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妮子，飯還沒做好啊，讓你做個飯都能偷懶！”
沈母劉芳罵罵咧咧地進了竈間，沈茵茵一聽這聲音，立刻把書往柴堆裏藏。只可惜動作還是慢了一步，被急急闖進來的劉芳看到了她在藏東西。
“好哇你個死妮子，我說這糧食怎麽就那麽不禁吃，感情是咱家養了一只賊老鼠哇！”她拔高了聲音，瞪着眼睛，顴骨突出，顯得愈發刻薄，“藏了什麽東西，還不趕緊拿出來！”
“我沒藏東西，剛才整理柴火呢！”課本是萬萬不能被母親發現的，這要是被發現她趁着做飯的時候看書，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膽子肥了，還不拿出來？”
“媽，我真沒藏東西！”
“真沒藏？真沒藏是不是？”劉芳是做慣了農活兒的，手上有一把子力氣，一只手就把茵茵拉出了燒火的位置，自己走近柴堆就開始扒拉。
她倒是沒想到沈茵茵會趁這麽點工夫看書，只想着這丫頭是在偷吃東西。自己偷着吃她倒是不敢的，這點是自己的女兒，劉芳心裏清楚，不過如果是公公婆婆或者大伯子那邊偷偷塞了點吃的給她，那可就說不準了。
在劉芳的觀念裏，丫頭片子最終都是要嫁人的，吃那麽多做什麽？當然是能一口解決的事，絕不讓她吃兩口，那剩下的一口，就可以讓她的兩個寶貝兒子吃了。
茵茵一看她媽上手去扒拉柴堆了，立刻就急了，忍不住上去攔，但劉芳長得五大三粗，光那腰身就跟水桶似的，她一個瘦弱小姑娘，又怎麽可能攔得住，任憑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抱着她媽的腰往外拖，也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劉芳弄亂了半堆柴，終于眼睛一亮，發現幾根交錯的柴火下面，躺着一個白色的物什。這看起來分量還不少啊！
眼疾手快地挑開幾根礙事的柴，她把東西拿到了手上，卻發現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吃食，只是一本書。
她心裏有些失望，原本還想着今天兒子可以多吃點好東西呢，結果卻是這種沒用的東西。失望過後接踵而來的是更大的怒火，連多吃一口飯都是浪費的丫頭片子，竟然敢趁做法的工夫搞這些玩意兒，害得衛家和衛寶到現在都還沒吃上飯！
剛剛衛寶都跟她說快餓死了，都是這死妮子害的。
“呵，看書是吧？就你用功是吧？現在你哥要吃飯，我沒空跟你廢話，不過有件事你大概還沒搞清楚，你就是分兒再高，那也是白瞎，趕明兒考完以後就不用再去學校了，給我回來掙工分吧！”劉芳說着把書拍在了茵茵手上。
茵茵看着母親離開的背影，腦子裏是母親剛才的話，弱小的身子晃了晃，一雙小手攥緊了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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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學二年級下冊的語文課本，明天就要期末考試了，可是家裏有做不完的活，根本沒有時間看書，她就趁着做飯的工夫看一看。
不僅僅是為了明天能考個好成績，她是真心地喜歡看書，看到這些字兒她就高興，而當她能夠寫出這些字、看懂書上的小故事，這就更高興了。
當然，她也是希望自己能考個好成績的，最好是滿分。因為上次她給她媽送洗腳水的時候，就偷偷聽到了她媽正跟她爹說，想讓她讀完這學期，就別去上學了。
現在都要掙工分，有了工分，家裏才有糧食吃。
她爹說，茵茵還那麽小，再說她成績也好，要不再讓她多讀兩年吧。
——多讀兩年，是能多賺兩塊錢，還是多耕兩塊地？
她爹就不作聲了。
對一個農村姑娘來說，多讀兩年書，還是少讀兩年書，似乎是毫無區別的。一個小學四年級辍學的人，和一個小學二年級辍學的人，能有什麽不一樣？最後不都是嫁人生孩子嗎？
不僅如此，多讀兩年書，還要多浪費兩年的書本費，多吃家裏兩年白食，少掙兩年工分，少幹兩年的家務活。
這些就是她媽心裏想的，雖然她從來沒有這麽說過，但茵茵心裏很清楚，沈家所有人心裏都清楚，并且理由是如此的充足，以至于所有人都無法辯駁。
茵茵站在有些昏暗的土竈房，土竈裏橘紅色的火光在粗糙不平的土牆上躍動。她黑色純真的大眼睛裏漫着一層薄薄的水霧，當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無意識地回首望了一眼躍着火光的土牆時，她的瞳仁也被襯成了橘紅色。
