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頓悟
十一月的北歐已經很冷了, 嶙峋的巴洛克式建築和柏油街道,被寒風凍出了冷鐵的色澤。
“這個給你。”圍着毛線圍巾的展令羿,像一只鼻子埋在毛尾巴裏的獵豹,眨眨那尾部上揚的眼睛, 懶洋洋地把一杯熱奶茶塞到弟弟手裏。
“奶茶?”十七歲的展令君, 被迫帶着跟哥哥同款的毛絨圍巾, 蹙眉看着手中的奶綠,“這是女生才喝的東西。”
“誰規定只有女生能喝了?又沒有雌性激素。”展令羿吸了一口熱奶茶, 滿足地眯起眼睛。
“我不要喝。”展令君嫌棄地看着手中的廉價色素飲料。
“這可是哥哥給你買的,滿含着愛的飲料, 你忍心就這麽扔了嗎?”展令羿做出受傷的表情。
“……”甜膩的味道實在不怎麽好, 展令君在進入音樂大廳安檢的時候,順理成章地扔掉了那杯奶茶。
銀色大廳裏燈火輝煌,年輕的鋼琴師坐在三角鋼琴前,彈奏着難度極高的《命運交響曲》, 铿锵有力的音符回蕩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君君,你覺得江天哥哥帥還是你哥我帥?”展令羿用手肘捅了捅快要睡着的弟弟,小小聲問。
“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展令君面無表情地說着從小到大念了無數遍的臺詞。
“……真不可愛。”展令羿撇嘴。
琴聲堆疊到了最高處, 接下來便是急轉直下的變奏, “嘣!”一聲巨響打破了這美好的時刻, 緊接着便是震耳欲聾的機槍聲。
“啊——”大廳裏充斥了嘶吼與尖叫, 火光沖天而起,哥哥那溫暖的身體突然附了上來,鮮血帶着滾燙的溫度, 流進脖頸。
“令君,別動!”
“哥……哥!”
展令君猛地睜開眼,滿目血紅漸漸退散,變成了白色的穹頂和慢悠悠滴着水的輸液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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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意識回籠,感官也跟着恢複,肩胛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逼得他痛哼出聲。
睡在旁邊小床上的蕭绡聽到聲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展令君醒了,立時跳下來跑到床邊,“令君,是不是傷口疼?”看到展令君額頭冒汗,知道他是疼得厲害了,趕緊按鈴叫醫生。
“這是哪裏?”展令君放緩呼吸以減輕痛感,聽到窗外傳來海浪的聲音。
“我們在軍艦上,你已經昏迷很久了。”蕭绡說起這個,忍不住紅了眼。當時在卡米拉,展令君替她擋了一槍,子彈打得很深,導致他當場昏迷。
緊急在鄰國做了手術,但那裏的醫療條件實在太差,術後展令君就發起了高燒。好在沒多久軍艦就到了,才不至于把展令君耽擱死。軍艦上有醫術高超的軍醫,重新做了處理才給穩住病情。
正說着,穿着軍裝的醫生走了進來,問了一下狀況。
因為展令君也是醫生,對于症狀的描述非常精準,軍醫很是滿意,将目前的狀況告知病人,“沒有傷到內髒,但胛骨骨折了。”骨折沒什麽快速治療的辦法,醫生給他加了點止痛藥,看看體溫沒問題就走了。
醫生走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展令君還在等止痛藥起效,蕭绡則攥着手指不知道說什麽。
這兩天,當時的場景不停地在腦子裏回蕩,她常常睡着了又驚醒,害怕展令君就這麽沒了。只會出現在小說裏的情節出現在現實中,給人的不是什麽對愛情的感動,只有滿滿的震驚與恐慌。
震驚于他這種違背常理的條件反射,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只會躲閃,這人竟然還替他擋槍,連軍方的人都說不可思議;恐慌于即将失去這條年輕鮮活的生命,這個她喜歡到不可自拔的男人,如果真的為她而死,她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陰影。
“你怎麽能做這種傻事,想讓我良心不安一輩子嗎?”蕭绡見他臉色稍緩,應該是止痛藥起效了,忍不住開始數落。
展令君看着她,露出個淺淡的笑來,“突然的消失就是另類的永恒,我要是死了,就會變成你心頭的白月光,永遠無可替代。”
“切,想得美,”蕭绡撇嘴,“你要是死了,我馬上嫁給別人,很快就把你忘了。”
“突然覺得我這一槍挨得好不值。”展令君似模似樣地搖頭嘆息。
蕭绡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又掉下眼淚來,“我都快吓死了,你當時渾身是血,醫生說很可能會傷到肺,不保證能救過來……”
展令君看着她,艱難地伸出手,抹掉一顆淚珠子,“我可不是為了讓你哭才這麽做的。”
這話說出來,展令君自己不由得怔了一下。
擋槍的人,并不是為了讓活下去的人痛苦才這麽做的,他只是做了他那一瞬間認為最正确的動作。
在海上漂泊了幾天,終于回到了祖國。不少人表示再也不出國旅游了,這個世界太危險。
油田的兩個項目經理和道具師已經成功解救,但攝影師卻意外身亡了。蕭绡上岸就得到了這個消息,只覺得眼前一黑。這次出國,算是她帶隊,七個人去,五個半人回,她和LY都将迎來大麻煩。
展令君的傷還需要再住院觀察兩天。蕭绡安頓好展令君才去公司,剛到門口就見LY的大門被一群人圍得水洩不通。
“黑心公司還命來!”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去那麽亂的地方啊!”
“人就這麽沒了,你們得負責!”
一群年輕力壯的男男女女,拉着白色橫幅,在LY的門前吵吵嚷嚷。蕭绡停下腳步,看着白布上的名字,無聲嘆息。這些人是攝影師的家屬,死訊在蕭绡他們登上軍艦那天就傳回了國內,也不知這些人鬧了多久。
周泰然站在頂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跟蕭绡遙遙對視了一眼。
這些人,無非是想要錢,周泰然也沒說不給,但要走正常流程。LY按照歐美慣例,每年都買豐厚的商業保險,并不怕人索賠,但要有正常的法院判決書保險公司才能予以賠付。讓他們去告,他們又不肯,只是堵在門前哭鬧。
蕭绡看着這些人,禁不住皺起眉頭。
這些不知道沾不沾邊的親戚,都是幹打雷不下雨地亂嚎,真正傷心的人,卻被遺忘在了角落裏。
“兒呀,我的兒呀!”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坐在草地上,小聲念叨,哭得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