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朱開山準備獨闖匪巢救兒子。傳傑遞過來老土炮,那文送上匕首。朱開山說:“這些東西都用不上,放着吧。”文他娘攔擋說:“他爹,你不能去啊!那些胡子什麽事做不出來?去就沒命了!”朱開山說:“你放心,我都打聽好了,他們的瓢把子叫老蝙蝠,我去會會他。”傳傑說:“爹,我跟你去。”
朱開山說:“不行,你留在家裏,我對你還有交代。他娘,我前腳走,你随後就帶着全家到神仙溝住些日子,我早在那兒修好了地窨子,糧食也備了,我不回來你們千萬別回家!傳傑,我這一去吉兇難料,一旦不能回來家裏就你一個爺們兒了,你要挑起全家的大梁。還有,實在不行就把夏掌櫃的和玉書接來家吧,你是條漢子了。”傳傑說:“爹,我怎麽琢磨這件事都是老海叔幹的。”
朱開山說:“還用尋思嗎?所以說天下冤家宜解不宜結,你今後出門做事一定記住這個道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虱子頂不起被單來,螞蚱不能穿着我的靰鞡跑!”傳傑哭着問:“爹,我還能做點什麽?”朱開山說:“孩子,你有膽量嗎?”傳傑說:“爹,我是你的兒子,你能做到的我也能!”朱開山說:“好!”把傳傑拽到身邊,附耳交代幾句,傳傑連連點頭。
朱開心懂得規矩,他按那封信上的指示一個人赤手空拳上了山,土匪們早有人守候,見他來了,上去綁了,又捂了眼。朱開山也不反抗。押到山寨裏頭,喽啰給朱開山摘掉蒙眼布,松了綁。老蝙蝠說:“朱開山,你到底還是來了,是個爺們兒!”朱開山抱拳說:“當家的,冤有頭債有主,我朱開山栽的蒺藜刺兒自己拔,你把我兒子放了。”老蝙蝠嘿嘿一笑,一揮手。幾個喽啰推搡傳文進屋。
傳文哭喊道:“爹,你怎麽來了?家裏怎麽辦啊?”老蝙蝠說:“好了,別叫了,你爹來換你,你走吧。”傳文說:“爹,我不走,還是讓俺留下,要殺要剮随他們的便,你可是家裏的頂梁柱啊!”朱開山說:“孩子,回吧,你娘和你媳婦還等着你呢,我沒事,我和當家的好商量。”傳文哭喊道:“俺不走!你們殺了俺吧!”老蝙蝠說:“嘁,你爹來了你倒爺們兒起來了,不是吓得尿褲子的時候了。”一擡手說,“給我轟出去!”
傳文還真爺們兒起來,可不論怎麽掙紮着,到底讓喽啰推出門去。老蝙蝠吩咐手下說:“備下酒菜,我要跟朱開山敘談敘談。”大碗酒大塊肉擺滿一桌。朱開山說:“當家的,初次見面總得有個觐見禮,我這兒給你備下了大貨,賞個臉收下吧。”說着送上一棵山參。老蝙蝠斜了一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收下。”喽啰忙來收了山參。
老蝙蝠說:“我說,我的帖子下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真能沉住氣,就不怕我把你兒子做了?”朱開山說:“我知道你不會,你的目的還沒達到呢。”老蝙蝠說:“那我提的那些條件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朱開山說:“當家的條件也太過了,要是答應了就是個破家。我朱開山見識短,除非咱們有仇,你不至于下這麽狠的手,可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咱們到底有什麽過節?”
老蝙蝠說:“這你就不用多問了,反正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撕票。”朱開山說:“當家的要那麽多錢我實在拿不出來,賣房子賣地也來不及,這不是往死裏逼我嗎?你叫我怎麽辦?”老蝙蝠說:“那是你的事,我就管不着了,我就管要錢。你不當家哪知鹽米貴?沒錢我的這些弟兄怎麽養活?你說呢?” 朱開山說:“說的也是。這樣吧,我知道這片山裏有一棵長在樹上的大棒槌,一直沒動它,今天把它送給你,這樣咱們可以兩頂了吧?”老蝙蝠哈哈大笑說:“你說什麽?棒槌長在樹上?聞所未聞!”
