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2.07
“殿下。”太子妃滿面憔悴地躺在卧榻上,身上的素服自然是沒來得及更換,額發有些散亂,似乎是被汗打濕的樣子,雙頰潮紅而嘴唇蒼白,連眼神都有些渙散,但看見太子與紀青盈并肩而來,還是有一絲驚疑震怒的神色飛快從眼中掠過。
“見過太子妃娘娘。”紀青盈微微屈膝一福。
“嗯。”太子妃的雙手不自覺地合攏更緊,面上倒是沒露出什麽神情變化,可也再沒說出什麽端莊和藹的言語來。
“太子妃這是身體不适?”太子看了幾眼太子妃的模樣,便開口淡淡問道。
“太醫說,臣妾有些血虛。”太子妃微微垂下眼簾,面上的神情還是有些楚楚之态,“也是臣妾自己逞強,想着殿下的身體,也挂念着殿下的聲名……”
“那就不挂念宮規國法了麽?”太子全然不在意太子妃的宛轉作态,單刀直入地截口。
以這句話的嚴重程度而言,多少有些石破天驚的味道,太子妃并身邊随侍的衆人,甚至包括太子自己的随行衆人與紀青盈在內,人人都望向太子——這個祖宗又要出什麽大招?
“欺君之罪,傅琳琅,你可承擔得起?”太子冷冷道。
欺君之罪,九族連坐,這個道理人人皆知。
而青宮儲君則歷來是一個頗有些微妙的地位,一方面,青宮儲君與其他皇子完全不同,論身份為君不為臣,只在皇帝一人面前以臣自稱,在其他的百官萬民面前,都不只是一個尊貴的皇子,而是未來的皇帝,如今的頂頂頂頭副總裁。
然而,歷來青宮多悲劇,重華殿前路更難,無數前仆後繼的悲劇太子都證明了,越早确立地位,越難坐上龍椅。中間這個漫長的過程裏很有可能會出各種變故,畢竟太子只是太子,上頭還有一個随時可以傾覆天地的皇帝在,所以連帶下來的結果就是,欺瞞太子雖然也是大罪,但只是聽着嚴重,往往實際處罰定性的時候都會以其人其過衡量處置。
“殿下此言何意?”太子妃忙掙紮着起身,荷意等人也快步上前相扶,“殿下是要搜查臣妾的昭華殿?還是覺得臣妾此刻的病……咳咳咳,”說沒一半,就咳嗽起來,雙頰愈發紅了,原本就有些散亂的鬓發也更加狼狽。
紀青盈看着太子妃此刻全然不複慣常的端莊模樣,不由心裏搖了搖頭。難怪傅貴妃會想要親自到昭華殿莅臨指導,太子妃雖然也是傅氏女,但與傅貴妃相比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之前她還以為只是因為太子太強大,氣場智謀手腕魄力甚至連顏值都樣樣碾壓,才會讓太子妃一直無所作為。但是現在看來,太子妃傅琳琅的成長空間也未免太大了一點。
其實太子根本就沒有甩出幹貨來,就是大帽子忽悠了一句,太子妃就炸毛了。沉不住氣是一方面,這自己就主動引到了搜宮和裝病是怎麽個意思?——當然,這裝病其實是有點過于明顯了。
鬓發散亂、額角生汗、雙頰潮紅,這些都是病狀沒問題,也很逼真,然而從太子妃被擡回昭華殿,到太子從重華殿過來到現在幾乎大半個時辰,那就是兩個多小時了,這頭發難道都不整理的嗎?額角的汗不擦嗎?
一個平素面色紅潤身體健康的年輕姑娘,就是在重華殿前曬了半個多小時然後昏倒,嚴格地說最難受的地方應該是膝蓋吧,要搞成一副虛弱顫抖,疑似流産的模樣誰能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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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淡淡地看着太子妃,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俊彥臉孔上毫無神情變化,然而這樣不動聲色之間的威嚴與殺氣,卻讓整個昭華殿之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紀青盈站得離太子最近,只不過比較幸運的是稍微落後半步,所以理論上是在太子視線範圍之外,相對還好一些,但也是有些想要低頭。
太子妃在荷意等人的攙扶下正對太子,才是真正的如芒在背。
“殿下……咳咳……”又由身邊的人拍了拍順過氣的太子妃勉強咬牙鎮定了些,“殿下到底是何意?臣妾可滿心都是為了殿下啊!”
“德海。”太子哼了一聲。
紀青盈這才看見,上前幾步、走向太子妃的德海公公手裏捧了一個托盤,托盤裏放了一大疊各樣的紙張,看着很像供狀。另外托盤裏頭還放了兩三卷冊子。
???
這不是她之前抄經用的冊子麽?
至于那些供狀和紙張上的字也都眼熟的很……
“殿下……”太子妃似乎有些明白了,本能地朝紀青盈看過去,又驚又怒。
太子親手将那托盤裏的十幾頁散紙拿起來,在太子妃眼前晃了晃:“這是你昭華殿裏內官和宮人的筆跡,傅琳琅,孤是不是小看你了,你身邊卧虎藏龍啊?”
