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是失憶
一片讓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計蒙溫厚的嗓音在房中回響。
而即使是計蒙, 在說完這番話後,看看面色黑沉沉的藺陽鋒, 又看看捂着臉的顏桢, 也發覺現在的氣氛很不對勁了。
難道他說錯了什麽?
這段時間大多數都是方振邦過來跟計蒙交流, 在這種尴尬的時刻,計蒙也看了看方振邦。
然而, 方振邦只差沒把腦袋塞進沙發裏了,全身上下都寫着四個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壓根不擡頭的。
計蒙:“……”
到底怎麽了?
顏桢這時候開口了。
“計蒙,不是你想的那樣。”
計蒙轉過自己委屈的龍頭,看向顏桢。
顏桢也不敢往藺陽鋒那邊瞧,斷斷續續地跟計蒙說道:“那個, 其實, 那段時間不知道怎麽我很困,我就把山沉到地底下睡覺了。我本來以為蛋崽好好的在我洞裏,醒來以後才發現蛋崽的氣味都消失了……他、他……都是我沒保護好他, 害他被人趁我睡覺的時候偷走了……”
磕磕巴巴地說完這些,顏桢還是沒敢看藺陽鋒,卻把耳朵豎起來, 想聽他家蛋崽那邊的動靜。
然而,那邊沒有太多異樣, 他只能感覺到蛋崽的呼吸聲有些粗重,卻完全聽不出有沒有原諒他——那大概就是沒有原諒吧。
也不奇怪,是他做得不對, 害蛋崽自己在外面受苦,現在雖然彌補了一段時間,可加起來也沒到半年呢,哪能補得上那麽多年的虧欠嘛……
計蒙皺皺眉:“誰敢在你洞裏偷東西?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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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後半句話他噎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其實那顆蛋上充滿了不祥的死氣,還有一種可以把靈魂都燒化的熾熱力量,除了積石這座石頭山以外,誰會在意那顆蛋,還把蛋給偷走啊?孵也不好孵,吃又沒法吃的。
計蒙想,這蛋多半不是被人偷的,而是被積石捧在手裏的時候他突然困了睡了,那蛋掉在地上滾了出去,到了山腳下。後來整座山沉到地底下,蛋大概就自己掙紮着破殼了,破殼以後哪還能找到積石山?不就得自己顧着自己了嗎?
正在計蒙這麽想的時候,那邊顏桢咬牙切齒地說:“別讓我知道是誰偷走了蛋崽,等我知道了,我非把它做成菜不可!”
計蒙:“……”
算了,還是別說實話吧,不然積石得更愧疚了。反正他肯定是找不到偷蛋的人,就讓他自己這麽想好了。
然而,事與願違。
藺陽鋒終于說話了。
他說:“我不是被人偷走的。”
顏桢不由自主地朝他看過去。
藺陽鋒的臉上失去了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眼眸,依舊是黑沉沉的,深不見底的那種。
以往他的眼裏總有戾氣,讓人覺得可怕、不能接近,可現在他眼裏的戾氣沒了,卻顯得比之前更恐怖了。
藺陽鋒說:“我從山上滾下來磕破了殼,陷進淤泥裏埋了很多年,後來終于在将要窒息前鑽出來,變成了十一二歲的人形模樣。”
在這一刻,藺陽鋒也終于明白了自己對顏桢莫名其妙的親近感是從哪來的,也明白了顏桢根本不是變态,而是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把他認出來。他更明白為什麽自己會不記得顏桢——誰他媽在蛋殼裏會記得守着蛋的家夥長什麽樣子?就算是親爸媽,那也只能記得味道而已。何況顏桢不是他的親父母,只是撿他回去給他一條命的?
再者,自從破殼以後,藺陽鋒就獨自一個人掙紮求生,在蛋殼裏的時候,他是用本能地用體內蘊藏的火焰回應一切陌生的氣息,用了多大的能量壓根無所謂的。破殼以後他則必須學會操縱,也并不能立刻完美利用。
這樣的火焰,讓他在出生後有自保能力,不會受到異獸的戕害,可也是因為火焰太過強大,每次對付敵人都會把對方燒成灰,根本不能填肚子。
後來,藺陽鋒只能盡量不去用火焰跟人攻擊,而是用肉搏,盡管他的身體素質強大,可是要想捕捉獵物,哪會那麽容易?他畢竟剛出生而已。結果他仍舊是挨餓,經常要過不少時間才能填一填肚子……更可怕的是,他的血脈是頂級的,也必須吃下具有大量能量的東西才能吃飽,因此即使在他能抓到不少東西的時候,靈氣已經消退了很多,他的氣息讓更多有靈氣的東西躲着他走,他更抓不到了,又繼續餓着……
所以,藺陽鋒在饑餓中過了無數年,想活下來已經很艱難了,蛋殼裏的朦胧感覺當然是很快就被壓制在記憶的深處,直到顏桢的再次出現,他才不由得産生親切和信任的感覺。
畢竟……顏桢為了拉回他的小命養了他幾萬年,不管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恢複的意識,顏桢對于蛋殼裏的他來說,都是再自然不過的存在了。
藺陽鋒閉了閉眼。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顏桢是那個孵化他的人的話,他其實不會責怪對方。無數年獨自活下來了,可能活下來的前提是顏桢把他一顆死蛋救活,他當然不是那種對救命恩人咄咄逼人的白眼狼。可是現在……為什麽現在要讓他知道顏桢追着他的真正原因?