朱開山說:“當家的,這你就不懂了。當年這塊山有夥挖參的,挖了半年也沒挖到一棵,這一天遇到了一個要飯的小斜眼,小斜眼要求參幫帶着他吃口飯。幫主見他斜着眼朝天上瞅,知道是個廢物,不肯收留。有人看孩子可憐,勸幫主留下。小斜眼跟着大夥進了山。說起來有意思,就因為他的小斜眼朝天上瞅,發現一棵千年老樹上長了棵大參。小斜眼心裏恨幫主沒告訴他。後來小斜眼快病死了,參幫把他扔了。正趕上我在山裏打牲口把他救了。小斜眼對我感謝不盡,就把秘密告訴了我。我一直沒動,想再過三年起這個大貨。現在救自己的命要緊,就獻給當家的吧。”老蝙蝠樂了說:“真有這事?行,你就領着我去開開眼。要是真的我就饒你一命。”
朱開山被土匪拴着進了深山密林。他領着土匪在山上轉來轉去,到底“麻達山”了(迷路)。幾個喽啰哭唧唧地說:“當家的,不好了,麻達山了,咱轉來轉去又回來了!”老蝙蝠朝朱開山咆哮道:“好啊,你把我們朝死路裏引,我禍禍了你!”朱開山鎮靜地說:“我也不想麻達山,要是殺了我誰也出不去。這地方叫幹飯盆,多少挖參的老客都麻達在這裏了。”他指着地上說,“你看這些白骨,都是他們留下的。”
老蝙蝠害怕了,說:“老朱,那咱還能不能出去?”朱開山說:“怎麽出不去?你們別急,跟着我走,我指哪兒你們走哪兒,千萬別亂說話。”老蝙蝠對喽啰說:“好吧,松綁,給他索撥棍。”獲得了自由的朱開上拿着索撥棍在前邊開路。老林子幽暗無比,草茂樹密,野獸出沒,處處暗藏殺機。
一喽啰驚呼道:“蛇,蛇!”朱開山怒斥道:“閉死你的臭嘴!”喽啰委屈地說:“我說錯什麽了嗎?”朱開山:“在這裏不能亂說,這叫錢串子。”喽啰分辯道:“這明明是條蛇!”朱開山把棍一扔,坐在地上不走了。
老蝙蝠腳踹喽啰說:“你他媽的還嘴硬,這是參幫的規矩!”扭頭對朱開山說,“老朱,別和孩子一般見識,走吧,你現在是爺爺,我們都聽你的。”朱開山站起來說:“進山就得懂山裏的規矩,不想死就別胡來!”
他用叫棍敲打着樹幹:
梆梆——梆梆——
老蝙蝠小心翼翼地問:“老朱,你這是幹什麽?”朱開山說:“我是在叫棍,告訴周圍的參把頭,咱們麻達山了,他們要是聽見了就會有回音的。”老蝙蝠說:“哦,哦,弟兄們,一塊敲!”朱開山說:“萬萬不可!這叫棍不是随便敲的,我們這是在說話,你亂敲人家就不搭理你了。”
天色黑了下來。朱開山對老蝙蝠說:“當家的,拿房子吧,看來得拿個火堆了。”老蝙蝠小心翼翼地說:“老朱大哥,怎麽拿?”朱開山說:“在山裏,住下就叫拿房子,起火堆就叫拿火堆,明白了?”老蝙蝠說:“明白,明白。”對喽啰說,“還愣着幹什麽?拿火堆啊!”
