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李豹和張主任各自帶着幾個老師，在每個班找了一圈。
可“犯人”十分狡猾，沒有留下一丁點蛛絲馬跡。
最終李豹只能在廣播裏語焉不詳地警告一番，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同時不了了之的，還有他們的軍訓彙演。
因為天氣預報說，未來三天，都會迎來強降雨。
回家那天宿舍裏來了不少家長——軍訓結束了，她們不用再繼續住校，家長幾乎都湧進了學校，幫孩子們打包行囊。
沈梨媽媽也來了。
不過她抵達的時候，沈梨已經把一切都收拾妥當，正站在校門口幹燥的避風港踢小石頭玩。
媽媽喊了一聲。
沈梨擡起頭，對她笑了笑，沒有讓她幫忙，自個兒把大包小包挪騰到車上。
“怎麽沒等……”
媽媽問了半句，從後視鏡裏看到女兒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朝她投過來後，又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了。
她改了說辭：“媽媽今天開會，來晚了。”
“我知道。”沈梨回答。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女兒的“沒關系”變成了“我知道”。
沈梨媽媽頓了頓：“新班級怎麽樣？”
“挺好的。”
“老師呢？”
“也挺好的。”
“有沒有關系好的同學？”
“有幾個。”
标準的一問一答。
由于過于幹癟，對話沒過一會兒就到了頭。
從紅燈亮起到綠燈亮起。
沉默了很久很久，沈梨媽媽才輕輕問。
“梨子，為什麽想讀博喻呢？”
沈梨看着窗外。
她記得2000年，北京取得申奧資格那一年，窄窄的街道間，很少看到有私家車穿梭。
後來路拓寬了，卻不夠用了，車輛長河似的奔流不息。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報名博喻英中。
不過她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回答那誰誰誰的時候，可以說“我不是沈桃，所以我要讀博喻。”
回答媽媽的時候，她說：“因為我答應了別人，要考博喻英中。”
“就因為這個？”
“嗯。”
沈梨媽媽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
周一的天空終于放晴，湛藍一片，澄碧地包裹住整個城市。
沈梨站在班級隊伍之中，感覺雨過初晴的太陽比以往都要不遺餘力地發光發熱，就那麽幾分鐘時間，頭發就變得滾燙。
早上通知他們參加開學典禮後，沈梨和郁青一起去操場。
剛走進大廳，肩膀便被人拍了拍。
回過頭看見溫萌一臉親切溫和的笑容，小梨渦十分可愛。
“早。”
沈梨對她點了點頭：“早。”
說話時，感覺郁青打了個呵欠，別過臉，并不想認識新朋友的樣子。于是沈梨沒有多此一舉地給溫萌做介紹。
倒是溫萌身邊的女生，滿臉好奇，一個勁兒盯着自己。
溫萌也沒有做介紹，只擡手擋了擋大廳外湧入的針尖似的陽光。
“天氣預報說今天最高溫度有38度。”
“怪不得這麽熱。”
溫萌笑了笑。
“你們班怎麽樣？我還以為我們又能被分到同一個班，沒想到這次隔得這麽遠。”
“還好吧，穿過大廳就到你們班了。”
話雖如此，進入新學校以來，沈梨一次也沒有穿過大廳到那邊去。
溫萌也同樣沒有到這邊走廊來。
溫萌擡手把垂下的頭發別到耳朵後面：“你還在當班長？”
“嗯。”
“高中班長累嗎？”
“還行。”
“同學呢？怎麽樣？”
沈梨知道溫萌問這個問題的原因。初中時他們班有個留級兩次的“大哥”。
非常不服從管理，鉚足勁兒和沈梨作對，一度讓沈梨非常苦惱。
後來那位“大哥”突然變得倒黴了——是種難以形容的倒黴。
比如說做壞事時必被老師發現，不做壞事時也有壞事落到他頭上。
總之，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和沈梨作對。
沈梨回答：“挺好的。”
“那就好。”溫萌對她真誠地微笑一下，突然想起個事，“對了，上周真是幸運。”
“什麽？”
“軍訓。我看見你們班一直在訓練，都沒有休息。”
“你們休息了嗎？”
“休息了呀。”溫萌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那天本來就不應該軍訓的。幸好廣播站出事，大家都解放了。”
“是啊，幸好。”
走出大廳，站在陽光下，溫萌對她指指小超市的方向。
“我陪朋友去買水，先走了。”
“嗯。”
等溫萌離開，郁青才小聲叨咕。
“她誰啊。”
實際上溫萌在年級上已經小有名氣，至少他們這一層樓的學生，不少人都知道五班有這麽個漂亮溫和的女同學。
比二班沈梨性格好，比九班李晴然成績好。
沈梨看她一眼：“我初中同學。”
“她那樣子差點讓我以為是你表姐。”
