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個夫子
穆彥聽到了自己的吸氣聲,兩腮那垂落的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異常的晶亮。
“你哭了。”邱阿大伸手拭去穆彥臉上的淚珠,“我不疼,真的,一點兒都不疼。都習慣了。”
邱阿大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穆彥的心愈發難受,一把将邱阿大摟在了懷中。
紀柴不知什麽時候出去的,再回來時手裏拿着一個小藥盒,枝南嫂竟也跟在他身後。
枝南嫂一眼就瞧見邱阿大後背上的傷痕,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這些個天殺的!他們怎麽下得去手!”
炕上的也哭,地下的也哭。紀柴還算冷靜:“阿大,紀叔叔帶你洗澡,洗完了把藥抹上,這些傷痕過幾天就會好了。”
邱阿大乖乖地站在炕沿邊兒上,任由紀柴将他脫得精光,抱進了水盆裏。
邱阿大的下半身亦是青青紫紫的傷痕,尤其是靠近大腿內側的肌膚更是青紫的厲害。不消說,那裏的肌膚最為稚嫩,掐起來也最疼。
枝南嫂再也看不下去,掩面出去了。
邱阿大似乎真的早就習慣了,紀柴為他擦拭着身體時,他連眉都沒皺,反而還能與二人有說有笑的。
“我也想讀書,但他們說我就是想偷懶不幹活兒。”
紀柴掬了一捧水在他的頭發上:“于是你就偷偷地來這裏看?”
“嗯。”輕不可聞的回聲。
穆彥嘆息道:“你若是想學,可以趁着他們睡着了來找我。”
邱阿大驚地從水盆中猛然站起:“真的?”又馬上坐下,低聲地試探道:“可是這樣你會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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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彥一笑:“無妨,只是再多說一遍罷了。”
紀柴也道:“阿大,你晚上就過來吧。不然穆夫子會傷心的。”
邱阿大眼裏蓄滿了淚花,喃喃道:“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從來沒有。”
“阿大,夫子給你取個名字可好?”紀柴之前說過,邱阿大并沒有名字,只因在家中幾個孩子裏排行老大,為了對他有個稱呼,大家就都叫他邱阿大。
要不是還在水盆裏,邱阿大高興地都要跳了幾跳。
穆彥想了一下:“以岳為名如何?岳有高大的山之意,夫子希望你能如山那般堅毅,如山那般的沉穩。待到你大時,夫子再為你取個字。”
“邱岳。”邱阿大念叨了一遍,仰起頭滿臉喜悅地道,“我喜歡這個名字。”
穆彥笑了笑:“堅毅、沉穩之人方是成大事之人。夫子希望你以後會是個做大事的人。你放心,我絕不會再讓他們打你。”
從這天起,邱阿大,,不已經有了名字的邱岳每晚等衆人熟睡之後,便偷偷地來找穆彥。每天晚上,紀柴都會多做一碗飯,等着他來吃。
令穆彥欣喜不已的是,邱岳十分聰慧,比他見過的所有孩子都要聰慧。有一次,穆彥将邱岳的事與趙誠說了,趙誠問:“比起當年的景明兄如何?”
穆彥擺擺手:“‘江山代有才人出’,屬于我的篇章早已掀過去了。”
趙誠撫掌大笑:“沒想到我們小小的滿柳鎮竟也會出現一個如景明兄一般的人物。”
為了見一見這位“小景明”,趙誠有一次便宿在了紀柴家中。随便問了邱岳幾個問題,皆對答如流。
趙誠動了愛才之心:“我也給你當夫子如何?”
趙誠以前給西澤村的孩子們講課,純粹是覺得好玩兒,并沒有動過要給他們當夫子的意思。
邱岳看向穆彥,穆彥面帶微笑地道:“能讓趙秀才當夫子,可是莫大的榮耀。還不快拜見夫子?”