小喽啰們趕緊撿柴生火。大夥在一起烤火,烤幹糧。在老蝙蝠的示意下,喽啰們谄笑,像伺候親爹似的給朱開山送幹糧,送水,送煙。四周傳來狼嚎聲,喽啰們毛骨悚然。老蝙蝠說:“老朱大哥,你看咱們能出去嗎?”朱開山說:“只要聽我的,能。”衆匪徒瑟瑟縮縮地一夜沒敢合眼,好歹挨到了天亮。
朱開山領着土匪又開始轉山,不停地叫棍。忽然,遠處有了回應:
梆!梆!梆!
老蝙蝠興奮地說:“下可好了,有回音了。”朱開山說:“嗯,這是告訴咱他們在這兒。”朱開山叫着棍,帶大夥循聲而去。衣衫褴褛的一個小斜眼出現在大夥面前,仔細看卻是傳傑扮的。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朱開山驚呼道:“小斜眼,我可找到你了!”傳傑說:“大叔,麻達山了?”朱開山說:“可不是嘛,轉不出去了。”傳傑說:“跟我走吧。”老蝙蝠說:“慢,老朱,這就是你說的小斜眼?”朱開山說:“不是他是誰?咱走吧。”
老蝙蝠嘿嘿笑了說:“往哪兒走?咱們還沒起大貨呢!”朱開山說:“對了。小斜眼,帶着大叔把大貨起了吧,我找到買家了。”傳傑說:“真的?那就跟我走吧。”土匪們歡呼雀躍,跟着傳傑往前走。突然,傳傑站住了,指着一棵大樹說:“你們看,大貨就在這棵樹上!”就在土匪看樹上大參的時候,朱開山跳将起來,衆匪忽覺得腳底下一空,呼啦啦都掉進一個大狍子坑裏。
老蝙蝠叫道:“朱開山,你這個老狐貍,把我們放了!要不然我宰了你!”朱開山哈哈大笑道:“老蝙蝠,死到臨頭你還耍瓢把子威風,你說現在是誰宰誰?啊?你記住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蝙蝠軟了下來說:“老朱大哥,你饒了我們弟兄吧,我們也是沒辦法吃上這碗飯的,你只要饒了我們,從今以後我們金盆洗手還不行嗎?”
朱開山說:“我早就對你們說過,我朱開山不怕死!告訴你們吧,我朱開山死過幾回了,還有什麽怕的?想當年我在老金溝镖打老果子,馬蹄金送金大拿上西天,人也不是沒殺過……”老蝙蝠面如土色說:“啊?你就是當年老金溝的朱老山?哎呀呀,不知道當年那個大名遠揚的山東人就是你!老英雄,你早報大名我們衆弟兄哪敢太歲頭上動土啊!好好好,今天死在你的手裏也不算冤屈,動手吧。”
朱開山仰天大笑道:“我朱開山殺過歹人,殺過洋毛子,那都是萬不得已,可從沒殺過無辜,我怎麽會殺你們呢?”他示意傳傑放下一個軟梯,老蝙蝠帶着喽啰們狼狽地爬出來。老蝙蝠拱拳說:“老英雄大度,感恩不盡!”朱開山說:“兄弟,拉杆子上山的為數不少,可哪個不是劫富濟貧除暴安良?我朱開山沒有危害鄉裏,家境也就是個小有罷了,可不明白你為什麽對我苦苦相逼呢?”
老蝙蝠說:“實不相瞞,我和你們屯的韓老海有一面之交,他說他閨女讓你們家禍害了,我就聽信了他的一面之詞上了當,這個老雜毛,我這就去結果了他!”朱開山疾呼道:“萬萬不可!說實話,我朱開山雖然罪不該死,也實在有負于他,他閨女嫁給我二兒子,可不争氣的兒子不喜歡媳婦棄家而去,他想出這一口惡氣也是情有可原。” 老蝙蝠更加敬佩說:“老哥哥,你真是個大氣的人,兄弟佩服!”
