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瑾拖着小行李箱, 推門進了租住的房子。
站在門前，她沒着急進去。環視一周，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房子住了也有四五年, 而搬去餘江公館也不過個把月。
看着屋裏的陳設，熟悉又陌生。心裏總覺得跟餘江公館比，這裏只是一處住所, 卻不是家。
上次急匆匆搬走，這裏留下的東西并不太多。小姨臨走前也沒太收拾，桌上、沙發上還留了幾樣小孩的玩具和吃剩的藥瓶。
林瑾拖着箱子進了卧室，看見房間的牆面上用綠色的蠟筆大大寫着加粗的"FUCK YOU"。
估計是表弟寫的, 小姨也不懂是什麽意思。
這會兒困得厲害，她打開手機請了兩小時病假, 進浴室簡單洗漱, 草草鋪床之後就躺了下去。
明明還是夏天, 床上、被子裏卻莫名冰冷。
林瑾躺在枕上，卻沒有很快睡着, 腦袋裏亂七八糟想着事, 卻沒一件完整的。
一會兒想到前不久跟蕭以南吵架時說的話, 一會兒想到這房子還有幾個月到租期, 在退租之前得抽空把那面牆刷一遍，否則房東要扣她押金。
外頭已經天亮，卧室窗簾的遮光性沒那麽好, 朦朦胧胧的光線從窗簾透進來。
本就是陰天，陰沉中又疊了一層陰沉。
............
次日被鬧鐘吵醒，林瑾頭還是很暈, 就好像身體不是自己的, 空空只有意識。
從床頭抓過手機, 看見置頂的聊天框有小紅點。
蕭以南昨晚發了兩條消息，今早又發了幾天。
【睡醒了回個消息，不然我不放心。】
【晚上我去你那接你。】
【我到公司了。】
【早飯吃過嗎？】
林瑾看到，眉頭皺起。潛意識感覺昨晚的矛盾很難解決，她也不是不想解決，但這會兒實在無力思考。
一邊往浴室走，她一邊回複：【別來接我了。】
【過幾天再說吧。】
洗漱收拾之後，開車去律所的路上，手機又不斷在響。
林瑾已經決心擱置這事，眼不見心不煩，把他取消置頂，設置了個消息免打擾。
到律所，打開電腦之後，先去沖了杯雙倍濃縮的咖啡。
茶水間碰到同事，随口聊了兩句。
同事：“林律師沒事吧？看你早上請假了，是生病了嗎？”
林瑾搖頭：“沒生病，家裏出了點事，已經解決了。”
同事笑道：“那就好，組裏可不能缺了你，大家都等着你來carry呢。”
回到工位，林瑾為了迅速提神，一口氣先喝了半杯咖啡。
濃醇的苦味入喉，她忍不住多想了些。
同事跟她不熟，所以才只關心工作進度，盼着她能全身心回來幹活。
小時候上學時，周萍好像也是這樣，關心她的成績更甚過關心她。
好像是五年級，那年夏天來得格外早。教室裏還沒裝空調，才到六月，就像個大火爐。
期末考前一天，林瑾得了熱感冒，頭暈腦脹，渾身都不舒服。
周萍還是鼓勵她克服困難去參加考試。
那年考得并不理想，從班裏第一名掉到了第五名。周萍開完家長會，也沒提她是帶病參加考試，回家罵了她好久。
思緒收回，林瑾把剩下半杯咖啡也一口氣喝完，咖啡.因還沒發揮作用，卻被苦精神了。
想起昨晚，蕭以南雖然是臭着臉跟她吵架，卻似乎是第一個從她的角度真正關心她的人。
但現在的工作對她的價值究竟有多大，她暫時想不清楚。從某種程度來說，剖析自己比剖析別人更困難，因為身處其中。
“林律師，jeff的資料你整理好了嗎，弄好了發我一份呗。”
“啊。”林瑾回過神，打開電腦顯示屏：“快整理好了，半小時之後我發你。”
“好，快點哈林律師，我這就差這份資料了。”
今天是周一，蕭以南也很忙。
一夜沒阖眼，去了公司之後，和幾個高層和董事有場很重要的會議。
會議是上周就定好的，公司有很多董事是兼職的，時間不能随意延後。
X SOUTH計劃在未來五年成立新的工作室，開發VR游戲。項目需要投入大量資金，時間線長，但收效未知。
很多管理層和董事都持反對意見，但蕭以南很堅持，認為目前國産的VR游戲質量偏低，希望X SOUTH可以在未來占領這一市場，做出能和國外VR游戲質量匹敵的精品。
剛從會議室出來，和姜儒一起回到辦公室，吳助理就敲門進來。
“蕭總，公關部那邊找您。”
蕭以南喝了口水，聲音冷倦：“怎麽了？”
吳助理：“網上有人發布了一張您和太太逛街的照片，加上太太參加了一檔職場觀察類綜藝節目，之前又贏了失控之境的案子，在網絡上有一定關注度。那條微博的熱度在持續上升，公關部那邊想問您的意見，看怎麽處理，是壓下去還是...”
