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陸宏靠牆壁站着,手裏夾着香煙。
“你認識姜淳淵?”他看着煙頭火光,漫不經心問。
“認識。”攀舒細聲說。
陸宏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
攀舒低頭看着腳尖。
每天趕公交車,路上都是小跑,小圓頭黑色布鞋的鞋頭淺淺的一層灰塵。
陸宏看她,輕嘆了口氣,說:“他出身那樣的家庭,董事長不會給他娶一個平頭百姓人家的女兒。”
“我知道。”攀舒點頭,擡起頭,不看陸宏,透過他,看窗外。
藍天空曠,白雲如絮,捉摸不定。
“你心裏有數就行。”陸宏掐滅了煙蒂,“回去吧。”
攀舒往回走。
一步一步,像機器人在行路,沒有活力生機。
陸宏默默看着,不自覺搖頭。
半小時後,陸宏回到辦公室,姜淳淵已經離開。
辦公桌邊,靠牆的地上有一汪濕漬。
陸宏愣神看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拔了總裁辦的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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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總監請稍等。”總裁助理說,稍停,電話接入,響起姜淳淵的聲音,“你好!”
“總裁,需不需要我繼續彙報工作?”陸宏問。
“暫時不需要了。”姜淳淵聲音沉暗,微有嘶啞。
陸宏遲疑着,沒有馬上挂電話。
聽筒裏細細的哧哧電流聲。
好一會兒,姜淳淵說:“攀舒既然工作認真,能力不錯,就好好培養,你親自帶着,以後讓她晚上加班,重點栽培,不要算加班費,給她申請獎金。”微頓了頓,他說:“公司的獎金數額以後不公開,你斟酌一下,拟個章程給我。”
陸宏握緊聽筒,應了聲“好”。
姜淳淵接着又是許久沒說話,陸宏靜靜等着,半晌,姜淳淵說:“加班的通知下得突然,允許她先安排一下私事,不用馬上執行。”
他非常在意攀舒的處境,對攀舒沒有玩弄之心。
陸宏稍稍放心,接着,更加擔心。
那樣高高地站在雲端之上的男人,不出手則已,出手了,再加上溫存體貼,攀舒拒絕得了嗎?
攀舒接到加班通知,并沒有意外。
陸宏在下午快下班前,召開部門小結會議,當着一衆同事的面,說她這天剛完成的一個文案,晚上得留下來加班改進。
“今天總裁盯着你看,我就覺得不對勁。”曲雲婷湊近攀舒,苦口婆心:“攀舒,不是我說你,你真的得改變一下形象了,頭發好好打理一下,眼鏡換成隐形的,化一下妝,你看看,咱們中恒的清潔阿姨形象都比你好。”
“謝謝!我考慮考慮。”攀舒笑笑,悶頭改文案。
“你跟攀舒說這些幹嘛,又不是沒說過。”另一個同事撇了撇嘴,拉曲雲婷手臂:“走,咱們逛商場去。”
女人的高跟鞋答答聲和男人的皮鞋落地咚咚聲先後響起,不多時,整個辦公區靜了下來。
攀舒一雙手搭在鍵盤上,靜靜地看着電腦屏。
內線叮鈴鈴響起,電話機微微震動,攀舒沉默着看了一會兒接起。
“以後天天晚上得加班,這是總裁的吩咐,有什麽私事今晚可以先去辦。”陸宏在電話那頭說。
攀舒低嗯了一聲好。
“公司會給你發獎金,別的工作辭了吧。”陸宏接着說。
他知道攀舒不只中恒一份工作。
攀舒還是應好,多了句:“我走了,明晚再加班。”
性子漠淡綿軟,跟她的說話,不論輕重冷暖,都如石沉大海。
陸宏想問攀舒和姜淳淵的過節,略一遲疑,沒有問出口。
攀舒就像一只背着巨殼的烏龜,把頭縮進龜殼裏,審慎地活着,不敢跟人接觸,好意或惡意,她都不承接。
紅日西斜,夕陽照在大廈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瑰麗的七彩光芒。
大廈門口停着一輛白色的寶馬,車窗下降着,後視鏡照着姜淳淵的臉,眉目清峻,神情溫和。
攀舒目不斜視,平靜地越過汽車,往馬路走。
寶馬發動引擎,貼着攀舒開,姜淳淵輕按一下喇叭。
攀舒停下腳步,側頭,面無表情看他。
以前的小舒最好看的就是烏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明亮通透,現在那雙眼還是墨似的黑,可是隔了眼鏡,像染了一層膜,飄忽模糊,只看到表面,觸不到心靈。
姜淳淵喉頭打破了苦膽似,從口腔一直澀到喉底。
