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梨從小到大的記憶裏，只有三條和游樂園相關的片段。
第一條是爸爸帶她坐“美人魚”。
那是一種和海盜船類似，但比海盜船溫和的游戲設施。
她記得她坐在上面被吓哭了，逗得爸爸哈哈大笑。
第二條是爸爸帶她坐“小火車”。
那是一種和過山車類似，不過比過山車溫和的游樂設施。
她記得她坐在上面被吓哭了，逗得爸爸哈哈大笑。
第三條是全家四口，一起坐摩天輪。
她記得她坐在上面被吓哭了……
總而言之，關于游樂園的回憶全都是陰森的、黑色的、不堪回想的。到最後，她幹脆就不去游樂園了，因為那裏充斥着失重感和暈眩感，一點也不适合她。
十月四日天氣晴。
大片絮狀雲氣懸浮在湛藍的天空中，色彩明麗得有如幼兒園小朋友的水彩畫。
他們原計劃7個人一起去游樂園，實際到場卻有8個人。
——多了一個李一諾，和他們在公交上遇見的。
不過沒什麽影響，大家該玩什麽照樣玩什麽。比如說激流探險、大擺錘、太空單車。
當然沈梨全程拒絕。
直到玩到第四個項目，才終于勉強同意參與進來。
碰碰車。
這個不用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游戲，沈梨覺得自己可以接受。
“每輛車最多只能上兩個人，大人小孩都一樣，最多兩個！決定好了就進去啊！”
場外管理員一邊往裏面揮手，一邊大聲吆喝。
一些帶着小孩的家長，以及兩兩并行的情侶陸陸續續走進去。
他們這群學生團卻陷入了為難。
八張票八個人，兩兩一對的話要怎麽分？
都在拿主意，都有自己的主意。
辛辰看了一圈，先發制人。
“你們幾個女生，會開這個嗎？”
除了唐樂樂以外，其他三個女生都搖了搖頭。
李一諾雖然不是女生，但他也認真地搖搖頭。
立刻被辛辰看了一眼，陽光下棕得更明顯的眸子寫出了“你湊什麽熱鬧，你吓我一跳”的意思。
辛辰随意擺了擺手，無視掉李一諾的反應，擡起食指，自然而然地按他劇本繼續。
“既然女生都不太會，不如我們男生一人帶一個女生。”
他擡臉示意規則。
“我們先上車，然後女生們要和誰一起玩由她們自己選擇——把選擇權留給她們。”
說完露出一排小白牙笑了笑，微微偏過的瞳孔沒有一丁點算計，全是真誠和一本正經。
“我們應該尊重她們，對吧？”
他這是偷換概念！
他這是偷換概念還加以引導勸誘！
放在法庭上，是會被辯方律師控告無效的。
可這裏不是法庭。
“說得對！”李一諾當即選擇，“我想要那臺紅色的車！”
“可以，去吧。”辛辰和顏悅色地同意。
等李一諾快到車邊，辛辰看了看另外兩個還有點發愣的同伴，就像小學時煽動其他小學生一起沖校門一般，輕飄飄往外扇了扇手，迷惑性很強。
“都別愣着，行動呀。”
大家就這樣被他忽悠到了車上。
留下女生各自選擇。
沈梨第一個排除掉倪桀，第二個排除掉陳楊帆。
她覺得和李一諾一起玩也許不錯，但李一諾太憨了，他竟然不會碰碰車——雖然沈梨自己也不會。
所以只剩下唯一一個選擇。
她朝辛辰走過去。
途中經過了倪桀的車，看着倪桀笑嘻嘻的臉，她給了他一個眼神。
選了哈利波特裏的伏地魔，姑且還能期待一絲黑魔王的醒悟，選了你，讓人恨不得就此了卻殘生。
以上。
沈梨希望她的眼神有表達到位。
倪桀明顯愣了愣。
沈梨不再管他，坐到辛辰車上，系好安全帶，吸了口氣。
她板出一臉嚴肅。
“你确定你會開？”
“确定。”
“那你确定我們要去撞別人嗎？”
“……”
這句話大概問到最主要的點兒了，辛辰露出思索的表情，歪着頭，鼓鼓臉頰，然後掃視一圈。
場上各人狀态不一。
“老實說我不太擅長去撞別人。”
辛辰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樣，說得卻比誰都流暢。
“不過，我擅長逃跑……不如，小甜梨，我們換個玩法？”
他笑了笑，遞給沈梨一個眼神。
帶着點得意以及對即将會發生的事情的愉快。