朱開山說:“不過他這麽做也确實過分,我怎麽也得殺殺他的氣焰。這麽着,我想借你一縷頭發用用,不知道肯不肯。”老蝙蝠說:“老哥哥別說要頭發,就是要我的腦袋也應該奉送!”說罷剪了自己的一撮白毛送給朱開山。
韓老海在屋裏踱着步,對秀兒娘說:“朱開山到山上去了?”秀兒娘說:“去了好幾天了。”韓老海說:“他家裏的人都躲了?”秀兒娘說:“躲了,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韓老海說:“就這些?”秀兒娘說:“就這些。他爹,差不離兒就行了,你真的要他家破人亡?”韓老海說:“我心裏這口惡氣沒出來。”話音沒落,韓老海愣了……
朱開山大步流星地穿過院落,走進屋來。韓老海大驚失色道:“你……”朱開山哈哈大笑道:“老海兄弟,老蝙蝠我去會過了,我沒死,他托我把一件東西捎給你。”說罷拿出老蝙蝠的一撮白毛說,“老海兄弟,這東西你認得吧?”韓老海吓得渾身亂顫,驀地跪倒朱開山面前說:“姓朱的,我鬥不過你,你看着辦吧,我沒二話。”朱開山忙扶韓老海說:“老海,你我是兄弟,這是幹什麽?我們兩家恩怨該結了吧?”韓老海長跪不起,哭着說:“開山兄弟,是我把事做得絕了些,可這都是叫我心裏這口惡氣頂的啊!”朱開山說:“都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怪罪,等傳武回來吧,回來咱們找他算這筆賬!”
奔湧不息的松花江水,咆哮着,翻滾着……鮮兒沿着松花江下游慢慢地走着。她那天栽下江去是抱了必死的心,卻未料栽到一個軟灘上,被一個老艄公救上了船。她守在江邊等候傳武,卻又哪裏有個人影。淚流幹了,心也碎了。她就一直順着江邊漫無目的地走着。
臨江的桃花渡鎮,街上車來人往。鮮兒來到一個有客人出進的木樓裏讨水喝,她顯然不知道這是賣春的青樓。老鸨子從屋裏出來送客,笑眯眯地對兩個男人說:“爺,嘗到滋味了再來呀!”鮮兒走過來說:“大娘,我想跟您讨口涼水喝。”老鸨子打量着鮮兒說:“哎呀我的閨女,大冷的天喝涼水幹什麽?凍壞了身子不是玩的。屋裏請,媽媽屋裏沏的新茶,咱喝茶。”鮮兒推辭說:“大娘,我喝涼水就行。”老鸨子說:“別,別,屋裏坐,別害怕,媽媽不要你的錢。”拖着鮮兒進了屋。
這是一個以木質結構為主體的二層小樓。四個年輕男子正在整理清掃着廳堂。比較寬敞的廳堂內,四個濃妝豔抹的妓女打着麻将。廳堂裏有通向二樓的樓梯,樓上的幾個房間內隐隐約約地傳來男女的調笑聲與說話聲。
老鸨子問鮮兒:“閨女,到咱桃花渡做什麽?投親還是靠友?”鮮兒說:“也不投親,也不靠友,想找點事做。”老鸨子眼睛一亮說:“閨女,你想找事做?哎呀,巧了,我這個店裏正缺人手呢,何不留在我這兒呢?”鮮兒說:“留你這兒?做什麽活呀?”老鸨子說:“我這兒的活輕省,就是一些南來北往的客要住住宿,咱伺候伺候人家……”
這時候,衣着豔俗的紅頭巾從樓梯送嫖客下樓,嘴裏淫聲浪語不斷道:“爺,您這兩條腿還站得住?要不就不走了吧,妹子再陪您一晚上。嘻嘻。”鮮兒聽到紅頭巾的聲音感覺到分外耳熟,循着聲音看去。紅頭巾與嫖客邊走邊說着,猛然看見了樓下的鮮兒,驚詫地喊道:“鮮兒,是你嗎?”鮮兒愣了片刻,也喊道:“紅姐,你是紅姐?”紅頭巾跑下樓來,和鮮兒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鮮兒哭着說:“紅姐,怎麽會在這兒遇見你呢?你是住店還是在這兒做事?”紅頭巾咯咯笑着說:“傻妹子,姐一直沒閑着,賣,賣大炕,這兒就是賣大炕的地方。”鮮兒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我的媽呀,我還當這是客店,還打算在這兒幹呢。”紅頭巾對老鸨子說:“媽媽,你就別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我妹子,人家可是好人家的閨女。鮮兒,走,跟我上樓。”說着,拖着鮮兒上了樓。
