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天
周景好一些，還是讓他走，“今天多謝你，本想解決問題，反而制造了麻煩，抱歉。”
她道了謝又道歉，壓低聲音說：“我已經給冬冬發了消息，明早宿管阿姨一開門，她就會來接我的，你看，我是這裏唯一一個尚能自理的病人。”
“不客氣，我只是出于，人道主義關懷。”尚恒自動忽略了她後面說的，在那擺弄陪護床，是一個小護士剛才送來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租了這東西。
陪護床狹窄，低矮，尚恒又是長手長腿的，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平躺在上面，像是總算塵埃落定，籲了一口氣，腳還懸在外面一大截。
“我說你，就不要勉強了。”周景勸說，他恐怕從未睡過這樣的床，看上去還不如擔架寬敞。
燈光晃眼，急診病房在夜晚是不允許熄燈的，尚恒單手搭在眉骨上擋着光，看看她的床和被子，戲谑道：“那你是要我睡上去？”
周景立馬閉嘴。
最裏側靠窗的床位，住的是個小孩子，不知道什麽病症，隔一會兒便要哭鬧一下，家長哄也哄不好，于是，病房裏餘下的幾個大人，都醒着。
尚恒要随時看着輸液的藥水，偶爾，也與她低聲交談。
“你高考什麽成績，我以為，你怎麽也要去985或211。”尚恒問。
周景眼睛一暗，雲淡風輕的開玩笑：“沒考好呗，英語作文都是照着閱讀理解抄的。”
尚恒點點頭，“那能考上這個，也不容易了。”
“明天你打算怎麽辦？”
“你快睡覺，不是還沒到明天。”
“……”
冬冬是第二天一大早到的，帶着食堂買的小米粥，豆漿和油條。
她除了剛來時打過一聲招呼，便一直默默的圍着周景忙活，倒粥，整理床鋪，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尚恒的。
昨天晚上就知道周景病了，宿舍樓已經鎖了大門，周景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半夜三更往外跑，她知道，周景不會真的同她生氣，周景是她見過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周景的确是不會當真和冬冬生氣的。
冬冬就好像她的親人，那是一種，無需時時熱絡維護，便能讓人放心的感情。
周景記得，剛到這城市的時候，水土不服，再加上她身體一向就弱，幾次吐到脫水，夜夜高燒不退，家人離得遠，是冬冬沒日沒夜的守着她，為了給她止吐，白糖水，蘇打水，各種水的試了個遍，拖着她四處找診所去輸營養液，幫她到輔導員那聲情并茂的請下假來，當時全國正流行甲型H1N1流感，俗稱甲流，輔導員差點把她給隔離了，是冬冬拍着胸脯咬着後槽牙把她照顧到痊愈的。
後來，她終于健康起來，冬冬至少掉了五斤，還傻笑着說，當減肥了，真好。
那時候，冬冬不過也就是一個，十九歲，背井離鄉，人生地不熟的小丫頭。
尚恒執意要她留在醫院多觀察一個上午，又為她到住院部轉了間單人病房。
這得還他多少醫藥費啊，周景想。
于是，前腳尚恒人一走，她就辦了出院，在繳費、挂號的玻璃窗口前，她拿着退回來的住院費，和昨晚的醫藥費單子，又從冬冬那湊了些錢，收進信封裏。
十點整，她還要去鼎華辦理入職手續。
冬冬左右也逃掉上午的課了，索性就陪着一起去了，周景辦事，她就等在外面。
鼎華，很大的公司，有氣派的辦公大樓，負責接待的前臺小姐妝容精致，所有人都在專注，且高效的工作。縱然在學校覺得自己的打扮像模像樣，來了這裏，一下就原形畢露，怎麽看，都還是個初出茅廬的稚嫩學生。
薔薇姐的姐妹，鼎華的市場部總監，倒是很出人意料，是個頭發和皮鞋均打理的油光水滑的，男人，介于他已經被別人稱作姐妹，是略有些“娘”的，他叫董巨，工作時候，精明幹練，毫不含糊。
周景填好了表格，領到了工作證，還被派發了員工守則，下周一正式上班。
第一次領到正式的工作證，就像當年加入少先隊時，第一次系上紅領巾一樣激動。