沈梨揣測兩秒，突然明白了過來，也忍不住小小抿起嘴角。
“那要是被撞到的話，就算你輸。”
她擡了擡下巴，驕傲得像個女王。
***
偌大的一片場地裏響起了叮叮叮的聲音，代表游戲開始。
倪桀第一個調轉車頭，一只手閑閑搭在方向盤上，一只手輕輕叩着碰碰車邊緣。
郁青咽了下口水：“我們撞誰？”
“剛才用眼神鄙視我的那個。”
倪桀扯了扯嘴角，叮囑她：“抓緊點，我要踩油門了。”
說着一腳轟下去！
吊頂的天線都似乎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音，整輛車嗚嗚地徑直往前沖撞！
辛辰兩人在場地最中間。
本來他們附近沒有其他玩家，就他們獨獨一輛車，但盯上他們最中間這塊蛋糕的人卻不少。
遠遠的，能瞥見對面還有一輛紅色的車也朝中間疾馳而來。
郁青死死抓着扶手，勉強分神去辨認。
——是李一諾和唐樂樂。
李一諾不停喊“撞他撞他”，唐樂樂則像《貓和老鼠》裏面的巫婆，張揚地哈哈大笑。
辛辰他們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或者說還沒研究好這輛車要怎麽啓動，在那裏不緊不慢地試着方向盤。
隔了老遠，郁青都能想象他和沈梨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論。
這個是用來做什麽的？
這個沒什麽用處吧？
我們到底怎麽玩？
不曉得碰碰車是不是勻速的，反正郁青覺得他們的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堪比脫缰的野馬。
而毫無危機意識的辛辰和沈梨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抓緊！”
倪桀又喊一次。
郁青簡直想閉上眼睛了，又刺激又緊張。
要撞上了，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心跳越來越快，快得幾乎蹦出喉嚨——對面的唐樂樂也在高聲大喊：“辛辰！你們不是會玩嗎？倒是開起來呀！”
中間那兩個沒有一點動靜的可憐孩子幾乎快要杵到他們面前。
而就在這時，沈梨埋下頭微微笑了。
什麽？
笑什麽？
不等他們反應，辛辰二人的車輛像是剛剛維修結束，恢複到了最靈活的狀态。
就那麽一瞬間，輕飄飄地從他們眼前掠過。
方向盤一轉，輕輕松松脫離夾擊。
“砰！”
車輛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音，就算有一圈氣囊浮在周圍，郁青還是結實地撞在了後面的軟靠背上！
“我靠！”
倪桀罵了一聲。
——被夾擊的對象突然溜走，導致夾擊者雙方撞了個正着！
對面也被撞得不輕，隔着氣囊，清楚看見兩個人都被震得抖動幾下。
唐樂樂免不了發出一聲尖叫，然後和他們一起望向罪魁禍首。
辛辰二人已經去到了安全地帶，正稍稍歪着身子在看他們。
剛才各種無助無害，顯然是故意裝出來的。
見他們兩隊恢複了元氣沖這邊咬牙切齒，辛辰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擡起左手兩根手指，搭在眉骨邊，輕輕一揚，做出個致意的手勢，一臉正直。
沈梨也歪了歪頭，有着罕見的明媚笑意。
“撞他們撞他們！”
唐樂樂捶了下李一諾肩膀，不服氣。
李一諾則像只柔弱的小松鼠，提醒：“是你在開車。”
“倪桀走！我們追他們！”
唐樂樂拉取同盟，又是一腳油門，率先行動，直直追向那邊。
然而她的盟友卻半天沒動。
“我們要不要和唐樂樂一起？”
郁青拿出了作戰态度。
擡起眼，卻看見倪桀盯着那邊，有些晃神。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對她笑笑，慢慢恢複猙獰。