紅頭巾問了鮮兒的情況說:“你說你,轉了一溜十三遭兒,到底又去了元寶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後來呢?”鮮兒擦着淚水說:“後來傳文到底和那文姐姐成了親,他爹把我收了當閨女。誰知道傳武對我一直有心……”
紅頭巾說:“他對你有心是一天兩天的事?你一直沒看出來?”鮮兒說:“我一直沒往那上面想,就是拿他當自己的親弟弟。”紅頭巾說:“彪不彪死了,知道那樣我早就下手了。後來呢?”鮮兒說:“後來傳武到底從家裏跑出來,把我帶到水場子。”紅頭巾說:“他就把秀兒撇下了?”鮮兒說:“嗯。這不,這塊活幹下來,我們倆本打算到野馬灣安個家過日子,誰知道他被散兵打死了……”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紅頭巾聽到這兒眼圈也紅了,輕嘆一聲道:“唉,這個傳武啊,可惜啊!我看了,你命裏盛不下好爺們兒。好了,先說到這兒,我去叫點好酒菜,咱們邊吃邊說。”
鮮兒說:“跟着排幫,我一道上沒少打聽你的消息,老獨臂爺爺說,你一有了錢就跑到俄羅斯去快活,真的嗎?”紅頭巾說:“老東西沒說謊,我是活過今天沒明天,怎麽快活怎麽活,什麽福也享過,什麽罪也遭過,人這一輩子的酸甜苦辣都嘗遍了,死了也不屈。他呢?沒跟着你們回來?”鮮兒又哭了說:“老獨臂爺爺死了,病死了。”紅頭巾眼圈又是一紅,說:“他那個人哪,硬了一輩子,我早知道他會有這一天,就是早晚吧。不想這個死鬼了,我問你,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鮮兒長嘆一聲道:“唉,走到哪算哪吧,我這輩子就是沒家的命。”紅頭巾說:“呸!什麽命不命的!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我看你還是再找個人家,還要有滋有味地活着,來這世上走一遭可別虧了自己。”鮮兒搖頭。
紅頭巾火了說:“你說你是什麽人?傳武都死了,你為哪個守的寡?”說着說着罵了起來,“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是假的!好男人有沒有?有,傳武就是一個,可他一死就絕了!從我褲裆裏鑽出去的男人無其數,我沒見過一個好的!你要麽湊合嫁一個,要麽就不嫁,像我這樣,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兩腿一蹬,拍着巴掌,嘎嘎笑着見閻王。”
紅頭巾正罵着,樓下傳來一片喧鬧聲。紅頭巾說:“出去看看,又有什麽熱鬧。”領着鮮兒走到回廊朝下看着,只見樓下一個孔武彪悍的中年人走進木樓。老鸨子歡叫着說:“大財神來了!大財神又來找媳婦了?”大財神笑着,滿口山東腔說:“老東西,看見俺來了,擡頭紋都笑開了。”一揮手說,“今天晚上的酒席都算到俺的賬下,可有一樣,俺可不給你們的老二買賬。”吃花酒的男人們歡呼道:“大財神豪氣,謝啦!”