下午回到學校，事情好像真的像尚恒說的那樣，被某件新鮮事蓋過去了，一切平靜的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周景，你真是越來越不濟了，怎麽就沉不住氣呢？她想。
直到冬冬重新登錄了一下校內論壇，才發現，論壇提示關閉。
周景不禁感慨，真是找對了人，他不會看着謠言滿天飛，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破壞家庭和諧。資本家的辦事效率，叫人嘆為觀止。
夏蟲不可語冰。
著名數學家、天文學家夏志宏教授，曾在一次演講中強調——人類的認知，還有很大的局限性。
所以，周景無從知曉，鄭秘書連夜起草了律師函。
中啓法務部，就相關互聯網，媒體，個人針對周景女士，尚恒先生發布內容純屬捏造的诽謗性言論一事的鄭重聲明，并且，要求立即停止對其二人侮辱诽謗，擅自披露他人隐私等行為的函。
下午還有尚恒的公開課，兩節課時間。
“關于移民，坦白說，女性麻煩點，男性容易些。”尚恒将黑板上“移民”兩個字圈了個圈，“未婚女性，他們會說你去結婚，已婚女性，他們懷疑你去生孩子，已育女性呢，他們會說你給孩子找學校……”
為了配合鵝頸麥的高度，他要兩手拄着講臺，微微弓着背，不過，絲毫不影響他講話時的氣場，唯獨黑眼圈讓他看上去有些瑕疵。
下課鈴一響，人走的差不多，周景便走上那講臺，擦黑板，他的字跡，模糊然後消失。
最後一學年，最後一次考高數，據說，不及格是沒有補考的。
周景是被室友央求着補課的，哪知道後來聽的人越來越多，宿舍裏坐不下，索性晚飯前在教室裏講一會兒，她底子好，高數總能拿高分。
尚恒決定回家前去辦公室溜達一圈，看看老鄭的辦事效率如何。
果然，一路上沒有聽到什麽風言風語。
只是，他的辦公桌上，多了個信封。打開來，裏面是錢，有零有整，附着醫藥費單據，清清楚楚，就好像他們之間，那隔着馬裏亞納海溝的關系。尚恒拿着信封，一邊在手上撣着，一邊往回走。
還錢？那人情呢？豈有此理，給她發消息。
是胥冬冬拿她的手機回複的，說她在上課。上什麽課？尚恒一擡頭，果然，他都下課了，教室的燈還亮着。
“太複雜了，還能簡單點嗎？”
尚恒一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諸如此類的抱怨。而他找的那人，站在講臺上，捏粉筆的姿勢，和他一模一樣。
“好吧，來，大家振奮一些，不就這麽薄薄的一本練習冊麽？”周景把書攤在講臺上，那是全部的考試範圍。她深呼吸，說：“劃重點，聽不懂的背下來，我教你們背誦方法，看題，先開根號，背步驟不要背結果啊，考試肯定是要替換數字的……”
尚恒捏着信封，收進了褲子口袋，倚在門口，聽周老師的數學課。
曾經，周景為了向他證明，文科生也是有邏輯和智商的，下了戰書，與他鬥題。
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适合睡覺，不适合做數學。
一張試卷，周景和他，所有的解法，思路以及步驟，幾乎完全相同，除了，最後一道大題。
他輸了，那道題，他用的代數方法，雖然也解出了正确答案，周景卻是用的幾何方式，将抽象的問題具體化，結果顯而易見。
她甚至還故作謙虛，說文科這種富有想象力的學科，的确更容易幫助她理解幾何。
他曾問過她，數學應該是文科生最痛恨的學科，她為什麽能學得好呢？
她是怎麽回答的？她竟然反問他：“你一定不看韓劇的吧，我特別喜歡《雪之女王》，裏面的男主角太雄，超帥的！”
她說了半天，也沒說到重點。
後來，她花癡夠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很認真的告訴他：“太雄說，喜歡數學的理由，是因為數學有答案。我也喜歡，有結果的事情。”
這句話他記憶尤深，以至于後來他們分開，他甚至懷疑，她當初那樣說，是否，早已知曉，他們之間不會有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兩更。
因為昨天在存稿箱忘了設置時間，沒發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