今天放學時，她就很餓了，但此刻她卻對鍋裏煮着的粥失去了，她擡起手抹去眼裏的濕意，往屋外跑了出去。
“你個死丫頭，出去幹啥——”
“撿柴火！”
茵茵頭也沒回地扔下一句話，不管不顧地往家後面的小山跑去。
“這死丫頭，多大點就這麽野，還說什麽要念書？嗤，正好可以省一碗粥……”
劉芳嘟嘟囔囔地揭開鍋，開始給她的兩個寶貝兒子盛飯，半點沒想過小女兒跑出去會不會出什麽事。
茵茵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天已經很暗了，山上黑黢黢的，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反而比在家裏更輕松自在。
這條山路是她走慣的，從五歲開始，她就一個人來這裏撿柴。撿了三年的柴，她比誰都清楚這裏的情況，甚至她還在這裏有一個自己的小據點，那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她把所有不想讓母親發現的東西都藏在了那個山洞裏。
在她的珍藏裏，包括一塊漂亮的橡皮，一個頭花，甚至還有一枚生雞蛋。
這些是她最寶貴的東西了，頭花和橡皮她不舍得用，而且也怕拿出來以後會被母親盤問，還是就像現在這樣，不開心的時候，每天撿柴的時候，都能看一看，就已經很開心了。
至于雞蛋則是上個星期她和同班同學麗娟打賭贏來的戰利品。她沒舍得吃，反正是生的，一時半會兒也壞不了，幹脆也藏在了山洞裏，準備等自己什麽時候餓得不行了再吃。
一口氣走到半山腰上，她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忍不住輕輕地哼起了一首兒歌。山洞就在不遠處了，待會兒她就可以去那裏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要去拾點柴。雖然她之前就在山洞裏放了幾捆柴，為的就是哪天太累不想撿柴的時候，能休息一會兒，然後直接抱一捆提前放好的柴回去就行了，不過今天顯然還沒有累到那樣的程度，她還是再多攢一點兒比較好，以防不備之需。
而且散漫地撿撿柴、唱唱歌、再雜七雜八地想一會兒，也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
至少在這裏，她不用擔心會突然就被罵一頓，或者被那兩個哥哥欺負。
茵茵往山洞靠左一點的位置走去，那裏樹比較多，白天來這裏砍柴的人也多，總能留下那麽一些讓她撿的。
沒錯，這裏的夏天一般人家都是讓家裏的男人來砍柴的，一次背兩捆回去，怎麽也夠用一星期了，哪像他們家，全家那麽多口人，随便拉一個哥哥出來都比她強壯得多，可還是就她一個小孩子出來撿柴。
對此茵茵倒是沒有什麽不滿，畢竟家裏确實是給她飯吃了，雖然她從來沒有吃飽過，但就像老師說的，沒有不勞而獲的結果，她為家裏撿撿柴也是應該的。
其實，讓她幹再多的活兒她都願意，只要能讓她上學。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又有點低落，也沒有什麽心情唱歌了。她伸手去撥開一根樹枝，才發現手上還拿着她的課本。
難道以後真的不能再去學校了嗎？
明明董老師和田老師，都誇她聰明的呀！她還有好多東西沒有學，田老師說，三年級開始就要學乘法了，還有九九乘法表，這是要背得滾瓜爛熟的，不過像她那麽認真的好孩子，肯定很快就能背下來……
茵茵一邊想像着田老師口中的“九九乘法表”是什麽樣子，一邊意興闌珊地往地上看有沒有什麽樹枝能撿的。可是現在天幾乎已經全黑了，雖然她眼力一直很好，地方也熟，要撿合适的樹枝卻還是不容易。
今天真是倒黴！茵茵嘟起了小嘴，跺了跺腳，準備還是回山洞去休息一會兒好了，待會兒就象征性地拿一點之前的柴火回去，就說天太黑，撿不到。
她正準備返身回去，卻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直直地往前摔去。
天哪，這裏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塊大石頭？明明昨天還沒有啊，不，今天早上都還沒有！
她有些慌張地擡起小手，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着那塊“大石頭”。還是溫溫的，這感覺……怎麽長得和人那麽像啊？！
茵茵湊近了睜大眼睛一看，這可不就是一個人嗎？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不是他們村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