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夏賢妃聞言似乎有些意外,美目微閃,唇邊笑意卻不變,柔聲道:“有請殿下。”
按着身份尊卑,紀青盈立刻與寶音鄉君一同,起身迎候,望向玉韶宮正殿的門口。
太子似乎是從朝堂上剛回來,還穿着藏藍色海水紋團龍公服,發束青金冠,這樣的衣衫裝扮讓他愈發顯得面如冠玉,而英俊面容上只要不含笑意,亦是冷峻鋒銳,威壓懾人。
“賢妃娘娘安好。”太子拱手一禮,神情稍微溫和了些。
“殿下。”夏賢妃也欠身還了半禮。
紀青盈與寶音鄉君自然也要向太子行禮,只不過禮畢落座之後,寶音鄉君便忍不住向紀青盈方向掃了一眼,咬了咬唇。
紀青盈在看見太子的一刻其實內心就安定下來了,甚至覺得自己都不那麽需要緊緊握住存檔珠。這個變态雖然有的時候很兇殘,但有些時候也是還算靠譜的。
“賢妃娘娘身體可好?”太子接過了宮人送上的茶盞,稍微一抿便随手放下,“孤近日忙着,也少來問候。”
“殿下客氣了。”夏賢妃微笑道,“本宮一切都好。只是寶音這孩子,常挂念着殿下的傷勢,心心念念想去探望。不過又想着殿下定然是公務繁忙,才不敢打擾。您瞧瞧,這些天着急上火的,飯也少吃了兩口,都瘦了些。”
太子聞言向寶音鄉君望去,上下端詳一番,大大方方地道:“是瘦了,不過瘦了好看些。畢竟也是大姑娘了。”
這話說的,紀青盈不由也望向太子,這從字面上明明是句滿了戲谑的玩笑話,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竟然硬生生帶出了一種長兄如父的莊重意味。弄得寶音鄉君就算想臉紅都紅不起來,只是勉強應了一句:“表哥笑話我。”之後,便轉開了目光,又掃了紀青盈一眼。
夏賢妃卻好像對當中的細微之處恍若不覺,還是順着話頭笑道:“殿下說的很是,寶音真是大姑娘了,也會心疼人、體貼人了。殿下如今這樣辛苦,可不就是需要人好好照顧麽。”
太子颔首:“寶音懂事,也是辛苦了賢妃娘娘的教導。栾将軍就這麽一個女兒,她将來的婚事,孤自當為她好好留意。至于孤的起居,”頓一頓,便望向紀青盈,“如今紀氏料理得尚可,孤也沒有什麽再添人的打算。”
這話可算是十分直接,紀青盈被太子這一眼微微含笑的眼光看得心裏一跳,雙頰就有些發燒,本能地低了頭。
而寶音鄉君那邊則是面色大變,咬着唇看着太子,雖然盡力忍了又忍,眼淚還是不可自抑地泉湧而出。
“寶音。”夏賢妃滿目不忍,忙親自起身過去要拿帕子給她擦淚,寶音鄉君卻一頓足,起身掩面哭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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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芝。”夏賢妃忙向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們便匆匆去追,同時也在殿外又叮囑随侍宮女太監各自再退遠數步。
“娘娘,”太子見寶音鄉君走了,面上的神色便又端肅了兩分,“宮裏的形勢如何,您心裏是清楚的。皇上的六宮不太平,孤的東宮亦如是。寶音自幼長在南邊,單純耿直,她不适合入侍東宮。您既然是寶音的姨母,還是要為她多想想才是。”
這次紀青盈一聽太子開口的聲音便知道不好,立刻低了頭,只希望裝成一個完美背景板。畢竟這段話的意思,說好聽的是勸告,說難聽些就是警告了。無論夏賢妃與太子之間的親戚關系如何或者利益合作如何,這樣的場面都不适合有第三人在場。可她實在無法避開,只能低頭裝死。
夏賢妃聞言靜了靜,再開言回答仍是十分溫柔:“此番請紀良媛過來,是有些唐突。到底也是寶音那孩子對殿下實在情深,本宮不忍,才有出此下策。不過殿下說的是,既然您對寶音這樣真情愛護,不忍她涉足宮中争端的苦心,本宮也明白了。”
“今後寶音的婚事,孤會為她留意。如今她的起居安全,還勞娘娘費心。”太子說着起身,又看了一眼紀青盈,“那孤便不打擾了。”
紀青盈本能随着太子一同起身,也向夏賢妃行了一禮,就退出了玉韶宮。
外間的初秋景色仍是十分美好,然而太子的心緒卻似乎不佳。一路慢慢走着,都沒有說話。
紀青盈跟在他身邊,不大摸的清楚此刻太子的情緒是因為寶音鄉君,還是因為朝中之事,也不敢貿然出聲。反正此刻秋風和煦,暖陽融融,只當閑散散步還是挺好的。
“以後若是賢妃再突然召見,便帶着綠蘿與綠竹。”這樣慢慢穿過西六宮,便到了另一處禦湖,太子終于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淡淡說了一句。
紀青盈微訝擡頭,見太子仍是平平望向遠處,并沒有看她。英俊奪人的側臉在柔和的光線中仿佛帶了一層金邊的勾勒,平靜無波的神情裏好像含了些許的疲憊與傷感。
不過她再仔細看的時候,卻又覺得只是自己的錯覺。那斜飛入鬓的俊秀長眉,線條清晰的修鼻與下颌,處處都顯出年輕儲君的清雅削正,而神情也還是慣常的沉着自持。
“聽到了沒有?”太子沒聽到紀青盈應聲,便轉頭望向她。二人一路并肩散步,站在一處的距離便很近,乍然對望,太子也稍微怔了怔。
她仰臉望着他,白皙明豔的面孔上櫻唇微抿,明亮如星的眸子裏還帶着那一點點來不及藏起來的好奇。
或許是相處日久,即使沒有當真親近,她也再不至于動辄便驚慌恐懼,反而認真看着他:“殿下是不大信任賢妃了麽?”
