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就是我的最美好
(十二)他就是我的最美好
還是睡不着。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旁的諾諾睡得正香。她不敢一個人睡了,諾諾便來作陪,兩人聊得好好地,熄燈睡覺前還一片輕松,可等諾諾逐漸沉睡,周圍的黑暗,開始帶着某種滲人的氣息,貼着肌膚,侵蝕過來。
她啪地一聲打開了燈。諾諾揉了揉鼻子,翻了個身繼續睡。韓若背靠着她,自己面對牆壁那一片雪白,覺得背後危機四伏。輕輕地轉身,緊貼着牆,透過諾諾的背影,看着淡綠色的窗簾。那窗簾隔開了她的視線,它擋着的地方,又有着怎樣的黑暗?或許有什麽人,正躲在那裏……
停停停!!閉眼,不要胡思亂想!!
韓若強迫着自己閉上眼睛,背乘法口訣。雙眼緊閉,一片片黑暗不斷地湧過來,眼裏又有了熟悉的熱意。不可以、不可以這麽懦弱。韓若,不可以!
淩西昂挂了電話,松了松領帶,趁機在樓廊裏吸了口煙。昨晚沒睡好,這天跟市政府、工商等一天三四個應酬下來,剛才幾杯清酒喝下,已經有些暈頭了。
白色的煙霧似有若無,在黑金的大理石壁畫前扭動着消散着。他一口一口地慢慢吞吐,借着煙的辛辣壓着酒勁。這是設在酒店裏的日料餐廳,隔着電梯的那一邊,是個粵菜廳,今晚似乎有包場,裏面嘻哈笑腦不斷。與這一邊日本料理的沉靜,仿佛隔了一個世界。
他算着時間差不多了,把半截煙掐滅在煙灰缸,對面出來兩女生,細聲說大聲笑地閑聊,兩人不經意的對話卻闖入了他耳裏:
“……就像小銳姐一樣,把自己不愛喝的牛奶就硬塞給她的初戀解決啊。”
“就是那個把她忘了的初戀?”
“嗯啊。她平時都不怎麽說,上次我們年慶後喝醉了,還哭得稀裏嘩啦地。少見吧?她還去過那個男的家門口等,趁過年,那男生回國的時候。結果被他現在的那個未婚妻給欺負回去了,那晚她一個女孩子半夜啊,委委屈屈地從半山邊哭邊走下山。”
“我靠,狗血偶像劇嗎?”
“就是。據說那男的家裏賊有錢,哎,這酒店就是他們家開的。”
“不會吧,淩氏的人?”
“我起初也是不信的,這也太扯了。不過小銳姐太老實了,不會騙人的。聽說淩家老宅就在二垭市啊,她也是那兒的人,也有可能啦。”
“所以她放着好好的蹭吃蹭喝機會,她也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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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原因吧。”
“要我說啊,這裏與他有關系就更該來,說不準就碰上初戀,舊情複熾呢。”
“其實我也跟她說過,畢竟雖然他忘了她,可她沒有忘記他,要找他也不會太難。可小銳姐的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好人一個。那人有未婚妻,還把她華麗麗地忘得一幹二淨了,她湊上去,人家還是不記得她,那自己就多受一次傷;跟人家說明原委吧,又好像要拆散別人一樣,她內心夠過不去的;如果搶不回吧,自己又難受。還不如維持現狀,讓自己趕快忘了,各自找各自的幸福來的好。”
“可是她不都一直忘不了嗎?”
“叮”地一聲,電梯到了,兩個女生進了電梯。淩西昂的手機“嗡嗡嗡”地又響起,他回神,才接起自剛才響了無數遍的電話,腦子裏卻是滿滿的另一個身影。
已心亂如麻。
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一輪,見他沒有反應,喂了兩三聲,他視線落在另一邊的餐廳,索性把電話掐了。
自從淩西昂在元旦給了她那通電話以後,韓若開始隐隐地抱着希望了。盡管他自己還不自知,但是他對她應該還是有一種熟悉感的。因為她以新身份出現在他身邊也只有兩個來月,她無助中的求救,将她和他的距離強行被客觀拉近了,但其實作用有限,頂多也就是變成朋友,畢竟也還沒到掏心底話的地步,尤其像淩西昂這種從小生長在豪門的人,心理防線本就很高,更不可能幫了她一個忙,就到了把心裏的煩惱掏出來訴說的地步。
但是他不僅說了,還是沒有任何誘導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把心事說出來的。
所以僅有的唯一解釋就是,他心底裏,她這個人,給他的安全感和熟悉感還在,才能讓他可以那樣放松地跟她聊心事。
這一層推斷就像解開了她心裏的鎖,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讓她一直以來拼命壓抑着的某種感情澎湃而出。
“……哇不是吧?!
