自己的領地上行走都會遭到危險?羅亞倫的治安什麽時候變到這種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不,卑職當然不這麽想……”
“這就對了!現在我要獨自一個人出去,不要馬車也不要士兵,我會在黃昏之前回來;假如希納絲問起我的話,你就幫我找個理由應付過去,要是敢告訴她事實的話,你的薪水就領到這個月為止!”
艾妮雅以優美的笑容,說出一長串極為恐怖的臺詞,當場把海爾變成僵硬的人形雕像。可憐的執事官只好帶着換好衣服的艾妮雅,偷偷的從城堡後門溜出去。
“請、請盡量小心自己的安全,如果可以的話,請早一點回來。”
“不用擔心。你記好我剛才說的話,否則……”
艾妮雅用左手在脖子上比了一個威脅性的手勢,海爾最後是以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目送艾妮雅的離去。
羅亞倫領主的背影看起來陽光普照,羅亞倫執事官的頭頂卻在打雷閃電。
換上輕裝的艾妮雅,将長發綁成了辮子,腰間挂着細刃劍,并披上了白色的鬥篷,看起來就跟一般的冒險者沒什麽兩樣。劄沃克王國的公主就這樣走入了羅亞倫的大街,呼吸城堡之外的空氣。
一路上十分的平靜,羅亞倫時常有冒險家出沒,因此對于陌生的臉孔并不會太過刻意去觀察,但是艾妮雅的情況卻是剛好相反,她那即使跟妖精相比也絲毫不遜色的美麗,宛如夏夜的火焰,将無數的目光像是流螢似的吸引了過來。
由于一般人沒見過新領主的長相,因此艾妮雅沒有被人認出來。劄沃克王國的公主一邊享受久違的自由,一邊思考接下來該做什麽才好。
離開城堡之後的艾妮雅反而陷入了苦惱,她這時才想到,自己還沒有決定出來要幹什麽。艾妮雅在十字路口處左右觀望,猶豫要走哪一條路。
“請問你是冒險者嗎?”
陌生的聲音叫住了艾妮雅。當她轉過頭時,看見了一個身背大袋子的黑發青年。
“假如你是在找可以打聽消息的地方的話,我可以幫你帶路。”
“那就拜托你了。”
由于對青年口中“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有興趣,艾妮雅幾乎是連思考的過程都省略掉,一下子就答應了。
雖然一般說來,随便跟陌生人行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然而艾妮雅這個人,本身就是用膽識和豪勇所堆砌出來的危險人物,手執武器的她甚至可以一次對付三個騎士。
當然,艾妮雅也不認為眼前這個帶路的青年擁有威脅性,他不論從身材或是走路的架式來看都很普通,就像是那種在路上随處可見,打個招呼之後,就會在三秒鐘之內忘掉他叫什麽名字的類型。
總而言之,艾妮雅把對方貼上了“人畜無害”的标簽就對了。青年唯一的特色就是那一頭過長的黑發,額前的劉海長到讓她懷疑這個人,到底看不看得見眼前的東西?
艾妮雅就這樣帶着很沒必要的擔心,跟随青年走過了數條街道,最後在一棟建築物之前停了下來。
“到了。”
當艾妮雅看清楚這棟木造建築物時,發現這其實是一家酒館。
酒館的招牌上刻着店名——“劍與斧的故事”。
推開酒館的大門,一片略顯昏暗的空間頓時映入眼簾。
由于現在正值農忙時節的白天,所以酒館的生意顯得不是很好。除了站在吧臺後方的老板之外,整個店裏只有兩個客人而已。其中一個是矮人,另外一個則是穿着白袍,像是聖職者的褐發男子,這種景象怎麽看都令人覺得很可疑。
“老板,我帶客人來了。”青年留下了艾妮雅,徑自走入吧臺的後面。
艾妮雅在猶豫了一下子之後,便走向老板。
老板就像是被什麽迷惑了似的,張大了嘴看着艾妮雅的接近。最後職業意識好不容易戰勝了美女的臉孔,老板搖了搖頭之後開口說道:“啊,歡迎光臨。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冒險者吧?需要些什麽嗎?”