“要去四季春是不是?我送你過去。”很艱難地,他才将想說的話說出口。
攀舒靜靜站着,姜淳淵忍不住想下車拉她時,她拉開了車門坐進副座。
姜淳淵屏住呼吸。
攀舒正襟危坐,雙手交疊置于膝上。
很多的話在唇邊轉動說不出來,姜淳淵踩下油門。
下班高峰期,車多,人多,紅綠燈排了長長車龍,有司機暴躁地狂按喇叭,有行人着急,紅燈亮着就橫穿馬路。
攀舒漠淡地,毫無情緒地望着前方。
姜淳淵發現,怎麽尋找,也在攀舒身上看不到過去的影子。
那時她在他身邊時,像出籠的小鳥,嘴巴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沒什麽話說了,就甜甜糯糯地不停喊淳淵哥哥淳淵哥哥。
她是藥廠家屬樓裏最漂亮的孩子,皮膚白皙,眉目如畫,紅豔豔的小嘴總是高高翹着,時時都在笑,幸福得讓人忍不住想寵着她,想讓她永遠無憂無慮,永遠快樂下去。
那個時候的攀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四季春到了,攀舒沒說再見,沒說謝謝,徑自下了車。
有的人,永不想再見。
私家車比公交車快,還不到七點。
進門後,攀舒沒打卡,到大廳找鄭谷雨。
生意極好,滿座,還有人在門邊站着等座位,鄭谷雨沒在大廳中,服務員們很忙,收款臺裏面,收銀的兩個人湊得很近,小聲說着話,看到攀舒,兩人同時朝她招手。
“你怎麽這會才來,沒看到?”
“看到什麽?”攀舒不解,一面說,一面往周圍看,找鄭谷雨。
“微博熱搜啊,昨天的事上熱搜了,咱餐廳出名了,你看那些人,都是來看宮心計的。”
一人嘟嘴,另一人劃動手機,遞給攀舒,“快看,真沒想到,李小菊那麽黑心肝。”
——今天目擊了一出華麗麗的現代版宮心計。
博主大約是吃文字飯的,敘述聲情并荗,上傳的視頻拍得極清晰。
“今天到酒店吃飯,看到一個超級帥哥,某心是個顏控,忍不住心癢癢打開了視頻偷拍,沒想到居然拍下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視頻從姜淳淵和賀美娜走進四季春的大門開始,從角度看,是與6號桌隔了一個通道的18號桌位的客人拍的。
視頻記下了姜淳淵進門到離開的整個過程,博主讓人重點看第26分鐘後的場面。
視頻第26分鐘,昨晚6號桌的傳菜員李小菊在攀舒端起莼菜湯後,端着托盤的手往下降低,從視頻看,她的左手端托盤,右手在托盤的掩護下,從左手袖子裏抽出一只筷子,飛快地戳了攀舒的腰部一下,緊接着收回筷子藏進袖子裏,而攀舒,出現在視頻中的是側臉,也能看出,她飛快地掃了周圍環境一眼,而後,将湯往自己身體的方向傾倒。
博主說:“大家注意那個服務員一瞬間的神色,她當時意識到她有四個選擇的,她可以任湯碗失手跌落桌面上;将湯碗傾向女客人方向;傾向男客人方向;傾向傳菜員方向。她選擇了一個人在緊急關頭最不可能存在的選擇,将湯碗傾向自己!”
博主在這句話後面打了十幾個感嘆號,和長長的一串淚流滿面表情。
“這個服務員,說實話,很沒存在感,我剛看到她時,心裏還想,五星級酒樓,服務員個個貌美如花,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一個平凡無比的人,看完了這個視頻後,我覺得我錯了,顏美,不如心靈美重要,這個酒樓的經理很有眼光!”
攀舒來回看視頻第26分鐘,許久,确認不是作假後,擱了手機,怔怔呆呆,茫然地看着虛空處。
“難以置信是不是?枉你平時對李小菊那麽好,那麽關心她。”兩個收銀員憤憤不平道。
攀舒性子冷,跟誰都不熱絡,對李小菊,卻确實很好。
李小菊從農村來的,今年剛十九歲,進四季春時只有十八歲,家中的長女,下面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家境貧窮,剛進四季春時,在後廚洗碗。洗碗工工作辛苦,工資又低,攀舒自己都不用化妝品的,卻掏錢買化妝品送給李小菊,洗面奶、美白霜、潤膚露等等,李小菊粗糙暗黑的皮膚在化妝品的滋潤下,漸漸變得白皙,一白遮七醜,勉強算得上清秀佳人,攀舒幾次替她向鄭谷雨說情,鄭谷雨被磨不過,給她調了工作,讓她做了傳菜員。
傳菜員比洗碗工輕松,工資也高不少,不過,跟服務員相比仍差很多,李小菊想做服務員,托攀舒向鄭谷雨說情,鄭谷雨因為她只是初中畢業文化,舉止毛躁,上不得臺面,遲遲不肯給她調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