蕭以南眉頭沒動，擡了擡手。
吳助理低頭找出照片，把平板遞過去。
是他和林瑾之前逛小吃街的照片，拍得很清楚。
照片裏，兩人旁邊就是酥炸牛蛙的小攤，他正一臉嫌棄地看着那家小攤，林瑾目視前方，看起來心情很好。
蕭以南不自覺地彎起唇角，腦中有了當時的畫面。
下一刻，林瑾好像就拉着他去買酥炸牛蛙，他勸都勸不動。
吳助理看到自己老板低着頭看了半天照片，卻一句話都沒說。
蕭以南時不時就在采訪裏露臉，前段時間又用X SOUTH的官博發了婚訊。
這張照片帶來的話題在網上很快就會發酵，現在評論區的猜測已經是衆說紛纭。
公關部那邊正着急等蕭以南發話。
吳助理不得不催促：“蕭總...您看怎麽處理？”
蕭以南把平板遞過去，淡道：“十分鐘後找你。”
吳助理應了聲，出辦公室。
他拿出手機，點開林瑾的聊天框。
【上次在小吃街被拍照了，你想公開嗎？】
五分鐘過去，對面沒回複。
又三分鐘過去，蕭以南手指輕點屏幕，對面還是沒消息。
他思忖片刻，撥了吳助理的內線電話，簡短道：“不用壓了，承認就行。”
姜儒翹着腿坐沙發上，擡眼問：“是不是你自己想公開，故意找人拍的啊？”
“......”
蕭以南眼神中藏不住的倦意，瞥向他，眉頭蹙起：“茶幾歪了，挪回來。”
姜儒：“...哦。”
兩人說了一會兒工作，姜儒起身準備出門。
蕭以南忽然叫住他：“你知道我有強迫症嗎？”
姜儒白他一眼，沒好氣道：“廢話，不止我知道，全公司基本都知道。”
蕭以南面無表情，停頓兩秒，“那你有覺得煩人嗎？”
“......”姜儒：“你難道自己感覺不到嗎？早就跟你說了，你這不是普通的強迫症，是超級大大的強迫症，這是病，得治！”
姜儒還有工作等着處理，說完，關門出了辦公室。
蕭以南揉揉眉心，視線剛落在電腦屏幕上，又低頭看了眼微信。
林瑾的聊天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傍晚，林瑾點的外賣電話進來，她短暫停下手頭的工作。
她下午接到派出所的電話，白若蘭聚衆滋事，被拘留7天。
陰了兩日的天，終于下起了雨。
窗外雷聲炸裂，發出如鞭炮一般的響聲，雨大的宛如灑水車在潑水。
電梯門口密密麻麻都是人，保潔一遍又一遍地拖地，地上還是黑乎乎的水漬。
正等着電梯，遇到鄭小潔。
“林律師，原來你老公是蕭以南啊！”
沒來由的一句話，把林瑾整懵了。
她側過頭，迷茫地問：“...你怎麽知道？”
鄭小潔笑了下：“我們村又沒斷網，X SOUTH官微不是發了嗎，都上熱搜了，你倆的照片。”
“......？”
聞言，林瑾更茫然了：“什麽熱搜，什麽照片啊？”
電梯已經到了，門口一群人烏泱泱上去。
兩人被擠散，中間隔了好些人。鄭小潔舉舉手機，揚聲：“你真不知道啊？看微博。”
林瑾低頭打開手機，這才看到微博上的照片。
有條微博說在小吃街偶遇了她和蕭以南，發出了照片。不久前，X SOUTH的官微在下面評論了一條，澄明兩人是夫妻關系。
與此同時，她微信也早就炸了。
但下午一直在跟組裏律師開會，把手機調了免打擾。
林瑾掃了眼評論區，裏面說啥的都有，異常熱鬧。
有說她是攀高枝的，有人罵她是不知道靠什麽手段傍大款的，有磕他們cp的，還有陸今安的粉絲過來刷他名字，有人把她大學的各種經歷全部扒出來，甚至有頂着“xx命理大師”id來分析兩人面相的...
