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七
本仙君驚異道:“你不該是被毀容了嗎?怎麽…”
狐貍白我一眼,“我長這樣,與毀容又有何區別?”
“……”本仙君望着她右邊臉頰上一塊四分之一巴掌大小的黑色胎記,誠懇道:“說得倒也是…”
狐貍的臉立刻黑了下來:“……”
本仙君又道:“可如果只注重外表未免太過淺薄,內在美才最珍貴。”
“咳吭!”
“咳咳吭!”
猴子與安問心在我身後不約而同地一陣猛咳。
“你們咳什麽?被灰嗆到了?”本仙君回頭,見他兩人向上翻着眼皮在看天,皆一幅忍俊不禁的模樣,心想我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了。
“我就知道,你們男人都是要看臉的!”狐貍對本仙君怒目而視,吼道:“嘴上說着什麽仙女的美貌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但要是長得不好看,誰稀得去挑你的靈魂出來看?!”
“……”本仙君無端被她罵得面紅耳赤,好像我再不辯解幾句,自己就真的成了個以貌取人的無良子。于是,我皮笑肉不笑道:“姑娘,不是所有的男子都看臉的,不信你問他。”說着我向後指了指猴子,“嗳,你快說句公道話。”
“是。若我喜歡的人,無論他的樣貌變成什麽模樣,我都依然喜歡。”猴子十分配合道,末了,又喚了聲“歡喜。”
“欸?”本仙君一愣,回頭看他。
猴子笑得溫柔,“沒事,就是突然想叫你的名字。”
本仙君“哦”了聲,對猴子扯扯嘴角,迅速轉回頭來。
這猴子沒事兒喚我的名字作甚,害得本仙君一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還以為他有話要說。
“漂亮話誰不會說!”狐貍又翻了個白眼。
本仙君仔細琢磨了下狐貍的話,總感覺她看似嚣張跋扈,心裏卻有些自卑在的,于是道:“姑娘,你是不是對容貌看得過于重了些?”
“想我青丘狐族的女子,哪個不是有着天人之姿,憑什麽只有我跟別人不一樣,打娘胎裏臉上就有這樣一塊胎記,無論用什麽仙丹妙藥都祛不掉!”狐貍怨憤道:“你既然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因為這張臉受到多少欺淩和嘲笑,又憑什麽來對我指手畫腳評頭論足?”
“一個人的相貌是天生的,即使你再怎麽不中意,也于事無不啊。”本仙君道:“倒不如看開些,讓自己活得快樂。若是真心愛你的人,定不會厭棄你臉上的那塊斑。”
“沒錯,樣貌的确是天生的,但後天可以彌補。”狐貍不知想到了什麽,勾起紅唇笑了一聲,“所以我要收集世間最美女子的面孔,煉制“修顏貼”,來養護我的皮膚淡化我的黑斑。”
猴子上前一步,表情有些凝重,道:“身為神胄,本應守護凡界一方平安,你卻為了私欲而殘害無辜凡人,這樣做…與妖又有何異?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麽?”
“可悲?呵——”狐貍笑嘆一聲,偏過臉去,輕咬下唇,道:“可悲也比受人冷眼,可憐兮兮的好。”
猴子“哧——”了聲,對她無話可說。
事情到了此處,似乎已經明了,是狐貍為了煉制“修顏貼”才殺了那些凡人女子。本仙君正打算帶狐貍回天庭交差,突然想起山神伯柝至今仍下落不明,于是問她:“既然柢山之事是你所為,那…你可知山神伯柝的下落?”
“對啊對啊,小神的幹兒子被您藏哪兒啦?”土地突然從供桌底下鑽了出來。
“你還沒走?”本仙君奇道。
“不看着您和大聖爺平安回天庭,小神終究不放心不是?”土地道,向猴子拱手作揖,客客氣氣喊了聲“大聖,有失遠迎,還請莫怪。”
“聽說此事過後,你就要位列仙班了?”猴子瞥他一眼,輕飄飄道。
土地抱着自己的手杖,笑嘻嘻道:“哎!托您和丞顯元君的福,也許能升個一官半職罷。”
猴子沒再看他,不鹹不淡道:“待你升職那天見了玉帝,轉告他一聲,就說下次再有這種事,讓他親自來找我。”
“一定一定。”土地應着,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拿狐貍轉移話題,道:“仙姑,如果您知道小兒的下落,請您告訴小神罷。”
“……”狐貍沉默不語,好像自從我們提起“伯柝”二字後,一直聒噪不休的她就開始變得安靜下來。
“嗯?”本仙君支着下巴,在心裏将柢山之事重新捋了一遍,發現尚有幾點可疑之處未探明白。我道:“若你真的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為何在半年前才開始煉制“修顏貼”?”
“我…”狐貍語塞,不耐煩地癟癟嘴,“要你管!不是想抓我回天庭嗎?那就抓吧,反正青丘的同族都當我是異類,少我一個也不少。”
本仙君道:“土地公,若本仙君記得不錯,昨天你可是說過,你與土地婆是在半年前發現伯柝失蹤的?”
“正是。”土地公回道,問:“可是…這兩者有什麽關系呢?”
