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氣寒冷之後，學生們對一部分課的上課策略發生了改變。
比如說體育課。
夏天的時候，老師也好學生也好全都想早早結束暴曬，快些回室內趴着。
但到了冬天，老師讓他們集合鍛煉的時間越來越長，宣布解散以後，不少學生也不想立刻回去冰冷的教室。
沈梨就是其中一個奇葩。
她每次都會雷打不動地回教室。
她文科成績不好，沒有像辛辰那樣直接舍棄掉這兩科，就意味着她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用來背記。
這節體育課也是。
老師宣布解散後，她和郁青稍稍溜達一下，便開始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卻沒想到會在月半灣見到溫萌和陳楊帆。
月半灣是操場和教學樓之間一個小小的休憩花園，呈半圓形。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被學生叫做了月半灣。
陳楊帆對她倆笑笑，視線逡巡一番：“你們準備回教室？”
沈梨點點頭：“你們也是？”
溫萌有點不好意思：“我有幾道數學題不太懂，就想趁着這節課讓陳楊帆給我講一講。”
“噢。”
說起這個，陳楊帆突然擡起眼皮，嘴角彎出個笑容。
察覺不出情緒，他只是自然地說：“正好沈梨要回去，也可以讓沈梨給你講講。”說着眨眨眼，“沈梨的數學成績可比我好了太多。”
沈梨其實不想給溫萌講題。
不是針對溫萌，只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加入他們倆。
小學時在少年宮學奧數，下課溫萌和陳楊帆坐在一起，沈梨就老是會借口買水買筆買小零食，離開教室。
現在也是。
她想：要不找個什麽理由，不回教室了。
然而想半天，沒有一個合适的借口。
正陷入兩難之地，一只手從背後伸出來，進入她眼角餘光的範圍之內，那只手突然落下，準确地搭在了她肩膀上！
沈梨被吓了一大跳！
一個小小的激靈，第一反應就是要甩開那只手。
倪桀似笑非笑地和前面幾個人打完招呼，又看溫萌一眼，然後拖長聲音，帶着責怪和嬉笑發問。
“沈梨梨，我們班和五班籃球賽，你身為班長不來加油，是要去哪兒呢？”
籃球賽？
她怎麽不知道？
沈梨疑惑了一下。
郁青倒是閉緊嘴巴不說話。
倪桀攀着她的肩膀晃了晃：“走，去給我們班加油，盡盡你班長的義務。”
說着，他又舉起手。學辛辰的動作，随意擡起兩根并攏的手指，到眉骨的高度揚了揚，做出禮貌招呼示意的模樣。
“我就先把沈梨同學借走了，你們不介意吧？”
溫萌詫異地看着他，反應不過來似的緩慢點點頭。
陳楊帆倒是面色如常，普通地微笑：“祝你們比賽勝利。”
說着又轉過臉，表情如白開水一般清淡：“郁青還要回去嗎？”
郁青是想回去的。
自從發現伊藤潤二這個神奇漫畫家後，她就再也停不下來，一本接着一本，想要把他的全集看完。
可現在她只是稍微動了下嘴角，果斷搖搖頭。
“不了，我陪沈梨去看籃球賽。”
“那再見。”
陳楊帆和溫萌并肩離開，倪桀則收緊了手：“走了，體育課該活動就活動，回什麽教室，沈梨梨，你不怕學成書呆子啊？”
“你把手放下去。”
這人一說話，沈梨就想揍他。
他和辛辰的欠扁完全是兩個方向，他是讓人生氣的那種欠扁。
而更值得欠扁的事情還在後頭。
