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間被改造成大食堂的空屋，原本是一個外來老漢的住處。那老漢只身一人，誰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只是跟村長交涉了一番，給了錢之後，在這荒僻的地方建了個房子，住了下來。
也沒有人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裏，是離開了，還是死在了外面，這些都沒有人知道。人們唯一知道的是，他已經有五年沒有回來過了。
村長也是因為這個決定用這間屋子當食堂，大不了等人回來了他再想辦法。不過村長劉加喜年過半百，這村長也當了有二十多年了，以他的眼光來看，這人是十成十的回不來了。
原本破落的屋子，被簡單的一收拾，倒也有模有樣，樣樣東西都老大老大的，那鍋也大得不像話，真不愧叫做“大鍋飯”。
沈振東一家人一走進裏面，一股食物的香氣便迎面撲來。
現在天已經熱了，南方的六月雖然還不到最熱的時候，但還是悶熱潮濕的。在這樣的環境裏其實并不舒服，汗津津的，卻沒有一個人有半分不滿，只覺得被這樣的熱氣包裹着，整個人溫馨極了，內心無比的踏實，就像他們在水稻成熟時，摸着沉甸甸的稻穗一樣。
煮着豬肉的大鍋“咕嘟咕嘟”地沸騰着，村裏最有名的廚子錢師傅親自看着那一口鍋。這旁邊還支了一口大鍋，村長的媳婦看着火，餓久了的人們鼻子分外靈活，憑那幾近于無的香味就猜出裏面蒸的是白米飯，哪怕是雜糧飯，也一定是摻了白米的。
“劉家嬸子，這飯什麽時候能吃啊？”終于有扛不住的人問道。
“飯倒是差不多熟了，什麽時候分我也不知道，老劉之前說以後要大家夥兒一塊兒吃飯了，得有個規矩才行，不過到底是什麽規矩我也不知道。我啊，就是個打雜的，為人民服務！”
劉嬸子為人一向親切，這會兒也不說虛套的，這一番大白話反而讓大家都非常信服，也就不再繼續問了，要是還問下去，不就是為難人家了嗎，再說了，飯就在這裏，不給他們吃，還能長腿跑了不成？
大食堂裏的人越來越多，眼見着都要擠不下了，錢師傅看着他們有的人都要碰上大鐵鍋了，趕緊喝道：“都出去，擠在這裏做什麽？要是把這鍋推翻了，咱們全村人今天的晚飯你家出啊？都出去出去。”
那個離鐵鍋最近的人倒也不是他自己過來的，而是被人擠人擠過來的。離這大家夥這麽近，其實他心裏也有點慌，要是栽進去了他大概也會熟了，當下也跟着錢師傅一起吆喝：“都先出去，等開吃了再來，現在擠在這也沒用。”
縱然如此，大家也還是不願意出去，生怕自己一出去，別人卻又不出來，那不相當于自己跑到最後去了？
這時劉加喜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各位，各位，今天的飯啊，管夠！大家都不要急，先出來排隊。分量我們都是算好的，都是公平的，不管先後都一樣！我們要排隊有序地分飯，不只是今天，以後都一樣，只要不是你一個人，那就得排隊！”
村民有些猶疑，有點被說動了想出來，但看看旁邊的人，好像都沒出去，也就暫時沒動。
劉加喜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衆人一眼：“我當村長這麽多年，什麽時候騙過大家夥兒？既然大家不相信，那成，今天我排最後一個，給大家墊底！錢師傅，等大家排好隊，你們就開始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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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就往外面走，村民們一個推推另一個，總算是都出來了，開始排隊。
沈家的位置不靠前也不偏後，正好是中間，倒不是他們選的，而是被擠到了這個位置。剛剛他們還碰到了大伯子一家人，可惜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就又被沖開了。
“呼，難得我們一家還沒被沖散。”趁着排隊的工夫，劉芳總算能喘口氣歇一歇了，剛剛差點沒把她給憋死。
“娘，我們家也被沖散了，阿寶在前面呢。”沈衛家提醒道。
劉芳這才注意到小兒子确實不在一起，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倒是能看到他，比自己前面好大一截：“這孩子，怎麽到前面去了，我和他爹不在，要是錢師傅欺負他是個小孩子，給少了怎麽辦？”
