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折柳
蘇志遠在倉佑城訓斥旁人慣了,他是倉佑書院的院長,他的同胞兄弟是倉佑城的父母官,誰敢不給他三分顏面!
并不知道,在倉佑城,竟有一個連知府女兒都常罵的席家小姐。
一時蘇志遠氣的吹胡子瞪眼的,額上青筋直跳,顯然感覺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蘇清楠一看不好,忙擋在席斐斐前面,躬身行禮道:“伯父,這是京城席尚書家的小姐,平日裏性子天真爛漫慣了,伯父莫計較才是!”
蘇志遠眼眸微眯,看着眼前行禮的子侄,席尚書,怕是席恒峰家的女兒,一時心下有些躊躇,卻沒想到,身邊的丘氏竟昂着頭鄙夷地說:“再是京城來的小姐,也沒有辱罵長者的道理,敢問這位小姐的教養呢?”
她一早看這什麽小姐不痛快了,那身上金燦燦晶瑩瑩的一片,看着比她還小的年紀,憑什麽她就要給老頭子做妾,才能換來一口飯食,那些小姐卻生下來就能穿金戴銀,還一副看不上她的樣子!
“呸,你什麽東西!也敢指責我家小姐的教養!”席斐斐身後跟着的一個穿青衣的丫頭跳将出來,對着丘氏的臉上就啐了一口!
丘氏忽地感覺臉上一熱,頓時就紅了眼哭起來了,倚在蘇志遠的身上要死要活的,“老爺,怎麽一個丫鬟都敢這般折辱我!妾身活着也是丢了老爺的臉面!妾身不活了!”
席斐斐看的頭疼,對着衆人招手道:“什麽惡心的人都敢在本小姐面前演戲,這地太髒了,我們換個地方吧,沒得一會嘔出來惡心!”說着便帶頭朝前頭走去。
衆人也沒想到竟見到院長的小妾尋死覓活的,也都默默不語地跟在席斐斐後頭,蘇清蕙和蘇清楠對望了一眼,默默地對着蘇志遠行了一禮,也都跟上前面。
蘇志遠氣的跺腳大罵:“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顧武癟嘴道:“再想不到院長私下生活竟這般不堪,此等貨色竟也能瞅的上!這話怕是罵的他自己!”
“喲,哥哥,你還看過比這更好的貨色不成?”顧彥湊過去,笑眯眯地問道。
“哪,哪有的事,你別瞎說!”顧武窘道,偷眼瞄了下前面的人,可別聽到妹妹的胡話才好。
顧彥準确地探測出哥哥的視線所向,當下便抛下哥哥,理理裙裾,帶着丫頭往前頭找蘇清蕙等人了。倉佑城處于江南平原地帶,煙雨多,從北邊江陵那邊有一條水陽江一直蜿蜒過來,現在她們踏青的地方便是水陽江城外的江堤,再往前頭一點,蘇家有一個莊子在那裏。
雖是蘇志宏置辦的,但是蘇志遠也常去那邊小住幾日,蘇清蕙怕一會又狹路相逢,平白掃了大家興致,便讓牡丹先去莊子上打聽一下。
路過一個小丘,綠草茵茵,間或兩三朵野花點綴,莫漪拉着席斐斐毫無形象地坐了下來,“席斐斐,我敢說,這坡地不比你家的高床軟枕差,嘤嘤,好想打個滾呀!”莫漪瞅着一眼望去像鋪了一層綠茵茵錦被的坡地,心癢難耐。
“這可比不上我家的床,下回帶你去瞅瞅!”席斐斐晃着根狗尾巴草輕描淡寫地說道,一把拽起莫漪,“走,陪我去摸幾個石頭!”
兩個人穿着繡鞋,竟就一點點往河堤邊上的濕地走去,蘇清蕙也有些心癢,拉着吳明蘭、顧彥跑過去,水很快便濕了繡鞋,春日的水有些涼,東風吹着水波一圈一圈,每每襲來,腳底便像有小魚在游一般。
綠意忙過去扶着,水裏有水草還好些,要是踩到光溜溜的石頭,可不就得遭殃了。
幾個小郎君見這群妹妹難得這般肆無忌憚地瘋鬧,極有默契地站在邊上聊天,也以防別人來打擾,五個男孩子一處站着,個個錦緞繡裳,高冠束發,那般随意地往那處一站,一時也迎來路人的許多目光。
忽地,顧武眼眸猛睜,“哎,二弟,你看,那過來的不正是張家那位多情公子嗎?”
顧文正和吳明軒讨論課業,被魯莽的大哥一喊,也擡頭往後邊看過去,那個一身雲錦長袍伴着李,李煥往這邊來的,倒真是吳家大公子,只是,李煥怎地和他一處了?
這時蘇清楠也見着了,他也未見過張士钊,是以并沒有覺得李煥和他一處有什麽不對,待他們近些,蘇清楠笑問道:“大才子,今個你也禁不住這春光爛漫,怎麽舍得放下書本了?”