“真的?!
“天吶……!!”
當老大們不在的時候,辦公室裏的同事們偶爾會幹幹自己的私事,打個小電話聊聊天什麽的。不過冉冉這個音調,也未免太不守紀律了點。
“啊,天吶……”
顯然,還明顯的言語不能。
韓若合上筆記本,抛開想要尋個由頭找淩西昂的打算,踱到冉冉位置邊。冉冉沒拿話筒的那只手捧着自己的臉,一臉花癡一臉蕩漾又深受打擊的模樣,實在是頗耐人尋味。
見她過來,冉冉一把抓住她的手以表自己的興奮難抑,一邊嗯嗯嗯地對那頭說,“我不行了,我要找點時間消化一下,有什麽進展記得告訴我啊,記得啊!”
“我的手……”韓若從她手裏解救出自己的手臂,上面紅紅的五道在訴說着主人內心的激動。
“你知道我聽到了什麽嗎?小韓姐姐,我好激動!!!”冉冉噼噼啪啪地說,根本就沒注意自己留下的爪印上,“我們老大,淩西昂,那個,要劈腿了!!”
韓若愣了愣,忘記了手上的紅印,呆呆地重複,“‘要劈腿了’?什麽劈腿?”
冉冉噼裏啪啦地又發表了一通“我又不相信愛情了,我的偶像竟然劈腿了,他果然還是尋常人“之類的話,韓若等不及,插口又重複到:“什麽劈腿?”
冉冉沒注意到她的聲調有些顫抖,以為她也是跟自己一樣的激動,本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态度,很迅速地解疑,“那個啊,本來不是說小西總去東安市是跟日本人談連鎖的事情嗎?東安市子公司的辦公室助理正好是我表姐,她說西昂老大竟然跟當地電視臺一名女主播火速配對了!”
“什麽意思?”
“就是我們理解的那種意思啊。”
冉冉見她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很有成就感地繼續解說,“我跟你說,來源絕對可靠,我表姐絕對靠譜。事情是這樣的,”冉冉清了清嗓子,“我表姐認識那主播,某天呢,其實就是前天,聽到小西總在打聽那個女主播的事兒,我表姐就自動請纓說約出來吃飯。好,那就約吧。結果那個女主播一進包廂,看到坐着的是小西總,站在門口不動了。我表姐正奇怪呢,看到楊銳、噢,就是女主角,眼眶刷地一紅,噗嗒噗嗒就要掉眼淚,還要轉身走,我表姐還沒反應過來呢,小西總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低聲說了一句,‘我們有事要談,你出去一下。’就把我表姐攆走了。”
冉冉表演欲上來了,抓着她的手演示了一番,“然後啊!半個小時後啊!!門開了,小西總竟然牽着楊銳的手出來了,十指相扣啊十指相扣!!!老天爺,劈死我吧,我的偶像竟然華麗麗地劈腿了,還是秒劈啊!!!”
“……不,不可能。”
“唉我也希望不可能啊。這兩天小西總班也不上了,日本人也不管了,合作就丢給代理公司去談了。不知道是怎樣的絕世美女呢……”冉冉低頭開始刷手機,“讓我表姐給我來張真人照。”
韓若十指冰涼,也不知道是怎麽走到洗手間,扭上門,一個人待在無人打擾的空間裏。心裏很亂,腦子也很亂,耳邊一會兒響起那句“十指相扣”,一會兒響起他在她耳邊低喃的“小若,等我回來”……
諾諾拎着包回到家,就見到韓若發瘋般地在找着什麽。
“找什麽呢?”
一見她進來,韓若像找到救星一般,“我的小鐵盒,英國國旗小人的那個,看到了嗎?”