紅頭巾向鮮兒介紹道:“看見了嗎?這個大財神在關東山有不少買賣,可幹的什麽買賣誰都不知道,回回來出手可大方了。可就有一樣,每回來了只喝花酒,姑娘毛都不沾,說了,就是想找個媳婦做老婆,挑剔得很。這個大財神,桃花鎮的人誰不敬重?誰要是能讓他看上眼兒,那可是一輩子享不盡的福。你等着,我給你搭搭橋,就看你有沒有這個福氣了……”鮮兒搖了搖頭轉身回屋,紅頭巾無奈地跟進屋內。
大財神喝着茶和老鸨子聊天。老鸨子說:“大財神,好多日子沒來了,在哪兒發財啊?”大財神笑道:“發什麽財,發棺材吧。哎,俺托你辦的事呢?有沒有譜兒?”老鸨子說:“咳!沒停着給你打聽。你這個媳婦可難找,模樣得俊,胖了不行,瘦了不要,浪的不喜歡,不浪的不中意,還非得是山東人,上哪兒給你找?”大財神笑着說:“慢慢找,俺不急。”老鸨子說:“我的爺,你還不急?實在沒有入眼的不會先讨房小?也虧您靠得住!”大財神說:“俺平生不二色。”老鸨子說:“有什麽呀!現在有錢的爺們兒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大財神說:“俺就不。”老鸨子說:“你這號人難找。可到底為什麽?說給我老婆子聽聽。”大財神說:“想知道?”老鸨子說:“你說說。”大財神說:“不告訴你。”老鸨子說:“咳!你這個人,神神道道的,叫人琢磨不透。你說咱們交往也有幾年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您是做什麽生意的。來我這兒的爺們兒哪個不是左擁右抱的找姑娘們尋歡取樂兒?可您呢,就是不趟渾水兒。”大財神說:“人各有志。哎,這回來怎麽沒看見紅頭巾?往常來了,她就像貼膏藥貼到俺身上扒不下來,今天怎麽連她的動靜都沒有?又跑俄羅斯去了?”老鸨子說:“你說她呀?她的一個不知道從哪兒扒拉出來的妹子來了,兩個人拱到屋裏嘀咕了一晚上了,連飯都是在屋裏吃的呢。”大財神說:“好久沒看見她了,俺還給她捎了點兒俄羅斯的洋玩意兒,過去看看。”屋裏紅頭巾和鮮兒正說着話,鮮兒抹着眼淚說:“紅姐,明天就是傳武的三七了,我想給他燒點紙送點錢,省得到了那兒手裏緊巴。”紅頭巾說:“燒吧。唉,你說你們連個夫妻的名分都沒有,燒的什麽紙?”
大財神挑門簾進屋,高門大嗓地說:“紅頭巾,怎麽貓在屋裏不出來見客了?”鮮兒急忙躲到一邊。
紅頭巾說:“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財神爺到了。今天刮的是什麽風啊?”大財神說:“不管刮什麽風,老遠地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這股騷味兒。”紅頭巾吃吃笑着說:“得了吧,我再怎麽騷對您都沒有用。”大財神說:“怎麽,聽說你又去了趟俄羅斯?這回勾引了幾個俄羅斯爺們兒?又有為你上吊抹脖子的?外國爺們兒就是好?”紅頭巾說:“好什麽好?除了毛多味兒大沒別的,多數中看不中用。”大財神點着紅頭巾的額頭說:“你呀你!”一轉臉看見了鮮兒,不由得一愣,眼神明顯地迷離了,說:“紅頭巾,這位是……怎麽不給介紹一下?”紅頭巾說:“哎呀,光顧得和您說話了,忘了介紹。這是我結拜的妹子,姓譚,叫鮮兒,闖關東和家裏人失散了,一直漂着。”大財神說:“嗯,一看模樣做派俺就猜個八九不離十兒。老家哪兒的?”鮮兒說:“明水。”大財神說:“出來一直漂着?”紅頭巾說:“可不嘛,當過丫環,山場子水場子都滾過,對了,還進過戲班子。”大財神說:“哦?還會唱戲?”