酒館老板是個留着落腮胡,身材高大到跟熊沒兩樣的魁梧壯漢,但是他臉上卻挂着足以溶化生奶油的和藹微笑。
白袍男子一邊斜眼注視着艾妮雅,一邊喝啤酒,留着長胡子的矮人則只是打量了三、四秒之後,就回過頭去自顧自的抽煙鬥。
(……看來不像是可疑的店。)
艾妮雅放下了戒心,随口回答了老板:“我要露涅波提,有七八四年的最好,不然七八五年的也可以。”
“噗——”
“砰磅!”
艾妮雅的話一說完,便立刻響起了兩種不同的聲音。
坐在吧臺前喝酒的白袍男子,把嘴裏的酒給噴了出來,坐在椅子上的矮人翻倒在地上打滾。
老板的臉上有着很為難的表情。“嗯,這個,真是抱歉,你所點的稍微……”
“錢啊?不用擔心,這樣夠嗎?”
艾妮雅掏出了一枚銀幣,窗戶射進來的陽光照耀在亮銀色的金屬圓片上,瞬間彈出了閃亮的光芒。
老板注視着銀幣,露出了十分惋惜的神色。“不,不是這樣的,我想全羅亞倫裏,大概也只有領主可以品嘗到那種珍貴名酒吧?實在很抱歉,敝店沒有這種酒。”
“那就換阿薩瓦吧。”
“碰!”
“匡啷!”
這次白袍男子的頭,猛力的與吧臺桌面進行了激烈的親吻,剛爬起來的矮人,則是和桌子一起摔倒。
艾妮雅看了這兩人的表現之後,就知道她大概又點了這裏沒有的東西。
“好吧,我要辛西洛。”艾妮雅說完,瞄了白袍男子與矮人一眼,這次他們總算沒有被吓倒。
老板轉身從後面櫥櫃裏抽出了一只酒瓶,将清澈的淺紅色液體倒入了青銅酒杯內,這時黑發青年剛好也從後面出來。
“老板,東西我放在後面了。”
“辛苦了,我請你一杯啤酒好了。”
“兩杯可以嗎?”
“那有什麽問題?我只收你一杯的錢,夠意思吧?”
“……請我一杯就行了。”
老板嘻嘻地笑着倒了一杯啤酒,由于那是用大手把的木制酒杯所裝的,因此分量絕對不會低于兩杯。黑發青年以一臉幸福的表情開始啜飲,接着老板轉身對艾妮雅說話。
“客人,也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不過你最好還是打消在這裏冒險的念頭。羅亞倫不是普通的地方,這裏可是有‘冒險家墳場’的別稱。”
“冒險家墳場?”
“這十年來,有超過三位數以上的冒險家在這裏結束了漫長的旅途。假如你是對黑龍的財寶有興趣的話,那麽你現在可以放棄了,那根本是謠言。若是想來試試身手的話那就還好,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太過深入……”
“帕尼,什麽叫做‘試試身手那就還好’?不要随便給我增加麻煩!”白袍男子放下了酒杯大聲抗議。
艾妮雅這時候才得以正面打量他的臉孔。褐發的白袍男子看上去大概還不滿三十歲,至于面貌,則是可以列入“足以迷惑涉世未深的少女們”之等級的程度。
“啰嗦,你不是祭司嗎?聽從神的旨意、拯救受難的人們是你的天職!這裏可是羅亞倫哦!正是最适合實踐你博愛精神的地方。”
“去你的!你去哪裏找一個月之內要施展治療術三百次以上,天天趕場辦葬禮祈禱的祭司?我的工作量可是普通祭司的十倍以上!”