“那個你老寶貝地收在衣櫃裏的啊。”
“我找過了沒有。”聲音帶着顫抖,韓若又一頭栽進卧室,諾諾感覺到有點不對勁,跟着進去,“別急嘛,一定在的。”
“我覺得是不是被人偷走了……”
諾諾跟着翻了翻,回頭才發現韓若已經淚流滿面,但還是一件件衣服翻出來很執拗地在找,嘴裏自言自語地細細碎碎地說着什麽。諾諾看着她滿床的衣服,和幾乎空了的衣櫃,已經被翻了底的各類大大小小收納箱,“崩潰”——是她唯一想到的詞語。她彎腰,抓着韓若還帶着顫抖的手,把她從白色衣櫃裏拉出來,“來,跟姐姐說說,發生什麽事情了。”
這麽一問,韓若冷靜自持的面具頓時分崩離析,“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諾諾與韓若交了快十年的朋友了,見她哭過兩回,一回是跟她提起初戀的那個人,另外一回也還是初戀的那些事。可是那兩回都是默默流淚隐隐抽泣,從來沒有試過如此大哭,就連車禍醒來茫茫然不知自己是誰的時候,也不見得她有如此無措的時候。
于是,諾諾也吓得哭了起來。
兩人抽泣着可以面對彼此的時候,已經是一刻鐘之後了。聽了韓若的推論,諾諾罵了一句跳起來,沖着她那一屋子的衣服雜物,開始了新一輪的尋找。韓若哭累了,抱着膝蓋坐在米黃木地板上,看着諾諾在她屋子裏埋頭苦尋。其實她已經找了不下十遍了,那個小鐵盒,裝載着他和她記憶的小鐵盒,本該老老實實地躺在她衣櫃裏的小鐵盒,不見了。
韓若并不知道淩西昂已經跟方靈靈提了分手。而以方靈靈缜密的性格,怎麽可能沒有後招?韓若除不掉,那就找人代替她。先是拿那個嫁去海外的女子為餌,想要瞞過淩西昂,可沒想到淩母會走漏風聲,讓淩西昂發現自己的再度瞞騙。怎麽辦?既然他已有心要分手,那就孤注一擲,安排一個真正的“初戀”吧。
如果他喜歡上了那個“初戀”的身份,那就兩敗俱傷,她和韓若都是失敗者,而淩西昂則是上了一個世紀大當,成為一生可恥的笑話;而如果他沒有喜歡上那個僞“初戀”,很好,那就趁勢卸下他“初戀”的包袱,方靈靈就有希望繼續登場奪愛了。
這一招可以一箭三雕的是,這個時候假如韓若自己跑上門說她才是他的初戀,無根無據只憑一家之言,那就有了争搶的火藥味;方靈靈賭的,就是韓若要維護自己那份純真情感的愚蠢。為了不讓“初戀”蒙塵,韓若是一定不會撕破臉地跟別人争論的。
方靈靈猜得沒錯。且不論淩西昂信與不信,韓若如果自己坦白了,想要和他純純粹粹重新開始的心願,就沒有辦法再實現。
這麽巧妙的一招,就将她這麽多年忍受的相思苦痛,輕而易舉地付之一炬。
她為什麽一直不敢打開那個小鐵盒,以至于連它什麽時候被偷的都不知道!方靈靈要查她住的地方不難,讓人來偷走她的東西,更不難。證據都拿走了,那她還能怎麽證明她就是她?
“算了,不就是個鐵盒嗎?”諾諾坐在地板上,摟着她,“我們可以去找你以前的同學,找合照,合照,一定有的。”
“但是沒有兩人單獨的。因為本來就很怕被老師和我爸媽抓到小辮子,基本沒有合照。”韓若平靜地說。恰是這種平靜,讓諾諾更不安。一拍她的肩膀,“說不準呢,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明天、明天就陪你回去找,啊!”