紅頭巾說:“那可不!也是個角兒呢。關外進來的王家蹦蹦戲班子沒聽說過?當年她可是班子裏的頂梁柱,藝名叫小秋雁。”大財神驚呼道:“你就是小秋雁?早就有耳聞,沒想到今天在這兒見到了!”大財神反複端量着鮮兒,沖紅頭巾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說:“好了,不耽誤你們姐妹說閨房話了,你媽媽還等着我喝酒呢。”說罷笑眯眯地走了。紅頭巾興奮地對鮮兒說:“鮮兒,你交好運了,沒看出來?大財神對你中意了!”鮮兒搖頭說:“他中不中意關我什麽事?我也不想嫁人。”
紅頭巾惡聲惡氣地罵起來說:“那你想什麽?想你娘個頭!你當你是誰?沒撒泡尿照照自己?一身賤骨頭,滿臉晦氣,隔着八丈遠就能聞着你一股酸臭氣,還拿着自己當個寶了呢,狗屁不是!”鮮兒說:“姐,我不想嫁人你何必逼我呢?”紅頭巾說:“我是逼你嗎?扳着驢腚親嘴兒不知香臭你,天上掉餡餅你拿屁股接,氣死我了你!”說罷急匆匆出了屋子。
大財神果真站在紅頭巾房外的回廊愣神兒,紅頭巾走到他跟前。大財神急切地問:“怎麽樣?”紅頭巾說:“您別急,我這個妹子哪兒都好,就有一樣,犟着呢。”大財神問:“哦?為什麽?”紅頭巾說:“我也不瞞您,我妹子本來有個相好的,這不,才叫散兵打死了,心裏過不來呢。”
大財神笑着點了點頭說:“俺果然沒看錯,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兒,這就更可貴了。不急,好人兒都是千呼萬喚才露面呢,俺等着。”說罷,從懷裏撈出一塊金懷表說,“這個送你了。”紅頭巾笑着說:“我也不是爺們兒,要這個幹什麽?”大財神說:“知道你用不上,留着好送給你中意的爺們兒啊。”紅頭巾咯咯笑着說:“我中意的爺們兒就一個,就是您,您就留着吧。”大財神哈哈大笑說:“紅頭巾,俺本來挺喜歡你的,可你現在一身老毛子味兒,叫人受不了。”
自此後,大財神是三天兩頭往這木樓跑。這日天不黑,就早早來了。老鸨子迎接說:“哎呀呀,我的大財神,您這些日子可是跑順腿兒了,我家的門檻兒快讓你踏平了,趕明兒我可得要你給換個新的,要不然這風啊雪啊打着旋兒往屋裏灌,凍得姑娘們鑽在被窩兒裏還直打哆嗦呢。”大財神笑着說:“你這張嘴,就是能咋呼。行,趕明兒俺叫人給你扛副棺材板子來,能破多少門檻子?”老鸨子說:“你看看,還認了真了,我是說句笑話。”大財神說:“俺可不是說笑話,早就想孝敬你副壽材了。”老鸨子說:“那我就先謝謝了。快上樓吧,鮮兒等着您呢。”
紅頭巾和鮮兒說閨房悄悄話。紅頭巾說:“你們交往這麽久了,沒看出來?他這個人啊,和一般的老爺們兒還真不一樣,粗中有細,對娘們兒可真的是耐心煩兒,不管是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沒看他對誰動過粗,說起話來柔聲柔氣,就怕吓着姑娘,多會體貼人!”鮮兒說:“看好了?看好了你就嫁給他。”紅頭巾嘎嘎笑着說:“我倒是想。不行喽,在他眼裏我是臭皮囊,他看好的是你。”鮮兒說:“我看他對你也挺好的。”紅頭巾說:“這也是實話,可他是把我當爺們兒看待。你看不出來?他看我和你的眼神兒都不一樣。”鮮兒說:“怎麽個不一樣法?”紅頭巾說:“看我吧,直通通的;看你呢,似看似不看,兩只眼,瞄一下躲開了,又瞄一下,又躲開了,裏邊的故事多了。”
正說着,大財神挑開門簾進來了說:“呀,姐兒倆在說悄悄話,我來得不是時候吧?”紅頭巾咯咯笑着說:“得了,別裝模作樣了,要進來就進來。”大財神笑着說:“這不,快入冬了,送你們幾樣東西。”說着打開手裏拎着的包裹。包裹裏是兩條貂皮圍脖兒,幾樣首飾。
紅頭巾驚呼道:“我的天啊,這麽貴重的禮物我們能兪艿悶穑俊貝蟛粕袼擔骸耙裁揮惺裁矗估摸你們女人喜歡這些,也花不了幾個錢。”鮮兒說:“大哥,您到底是做什麽生意的?這幾樣東西可能養活不少人呢。”大財神說:“在關東山做什麽生意最發財?”鮮兒說:“您是做山貨生意的?”大財神說:“叫你猜了個大概其。”鮮兒說:“這麽說您經常在深山老林子裏轉悠?”大財神說:“對呀,關東山沒有俺沒去過的地方。”
鮮兒豔羨地說:“多好啊,當年我和紅姐也在山場子幹過,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多眼氣人!”大財神說:“那可不,老林子裏什麽沒有!就說吃吧,葷的有各種大牲口,烤鹿肉、狍蹄筋,就是熊掌也不稀罕;素的呢?猴頭蘑、黃花菜,松茸也有的是。想吃飛禽?有啊,飛龍鳥吃沒吃過?那味道太鮮美了!”