其實,是與不是,也都沒有那麽要緊。
太子的心緒忽然無端便松快了些,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刮:“也談不上。不過出了東宮便需格外謹慎。”
紀青盈全沒料到太子居然會上手,想躲開也晚了,臉上又是微微一熱。
不過太子倒也沒有什麽旁的動作,收手又望向遠方,淡淡道:“今日朝堂上有些争執,不是大事,但夏賢妃的父親應當會升一升。畢竟傅貴妃之前手伸的太長,今上也有些忌諱。夏賢妃這些年來恩寵少些,人還算本分,所以孤才扶了她一把。”
這幾句話實在是輕描淡寫的很,但裏面的信息量卻很大。紀青盈不由看了看身後,德海公公、謝允,還有小苜蓿和綠蘿等人都站得遠遠地随侍,距離大概就是有事招手能過來伺候,但她與太子這樣低聲說話卻聽不大清楚。
而幾個人所分別站的位置,剛好也讓臨湖觀景的太子與紀青盈保持了一定區域內的安靜無擾。
“他們有分寸。”太子又看了一眼紀青盈,“宮裏人心易變,眼前這幾個也就是你能信的人了。夏賢妃那邊,不用太親近。”
紀青盈這才明白,太子介意的,大約并不是要不要收寶音鄉君為側妃,可能更不滿的是夏賢妃剛有些出頭之意,便想插手東宮後院。
像太子這種典型的腹黑變态掌控狂,怎麽能容得下?
“可是,夏賢妃若是有這樣的不安分心思,寶音鄉君還留在玉韶宮……”紀青盈想想還是不對,太子不是很看重這個表妹的麽?
太子擺手道:“夏賢妃能在宮中走到如今,自有道理,無妨的。”頓一頓,又掃了紀青盈一眼:“像你這樣傻的,宮裏沒幾個。”
紀青盈氣結,然而想想好像還真無法反駁,要不是有存檔在手,她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殿下,是不是該回重華殿了?”紀青盈遠遠看見禦湖的另一側似乎有绮麗的雀羽儀仗,心裏便是一緊。
太子順着她的眼光望過去,便即了然:“不妨事。遇見便遇見,你怕什麽。”
紀青盈收回目光,低了低頭,其實現在與太子在一處遇見,或許已經是最好的情況。遲早都要見的,遲早有此一劫,遲早遲早。
她正低着頭在心裏碎碎念,便見太子向自己身後的方向過去。于是紀青盈本能地随着轉身跟上,才發現太子是走向了湖邊一株花開正盛的木芙蓉。
“水邊無數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濃。”太子伸手折了一支,又轉向紀青盈,“愛妃可曾讀過臨川先生的這首詩麽?”
紀青盈的古詩詞大部分都還給中學老師了,能脫口而出的都是爛大街的名句,想了想還是決定自承文盲,直接搖頭。
太子的薄唇微微揚起,将那朵芬芳豔麗的木芙蓉在紀青盈鬓邊比了比:“正似美人初醉影,強擡青鏡欲妝慵。”随手放了她手裏,“這朵大了些。”又再轉身看了看,尋了一枝深紅色的重瓣木芙蓉,花苞将綻未綻,嬌麗可愛,便将枝葉撥了撥,直接別進了紀青盈的發髻邊。
紀青盈乖乖站在他身前不敢動作,眼前正對着太子藏藍色公服胸前的華貴刺金團龍紋,距離近的仿佛随時就會跌進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