走到籃球場，一眼過去，只有二班幾個學生在那裏砸球框，全是熟面孔。
沒有一個5班的人。
更沒有想象中會圍着籃球場尖叫歡呼的圍觀者。
沈梨慢慢地壓下那口氣，心平氣和地發問：“你想讓我看什麽籃球賽？皇帝的新籃球賽？”
“……？”
倪桀反應一下，意識到她說的是皇帝的新衣。
沈梨嚴肅外表下的伶牙俐齒總是讓他想笑。
沈梨第二次和他确定：“你到底想讓我看什麽？”
語氣中有了逼問和譏笑的意思。
倪桀沒有一點撒謊後的愧疚，面不改色心不跳。
“沒有籃球賽，那就看我呗。”
說着像辛辰那樣晃晃身子。
沈梨沒有再和他吵架，也沒有開口，嘴角抿出不高興的弧度。
倪桀接着說。
“你要實在想看打籃球也行，我去給你投幾顆球吧。”
“……”
“我保證我投籃技術很好。”
“……”
“沈梨？”
“……”
沈梨的表情十分嚴肅，半天沒有吭聲，只用直淩淩的目光一動不動盯着他。
他們靠得很近，倪桀稍微認真一點，甚至能數清楚她的睫毛，烏黑卷翹。
在這種過于直白的目光之下，倪桀的耳朵開始一截一截發紅。
“你能不能給點反應？……沈梨，你他媽到底想做什麽？”
渾身上下不自在的感覺，讓倪桀忍不住連髒話都彪了出來。
沈梨終于說話：“你不是讓我看你嗎？”
她非常淡定，甚至仿佛還覺得他莫名其妙。
即便是說話的時候，沈梨視線也一次沒有移開過。
倪桀嘴角呲了呲，耳朵處的皮膚越來越紅。
可惜他沒有女孩子的長發遮擋耳朵。
他咬咬牙，幹脆笑了，一副插科打诨嬉皮笑臉的态度。
“沈梨梨，我現在懷疑，你這樣看着我，是喜歡上我了。”
說着沖沈梨一挑眉：“先說好，喜歡我是沒有結果的，我有喜歡的人。”
沈梨看着他，目不轉睛。
她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句話，嘴角洋溢出一絲輕慢的态度。
目光依然凝聚在他身上。
最後倪桀終于招架不住，按了按自己額頭，往上面擡起視線，越過沈梨的頭頂看向後方臺階。
“沈梨，你真他媽是個神經病。”
說完他轉身就走，像是要迅速逃離她的視線範圍，身影沒過一會兒就沒入拐角。
沈梨這才揉揉自己的眼睛。
剛才長時間不眨眼，眼球有些刺痛。
然後她側過臉，歪歪頭。
“郁青，你想說什麽？”
剛才一路上郁青都默不作聲，好幾次露出要說話的樣子，不過最後都被她憋了回去。
沈梨有注意到她的異常。
郁青悶了一會兒，小聲問：“沈梨，你喜歡陳楊帆嗎？”
沈梨愣了愣。
鄭重地搖搖頭：“不喜歡，我喜歡化學。”
“那就好。”
郁青終于放下心。
***
郁青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碰巧聽到了一些她不該聽到的事情。
前兩天，在她租完書返校的路上，突然聽見倪桀叫住正要離開的溫萌。
樹叢遮掩後，依稀透出他撓撓後頸的模樣。
倪桀說：“溫萌，我知道你……陳楊帆……放心，我會幫你。”
郁青猜他沒說出來的兩個字是“喜歡”。
“幫我什麽？”溫萌反應了一下，明白過來，撲哧笑了一聲，表情是真心在感謝這些可愛的朋友，不過她也搖了搖頭，“不用。”
倪桀沒有回答。
他拍拍她，想日常地嬉皮笑臉，然而提起的笑容卻不太有精神。
“算我求你了，老鄰居，偶爾也對我說聲好，行嗎？”
溫萌好笑地瞅着他，漸漸的浮現出一抹溫柔。
“好。”
她點點頭。
郁青只看到了這裏。
那之後她繞了路，回到學校，平平靜靜一直到今天。
瞥了瞥自己同桌，郁青還是将這個八卦按下。