“那也沒轍，隊都排了，我們總不能弄亂吧，村長就在後面看着呢。”
劉芳雖然懊惱，卻也沒有辦法，她再潑辣也不敢在村長眼皮子底下破壞規矩。
“我跟你們說，”劉芳示意一兒一女湊過去，又看了看周圍，見別的人家都在各自說話，沒有注意他們，這才輕聲說道，“一會兒你們嘴甜一點，叫聲錢叔叔、劉嬸子，保不準就能多給你們一點。”
沈衛家對此不以為然，那麽多人看着，要是因為嘴甜就給多一點，後面的人有樣學樣，糧食又不會多出來，後面可還怎麽分？
而且村長才剛說了要公平，錢師傅和劉嬸子不用說，肯定是聽村長的，怎麽也不可能在這會兒就打他的臉。
不過他也沒有反駁他娘的話，和茵茵都應下了。嘴當然要甜，就算現在沒有好處，那也總比得罪人要好。再說了，喊聲叔叔嬸子他們又不掉塊肉，有什麽難的。
錢師傅果然等隊伍一排好就開始盛飯了，他負責分肉，劉嬸子負責分飯，每人都給他們一勺肉、小半勺湯和一勺飯，盛了飯菜的人就可以拿回去吃了。
還在後面排隊的人看着前面的人拿了飯菜出來，都轉溜着眼珠子想看看人家到底分到了多少，可惜一個個都用手或者別的東西遮着，根本看不到。
“嗐，這有啥好不讓人看的，一會兒我們自己也有。”劉芳是看得最起勁的，可惜什麽也沒看到，只好自己嘟嘟囔囔地嘀咕兩句。
沈衛寶在前面，劉芳看到他出來趕緊叫他，想囑咐兩句：“阿寶，你——”
“娘，我先回去了，你們打了飯也趕緊回來——”
沈衛寶走得飛快，像是把聲音也拉成了一條直線，最後一個字音才落下，人就沒影了，讓劉芳的話都堵在了嗓子裏。
“這孩子，這孩子……”
在劉芳念念叨叨的聲音中，總算是輪到他們了。
“錢師傅，劉嬸子。”
劉芳熱情地打着招呼，把碗遞過去。哪怕對面倆人表情淡淡的，也依然笑得一臉熱情。
錢師傅也不接碗，右手拿着大勺子往鍋裏一舀，那大鐵勺裏便盛了大半勺，裏面有一塊肉，肥瘦相間的，還有白菜和粉條，直接倒到了對方的碗裏，又給舀了小半勺湯。
“飯是分開還是一起啊？”劉嬸子見錢師傅那邊盛好了就問她。
本來飯和菜當然是分開比較好，大家平時吃飯也喜歡飯菜分開的，過來也準備了不止一口碗。不過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大家今天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把飯加到菜上面，再用另一口碗蓋起來拿走。
劉芳雖然有心想着飯菜分開，這樣肉可以留着慢慢吃、多吃幾天，但她要是分開裝，就沒法遮起來了。
“一起，一起。”她說道。
財不露白，她又不傻。
劉嬸子其實不太喜歡劉芳，鬧得太難看，而且她知道劉芳經常讓小女兒幹很多活又不給吃飽飯，覺得很看不過去。不過她也沒有因此就給的少了，還是一樣的給了一平勺大白米飯。
之後沈振東和沈衛家、沈茵茵也一樣選擇把飯菜盛在了一起，茵茵等劉嬸子給她打完了飯，快速地說了一聲“謝謝錢叔、劉嬸子！”就轉頭去看家人的身影。
“真乖，快回去吃吧！”劉嬸子見茵茵急着和家人一起回去，親切而不拖沓地說道。
這家人也是，再急就不能等等孩子麽，盛個飯的工夫，耽誤得了什麽？
茵茵又向他們道了一遍謝，就匆匆地走出去，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她特別想要跟人走在一塊兒，哪怕她不說話，聽人說話也是好的。就像他們來的時候一樣，她一路聽着沈衛寶叽叽喳喳地說話，雖然她不喜歡沈衛寶，但那時候聽見他一直在旁邊說話，卻覺得心裏踏實極了，而且勁頭也更足了。
可能這就是家人吧。
“走這麽急幹嘛？又沒人跟你搶。”
茵茵正埋頭走路，冷不丁地就聽到有人跟她說話，是大哥！
她眼睛亮了一下：“大哥，你怎麽還在？”
“我在等你啊。”
“大哥不急着回家吃飯嗎？”
沈衛家輕輕笑了一聲：“着急啊，但這麽久都餓過來了，也不在乎那麽點時間了。再說也沒非要規定要到家才能吃啊，要是不講究一點，路上蹲下就能吃。”
這話可算是提醒了茵茵，今天是每個人都有份的，那她這一碗應該就是完全屬于她的了，她要怎麽吃，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這麽一大碗她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混了飯下去，天又這麽熱，要是放到第二天保不準就會壞了。
茵茵這麽說服了自己，當下便愉快地決定要上山去和列維恩一起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