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梨一直在觀察對面眼睛彎得像小月牙的小姑娘。
沈梨今年9歲。
小月牙也9歲。
沈梨頭發編了兩根細細的仙女辮。
小月牙只紮了個簡單的馬尾巴。
沈梨穿着連衣裙。
小月牙穿着短袖短褲。
沈梨皮膚很白。
小月牙沒有她皮膚白。
總而言之，總結下來，就是，小月牙沒有自己好看。
八月傍晚的斜陽灑在窗臺瓷磚上，碎成一片燦爛的金粉。
沈梨坐在少年宮的等候室，抿着嘴巴，重複地把自己的小水杯打開又關上。
她平時是少年宮架子鼓班的大明星，孩子們都喜歡和她一起玩，只要她一出現，衆人都會呼啦一下圍在她身邊。
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改變。
大家并沒有注意沈梨，反而興致勃勃地圍在小月牙身邊。
前幾天才問了沈梨下學期要報什麽興趣班的小胖子，這會兒原封不動地問了小月牙一遍。
還慢吞吞說：“你好漂亮，我想和你上一個班。”
沈梨忍不住偷偷鄙視了他一下。
嘁，騙子。
對面的小月牙沒有立刻回話，只是給了小胖子一個客氣的笑容。
片刻後，轉臉看向她身邊另一個男生。
——一個白白淨淨，看起來似乎比他們都要早熟些的漂亮男孩。
小月牙把小胖子的話重複一遍，問他：“你呢？下學期要學什麽？”
漂亮男孩微笑：“繼續學薩克斯，不過會再多學個奧數。”
“奧數？”聽到他回答，小月牙很興奮，“我也喜歡奧數！”
“那你學嗎？”
小月牙想了會兒，輕輕搖頭。
她有點失落：“我媽媽一定會讓我繼續學英語。”
“學英語也不錯。”
小月牙還是搖頭。
她安靜了幾秒鐘，抿嘴：“我媽媽覺得我英語學得不夠好，才讓我一直學英語。別的興趣班我都能拿第一，只有英語從沒考過第一。”
“你沒拿過第一？”
“沒有。”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
漂亮男孩揚起眉毛。
“那英語班第一名是誰？”
小月牙難以察覺地撇了撇嘴，回答：“辛辰。”
沈梨突然意識到，小月牙說話時有了點小小的不開心，還有點小小的不服氣。
就像剛才偷偷比美的她一樣。
這個發現讓沈梨相信，辛辰一定是個很可愛的人。
她不禁擡頭，藏不住地翹起嘴角，瞟他們一眼。
小月牙托着下巴，眉尾微微耷拉。
“我媽媽一直讓我向辛辰學習，但我見都沒見過他，畢竟他是上午班的學生。我特想知道，他為什麽每次考試都能剛好比我高上幾分……”
漂亮男孩柔和地拍拍她，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注視一個沒要到糖吃的幼兒園小朋友。
小月牙嘆了口氣，一本正經地問。
“你們說，辛辰到底是什麽人？”
話題已經進行到最神秘的階段了。
沈梨悄悄豎着耳朵，想要聽個究竟。不料還沒有等到答案，等候室門便再次被“哐當”一聲打開。
原本的喧鬧被打斷，孩子們齊刷刷擡頭看向門口。
保安叔叔站在那裏，和藹招呼：“沈梨，你家長來接你了！”
***
沈梨從等候室徹底離開之前，他們的話題已經換了。
她聽到的最後一句，是小月牙和漂亮男生說：“那說好了，你要學奧數，你一定要學。”
沈梨和保安叔叔說了謝謝和再見，坐上少年宮門口停着的小轎車。
車輛發動一點點前進的時候，她從車窗外倒流的風景中看到等候室窗口扒着幾個孩子，用好奇的目光盯着她。
千禧年伊始，北京獲得了八年後夏季奧運會的申辦資格。他們居住的城市則開始大力修築天橋、增加公交路線、蓋建新房子，似乎想要跟上首都的發展速度。
即便如此，私家車也是城市中鮮少見到的風景。
沈梨媽媽坐在駕駛座上轉動方向盤：“我們就不回家了，我直接把你送去外婆家。”
“噢。”
“你的東西媽媽都幫你搬過去了，外婆還給你買了兩條新裙子，你一會兒要記得給外婆說謝謝。”
“嗯。”
“要聽外婆的話，要懂禮貌一點。”
“知道了。”
媽媽喋喋不休地教導她“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沈梨一邊回應媽媽，一邊看着街旁一排排飛快劃過的腳手架。
她還在思索孩子們剛才談論的辛辰。
辛辰是什麽樣子？
沈梨在心裏一點點豐富他的形象。
首先一定是安靜的。
然後，要長得很秀氣。
要有正氣，很溫和，很有包容力，因為可愛的人心胸都是很寬廣的。
……
最後沈梨突然停止她的所有幻想。
因為她意識到，她心裏那個形象，竟然和小月牙旁邊那個漂亮男孩漸漸重合。
這可不行。
……
沈梨想得昏昏欲睡，聽見媽媽輕飄飄的聲音。
“桃桃，媽媽不是不管你，是媽媽工作太忙。你到外婆家住一段時間，等媽媽忙完了，就把你接回來，好不好？”
沈梨揉了揉眼睛，換個姿勢，沒有回答。
***
沈梨的媽媽沒有留下來吃晚飯。
她一直很忙，把沈梨送到外婆家後，只叮囑了幾句“這孩子不喜歡吃青椒”“別讓她看太多電視”“她自己會坐公交去少年宮”雲雲，複又匆匆忙忙的離開。
沈梨聽着母親的腳步，從樓上一直到樓下，再和外婆說：“我喜歡吃青椒。”
外婆摸摸她腦袋：“那外婆明天給你做青椒燒肉。”
晚飯吃完，外婆便開始打發她出門。
這個點正是社區裏面孩子最多的時候，不外乎是想讓她認識些新朋友，盡快融入新生活，再活潑開朗一點。