反正沈梨看起來和陳楊帆沒什麽關系，還是暫時不說好了。
周三早上起了霧，學校彌漫着一股異樣的躁動。
“我上周就給我爸說，這次演唱會千載難逢，我必須去。但是我爸根本就不理解我。我昨天晚上沒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結果今天早上他給我拿了錢……不知道放學過去還買不買得到票。”
還沒到上課的點，教室外腳步聲紛紛踏踏，幾個女孩子喧嘩着從窗口走過。
去年《超級女聲》紅遍全國，絕大部分同學的聊天話題都變成了“李宇春、周筆暢、張靓穎，你支持誰？”
趁着這股紅潮還沒過，今年超級女聲們開始了巡回演唱會。
他們這個城市就是其中一站。
辛辰做完兩道競賽題，李一諾突然從教室後門哐哐當當沖進來，一路火花帶閃電地奔到他桌前，“啪”的一聲，将一個東西按在他桌上！
李一諾咧開個驕傲的笑容，像戰勝了賞金獵人的镖客。
“我就說交給我沒問題嘛，票買到了。”
辛辰擡起頭，拈起桌上那兩張紅白色的票。
不是超級女聲的演唱會票，是一場小衆搖滾樂隊的演出票。
他靠到椅子後背，舒舒服服打量一陣，将自己做好的試卷冊摸給李一諾：“抄不抄？”
“抄抄抄！”
李一諾抱住他那摞試卷，一屁股在前桌空座坐下，繼續關懷。
“辛辰，你确定沈梨會去嗎？”
“确定。”
“為什麽？”
辛辰淡定極了。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一個毀了容的搖滾歌手，沈梨一定會選那個搖滾歌手。”
“……”
李一諾震驚！
不光是震驚沈梨的選擇，還震驚辛辰的反應。
他覺得這是非常悲慘的一件事，辛辰卻像在看別人的笑話一樣，帶着點同情和幸災樂禍，就這樣說了出來。
“那、那你确定她沒有票？”
“她要是有票，我還會讓你幫我買兩張嗎？”
這好像沒有什麽因果關系，但辛辰說的都對。
李一諾給辛辰遞了個加油的眼神，站起身将座位還給同學。
他在打道回府之際猶豫一下，還是小聲提醒：“辛辰，我覺得你背包上那根風鈴管的鏈子好像變長了……有點太長了。”
說起這個，辛辰不開心了。
“我知道。”
他皺皺鼻子，低下頭繼續做題。
***
晚上的城市有着一整天最繁華的景色。
最近天越黑越早，夏天的這個點太陽還挂在天上紋絲不動，十一月的這個點天空已經變成了深藍色。
公交車來往穿梭，呼吸一口全都是汽車後臭烘烘的氣息。
沈梨拽着張地圖，往左邊的商場掃視一圈，又往右邊的公園掃視一圈。
她有點搞不清楚方向了。
搖滾樂隊演出的地盤和《超級女聲》不一樣，他們沒有在繁華路段，而是在距離市中心較遠的地方。
沈梨平時很少到這邊來。
她特意帶了一張地圖——然而還是搞不清楚方向。
距離演出大概只剩一個小時，按理說應該已經可以入場。
她将地圖倒過來又倒過去，努力想要把建築物和地圖上每個地标對上。
背後突然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這位同學，需要幫助嗎？”
轉過頭，辛辰站在離她大概一米遠的地方，正歪着腦袋瞧她。等她轉過身，他立刻綻放一個明亮的笑容，晃啊晃的。
沈梨立刻把地圖藏在身後。
“你……”她本能地冒出一個字。
本來想問他在這裏做什麽，不過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想了解辛辰的任何一個消息，沈梨把自己本來要說的話換成了：“不需要。”