“所以我才讓你在我店裏免費喝酒啊!話說回來,這世上有哪個聖職者像你克拉姆一樣天天喝酒的?你們不是有戒律嗎?”
“哼哼,你見識太淺薄了。所謂的戒律這種東西,只對僧侶等級以下的家夥才有用。我可是祭司哦!我有神明賜予的飲酒許可證。”
酒館老板帕尼和名叫克拉姆的祭司,展開了亂七八糟的争論,在一旁跷腿抽煙鬥的矮人聽了,便嘟哝着“真有那種鬼玩意兒的話,我立刻把胡子割下來給你編毛毯”之類的話。
帕尼懶得再和克拉姆争論,又再轉回頭跟艾妮雅交談。
“其實像你這樣的美女,還是不要在這裏多待。羅亞倫是很危險的地方,這裏的怪物多到你無法想象。”
“我已經有所耳聞了,聽說是史萊姆到食人魔一應俱全吧?”
“事實上,你只是知道個大概而已。我告訴你這裏的怪物有多少吧,假設這是羅亞倫。”
帕尼彎腰拿出了一堆青銅酒杯堆在吧臺上,接着把一個酒杯倒過來放置。
“首先,西北方的丘陵是半獸人的巢穴,北邊的沼澤地有史萊姆、大蜥蜴和黑巨鴉。然後這裏是有食人魔出沒的平原,旁邊一點的地方,偶爾也會出現巨魔,當然也有地精存在。
“東邊是沉星森林,以食肉樹妖為代表,充滿了植物系的怪物,而且還有許多獸人族,連我們這裏最不怕死的獵人都不敢深入,聽說只有妖精敢闖進去而已。無論如何你絕對不能進去,我看過太多冒險家就這樣一去不回。
“這裏則是傳說中黑龍歐姆貝利克沉睡的盆地,這裏也屬于沉星森林的一部分,外圍則是被峽谷高地圍住,同樣有一大堆怪物居住。”
帕尼把倒置的酒杯當成羅亞倫領地,每說出一個區域的怪物分布之後,就在相對應的方向放上一個酒杯,艾妮雅面前的桌面空間,很快的就被一大堆酒杯給霸占了。最後帕尼用手指沾了酒,在吧臺上畫出了兩道彎彎曲曲的線。
“想要到達黑龍沉睡之地的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從沉星森林繞進去,另一條則是穿過南方平原從峽谷進入,不論哪一條都很危險。重點在于是看你想成為樹木的肥料或是食人魔的晚餐。就算是矮人也不會想去挑戰這個地方,你說是吧,賽門?”
“誰會沒事拿命去開玩笑!”名叫賽門的矮人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後開始吐煙圈。
艾妮雅吐了吐舌頭,她似乎到了比打仗的前線還要危險的地方來了?
“……真的沒有人活着回來嗎?”
“就我所知道的,能夠毫發無傷自由來回的,至今只有一個人而已。”
帕尼舉起右手,用大姆指比向一直坐在旁邊喝酒的黑發青年。
“他叫伊德,外號‘羅亞倫最快的男人’。”
艾妮雅的眼神中充滿了訝異,并且仔細打量坐在一旁安靜飲酒的伊德。
(他就是那個……“羅亞倫最快的男人”?)
艾妮雅的懷疑其來有自。眼前這個黑發青年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假如以舞臺劇來比喻的話,伊德就像是那種屬于路人等級的演員,再不然就是專門扮成路邊植物或石頭的角色,總之就是所謂的萬年配角。事實上,如果帕尼沒有特別提醒艾妮雅的話,她幾乎快忘記還有這麽一個人坐在店裏。
“哼哼,小姐,你不要随便小看別人。”矮人賽門從艾妮雅的眼神中猜出了她的想法,于是立刻用他的大嗓門,為帕尼的話做出補充。
“如果說妖精是森林的疾風,矮人是山脈的行者,那麽伊德就是大地的流星!這小子的速度已經到了非人的地步,連馬都沒有他快,我活了兩百多年,還沒見過一個像他這麽快的怪物。”
“……雖然你似乎是想贊美我,但是聽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耶?”
