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過,不知道是否前次傅貴妃對肅帝的觸怒過于嚴重,還是太子在這兩個月中的計謀運作合宜,傅貴妃複位的同時,惠妃也被封為賢妃,協理六宮,肅帝的後宮到底不如先前一樣、由傅貴妃一人獨大。
聽到消息的東宮妃嫔心情各異,太子妃的歡喜就不必說了,梅側妃等人多少有些失望,而得聞消息之後最緊張的,自然是身份微妙的紀青盈。
幾乎在聽到傅貴妃重得聖恩的當日,紀青盈便讓小苜蓿去給德海公公送個消息,算是求見太子。雖然不知道近來一直忙于公務的太子是否有空,但她總覺得要是什麽都不預備,就可以洗幹淨脖子等着傅貴妃來殺了。
還算慶幸,當晚太子便命鸾轎将她接了,送到重華殿的書房。
因着養傷,紀青盈已經将近一個月沒有踏足重華殿了。不過再度進門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莫名的親切與熟悉,尤其是那雕花點心盒與紅漆蜜餞罐子都在慣常的位置,而一身天青鑲金團龍袍的太子也是依舊埋頭在如山的公文與卷宗之中。
“殿下。”紀青盈微微一福,“您的腿傷可好些了?”
太子仍舊在埋頭處理公文,幾乎都沒擡頭:“嗯。”
“殿下,傅貴妃如今重獲盛寵,臣妾有些惶恐。”紀青盈咬了咬牙,還是幹脆利落地直擊主題。
“惶恐什麽?”太子擡眼看了她一眼,就又繼續低頭去寫回信。
紀青盈也低了頭:“先前就算有各樣的借口,葉森一去不回,殿下又安然無恙,傅貴妃現在定然是知道我已經棄暗投明。以貴妃娘娘的心高氣傲,只怕是容不得我。”
“你是孤的妃嫔,”太子随口應道,“傅貴妃就算手眼通天,也伸不到東宮。只要你自己持得住就行。”
“是。”看太子回答得渾不在意,紀青盈不但沒覺得增加幾分安心,反倒又感到有些喪氣。傅貴妃會對她動手,其實是必然之事。
畢竟紀青盈自年初便名聲遠揚,肅帝先對她有意,随後太子又在春風亭暖閣與她春風一度,從而才有了正七品東宮孺人的身份,并後來的專寵種種。
起初衆人還道傅貴妃真是好手段,這一個小小的蘅芳宮宮女在肅帝與太子父子之間的作用簡直不亞于當年的貂蟬連環計。然而随着時移世易,傅貴妃沒有抓到任何太子的把柄,太子妃反而被紀青盈打臉頻頻,人人都有些醒過味來,紀青盈只怕已經倒戈投向太子,傅貴妃偷雞不成蝕把米,簡直不似多年作風。
在這樣的情況下,傅貴妃不動手才怪。只要紀青盈多風光一天,那就是對傅貴妃打臉多一天。
這麽明顯的道理,沒有人不明白。那麽為什麽太子是這個态度?難不成太子如今是覺得她已經沒有太多的利用價值,所以才這麽不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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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太子忽然主動開口,“賢妃提了一句,還是想讓寶音到東宮做個側妃。”
紀青盈等了片刻,才确定太子說完了這句話就沒了,沒有提出問題,也沒有什麽命令。雖說在夏苗之中并騎策馬那麽多天,她倒也習慣了太子會稍微随口說兩三句不相幹的閑話,但那個時候大多是說說景物、或是朝元獵場的前朝典故等等,都是真真正正的閑話。
非說有什麽內容的話,大概就是偶爾太子也會問兩句蘅芳宮的內情。紀青盈所記得的就那些,基本上能答的也就盡力答了。
而像此刻這樣,說到賢妃和寶音鄉君這樣的東宮大事,還真是頭一次。
畢竟這事情說大不大,只是太子納個側妃,還是親上加親的常見喜事。但說起來也不算太小的事情,畢竟東宮的三品側妃是僅次于太子妃的尊位,将來太子一旦登基,身居側妃之位梅側妃至少也會成為正二品的貴嫔,或者是一品妃子。
倘若太子妃果然不得善終,那麽最有可能拾級而上,榮登鳳位的自然也是東宮位分最高的側妃。所以寶音鄉君此刻若是入侍東宮,或許将來就會與出身書香名門的梅側妃争奪皇後之位。
可是,紀青盈還是有些疑惑,太子跟自己說這個做什麽?難不成要将消息透給太子妃或者傅貴妃,繼續深度無間道?