“嘩”的一聲輕響,太子将那一疊紙都直接扔在了太子妃臉上,紙張碰到太子妃面孔的幅度其實極小,大約只是有些感覺但完全不痛,可是太子妃滿心的羞辱幾乎是血灌瞳仁,只怕比直接正反手一百個耳光還要痛苦羞恥。
字紙散落滿地,太子又冷聲将話說的更清楚:“好個賢良端莊的太子妃,好個賢孝恭謹的傅家女,你就是在皇後娘娘與二殿下的祭禮抄經之事上,這樣陷害東宮妃嫔、欺哄愚弄于孤的嗎?你當孤是瞎子還是傻子,你當你自己是什麽東西!”
說到最後兩句,太子已是聲色俱厲。
太子妃全身都在顫抖,而荷意等人更是驚懼萬狀,幾乎都是手足酸軟,索性便跪了下來。
太子妃并不想跪,可是也站不穩當,踉跄了兩步,終于跌坐在地:“殿下……”
太子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語氣轉回平淡:“傅琳琅,論心機智謀,你比你姑姑差太遠了。但也是因着如此,孤前兩年才對你寬和些。不想你如今并沒有變得更聰明,倒将你姑姑的那點子陰毒學盡了。莫要再口口聲聲以‘臣妾是為了殿下’雲雲的廢話自欺欺人,孤與你從無夫妻情分,以後也不會有。”
言罷便轉了身,吩咐德海公公:“太子妃傅氏在皇後與元舜太子祭祀之事中挾私欺君,不孝不忠,昭華殿即日禁足,不許參與之後祭祀。協理東宮內務,并祭祀之事,皆由側妃梅氏暫領。傅氏陷害昭容紀氏一事,既已查實,将卷宗交宗景司,昭華殿代筆抄經、陷害紀氏之人,盡皆杖斃。”
“殿下。”因着太子轉過身,紀青盈就重新回到他視線範圍裏了。飛快的四目相對了一瞬,紀青盈也不知道心裏這時候是什麽滋味,只是低低叫了一聲。
只不過,此刻昭華殿內過于肅穆嚴峻,除了太子妃已經在震驚被悲憤之中落淚、還有應聲領命的德海公公之外,幾乎沒有人發出其他聲音,所以紀青盈這一句“低低”的“殿下”,其實人人都聽得清楚。
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話,只是頓一頓,便直接向外走了。
當然,掠過她身邊的時候,腳步慢了些,而他的右手,也是微微舒展開了。
紀青盈連看都沒有看向太子妃,只是自然無比地跟了上去,只是并沒有将手交給太子。
太子大步出了昭華殿,手心一直空落落的。紀青盈低頭跟着,看他修長的手指那樣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姿勢,一直抿着嘴忍不住偷偷地笑。
謝允反應快,小苜蓿眼神好,德海公公積年老練,三個人都對着一點點的細節看得清楚,自然也就都向後再停一步。
太子又走了幾步,終于駐足,回頭掃了一眼紀青盈。
謝允等人幾乎是瞬間飛躍進入自動化流水線,同時低頭到脖子都要斷了,強力表示聽不見也看不見。
紀青盈其實根本沒注意到那些,只是抿着唇,雙頰笑意藏都藏不住。
“又高興了?”太子淡淡問道,臉上神情還是那樣毫無波動。
紀青盈想想才明白,太子是問她有關剛才在昭華殿的一通發作。
“恩,高興。”紀青盈點點頭,太子妃當時陷害她的手段也算不上多高明,只不過是以上對下的硬性欺壓,再加上特殊時期太子壓力大、心情差,架橋撥火,同時也是在賭太子對她不過貪于美色,沒有多少真正的眷戀和興趣。
而太子當天就追到了夢蝶軒一番解釋安撫,就更證明了他從來沒有相信過太子妃。
既然他是相信她的,那別的也算不了什麽。
即便當時紀青盈不是這樣想的,到了現在,她也在不知不覺中就換了想法。
不過她也得承認,看見太子妃掀開了端莊面皮,露出這樣狼狽模樣,她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暗爽。
畢竟太子當時就算是将計就計,還是實打實地在東宮衆人面前打了她罵了她,讓她跪下受辱,當時的滔天委屈悲憤,她也沒那麽容易忘記呢。
現在太子妃再狼狽,也是在昭華殿的親信環繞中閉門斥責。
不過太子此行的分寸,想來也有他的道理。大約與傅貴妃的角力與制衡,如今也就是如此了。
太子向她靠近了一步,拉起了她的右手,捏了捏她柔軟的掌心:“孤說過的,以後不會再委屈你。”
紀青盈仰臉去看他,唇邊的微笑綻放如一朵盛放的小玫瑰,她也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他手心裏:“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持續自挂東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