伊德終于開口講話,艾妮雅聽了之後的感想是——就連聲音也很平凡。
“你這小子!我當然是在誇獎你啊!能夠跟那個詭異的老巫婆一起生活這麽久,光是這點,你就有資格被列入‘羅亞倫最勇敢的男人’名單裏了。”
“聽起來似乎跟‘羅亞倫最不幸的男人’是相同的意思?”
“羅亞倫最不幸的男人是我才對!”
克拉姆突然發出大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褐發的聖職者将眼神投向天花板,名為哀怨的無形薄紗籠罩了清秀的臉孔,看起來格外陰沉。
克拉姆一邊啜泣,一邊喃喃自語的說道:“我……嗚嗚……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快一年了……嗚……獨自一人從神殿被分發到這裏來……工作又辛苦……嗚嗚……嗚嗚……根本沒有時間進修……嗚……我什麽時候才能成為……成為大、大祭司啊……”
艾妮雅第一次看到祭司在哭,而且還哭得很難看。帕尼只是以食指搔搔後頸,一臉習以為常的樣子。
“我、我原本是神殿裏最年輕的天才祭司耶!結果……嗚嗚……卻被分配到羅亞倫來……我知道這也許是歐加丁的旨意……嗚嗚……嗚……但是祂到底要我……要我待到什麽時候呢?嗚嗚嗚嗚……”
帕尼帶着無奈的表情,對艾妮雅說道:“小姐,別理他。這家夥只要一喝醉就會哭個不停,隔天醒來之後卻什麽也記不得,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哭過。每隔幾天他就會發作個一、兩次,我們已經習慣了。”
帕尼說完,便把克拉姆面前的酒瓶和酒杯給收走,賽門帶着悠閑的笑容,觀賞祭司所演出的悲情歌劇。
伊德則是走近克拉姆身邊,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醉到一塌糊塗的祭司便立刻抱住黑發青年,喊着“還是只有你了解我”、“讓我們彼此扶持着走過凄涼的青春吧”、“這世上我只相信你了”這種聽了會令人全身起毛的不明話語。
艾妮雅不自覺的把椅子拉離他們遠一點,以免被卷入奇怪的世界。
“連祭司都這個樣子,看起來在羅亞倫居住似乎是滿痛苦的一件事?”
自己還真是被分配到一個遭灰色氣息所圍繞的地方了呀,艾妮雅如此想着。
這時旁邊的伊德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人的際遇好壞時常和自己的想法有關。若是心存不快的話,不論到哪裏都是痛苦的。”
帕尼彈了一下指頭,似乎很感動似的搖了搖他的腦袋。“哎呀,伊德說得沒錯,哈哈,若是心存不快的話,到哪裏都會是痛苦的,人類的适應力可是出乎你想象的強呢。
“這裏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苦中做樂和逆來順受,況且舊領主是個不錯的人,假如他只是個會為了自己的仕途與利益做打算的家夥,在羅亞倫絕對活不過一年。”
“坎貝裏……不,前任領主聽說是被怪物襲擊而死的?”
“是啊。去年秋天有大批的怪物跑來,劫掠過冬的糧食,雖然每年的秋天都出現這種情形,不過去年的怪物出現時機實在是太巧了。
“食人魔、地精和半獸人竟然在同一段時間內出現,搞得整個羅亞倫天翻地覆。舊領主被半獸人的箭給射死,他的屍體還是伊德背回來的。”
帕尼又指了伊德一下。現在克拉姆正趴在伊德的背上涕淚縱橫,哭訴自己的艱苦和辛勞。羅亞倫最快的男人像是已經認命似的把頭垂到吧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