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成全
阮璎珞低垂着頭跪在蘇府大門口,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臉色一點點地慘白,今日這一跪,倉佑城稍凡有些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娶她回去作兒媳的。
可是她阮璎珞并不需要顧忌旁人的眼光,她只要表哥和姑母滿意便好,她一個孤女,雖有些許銀兩傍身,但是,若嫁去旁家,沒有長輩張目,還不是随着旁人随意□□,她自幼就識得表哥,相信他的人品,至少她一個正妻該有的體面是有的!
她在張家百般讨好,給表哥、姑母做些衣裳鞋子不說,那日裏不在姑母跟前伺候着,打扇布菜,捶腿揉肩,她哪一樣不比張家的丫鬟還賣力,可是,她竟在表哥的眼裏看到了那般的柔情,像是要将那姑娘融化了一般!
她怎麽允許!她阮璎珞一向不會坐以待斃,她必須得掐斷一切阻撓她嫁進張家的可能!阮璎珞的背脊不由又挺直了兩分!
隐在廣袖裏纖細白嫩的手一點點地掐着大腿,惟有指甲下一陣陣泛上來的疼痛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阮璎珞心裏暗諷,姑母再疼她這個老情人的女兒,也終是越不過自己兒子的,她是看清了,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她自個!
她沒料到蘇家竟然有這般手段,竟當真能找到自己身上,表哥為了那個小狐貍精對自己不理睬,她是料想過的,但是沒想到昔日口口聲聲說巴不得生了她這般女兒的姑母竟也對自己避而不見,張府的丫鬟也開始仗勢欺人,給她的份例也越發不能看,她只好跪在蘇家的門口,自己擔了這罪名。
至于這一跪,是否會讓蘇家留個小肚雞腸的名聲,那就不在她阮璎珞的考慮範疇了。
身邊陪跪的丫頭已然餓的有些眼冒金星,今早廚房只給小姐備了一碗白米粥,連就粥的小菜都沒見一碟,她們這些跟着伺候的,也只分到了一個糠皮馍馍,噎的她嗓子疼不說,那麽小巧的一個,壓根撐不到晌午!
小丫頭看着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更加賣力地哭道:“小姐,又不是你的錯,是蟬兒那賤婢自個在外頭嚼舌根子,和小姐又有什麽關系呢!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老爺夫人要是知道了,九泉下也難心安呀!”
周圍原本就指指點點的人群,聽了丫頭一陣又一陣的哭訴,讨論的七嘴八舌,可謂一番熱烈。
只是衆人還沒傻到來觸蘇家的眉頭,誰家沒有日子要過不是,誰會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蘇家頭上動土。
程修察看了半晌,才吩咐随從從人群裏擠出了一條道來,好說歹說的,總算到了蘇府的大門處,對着門房客氣有禮地道:“在下是蜀地校尉,路過此地,特來拜訪知府大人,還望小哥通傳一聲!”
守門的小哥一開始見到這群人的打扮知道必是武将,面上已然作出十二分的恭敬來,待見對方領頭的竟然這般平易近人,面上不由露出兩分真心的笑容來,對着程修道:“這位校尉稍等,小的這就進去給您通傳!”
程修微微颔首,拱手道:“有勞,有勞!”見門房一溜煙地跑了進去,程修微微斜了斜肩膀,試圖抖掉被自個惡心的一身雞皮疙瘩,聽說這蘇家是詩禮傳家,為了請蘇家小姐幫她勸勸叔祖母,他也只好投人所好,做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
殊不知,他這身行頭連守門小厮都瞞不過,更別說閱人無數的蘇志宏了。
此時等待通傳的程修随意瞥了下蘇家門前跪着的不勝柔弱的嬌小姐,見其着了一身秋香色的煙紗散花裙,更襯得肌若勝雪,眉目如畫。
程修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冷笑,這姑娘倒好心計,口口聲聲說要請蘇家伯父伯母見諒,卻只字不提蘇家小姐,當真只是她一個晚輩禮數不周惹惱了蘇家不成!蘇府要是不将謠言查出來,這蘇家小姐的名聲不是就毀了!
也虧的是蘇家,要是換成旁人家的女孩兒,那還不是只得白白被潑髒水不是!她欲置人家女兒于死地,還敢厚着臉皮來說一些語焉不詳的話!
門後忽地有腳步聲,程修回身一看,來人并不是進去通傳的小厮,衣裳卻與剛才的小厮一個式樣,手上正提着一個木桶,程修眸光一閃。
便見這小厮跨過門檻,直接将一桶水沿着臺階慢慢傾倒,見一桶順階而下,直接漫道了那位嬌小姐的膝下,心裏不由佩服自家少爺想的這妙招,而後對着衆人朗聲道:“我家少爺說了,蘇家一向不仗勢欺人,卻也容不得旁人這般欺辱我家小姐,各位家裏怕也有事等着,還是早早散去了吧!”