韓若許久沒說話,把頭一歪,靠在她肩膀上。諾諾看着床頭掉落在地的那瓶安眠藥,那瓶只剩下幾粒的安眠藥,“要不不理這攤雜事了,我們出去唱k,唱個痛快再說。”
韓若還是靠在她的肩膀上,沒答話。
“要不我們去看恐怖電影,午夜場,吓個半死之後沒什麽大不了的。”說着,諾諾掏出手機,“人生嘛,除死無大事。”
她單手在手機屏幕上刷刷刷、點點點,從合家歡電影刷到動畫片刷到世紀言情,“我擦,原來這邊都不流行恐怖片啊。”她自己的觀影欲倒是上來了,“要不看大聖歸來吧,大聖啊,太帥了。”
“沒錯,除死無大事。”韓若抹掉自己臉上的淚水,“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個男人嗎!我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麽辛苦。過了這個村,還有另外一個店。”
其實按諾諾的火爆脾氣,人犯我我必給她兩巴掌的性格,壓根兒就沒想到妥協二字。雖然早在韓若一根筋地把自己培養成完美秘書要回到淩西昂身邊的時候開始,她就沒少念叨放棄,不要那麽執着,為了一個不知名的渺小的希望搭上自己最寶貴的青春。
她最常說的就是,“多少初戀到後來分手,再見面的時候感覺物是人非,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初戀總是最美的,讓你在五年、十年後再談一次,那個人已經不是那個人了,你可能除了反感就是後悔。完全沒有必要為了曾經那個年歲的美好,放棄自己現在的璀璨。一定有另一個良人在前面等着你。”
而那個時候,韓若總會簡簡單單的一句塞過來,“他就是我的最美好。”
然後更執着地埋頭苦幹。
她總是恨鐵不成鋼,她也沒覺得那個淩西昂有多麽好,值得韓若攏着自己已經碎成片片的心,再勇敢嘗試。
可沒想到,堅持了近十年,韓若的放棄,竟然會在這個時候。
在方靈靈無比陰險傷人的一招之後。
諾諾咬咬唇,“可是很不甘心啊。”
肩上的人伏在她的肩膀上,“先這樣吧,心好累。等我恢複元氣後再找機會好了。人生漫漫,總有機會的。”
韓若似乎又恢複成了無比冷靜客觀的韓若。
諾諾嘟嘴,想了想,“可是我還是很憋氣。你把手機給我。”
韓若問也不問,歪了歪身子靠向衣櫃,指了指客廳,“可能在那邊,你自己拿。密碼你知道的。”
“我找到混蛋三的電話,要發個匿名短信給他!”
“混蛋三”,“淩西昂”,“淩西西”……
哭吧,再放縱這一次,以後好好地走。
中文并不大好的諾諾,在咬着手指斟酌了十幾分鐘後,把匿名短信發送到了淩西昂的手機上。可她不知道的是,方靈靈見慣了豪門大大小小的勾心鬥角,打小報告這種小伎倆,她早就設想到了。在她們有所反應之前,就以各種匿名轟炸了淩西昂的手機,內容包括诋毀楊銳的,包括楊銳說謊的,還有很多陌生女子自認才是他的初戀。淩西昂不知道這消息是怎麽洩露出去的,早已不厭其煩,将這些信息通通列入黑名單,所以諾諾的短信,也跟着其他垃圾短信一起,被自動屏蔽了。
淩西昂把楊銳送回了公寓,并沒有馬上把車開走,點燃了一根煙。看着十一樓那個房間的燈光亮起,看着她走出陽臺,跟他揮手。他閃了閃車燈當道晚安,吸着煙,單手把車駛離。
楊銳滿足地撐着頭,看着那部黑色奧迪漸行漸遠。她同意這個交易的時候,其實心裏很忐忑。淩西昂是高中時候多少女生的男神,但也僅僅是青蔥歲月的時候,過了這麽多年,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她并不拜金,淩西昂有多少身價對她來說并不重要。她自己有份穩定的工作養活自己,也談過幾次戀愛,正朝着自己夢想中前進。淩西昂對于她來說,更多的只是代表高中時的一個夢而已。
但為什麽會同意方靈靈去冒充那個身份?為了圓自己的一個夢嗎?為了獲得曾經讓自己無比羨慕的寵愛嗎?還是為了試驗,這個身份對他的暗示,如果有了一個開始,那麽她是不是也可以像那年的韓若一樣,獲得人人傾羨的愛情?
多多少少都有吧。
反正自己在空窗期,談談戀愛又如何?
方靈靈的初衷也是一樣的,以一個身份,獲得一個機會。但是在這個身份的扮演上,自己其實比方靈靈更勝一籌。為什麽?因為她是他們愛情最近的旁觀者,因為她曾經是,韓若最好最親密的同桌。
所以她相信,她在多年以後驟然出現在淩西昂面前,他內心的熟悉感一定會助她一臂之力。
那是最完美的心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