鮮兒說:“我對吃的還不太感興趣,就是喜歡那裏一年四季的好景致,春裏滿山的野花開不敗,把大山打扮得像個新娘子;夏裏滿眼的蔥綠躲不掉,養眼;秋裏呢,那顏色更好看了,綠的,黃的,紅的,還有那各色各樣的野果子,撐死人;冬裏就更好看了,一座座大山白盔白甲,看看哪個都像大将軍,坐着雪爬犁逛了這山逛那山,美死了!”
紅頭巾說:“鮮兒,看你美的,要是真的喜歡就跟大財神走呗。”大財神說:“鮮兒,跟俺去吧,俺領你去開開眼,你也給俺唱唱戲,俺那兒還有個自娛自樂的戲班子呢,要是玩夠了再回來。”紅頭巾撺掇說:“去吧,多好的機會!”鮮兒猶豫着:“那就跟你去看看?”大財神說:“那就定下來,俺去準備準備。”
大財神趕着馬車拉着鮮兒去北邊看他的大生意。一路上照顧有加,眼見着鮮兒大冷天要打瞌睡,大財神說:“鮮兒,可不敢打瞌睡,俺給你講故事?”鮮兒說:“你快講,不講我還真的要睡着了呢。”大財神說:“俺給你講講土匪為什麽叫胡子好不好?”鮮兒說:“你講。”
大財神說:“從前一家子有兄弟十八個,家裏窮。娘說:你們兄弟都出去謀生吧,一年後回來見我,看你們都學會了什麽道理和本事。哥兒幾個一走就是一年,所到之處窮人多富人少,富人吃喝玩樂,窮人挨餓受凍。他們回來對娘說:娘,天下不公平!娘說:怎麽講?兄弟們說:富人太富,窮人太窮!娘說:你們想怎麽辦?兄弟們說:世上什麽行業都有了,就缺一個殺富濟貧的行業,我們想去幹。娘說:可你們一殺人,人家不就認出你們是我的兒子了嗎?兒子們說:我們都戴上面具再插上些毛,別人就認不出來了。于是他們一個個化裝好了就去殺富濟貧,所以後來老百姓就把土匪叫胡子。”
鮮兒說:“哎呀,胡子原來是這麽叫起來的啊!哎,那咱們老家為什麽叫土匪是響馬呢?”大財神說:“你說咱老家呀?咱老家的土匪做活文明,要想搶劫之前先放響箭打招呼呢。”鮮兒咯咯笑着說:“土匪還有文明的?文明人當不了土匪。”大財神說:“你看我文明不文明?”鮮兒說:“這還用問嗎?”大財神說:“我就當不了土匪?”鮮兒說:“你要是土匪天下就沒有好人了。”大財神說:“我要是呢?”鮮兒說:“我就殺了你!”說完後打量着周圍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