“有什麽關系,這就要問仙姑了。”本仙君彎了下嘴角,緩緩道:“仙姑,可否勞煩你對我們說說,你與伯柝的關系?”
“!”狐貍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睛,“你…”
“我想…伯柝應該就是你口中的那個“男人”罷?”本仙君道:“原本,你因為受人嘲笑,或許有些介意自己的容貌,但還沒有極端到想要換臉修容的地步。可半年前,你遇到伯柝,對他一見傾心。然而,他卻以貌取人,這讓你無法接受,才有了要祛除胎記的念頭,并且付諸行動。”
“哈哈,哈哈哈!”狐貍大笑,“你是何時飛升的小神仙,老身去天庭那幾次怎麽沒見過你?這麽能推理,你怎麽不去寫話本子賣了讨生活?”
“你只需要回答,我方才說的對不對罷?”本仙君任她去笑,也不惱。
狐貍笑出了眼淚,點着頭道:“沒錯,人是我殺的,伯柝也是我關的。他小小一個柢山山神,若鬥法自然敵不過我。”
“你将伯柝關在了何處?”本仙君見她松口,忙趁勢追問。
“我的狐貍窩。”狐貍冷冷道。
“般若。”本仙君喚道,取下狐貍頸子上的項圈,還她自由之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勞煩仙姑帶路。”
如今她四尾皆斷,法力散盡,一時半刻恢複不過來,不用擔心會逃走。
“歡喜哥哥,既然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我就不跟着你們去狐貍窩了。”安問心道。
本仙君已經走出去幾步,聞言回頭,“留你自個兒一個人在這裏不太好吧?”
“我…”安問心看了眼因為方才的打鬥而變得一片狼藉的修文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會兒我就下山了,走之前想為蘇蘇把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清理一下。”
本仙君一時沒轉過彎來,“叔叔是…”
“……”猴子輕輕撞了下我的手肘,對着地上的神像努努嘴。本仙君立時會意,心想,原來修文真君是安問心的叔叔。
可是按年齡差,兩者差了上千歲,按輩份論的話應該是至少隔了幾百房的“遠房”表叔。這麽八杆子打不着的遠親他還跑來祭拜,真有孝心。
本仙君笑着點點頭,道:“也好,你要下山,我和大聖也要帶這位仙姑回天庭,終須一別,那就後會有期啦。”
辭別了安問心,我與猴子三人正要跟着狐貍去她的老窩救伯柝,突然憑空降下一位神官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來者是名身穿玄黑色戰甲的男子,雙手各持一把長約一尺的黑色短』槍,槍頭長不過三寸,卻是由世上最堅硬之物金剛石所制,寒氣逼人。
他劍眉星目,俊朗不凡,眼神自帶一股冰冷,眉宇間滿是堅毅,本就高大的身材被铠甲襯得更多了幾分男兒氣概,頗有大将風範。
“阿柝?”狐貍瞳孔微張,看似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柝兒!”土地則是驚喜。
“大聖,上仙。”伯柝先對猴子和我行了一禮,又對着土地喊了一聲“爹”。
“你就是伯柝?”本仙君将他打量了一遍,身上未見有傷,也沒像其它被人囚|禁的那般憔悴狼狽,反而看起來氣色極好孔武有力,一點點都沒有被人苛待的跡象。
伯柝點頭,“正是小神。”
“孩子,這些日子你去哪兒啦,可把我和你幹娘擔心死了。”土地道。
“我…”伯柝看向狐貍,眼中的冷意褪去幾分,“我和卿卿在一起。”
卿卿,我想應是狐貍的名字。
“柝兒,究竟是不是你以貌取人,傷了仙姑的心?”土地一副老父親的沉痛表情。
“……”伯柝低着頭,默不作聲。
卿卿消去戾氣後眼眸清澈有神,她望着伯柝,眼中逐漸聚攏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無人開口,一時間修文殿中變得死寂。
良久,卿卿低笑一聲,目光哀痛又決絕,她指着伯柝控訴着,聲音凄厲,字句瀝血,一字一頓道:“呵——沒錯,就是這個臭男人逼我至此!我認了,所有的罪,我都認了!”
本仙君無意在低頭之間看到伯柝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攢成一團,似在壓抑什麽,便問:“伯柝,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卿卿眼中的緊張之色一閃而過,她嗤笑一聲,“他還能有什麽可說的?”
伯柝聲線微顫:“小神只想問一問,若她被帶回天庭…将受到什麽懲處?”
見伯柝不反駁,土地唉聲嘆氣道:“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明明是個正直的好孩子,怎麽把人家好好一個姑娘給傷成這樣了,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土地,你也別太憂慮。”本仙君安撫道,對伯柝輕輕搖頭:“抱歉,我剛飛升不久,對天規天條了解不多。
猴子淡淡道:“按照天規,應剔除仙筋,抽掉仙骨,打入畜生道輪回十世,方可再世為人。在人間嘗盡生、老、病、死、怨憎恨、愛別離、求不得…直到償盡罪孽,才可重新修行。”
伯柝臉色白了幾分。
本仙君聽得一怔,脫口道:“下場這麽慘?”
