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涉
蘇志遠甩着袖子氣哼哼地走了。
蘇清楠松了一口氣,他一向在大伯面前耳提面命慣了,乍一說出那般沖動的話,一冷靜下來,心裏也有些不自在。
兒子維護女兒,蘇侯氏自是欣慰的,只是一想到走時被氣的臉色都快發紫的大伯,心裏還是有些忐忑,觑了一眼老爺的神情,卻見他只定定地對着蕙兒看,一時心口又微微提了起來,老爺不會也責怪蕙兒吧!
蘇清蕙給哥哥豎了豎拇指,無意瞥到爹爹在審視自己似的,吐了吐舌頭,立即收斂起來,低眉順眼地喊了一聲“爹”。
蘇清蕙從前世對爹爹就有點心裏障礙,如若不是爹爹當時同意了大伯的意思,她也不會嫁給張士钊,哥哥也不會錯過莫漪,和李妍兒成一對怨偶。
可是,不可否認,除了親事,他一直很疼她們,前世,他一直替她擋在族人前面,如若不是後來爹爹去世早,她也不至于進了庵廟長伴青燈古佛。
蘇志宏看着先還伶牙俐齒的女兒,這會兒便面有凄色,之前想着怎麽審問的話一下子便都忘了,反出口安慰道:“小小年紀,做什麽苦大仇深的樣子,天塌下來,還有你爹呢!”
“嗯,還有爹!”女兒一直知道您疼我,可是我始終不明白爹爹當年為什麽一定要我嫁給張士钊。
蘇志宏看着女兒往昔如碧潭清泉的一雙眼睛,此時像是罩了一層陰翳,心下暗嘆,女兒嘴上雖說不在意,可哪有女兒家真對名譽不在乎的呢,怕是這事她自個心裏也煩悶的很。
“你哥哥都說和你無涉,蕙兒自個也不要在意,爹爹好歹也是倉佑城的父母官,我看誰敢往你跟前兒說那些捕風捉影的話!”蘇志宏眼眸微眯,心下已然開始思量。
別人自不會,可是大伯不會饒了她,家裏的那些姊姊妹妹也不會願意息事寧人。
爹爹可以對付外人,但是家裏的這些女孩兒還能對付了不成?
“爹爹,我今個出門,看到潼妹妹、汐妹妹身邊都跟着兩個丫鬟、一個媽媽呢,比我這官家小姐還氣派!”蘇清蕙前世在閨中是千嬌萬寵的女兒,自是不會在生活上委屈她的,原先她身邊也有兩個丫鬟、兩個媽媽的,只是她覺得人多了出門麻煩,也就留下了茉兒一個。
蘇志宏聽到女兒嘆起這個,呼吸一窒,“是嗎?我們一家是不是有好些日子沒去你大伯家看看了?”這話像是在問清蕙,可是蘇清蕙知道,一向靠自家接濟的大伯家庶女都比自家她這個嫡女過得好,爹爹再敬重大伯一家,也不會來當這個聖人的。
蘇侯氏躊躇了一會,思量片刻,說:“老爺,我前兒也聽外面的婦人說,嫂子最近身體不好,想着抽個時間去看看呢,明日便和老爺一起過去吧!”蘇侯氏想到前個錢家夫人說大伯又納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妾回來,想到蘇李氏現在的境況,心裏也不禁為她惋惜。
她和蘇李氏以前都是江陵女子書院裏的女學生,都頗有些才名,只是李氏要比侯氏大個十來歲,蘇家長輩去世得早,侯氏還是李氏替蘇志宏掌眼的,兩個人都對家事俗務半知半解的,倒一向覺得很合脾性。
只可惜蘇李氏身子薄,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個一兒半女,又不願意撫養那些個庶出的。
“怎地,可是大哥那些個妾侍又不安分了?”蘇志宏聽到嫂嫂身子又不好,眉峰不由便皺了起來,爹娘去世早,他跟着哥哥嫂子過了好幾年,嫂子待他一向不薄,是以相比生活上頗荒唐的大哥,蘇李氏更得蘇志宏的敬重。
蘇侯氏見老爺問,也不隐瞞,嘆道:“大伯又納了一房妾侍,估計家裏又在鬧騰!”那些個妾侍仗着養了孩子,一個個都有恃無恐,常鬧到主母面前。可氣的是,大伯竟也不責備!
“明個蕙兒和楠兒也一同過去,你們伯娘向來疼你們。”
蘇志宏一錘定音,完全忘記了蘇志遠今個還要鬧着将寶貝女兒送到尼姑庵的事,他現在心裏忍不住反複回憶前幾日大哥來找他,說家裏人口多,嫂子又不善經營一事,家裏眼看春衣都沒法給孩子們添置了。
縱是庶子女,也是他的侄子侄女,他特地從夫人那裏拿了兩百兩給大哥來着!