“當、然！”
辛辰玩碰碰車的技術居然不錯。
沈梨扒着車舷看李一諾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
不會是因為小時候辛辰經常帶着手下們來玩這個，而每次李一諾都作為心腹，得意洋洋坐在辛辰身邊——接觸不了方向盤和油門，所以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個怎麽玩吧？
太有可能了！
沈梨覺得自己是個推理天才。
“小甜梨，你看前面。”
辛辰突然開口。
沈梨點點頭：“看見了。”
他們的前面，是陳楊帆和溫萌的車。
顯然那兩位是溫和派，刻意躲遠了主戰場，在這裏悠閑養老。
還沒發覺後面發生的事情。
沈梨和辛辰對視一眼，一起陰險地笑了。
他們一個是海盜船長，一個就是海盜船長的大副。
辛辰壓低聲音：“小甜梨，你那邊方便，你和他們打個招呼。”
“好。”沈梨難掩開心地答應。
察覺到後面有人接近，陳楊帆看了一眼，浮現出一抹苦笑。
他表情寫滿了“我們投降。”
也許他的誠意傳達給了對方，車輛快要撞上的時候，對方突然将車劃開，從他身側輕松經過。
“謝謝。”
陳楊帆正準備道謝，不想，擡起頭卻撞上沈梨的眼睛。
沈梨正用自然又無害的樣子看着他們，一瞬間像極了《阿達一族》裏面成天面癱着使壞的溫斯蒂。
她平靜地表達：“我們給你們帶了兩個禮物。”
話音落下，後面就是“咚”的一撞！
車子往前滑了一點，還沒停下，再次被狠狠一撞！
連環車禍現場。
陳楊帆沒做好準備，差點磕到方向盤。
他揉揉鼻子，聽見唐樂樂惱怒的聲音在後面一連串響起，不由得又好笑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看來我們不參與不行了。”
他對溫萌做了個清淺克制的鬼臉。
辛辰充分發揮了他的魔王作風，一路逃跑。
既不讓別人撞到他，又不肯低調做人。
生怕拉不了仇恨似的，誰不參與進來，他就把戰火帶給誰。
沈梨則輔以其它挑釁——比如說對別人友好地揮手打招呼，送給別人同情憐憫的眼神。
到後面，整個游樂場地變成了對他倆的大型圍堵場地。
一圈車無一例外，全都氣鼓鼓地追着他倆跑。
而他倆表情一個比一個無辜，一個比一個無邪。
鈴聲終于叮鈴鈴地響起。
游戲結束，全場人發出了不滿且遺憾的嘆息。
因為他們直到最後也沒能追上那兩只撲棱翅膀到處引戰的小麻雀。
***
離開碰碰車場地，發光發熱了一整天的太陽稍稍沒入雲後，整片大陸上的光芒不再那麽刺眼。
可惜那朵雲不算大，過不了太長時間就會被風吹走。
周圍同學還在不依不饒地針對辛辰沈梨這種玩家進行戰術讨論，陳楊帆側過臉。
不遠處冰淇淋車生意興隆。
他問：“我去買冰淇淋，你們都想吃點什麽？”
大家聲音一停。
“我和你一起去吧。”溫萌附和。
衆人各自報了自己要的冰淇淋口味。
沈梨要了香草味，辛辰則要了巧克力味。
剩下的人戰火消散，開始研究接下來的娛樂方式。
剛才憋屈的游樂方式讓唐樂樂急需發洩，于是她手一指，咧開一個大大的笑臉。
“去坐過山車怎麽樣？”
聞言，沈梨立刻肅正表情：“我就不去了。”
她輕描淡寫地拒絕：“我有點累，想休息休息。”
“沈梨梨，你不會是害怕吧？”
倪桀扯着一邊嘴角吊兒郎當笑。
沈梨給他一個懶得理你的眼神。
“我只是累了而已。”
“我大概也不去。”
辛辰用敬畏的目光注視過山車上尖叫的人群。
他擡手，像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誠實表達。
“我害怕。”
大家都默了一默。
“那你們先去休息吧，我買票。”
唐樂樂拍了拍小腿上的蚊蟲，直起腰往前走了兩步。
突然又想起什麽，轉回來，一把拉過倪桀和李一諾。
“你倆別偷懶，排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