猴子無奈地笑了笑,“确實這麽慘。”
“大聖,仙君,小神有個不情之請。”
本仙君“喏”了聲,笑道:“直說無妨。”
伯柝看了眼卿卿,道:“卿卿誤入歧途,此事也算因我而起,所以我想…如果要押送她去天庭的話,這個人應由我來。”
“嗯…”本仙君摸着下巴考慮片刻,覺得他的要求不算過分,雖說他與卿卿乃孽緣一場,但總該有個了結,于是欣然答應,“也好,路上給你們最後留一點兒時間,若還有什麽要說的,就盡快說罷。”
“多謝。”伯柝很是感激,說着将身受重傷的卿卿攙扶住,跟在我和猴子身後準備回天庭。
猴子招來筋鬥雲,本仙君暫無法力,自個兒無法騰雲,只好與他同乘一個。考慮到伯柝與卿卿或許有什麽私|密話要說,本仙君特許他們單獨乘另一朵雲走,猴子在他們的雲上牽了股繩帶着,也不擔心走散。
“上仙,別忘了您答應我要在玉帝面前多替我美言幾句的。”土地追出廟門,仰頭喊道。
安問心站在門邊,笑着對我和猴子揮揮手,“兩位哥哥,再見!”
“本以為要在下界折騰些時日才能回天,沒想到就這樣結束了。”本仙君伸了個懶腰,打着呵欠道。
猴子瞥我一眼,笑道:“早些回去不更好,難不成你還想在雪山上多留幾日?”
“不是不是。”本仙君忙搖頭,“我可不想再害一次雪盲,才不去雪山。”
“呵——”猴子低笑了聲,平視遠方,悠悠道:“我說過,待柢山一事有了結果,回到天庭後要将你我之間的事拿出來理一理,你可還記得?”
“記,記得。”本仙君含糊着應了聲,皺着眉道:“只是…我總感覺哪裏有說不通的地方,柢山這事兒,好像還沒完…”
“別打岔!”猴子聲線微沉,似乎有些惱了。
本仙君叫屈:“不是打岔,真的,我真覺得這事兒它還沒…”
這時,一道似銀非銀的冷光将周圍停滞的空氣劃破,一支玄黑色的短|槍極速而來,長不過三寸的金剛石箭頭無堅不摧,刺向猴子後心。
猴子正與我說着話,似乎沒注意到危險。
但從本仙君的角度卻瞧得清楚,此時提醒猴子已然來不及,我沒有多想,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誰知那支短|槍的速度比我預料的還要快些,沒等我收手,直直釘入我的右肩。
“嗯!”我悶哼一聲,被槍帶來的巨大沖力掼得後退幾步,一腳踏到筋鬥雲的邊緣,向下墜去。萬裏高空,我想,這槍射不死我,我也要摔死了。或許,本仙君将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被活活摔死的神仙罷。
我早知伯柝的原身是一只修煉數千年的穿山甲,但我沒想到,他用來開山穿石的兩把槍,穿起人肉來會這麽疼,否則我定不會為猴子擋那一下,畢竟猴子是女娲石所生,誰比誰更硬還不一定呢。
疼死我了,視線都有些模糊,我看到一抹紅色落在我眼前,卻分不清那究竟是從我肩膀濺出的血,還是猴子的衣角。直到落勢稍緩,我才确定真的是猴子将我接住了。
猴子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将我橫抱在懷裏。他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除了陰冷別無其它。
“啊!”伯柝那邊傳來一聲慘叫,似乎有人受傷。我聽到卿卿焦急地喊着:“阿柝,阿柝,你怎麽樣了?”
“別,別為難他了,此事聽由玉帝發落罷。”本仙君用還能動彈的那只手輕輕扯了下猴子的衣襟。
“……”猴子不語,臉色陰得可怕。
“嗳…我問問你…”本仙君勉強扯了下嘴角,問:“你和那支金剛槍頭…誰更硬?”
“……”猴子似乎不願搭理我,過了好久,才淡淡道:“我。”頓了頓,“金歡喜,你喜歡自作主張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最後這句話,猴子說得急,情緒頗為激動,甚至抱着我的手臂都有些顫抖。
“別說了,咳!”本仙君咳了一聲,嗆出一口血來,往他懷裏縮了縮,悶聲道:“要不說我傻呢?”
“哎。”猴子的語氣還是軟了下來,“我帶你回天庭找藥仙。”
經猴子溫言軟語地一哄,意識模糊之間,本仙君就像是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湯,這一刻什麽都不想管了。我抱着猴子的頸子趴在他肩頭,哼唧了一聲,可憐凄凄道:“長留哥哥…歡喜可要疼死了…”
猴子一頓,“你喚我什麽?”
“……”意識消失的最後,我聽猴子問我:“你不是說忘了麽?以前的事,你究竟還記得多少?”
作者有話要說:卿卿和伯柝的事情還沒完,卿卿不壞,伯柝也不是渣男,先暫時擱下,以後回來說。
下一章開始進入第三卷 【五行山.枕黃梁】,歡喜關于猴子的回憶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