可是這消息的價值似乎不是很高,而且太子也沒有說出這一層意思。
紀青盈只好斟酌道:“這——自然是親上加親的好事。殿下是怕梅側妃有想法?還是,想讓臣妾透給傅貴妃?”
太子并沒擡頭,手中的玉管羊毫又蘸了些墨汁,繼續運筆如飛:“孤想問問你的想法。”
紀青盈心裏有個大略的猜測一閃而過,然而又覺得并不靠譜,頓一頓,還是中規中矩地應道:“這樣的大事,還是看殿下的心意,臣妾不敢置喙。”
太子瞥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滿意這個等于沒說的答案,但也沒有再繼續糾纏于言語細節。
紀青盈見他沒再多說多問,可是也沒有讓她退下的意思,心道這個家夥大概又恢複了變态本色,有什麽話不能直說?非要一臉高深莫測才行?
又等了片刻,紀青盈撇了撇嘴,難不成太子說這個話,還真的是想看見自己吃醋?
問題是以她的身份,有什麽資格去反對賢妃的提議?又怎麽敢議論寶音鄉君的婚嫁?
可是看太子這個看似不動聲色,其實等着自己反應的德性,大概還是落在直男希望全天下女人都愛他崇拜他為他吃醋的俗套裏。
“殿下,您喜歡寶音鄉君麽?”紀青盈內心掙紮了一秒,決定還是要入鄉随俗,配合一下太子的虛榮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羞怯怯的楚楚意味,好像有些害怕擔心,卻又忍不住詢問情敵情況的樣子,“其實,臣妾心裏并不是……”
太子左手一擺:“停。太假。”
紀青盈登時一噎,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次的表演不太真誠,只好讪讪住口。不過想了想,還是又換回正常的聲音說道:“不知道寶音鄉君和梅側妃關系如何。這兩位若是同級并尊,眼前或許因為有共同的敵人還能做朋友,将來就不知道會怎麽樣了。”
太子停了筆,又平平看了她一眼:“上次給你的字帖又練了麽?”
“這個……”紀青盈萬萬沒料到太子會忽然想起這件事,“臣妾近來一直在養傷,所以……”
“你傷的是左手,不影響右手寫字。”太子起身從身側的書架上抽了一本字帖,向外吩咐,“德海,給良媛備茶備燈,伺候良媛練字。”
“殿下——”紀青盈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德海公公動作迅速至極,很快便帶着兩個小中官為紀青盈在太子書案旁邊單獨設好了一張小桌,桌上筆墨紙硯全齊,燈燭濃茶不缺,甚至連當初太子打賞的那柄紫檀戒尺也一同找了出來放着當鎮紙。
眼看德海公公等人退出,紀青盈已經是欲哭無淚:“殿下,如今傅貴妃已經是萬萬不會再相信我了,我也沒機會給旁人傳遞書信,還抄書做什麽啊?難道殿下就是看我不順眼嗎?”
太子頭不擡筆不頓,只當沒聽見。
這算是默認麽?
紀青盈慢吞吞地坐到自己的小桌跟前,生無可戀地打開字帖,又挽了袖子給自己研墨,能有多穩重就有多穩重,她實在是不想練書法啊,只要能解鎖那個技能就行了,為什麽要一點點的這樣受罪?
然而研了片刻,她的背脊有點發緊,果然微微偷眼望向太子,便見太子剛好也一眼橫過來。
紀青盈瞬間手就是一抖,差點沒捏住墨條,當即低頭提筆,乖乖開始懸腕抄寫。
晚風輕拂,月華如練,伴着筆墨摩擦紙張的輕輕聲響,時間不知不覺便過了小半個時辰。
太子手邊的卷宗處理完了一半,然而謝允又送進來了一疊。
紀青盈則是寫的手腕疲累,脖子也有些酸乏,可是這次太子連個目标和數量都沒給,她也不知道寫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只好鼓起勇氣開口去問:“殿下,臣妾要寫多少啊?”
太子淡淡道:“寫好為止。”
紀青盈眼前一黑,寫好?要是跟太子那一手行雲流水的柳體相類才算好,她怕是要寫個十年八載啊!
“殿下……”紀青盈咬了咬牙,問題還是要從根本解決才行,“其實,臣妾不想讓殿下收寶音鄉君做側妃的,真的不想……”
太子又看了她一眼:“這麽不想練字?”
紀青盈能感覺到自己的第六感雷達正在哔哔哔狂響不止,這個變态是什麽意思?
不抄書練字的話就會有別的幺蛾子是不是?
這個變态,分明眼神就是在說,确定不要眼前的懲罰麽?信不信別的法子會更生不如死?
“臣妾……還是想練字的。”紀青盈咬着牙低了頭,心裏狂紮小人一萬次,死!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