郁青揉揉因為不停打呵欠而泛出淚光的眼睛，把話題挪開：“對了，豹哥讓我問你，你有沒有興趣當升旗儀式的主持人？”
……
難得起了一陣風，穿過操場上碧海白浪似的學生群，樹葉嘩啦啦晃動的時候，好像燦爛的陽光都晃動了一下。
沈梨看着主席臺上抑揚頓挫的主持人，歪了歪腦袋。
她當時給郁青說，不想。
現在有點後悔了——她夏天想，因為主席臺上很陰涼。
“接下來有請馬校長，為優秀學生進行表彰。”
下面稀稀落落冒出點巴掌聲，校長站起來，拿捏着威嚴嗓音宣布優秀學生名字。
都是高二高三學生，和他們高一沒關系。
沈梨周圍的同學全都霜打茄子似的沒精打采，就連倪桀都低着頭，對太陽很不爽，碾着腳下小草玩。
“……高三九班馮娅，高三三班劉子傑，高三七班桑苑，高三一班紀亦……”
突然爆發出一陣響亮得驚人的歡呼。
這陣歡呼打擾了倪桀和小草玩耍的雅興，讓他不滿地皺起眉，扭過頭。
高三區域的學生都很興奮，有人拍手，有人大聲喊名字，有人擠眉弄眼的吹口哨——不過顯然沒有惡意。
在這種恨不得夾道歡迎的熱情之中，最新被點到名字的學生走出隊伍，似乎對這種歡呼很不好意思，撓撓頭，去向主席臺。
是個很好看的男生。
俊秀溫和。
沒有主席臺上另一位滿臉寫着冷漠的學長耀眼，但一眼過去幹淨清爽，十分舒服。
四周女生都倍感興趣地注視主席臺。
連沈梨也極其認真。
倪桀啧了一聲，對剛才過于熱烈的歡呼做出評價。
“搞什麽，吓人一跳。”
說着，瞥一眼。
沈梨沒有反應。
她在走神。
她對這個高三學長有點印象——連帶着他旁邊那位學姐。
就在傳說中“人緣那麽好的辛辰都被人舉報了”那天。
老師突擊檢查，作為病友，辛辰告訴老師“沈梨一直在校醫室”，她卻對老師實話實說“辛辰經常不在校醫室”。
于是辛辰被罰着寫了檢讨，跑了操場，引起年級上的腥風血雨。
辛辰從檢讨裏得出一個結論：“小甜梨，你又想欺負我，是不是？”
沈梨不承認：“我不是。”
“就會欺負我。”
“我不是。”
這兩位學長學姐見證了一切。
想到這裏，沈梨浮現出些微的笑意。
她不禁擡起頭，看向想知道是誰舉報了自己哥們兒的倪桀。
恰好倪桀也在看她。
視線對在一起後，倪桀挑釁般地挑了挑眉。
沈梨則面色肅穆，一動不動。
“接下來有請來自高一一班的學生代表辛辰，為大家做開學演講。”
下面默了一下。
随着一陣叫好，再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潮水般的掌聲！
就連和她對視的倪桀，都打起了精神，一邊喊“好”，一邊高舉雙手熱烈歡迎。
站在兩人前面的郁青回過頭。
“倪桀，你也吓我一跳。”
倪桀一臉混不吝。
“這叫集體意識，咱們高一不能輸場面，是不是？”
“幼不幼稚？”
倪桀笑笑，一本正經：“你們是不了解臺上這位有多厲害。換別人，我還不樂意鼓掌呢。”
郁青撇撇嘴，轉了回去。
沈梨小聲說：“你完了。”
倪桀“嗯？”一聲。
“你完了。”沈梨嚴肅地重複。
辛辰已經站在了主席臺上，還沒開口，先笑了笑。
兩顆虎牙一如既往的尖，說他是滿肚子壞水的吸血鬼都沒問題。
哄鬧聲溢滿校園。
下面交頭接耳的人不少。尤其是男生。
沈梨擡起下巴。
如果說高三的陸學長，在臺上像是一尊被動又完美的雕塑。
紀亦像是一縷能帶來涼爽惬意的夏風。
那辛辰一定是面對險象疊生的深淵時，被信衆們簇擁信任的領袖。
然後他面不改色，良心完全不會痛地煽動信衆們潛入深淵，替自己征服新的領域。
就算現在，辛辰在臺上正兒八經地念：“老師們，同學們，大家好……”
沈梨也覺得下一秒，他會輕飄飄扔掉演講稿，笑起來，搖搖晃晃說：“同學們，你們被騙了，被學校徹徹底底地騙了。我們不該在這裏老老實實聽老師們命令，而應該站起來反抗，把學校的控制權奪到我們手上！”
雖然他沒有這麽說。
肩膀又被人戳了戳。
倪桀還在不依不饒：“沈梨，別話只說一半，什麽完了？”
沈梨心平氣和。
“就是落入傳銷組織的人，被洗腦後，多半就完了。”
倪桀一頭霧水：“誰落入傳銷組織了？”
“你。”
“我怎麽就落入傳銷組織了？”
沈梨轉過頭，很同情：“很簡單，你……”
她聲音驀地一停，收斂起臉上的同情，微微笑了笑。
——不遠處溫萌也正望着她，同樣對回以微笑。
***
旁邊女生們叽叽喳喳的讨論還沒結束。
“博喻傳統就是每隔一年出一次帥哥。前前前前屆有個考上中戲的，前前屆有陸之遙和紀亦，我們這一屆更多，何傲、倪桀、李見威、辛辰什麽的。哦，聽說還有個最帥的，不過請假了，就報名那天出現了一下。”
“可我覺得高三那屆更帥點。”
“我們這屆也不差啊……最關鍵的是氣質，氣質，辛辰氣質多好。”說着，女生攀住溫萌肩膀，“溫萌，你覺得辛辰怎麽樣？”
溫萌還看着二班的方向在發愣。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想了想，漸漸的，眼睛裏像是有團小火苗緩緩燃燒起來。
然而她只是笑笑：“你們真無聊。”
爾後，挪開肩膀上的手臂，再不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