邱岳見穆彥并無不快之意,放下心下,急忙跪在趙誠面前,恭恭敬敬地給他磕了三個頭。
從此以後,趙誠便時不時地宿在這裏。
過了正月,穆彥找到裏正,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只知道後來裏正去找了邱岳的父母,打那以後,邱岳雖然還是有幹不完的活兒,但那對夫妻卻不敢再随随便便地毆打邱岳了。
邱岳正是長身體的年紀,紀柴每晚都給他加餐,趙誠也時不時地帶來一些吃的給他。幾個月工夫,他的身體像柳樹抽條一般瘋長起來。
面頰上也有了些肉,對比過年之前,真真是天差地別。
又到了一年的農忙時節,孩子們要到地裏幹活兒,穆彥就将學堂暫時關了。
趙誠幫着紀柴在滿柳鎮找了一份栽水稻的活兒,家裏的地又都落在了穆彥一個人身上。
一日早上,穆彥來到地裏,眼見着昨日晚間還未收整的稻田,一夜之間竟然弄得規規矩矩。
穆彥找到邱岳的時候,他正在家裏做飯。瞧見穆彥面色陰沉,邱岳心中一顫,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穆彥有這種表情。
以往的穆彥都是溫和的,滿面帶着淡淡的微笑的。
“邱岳!”穆彥沉聲道。
“夫子你找我什麽事?”邱岳利落地把鍋蓋上,在竈坑裏填了一把柴火。
瞧着邱岳忙碌的樣子,穆彥想要責怪他的心軟了下來,他嘆了口氣道:“以後莫要偷偷地幫我幹地裏的活兒。”
那對兒夫妻雖是每天也下地幹活兒,但整個西澤村有誰不知道,他們那哪是幹活兒?純粹是在地裏睡覺。
邱家的地比紀柴家的地還要多些,那麽多的地全落在一個孩子身上,不知怎麽就那麽忍心?
即便這樣,這孩子還要晚上還要跑去紀家地裏偷偷地幫穆彥幹活兒。這孩子,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
“可是我想幫夫子。”邱岳仰起小臉看着穆彥。在他看來,他雖然年紀小,幹起活兒來頗有經驗,就算多幹點兒也無妨。
別看夫子比他大,但幹得活兒絕對沒有他多,以前西澤村的人還背地裏說夫子是小白臉。他曾猜測過,夫子以前絕對是個大戶人家裏的人,那樣的人都不會幹農活兒。他既然會幹,就幫着夫子多幹些。
況且紀叔叔和夫子都對他那麽好,他實在沒有什麽可報答他們的。
穆彥用手擦去邱岳臉上沾上的污漬:“可是夫子也會心疼。”
看着穆彥眼中那晶亮晶亮似要流出的液體,邱岳點點頭:“夫子我知道了。”
穆彥嘆息一聲,用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一日晚上,勞累了一天的紀柴與穆彥早早地睡下了。
二人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房子隔着院門的距離并不算太近,但這聲音響得卻像在耳邊一樣。
穆彥從裏屋走出來,紀柴讓他在屋裏待着,他披着衣服出去開門
當紀柴将來人帶進屋的時候,穆彥早已把那盞油燈點亮了。
“嬌鳳?”穆彥怎麽也未料到這麽晚了竟是這個小姑娘來了,想來,也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嬌鳳一進屋就跪倒在穆彥面前,她雙手抓着穆彥的褲腳哭訴道:“夫子,請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穆彥急忙将她扶起:“這是怎麽了?有什麽事就和夫子說。”
嬌鳳用手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抽抽搭搭地道:“剛才我起夜上廁所,見爹娘屋裏的燈還亮着。便想問問他們怎麽還不休息。沒想到走到門口時,就聽到他們商量着要把我賣到外地做童養媳。”
紀柴和穆彥一聽都緊皺了眉頭。
穆彥安慰嬌鳳道:“你別急,我去穿件衣服,去找你爹娘問問這是怎麽回事。”
穆彥從裏屋将衣服拿出來,因為太着急,就邊走邊穿。
今晚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剛才走得急,連個照亮的東西都沒有帶。
來到嬌鳳家時,嬌鳳爹和嬌鳳娘還沒有睡。
得知了穆彥與紀柴的來意後,嬌鳳爹道:“不瞞你們說,我們确實想把嬌鳳賣了當童養媳。人家早就找好了,原定的明天那邊就來人把嬌鳳帶走。我們本打算等明天再告訴嬌鳳,既然她都已經聽到了,我也沒什麽好瞞着了。”
有些時候,在背後聽到了是一回事情,聽到了親口承認又是一回事情。
早在去找穆彥的路上,嬌鳳還能騙騙自己,說她爹她娘沒有這方面的意思。但現在,卻是怎麽也騙不了自己了。
嬌鳳的眼淚瞬時奪目而出:“爹,娘。你們為什麽要賣掉我?是因為我幹活兒幹得不夠多嗎?”
這邊吵吵嚷嚷的,睡在裏面的嬌鳳的兩個弟弟也被吵醒了,他們揉着眼睛走出來,看着滿屋子的人,有些分不清情況,只站在一旁聽着。
嬌鳳娘見兩個兒子來了,招呼着讓他們過來,将他們一手一個摟在了懷裏。
“嬌鳳啊,你也別怪爹和娘心狠,”嬌鳳娘道,“咱家的條件也不好,多一張嘴就多一個負擔。再說你一個女孩家遲早是要嫁人的,只不過我們讓你早些嫁過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