可沈梨覺得這裏的小朋友們都已經打成一片，她融不進去——她才不想融進去，他們只會玩捉鬼，好幼稚。
所以沈梨只能無所事事的在社區裏散步。
這是個半開放的老式居民社區，沒有保安。
白天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這個地方，夜裏十點之後則有守門人，将各個小門鎖上只留一扇大門。
社區裏有兒童角，也是兒童們分布最密集的地方。
沈梨低着頭從他們中間穿過，經過老年人健身區，再走向小花園。
小花園裏又有兩個新冒出來的小孩。
都是三四年級的樣子，和很多同齡男孩一樣，看起來傻乎乎的，時不時吸一下鼻子。
長得像童話裏的地精。
小地精們齊刷刷地看着她，腦袋随着她的路過而轉動。
沈梨覺得他們很奇怪，所以她也目不轉睛看着他們。
他們表情有些不安，似乎沈梨經過，會引來一個怪獸一般。
片刻後，其中一個小地精吸了下鼻子，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給沈梨指了一下。
嗯？
沈梨只有一秒的反應時間。
她連小地精的含義都沒理解，下一秒，手腕便突然被人抓住！
***
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暗，路燈把白光撒了一地，樹枝的陰影在中間亂晃。
沈梨被吓了一大跳，感覺頭發都差點在涼飕飕的燈光中炸開——
她這才發現這裏竟然還有第3個人。
是個同樣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個子比她高一些，被一塊黑布遮住了眼睛和半張臉，只能看見鼻尖和嘴唇。
像是在玩躲貓貓一類的游戲。
男孩一只手拽着她，一只手戳了戳她臉蛋，又摸摸她額頭。
沈梨大腦這才慢慢跟上節奏：“你做什麽？”
對方歪了歪頭，收回手，似乎陷入了思索中，沉默了好幾秒，突然笑了：“我好像不認識你？”
沈梨看了看身後兩個圍上來的小地精，一點點平複下心髒，努力用平靜的口吻回答。
“我剛搬來這裏。”
“噢，新來的。”男孩了然了。
沈梨細細地“嗯”了一聲。
男孩問：“那你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嗎？”
“什麽規矩？”
男孩沒有松開抓着她的手，想了會兒，揚揚眉毛，擡起聲音：“李一諾，你給她說說我們這裏的規矩。”
“好！”剛才給她指方向的小地精飛快答應了一聲，走到沈梨身邊，直視她。
給她說說我們這裏的規矩——
這說法，像不像古裝劇裏的強盜？
沈梨十分警惕。
她此刻覺得小地精就是山賊窩裏的小強盜，接下來會對她猙獰一笑，擡起下巴傲慢地教她怎麽做人。
但是小地精沒有。
小地精只是态度嚴肅地和她對峙了足足一分鐘之久，再轉回臉，撓撓後腦勺。
“呃，我們這裏有什麽規矩？”
搞半天你也不知道哦。
“啧。”抓着沈梨的男孩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詞。
他揮了揮手，動作含義“退下吧”，不過被他做得十分利落。
随後，他對沈梨笑了笑，理直氣壯地說：“我們的規矩就是，玩盲人摸象的時候，我抓住你了，你就必須滿足我一個要求。”
小地精傻乎乎地開口：“可我不知道有這個規矩啊。”
男孩偏過臉：“這是我剛才想的新規定。”
“噢。”
男孩轉回腦袋，絲毫不覺得他剛才的話，當着沈梨面說出來有點不那麽合适，繼續坦坦蕩蕩地要求。
“我的條件很簡單——”
他一笑：“親我一下，就可以了。”
……
哈？
兩個小地精齊刷刷張開了嘴。圓滾滾瞪大眼睛，像僵硬的小倉鼠，滿臉寫着“你要幹啥啊”。
他們看起來比沈梨這個當事人還要震驚。
沈梨為他們的反應震驚了一下。
然後，小聲問：“親一下就行了？”
男孩也同樣為她的反應震驚了一下，歪歪腦袋：“我說話算……”
話還沒說完，沈梨已經踮起腳，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小地精們更震驚了。
他們手拉着手，呆若木雞。
沈梨問：“這樣可以嗎？”
男孩慢慢回神，想想，擡起食指，詫異：“你不反抗一下？”
“因為我怕挨打。”
沈梨誠實地和他說實話。
“……”他身子動了動，明白過來，“的确，膽小好欺負的女生都會這樣想。”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話聽起來怪怪的。
沈梨抿抿嘴角。
片刻，男孩擡手摘下眼睛上的黑布。
眼睛很好看，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不過沈梨現在沒法客觀評價他的長相。反正就算他好看，在她心裏也是反派那種好看。
男孩上下打量她一遍，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沈梨不是很想回答：“沈梨。”
“小甜梨。”
男孩迅速給她取了個昵稱，并且第一次站直了身子，沖她無害地微笑。
“你好，我叫辛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