微信裏，她掃了一眼，基本就是各種不熟的同學和親戚發消息來問。
下了電梯，林瑾拿上外賣，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讓她根本無力思考。
吃飯時，她打開蕭以南的聊天框，看了眼消息，猶豫了幾秒，卻不知道回複什麽，又把手機熄屏。
......
今天加班結束偏早，剛過夜裏十二點，林瑾就開車回家。
一路上心不在焉，差點闖了紅燈。
車子駛進小區，她在樓下看到一輛熟悉的邁巴赫，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外面雨還在下，夜色漆黑，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和車頂上，更加擾人心亂。
林瑾徑直路過那輛車，開進了地下車庫。
摁了電梯上樓，頭頂的顯示屏從-2，變到-1，随後在1層停住。
電梯門緩緩打開。
蕭以南臉色很差，穿着單薄的襯衫，頭發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濕了下，黑色襯衫上半部分的顏色更深。
電梯裏就兩個人，林瑾聞到了他身上清冷的檀木香，混雜着很重的煙草味，以及雨水的潮氣。
她沉默片刻，看着他，聲音很輕：“怎麽也不打把傘？”
蕭以南的眸色幽深，像是有情緒在眼中翻滾。
他嗓音很低，帶着些啞意：“怕趕不上，你就自己上去了。”
林瑾看着他現在這樣，平時身上的銳氣像是被雨水澆滅，整個人顯得很累，蔫巴巴的。
她看向別處，小聲：“又不會不給你開門。”
電梯已經到達林瑾住的樓層，她先一步下樓，蕭以南跟在身後。
剛走到門口，手腕被冰冷的手握住，她整個人不由一僵。
印象裏，蕭以南體溫一直比她高些，手也很熱，今天卻涼得反常。
林瑾下意識轉頭，看了他一眼。
蕭以南垂眸看她，低聲：“還在生氣嗎？”
林瑾先點點頭，又搖搖頭。
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還沒送，她擡起另一只，輸着密碼，問了個弱智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
蕭以南語氣很淡：“之前你不是帶我來過一回？”
林瑾心不在焉，輸錯了一次密碼，密碼鎖發出滴滴的錯誤提示音。
她又輸一次，“你喝多酒那次嗎？這麽久了你還記得地方。”
蕭以南：“我又不是經常喝醉酒第二天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補充：“就只有那一次，當然能記住。”
門已經打開，林瑾邁進去，蕭以南跟着進來，她沒阻止。
蕭以南順手關上門，房間裏燈還沒來得及開。
一片黑暗中，林瑾還沒反應過來，就猛地被他抱住。
他襯衫上的雨水也浸濕了她的衣服，短發上的水珠落在她頭頂。
蕭以南一言不發，抱了很久。
林瑾推推他，卻被他抱得更緊。她放棄抵抗，終于再次感受到他懷裏的溫度，冰涼的衣料下，還是熟悉的溫暖。
蕭以南低頭，貼在她耳側，低低道：“寶寶，別生氣了，跟我回家。”
“以後家裏的東西你随便放，怎麽放都行。我已經把早上六點的自動開燈取消了，你早上想什麽時候起，晚上想什麽時候睡，我都陪你。”
林瑾：“不用，你也會不習慣的。”
蕭以南：“不會。”
“會。”
“不會。”
“會。”
“不會。”
“......”
林瑾在心裏暗嘆了聲氣，擡眸看他：“你先去把頭發吹幹吧，小心感冒。”
蕭以南抿了下唇，“感冒就感冒。”
林瑾：“......”