“楠哥哥,是張家嬸嬸約我踏青,我哥哥陪我一起來的!”李妍兒從李煥後頭出來說。細長的眼含笑地瞥了眼玩得正瘋的蘇清蕙。
拉着張劉氏的胳膊,掩嘴笑道:“還沒見過蕙姊姊這般瘋過,這般不顧儀态呢!”張劉氏身旁還有一位看起來如閑花淡淡的小姐。
李煥輕輕地瞪了眼妹妹,便對着蘇清楠和顧武幾個介紹張士钊,等兩廂見過禮,那邊玩得正歡的席斐斐才猛地注意到李妍兒,扭過身嘟囔道:“真是到哪都能碰到,真是神煩!改明個你們全去我家烤肉吃,我就不信還能遇見!”
莫漪露着一對小虎牙笑道:“席斐斐,人家都是冬日圍雪烤肉,這暖洋洋的春日,我們不得熱死!”
“瞎掰掰什麽,就問你,去不去?”席斐斐橫着眉霸道地逼迫道。
“去,當然去,有肉吃為什麽不去!說好了,我要烤乳鴿!”莫漪便說便舔舔唇,一副小饞貓樣。
“哎,那邊像是有長輩,我們要不要過去見個禮啊?”吳明蘭慢聲慢氣地問道,顯是也懶得過去搭理。
“不去,真當自個多大臉呢!”席斐斐果斷拒絕,蘇清蕙也不想搭理張家,軟聲道:“我心裏也不想過去,之前那張夫人搭過我的車,我看她也不怎麽喜歡我,就不想去讨個沒趣了!”
幾個女孩子正玩在興頭上,難得放浪形骸一次,都不願過去端端正正地做什麽大家閨秀的儀态,一時又互相借着力攀折頭頂上的柳枝。
張士钊遙遙地望過來,認出中間一身玉色繡折枝堆花粉霞茜裙的是前次見過的蘇家小姐,女伴扶着夠着柳枝,發上、腕上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越發襯得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在這姹紫嫣紅的春日裏,張士钊竟品出了幾分粉膩酥融嬌欲滴的味道。眼眸裏帶出幾分深邃。
蘇清蕙怎麽都夠不到,便讓身旁的莫漪站遠些,她向上跳了一下,一下子便抓住了一把柳枝,喜得眉飛色舞。感受到前面灼熱的視線,臉上一僵,努力忍着沒看過去,不管是李煥哥哥還是張士钊,她都不想有什麽牽連。
舉着柳枝給莫漪道:“來,小妞,爺賞你的!”
空氣凝滞了一會,大夥便都捂着肚子笑起來,吳明蘭忍着淚水,道:“阿蕙,你不應該做幾首詩嗎?安言夫子要看到你這幅模樣,看還理不理你!”
“詩都是死物,不能吃不能穿的,平時應酬做幾首就罷了,出來游玩還有拿腔拿調的嗎?”蘇清蕙渾不在意地說。
聲音不大不小,這邊的幾個男孩子神情都一怔,李妍兒卻不屑地笑道:“蕙姊姊這話說的,往日裏在詩詞上最下功夫的就數蕙姊姊了!”
張劉氏和邊上的另一位小姐都不禁皺了眉,這蘇家小姐真是人前人後兩套面孔啊!她自個憑着才女的身份在倉佑城揚了名,卻反過來勸同窗莫要多下功夫,這,怕是唯恐別人蓋了她的風頭吧!
蘇清楠隐約覺得李妍兒有些針對自己妹妹似的,看着她一張透着粉色、巧笑倩兮的臉,竟無端地生出幾分厭惡來,以往阿蕙可沒薄待她!
“一直未知,李家小姐和阿蕙竟有着這般深厚的情意,竟每日在自己的院裏都能瞧見阿蕙在家裏苦讀詩詞,想來是我蘇家的院牆太薄了!”蘇清楠淡笑說道。
說完也不給李妍兒開口的機會,這等小人,以後可得叮囑娘親和妹妹,一邊邀請張士钊和李煥一起去自家莊子上喝兩杯果酒,顯然并未因李妍兒的事遷怒李煥。
李煥自是明白蘇清楠的好意,想到妹妹進來待阿蕙是有些刻薄,直覺得嘴上發苦,推辭道:“昨個阮夫子布置的功課還沒完成,倒不好和衆位同窗一起去灑脫一回,見諒見諒!”實是他如果去,妹妹必然厚着臉皮跟去,她不想妹妹和蕙妹妹再起沖突。
張士钊卻仿若沒聽到李煥的推辭,朗笑道:“那在下就打擾了,諸位莫嫌棄!”
一旁的張劉氏眉頭微皺,她是不願意兒子和這些沒有教養的小姐們多打交道的,看了一眼撸着袖子正在玩鬧的幾家小姐,直覺得當真荒唐。踏青折柳本是雅事,她們倒像土匪一般粗魯不堪。真是辱了這幾家的門風!
卻沒想到,她家兒子想和這些粗魯的小姐一道,人家也要稀罕他家兒子才行呀!
那邊席斐斐聽到張士钊要去,頗不耐煩地喊道:“蘇清楠,牡丹來說那裏食材不夠,你們去城裏酒樓吧!免得我們姊妹們玩得不痛快!”
張劉氏實是忍不住,竟也說了一句:“喲,真是成何體統,大呼小叫的!”一邊一直默立的姑娘淡道:“姑媽莫氣,眼不見為淨,我們和表哥一起回去吧!璎珞晚上下廚給姑媽做幾道小菜嘗嘗!”
阮璎珞瞅了眼江堤邊,繡花鞋還浸在水裏的姑娘們,淡淡垂下眼睑,心裏微微嘲諷,“這些就是所謂的大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