小厮說完,便拎着空桶閑閑悠悠地去找自家少爺交差了。
阮璎珞心上一陣陣涼意襲來,她的膝下已經被浸濕了一片,水正沿着衣裳一點點攀上來,她今個穿的裙子并不太厚實,若再不起來,一會裏衣怕是都要隐約露出來的,一時急的面紅耳赤。
程修看着提着空桶一步一晃的小厮,覺着他口中的大少爺,倒頗合自個的口味。
這麽一會功夫,門房便折回來禀道:“這位校尉好,我家老爺已經在裏面等着了,還請您随小的來!”
蘇志宏待客的是前廳,此刻正端着青瓷茶盞,輕輕地用茶蓋撥弄着茶面上的葉沫,見下人領着一個身量修長,輪廓分明的男子過來,蘇志宏忙起身相迎。
兩邊相互見禮,通了姓名,程修便說了來意,及聽程修說道:“聽聞府上小姐是小侄叔祖母的愛徒,小侄故此特地來府上拜訪小姐,還望伯父通融!”
蘇志宏摸着不多的胡須,眼裏寒星四射,此子頭上雖束着文人樣式的嵌寶紫金冠,穿着文人式樣的紫色長袍,佩戴着一枚質地不俗的古玉,然蘇志宏還是從他琥珀色眸子裏流露出的一點精光,看到了一個桀骜不馴的影子。
蘇志宏掩下眼裏的精光,笑道:“賢侄真乃純孝,想那蜀地離此地真可謂路途遙遙,蘇某自是要成全賢侄一片孝心的。”
說着便吩咐丫鬟去請了小姐過來。
蘇清蕙正在津津有味地聽着哥哥過來說他怎麽捉弄了門外的嬌小姐,待聽到爹爹要自個去前廳去見客人,一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程修聞着一縷淡香,便見着一個身形瘦條的女子從走廊那頭緩緩走過來,穿着一身岚媛藍色水霧裙,體态纖侬有度,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發上插着的雲腳珍珠卷須簪在耳畔一晃一晃,越發映的明妍奪目,又清新脫俗。
蘇清蕙進了前廳,眼不斜視,安靜地站在爹爹身旁,面帶微笑,淺淺地垂着頭,做一個娴靜的女兒,待聽身旁的爹爹開口介紹,蘇清蕙腦子“轟隆隆”地便炸開了。
“程修!”
蘇清蕙忙捂住了口,她怎麽就喊出聲來了!見才十七歲的程修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抹紅暈爬上蘇清蕙滾熱的臉頰。
“蘇小姐聽過在下的名字?”程修恭敬有禮地問道。
蘇志宏也忍不住看向了女兒,蕙兒在外一向從容大方,怎地今個這般失态,便聽女兒輕聲答道:“從安言師傅那裏聽來的,沒想到今日竟得以一見!”
未細想女兒的失态,蘇志宏将程修的來意說明,不料自家女兒卻一口回絕道:“此事莫談,我和安言師傅已經商量好了,由我給她養老送終!程公子大可放心!”
程修眉毛一挑,這個徒弟難道還要和他搶着奉養叔祖母不成?
蘇清蕙看着程修琥珀色的眼眸微動,不是不相信程修不會好好待安言師傅,前世他為了自個這個安言師傅的徒弟都甘願勞心勞力,何況是安言師傅本人呢!
緩道:“蜀地潮濕不說,路途又遙遠,匪患又多,安言師傅去哪都要帶着她那幾十來箱的命根子,這般舟車勞頓,她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怎麽熬得住!”
程修還待再說,門上的小厮竟一路跑過來,道:“老爺,小姐,李家小姐要将阮姑娘請進府,正和小的家的在門外拉扯呢,小姐,您好歹快去看看,奴才們做下人的,哪敢得罪府中貴客!”
一聽到李妍兒,蘇清蕙就煩不勝煩,不是看在大伯娘的面上,這李家瘋子,她真想給趕出去,一個借住的哪來的臉面幹涉主人家的事!當下對着小厮說:“你先去将大門拴上,再去那院裏将李家哥哥請過去!”
想到一向謙恭有禮的李煥哥哥,蘇清蕙心裏一陣煩躁,她忍耐李妍兒也有幾分因着李煥哥哥的面子,只是這李妍兒實在瘋魔了似的,偏偏喜歡來戳她肺管子,這事要是驚擾了李煥哥哥,怕他以後也不好在蘇府住下去了!一時又想叫住小厮,可那小厮已經跑的沒了蹤影。
她面上幾經變化,都沒漏過程修的眼睛,想到倉佑城裏的傳聞,這蘇家小姐竟也不避嫌,那一聲“李家哥哥”,他竟莫名聽出了兩分婉轉的味道,一時對着叔祖母的這個愛徒,程修眼裏忽有了一點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