蘇清蕙對去看大伯娘也沒有什麽異議,前世大伯娘一向很疼她,不管大伯怎樣鬧,伯娘對她終是好的,屈指一算,她出嫁後的兩年,也就是四年後,伯娘便抑郁而終了。
現在想想,伯娘還不如和大伯和離來得好。只是想到已經困頓到來投靠蘇家的李煥和李妍兒兄妹,蘇清蕙不免有些嘲諷自己想的真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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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蘇侯氏等着蘇志遠從外面回來,親自服侍了他洗漱更衣,讓丫鬟将洗漱的水都端出去,才開口問:“老爺,你別嫌妾身婦人之見,只是這事關乎咱家女兒的一輩子,我還是想和老爺提親交個底。”
微弱的燭光下,一身淡紫素羅寝衣的蘇侯氏依舊有着十多年前柔婉的風韻,蘇志遠當下替她理了理鬓腳,笑道:“夫人是不是要說将蕙兒許配給李煥的事?”
“怎地,老爺還真有這個想法不成?”蘇侯氏一聽話頭,心裏就急上了,“老爺,縱使嫂子對你我二人多年來多有照拂,但是那李煥一窮二白不說,你我即使能一時接濟女兒,可李煥那個娘親也太嚴苛了些,蕙兒那般愛嬌的性子,怎受得住!”
看夫人已然急的額上冒汗,蘇志宏擺手道:“夫人,你莫急,我怎會不經你同意就将蕙兒随意許配了呢!你且安心便是!”
蘇侯氏平日裏膽子小,但是蘇志宏一向疼寵她,家裏一個妾侍沒有不說,十六年來也不曾高聲苛責過她一句,故兩個人的時候,蘇侯氏一向是頗敢和蘇志宏說些自己的想法的,此時見老爺沒有将蕙兒許配給李家小子的意思,蘇侯氏心裏的熱浪仿佛被晚風一吹,四散了。
夜裏,屋外的櫻花散散地落了一地,小貓咕啦啦地叫喚,蘇侯氏猶在蘇志宏耳邊呢喃:“我家蕙兒必要許配給富貴人家,官宦子弟,一輩子衣食無虞,奴仆成群……”
蘇志宏看着懷裏漸入夢鄉的妻子,想他和懷裏人少年夫妻,為了佑她這嬌弱的性子,自個雖費了不少心力,不過這一輩子他覺得也值了,嬌妻在懷,兒女成才。
一時想起那個姿質上佳,頗有豐儀的李家兒郎,蘇志宏忍不住慨嘆,“此子雖好,栖不住一只嬌鳳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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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蘇清蕙起床,便發現屋裏多了兩個丫鬟,一個身量高挑,眉清目秀,一個小團臉兒,還長了一對小虎牙。
蘇清蕙明白是經了昨個落水的事,爹娘怕是覺得給她添兩個人才放心,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茉兒去哪裏了?”等兩個丫鬟伺候着洗漱好了,這才發現,茉兒不見了。
“奴婢二人一早被林媽媽領過來,并不知道茉兒姐姐去了哪裏?”小團臉的丫鬟,小聲地回道。
蘇清蕙見她雖聲量小,卻并不緊張,知這個往日裏怕是個膽大的,細問了一句:“你可是叫牡丹?”
“咦,小姐認得奴婢?”被喚作牡丹的丫鬟,不意被小姐叫出了名字,一時喜得也忘了顧忌,直接擡起頭對着蘇清蕙看,一雙眼睛晶亮亮的。
“府裏就這些人,自是認得的!”蘇清蕙說的幹脆,可這話卻是違心的,她之所以認識牡丹,是上輩子這二人也曾出現在她的身邊,只不過,那時是在她出嫁的時候,作為陪嫁丫鬟,一個是牡丹,另一個,蘇清蕙細看了眼,“你是綠意!”
一旁看着穩重些的綠意,被主子喚出名字,嘴角也不禁帶了笑意,“主子好眼力,奴婢确是喚綠意!”
重來一輩子,該出現的人早晚還是會出現!蘇清蕙心下暗嘆。
這二人都是娘親陪嫁媽媽的女兒,一直深得娘親的信任。只不過,她嫁去張家不久,便跟着張士钊去楚地上任了,這兩個丫鬟留在張家,後來聽說是嫁給了張家的下人,她也沒再要她們過來服侍,倒是牡丹的女兒,便是上輩子在寺廟裏伺候她孤老的绮兒。
一旁的綠意,見小姐竟認得她們,膽子也大了些,上前問道:“小姐,可要奴婢出去找回茉兒姐姐?”
“嗯,你去前頭問問,這丫頭去哪了?”蘇清蕙有些不在意地應道。
剛才一會兒功夫,蘇清蕙已經想起來,茉兒左右不過因她落水,被爹娘遷怒罷了,上一輩子爹娘要将她遣回家,是她求着讓茉兒留下的,這一世,蘇清蕙一見到茉兒,便覺得膈應的慌!
她沒允茉兒去服侍李煥哥哥,茉兒倒也能耐,竟然去伺候起張士钊了,後來那些日子,張士钊每每用那雙桃花眼,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蘇清蕙心口一時便有些堵得慌。
只是茉兒也在她身邊伺候好幾年了,旁人是不知道茉兒這些前世裏的行徑的,為了免去無端的猜疑,她少不了要做做樣子罷了。
看着牡丹端着茶水進來,蘇清蕙接過來,輕輕抿了幾口。那一腳是誰絆的她,上一世她怎麽都想不出來,而在上一輩子茉兒跟了張士钊,她便明白了。
這輩子想她給茉兒求情,怕是還真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