她這裏一切如常。
不需要任何幫助。
辛辰笑了：“可我需要幫助，小甜梨。”
“……”
他眼睛在霓虹燈下閃爍，睫毛每一扇都代表一個壞主意：“小甜梨，我想要你那張地圖。”
哈？
沈梨皺了皺眉，藏在身後的手愈發捏緊了地圖。
他什麽意思？
辛辰無害地和她對視，用表情證明他是認真的。
過了好長時間，沈梨心裏那只小惡魔突然不易察覺地翹了翹嘴角，讓她隐隐約約生出種要做壞事的興奮。
她按捺住小惡魔撲騰的翅膀：“好。”
頓了一秒，又故意不看他的眼睛，準确且果斷地表明。
“不過，你給我什麽好處？”
像是早料到她的問題，辛辰壓根沒猶豫，從善如流：“用我背包裏的東西和你換。”
沈梨愣愣。
她一開始設想的是，把地圖給辛辰，再理所當然地利用辛辰給她帶路。
可辛辰這個背道而馳的回答卻勾起了她的好奇。
“你背包裏是什麽？”
辛辰沒回答，只是微笑着問：“換不換？”
沈梨立刻肅然。
這就是一個賭局，考驗她有沒有冒險精神的賭局！
看辛辰那副捉摸不透又沒安好心的樣子，沈梨發誓她絕對不會上當。
“換不換？”
“……換。”
她行為總是和她的誓言南轅北轍。
神差鬼使冒出那個字，沈梨立刻後悔。
她不是因為好奇要和他交換，絕對不是——只是熱愛搖滾的人，都有點冒險精神。
她為這種冒險精神感到沮喪。
辛辰擡起手。
“那我數三聲，我們交換籌碼。”
“知道了……”
辛辰歪歪嘴角。
“1——”
“2——”
“3！”
最後一聲落下，他們一起将東西遞到對方面前。
不遠處金冠酒店的招牌發散出耀眼的輝芒，沈梨從辛辰校服袖子上藍色條紋邊緣看到了毛絨絨的白光。這層光一直鍍上他發梢。
辛辰一臉“我知道我虧了，但我無所謂，因為我真的很想要你的地圖”的表情。
沈梨錯愕地微微睜大眸子。
眼前的東西不是別的，是一張演出票，紅白色——正好是她最想要的、搖滾樂團的演出票！
“成交！”
她幾乎想也不想抓過他遞來的票，然後将自己的地圖一把塞在他手上。
代表交易結束，誰都不能再反悔。
沈梨對這張票愛不釋手，甚至顧不得在辛辰面前板起臉。
她将演出票對準了那邊酒店的招牌，似乎還想透光檢查：“真的假的？”
“我從來不做假貨生意。”辛辰身子動了動，承諾，“假一賠十。”
沈梨沒聽太清楚辛辰的話。
因為她注意力完全放不到他身上，心裏的小人早拍着手在哈哈大笑。
沈梨更想去看演出了——不用地圖，不用辛辰給自己帶路都沒關系，大不了一路問過去。
她将票小心翼翼放好，背包重新挂回肩膀上。
察覺到自己嚴肅的表情不知何時松弛了下來，嘴角一直抿着開心的弧度，眼睛也微微彎起，她咳一聲，迅速恢複到教導主任般的莊嚴寶相。
“好了，我該走了，這上面寫着七點半必須入場呢。”
“好。”辛辰點點頭，對她伸出手，“祝你玩得開心，小甜梨。”
沈梨猶豫一下。
鑒于剛才他們才達成交易的份上，她也伸出手，商業性地握了握。
快一點，她還要問路。
不料，辛辰卻看着她，突然歪頭笑了。
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堵車，車輛像是一條彎曲的光河，平緩流淌，彙入都市的海洋。
做什麽。
沈梨下意識戒備。
正想歪頭詢問，他卻猝不及防地輕輕一拉。
沈梨心髒咚地一蹦，沒等她回過神，已經被兩步拉到他身邊！
辛辰眼睛明亮，像鋪着星星，彎出帶笑的弧度。
“——走這邊，小甜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