她之前就發現，蕭以南有時候挺幼稚，但現在才覺得，他這人居然還有點無賴。
蕭以南力道松了些，林瑾終于從他懷裏退出來。
她正準備開口，沒忍住，先打了個哈欠。
蕭以南看着她，輕聲：“困了？走，我們回家睡覺，你的東西明天我讓人過來收拾。”
林瑾伸手開燈，轉身往房間走，困倦道：“今天不想跟你吵架，我現在腦子亂亂的，你讓我先冷靜幾天。”
蕭以南跟着她過去。
“你想冷靜多久？”
林瑾進了屋，去浴室給他找電吹風。
冷靜多久，她也不太清楚，随口道：“等我清醒一點再說吧，這幾天真的好累。”
蕭以南第一次進這間房間，站在門口看了圈，“寶寶，你牆上為什麽會有個綠色的‘FUCK YOU’？”
“......”
林瑾把電吹風拿出去，遞到他手裏。
“之前表弟住我這兒畫的。”她停頓幾秒，說：“你別叫我寶寶，聽着跟巨嬰似的。”
蕭以南挑眉，如實說：“姜儒教的，他說這麽叫，女孩子能開心。”
林瑾：“...你別聽他的，每個女孩子不一樣。”
安靜的房間中響起電吹風的聲音，林瑾沒管他，自己進了浴室洗漱。
出來時，蕭以南頭發已經幹了，人還沒走。
林瑾看向他：“你先回去吧，我想睡覺了。”
蕭以南走過去，淡聲：“那我在這陪你。”
林瑾深吸一口氣，走到他面前。
她這會兒才看到，蕭以南黑眼圈也很重，冷峻的眉眼中藏不住的疲憊。
她耐着性子說：“你睡在這，明早還得回去換衣服，一來一回浪費時間。而且我要睡到8點，你6點之後就睡不着了，會吵到我。”
蕭以南：“我睡得着。”
林瑾：“你睡不着。”
“睡得着。”
“睡不着。”
“睡得着。”
“......”
林瑾快被他磨得沒脾氣了。
蕭以南看她這麽堅持想趕自己走，火氣上來了。
從小到大少爺脾氣慣了，都是別人這麽哄着他，從來沒這麽哄過人。
兩日沒睡個整覺，精神高度集中地忙了一整天，晚上還有個退不掉的應酬。匆匆結束之後，太陽穴都隐隐作痛。
也顧不上回家，生怕錯過她下班。從飯店徑直開車過來，車上等了又快三個小時，消息不回一條，見到人他也還是好脾氣哄着，卻一點用都沒有。
蕭以南覺得，他活了快小半輩子，第一次耐心這麽大。
空氣安靜了很久，蕭以南沒再說話，轉頭出了房間。
林瑾去床上躺着，聽到外面傳來關燈和關門的聲音。
他走了。
林瑾把卧室燈也關了，躺在床上，翻了兩次身也沒睡着。
一片漆黑中，林瑾摸過手機，往下劃，點開蕭以南的聊天框。
傍晚到零點這段時間，他又發過兩條消息。
19:03【我有個應酬，等結束了就去接你。】
21:14【在你樓下。】
蕭以南開車回到家，心情還是差到極點。
幾乎連續兩天沒睡，現在困得頭直痛，但一點都不想睡覺。
進了家門，他快步走進主卧，打開衣櫃門。
裏面的東西明明很整齊，這會兒看着卻還是煩。
蕭以南把衣服全都弄亂，不同顏色不同類型的穿插着挂。
他又拉開抽屜，把所有折兩折的襪子拆了，像林瑾之前那樣卷成一個球扔着。
走進浴室，蕭以南把淋浴間櫃門打開，所有瓶子打亂，擺成高矮不一的樣子。
毛巾随手扯扯，讓上下擺對不齊。
電腦、平板、書，全都從抽屜裏拿出來，歪歪扭扭放桌上。
......
做完這一切，他深呼吸，去沙發上點了支煙，猩紅的火光閃爍。
他看着屋裏亂七八糟的樣子，覺得胸口直發悶，想立刻去收拾，又強行忍住。
折騰到半夜，蕭以南困到上下眼皮打架，才沖了澡躺上床。
沒想到的是，閉上眼，他都能想到房間裏現在一片淩亂的樣子。
沉沉睡去之後，居然連夢裏的自己都在收拾東西。
睡了沒幾個小時，六點，房間裏的燈黑着，他準時醒了。
腦子裏飄過姜儒昨天的話。
蕭以南躺在床上，煩躁地看着天花板。
還真被林瑾說對了，他不習慣，他睡不着。
做了快一個小時的思想鬥争，蕭以南打開手機，給吳助理發消息。
【幫我約個心理醫生。】
【盡快。】
作者有話說：
姜儒：你這是病，得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