想到這,藺陽鋒感覺一股熟悉的氣息倏地來到他的面前,他不由得睜開眼,果然,是顏桢出現在他的輪椅前,正一臉擔心、愧疚地看着他。
藺陽鋒面皮抽動了一下,覺得自己心裏應該是覺得好笑的——顏桢有什麽好愧疚的呢?他又不是故意弄丢他的,那個時候無數古山都“睡”了,應該是靈氣突然削弱造成的應激反應,顏桢也是一座山,他控制不了的。
然而,藺陽鋒笑不出來。
因為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早就習慣了顏桢日夜陪伴,他對那些所謂的“緋聞”的惱羞成怒也不是單純因為與現實不符,而是……為什麽會與現實不符。
他其實……
顏桢緩緩蹲在藺陽鋒的前方,把頭擱在藺陽鋒的大腿上。
藺陽鋒:“……”
方振邦原本正悄悄掀起眼皮往這邊看了一眼,然而看清楚之後,他立馬收回視線,趕緊當作沒看到,又縮回沙發裏了。
——他到底為什麽要睜眼看!
顏桢用側臉蹭了蹭藺陽鋒的腿,聲音輕輕柔柔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藺陽鋒的身體有些僵硬,聲音也有些僵硬:“不是你的錯。”
顏桢眼睛倏地亮了,連忙擡起頭看向藺陽鋒的臉,脫口而出:“蛋崽,你原諒我了嗎?”
藺陽鋒:“原諒了。”剛說完這,他又反應過來,“蛋崽是什麽玩意?我有名字的。”
顏桢眨眨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蛋崽是我給你取的小名啦……”他偷觑藺陽鋒黑沉沉的臉,又趕忙補充,“我也有給你取大名的,這個就是為了叫着順口。”
藺陽鋒一愣:“大名?”
顏桢撓撓臉說:“嗯,你出殼前我想了好多名字,最後定下來一個。只可惜……”他臉色有些黯然,又馬上露出笑容,“你現在的名字也很好聽的!”
就是因為蛋崽已經有名字了,所以他也只能在心裏默默地念着蛋崽的小名。
其實,其實他真的很努力地給蛋崽取了個很好的名字的。
藺陽鋒沉默了一瞬:“你給我取了什麽名字?”
顏桢猛地看他,眼睛亮得驚人:“你想知道嗎?”
藺陽鋒點點頭。
顏桢立馬高興地說道:“赟!我給你取的名字是‘赟’。”
藺陽鋒一頓。
赟嗎?
這個字他是知道的,赟,用人類的話來說是文武雙全又有財富,是個寓意很美好的字。所以,顏桢是希望他的人生很美好的意思?
一時間,藺陽鋒的心情百味繁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的姓呢?”
顏桢理所當然地說:“我覺得這個字就很好了,本來想就讓‘積石’做你的姓,積石山是我的本體嘛,你是我山裏的崽,當然得冠上我的名字。可後來我把三個字連在一起念不好聽,我肯定得給你最好聽的,後來就還是給你取了個單字的。”
藺陽鋒垂下眼。
要是在認識顏桢的最初,他就知道顏桢給他取了這樣的名字,知道顏桢對他到底是個什麽心思的話,他一定比現在更高興,也不會……
很多年前,當所有的古山都沉寂到地下以後,人類占據了大片土地,藺陽鋒也不得不混進人類的世界裏過日子。那時候他才明白,他得有個名字,有個自己在人類世界生存的代號。之後的某一次,他餓暈的時候,有個老人把他撿了回去,給他塞了一些含有靈氣的東西,把他救醒,并收留了他。
有很多人類世界的常識,藺陽鋒都是跟那個老人學的,也翻着那個老人的藏書,給自己取了很多名字,每過很多年就換一個,一個個地用起來。
只是,那些名字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跟其他人沒有關系,跟任何美好的祝願也沒有關系。既然只有他自己,那麽也只是個幹癟的符號而已。
再後來,他記得那個老人壽命要沒了,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來臨。
藺陽鋒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他想起來,自己蹲在床邊,問那個老人有什麽願望。
那個老人只是笑了笑,對他說……
回憶到這裏的時候,顏桢又說話了,打斷了他的回憶。
“你要留着我給你取的名字嗎?”顏桢像是有點期待,又馬上加了一句,“當然不留着也可以,藺陽鋒也很好聽的。”
藺陽鋒收回心思,點點頭說:“我留着。”他頓了頓說,“等藺陽鋒的一輩子過完,再換個身份的時候,我就叫顏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