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程未遺這段時間的精神壓力很大,不僅嚴重失眠, 連頭發都開始大把脫落了, 每天早上醒來, 枕頭上都是掉落的發絲。
程慕知道後, 為了舒緩她的壓力, 特意買了幾個熏香燈回來,樓上樓下都給擺上了。
餐桌上放的是一個茶杯形狀的,玫瑰花味的精油,點燃會釋放出非常溫柔的香味, 聞着胃口都好起來了。
今天孫媽炖了玉米排骨湯,特意給大黃留了一塊大骨頭, 這會兒正趴在桌子下面啃得歡樂。
程慕洲幫程未遺舀了一碗,放在她的面前,“先喝點湯,這周進行數學測驗了?”
“嗯。”程未遺小喝一口,舔舔嘴唇, “那天不是跟你說過了。不過, 感覺考得不是很好。”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 她的英語已經能維持在及格往上的水平了, 可是數學卻始終取得不到太大的進步。
蔣小童說多做題就行了,然而很多題都是做一遍錯一遍,她比莫子瑜根本好不到哪去,都在被逼瘋的邊緣徘徊。
只不過一直想着程慕洲,暗自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才沒有崩潰罷了。
“沒關系。”程慕洲算算時間,安慰道:“現在還不到三月份,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努力,繼續加油。”
“那……”
程未遺眼珠一轉,放下勺子,兩手交疊放在桌面上,“吃完飯你幫我補習好不好?你讀的大學很厲害,上學的時候成績肯定特別好。”
“你怎麽知道我讀的哪所大學?”
“上個星期看見了你的畢業證,書房櫃子裏。”她重新拿起勺子,舀起玉米啃了一口,“上面的照片很帥。”
可以說是颠覆了她對傳統證件照的認知,從來都不知道,有人能把那種照片拍出加了濾鏡的自拍照效果。
“謝謝你的誇獎。”程慕洲勾起一邊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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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晚上并沒有工作要處理,吃完飯就上樓把書房的書桌給清理了一下,又點燃一盞淺金色的熏香燈,滴了幾滴薄荷味的精油。
等程未遺拿着書本進來的時候,清新的氣味已經四散開來,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舒适感,就像漫步在三月的草地上,周圍盛開着滿山的花朵。
她在椅子上坐下,程慕洲把平時用不上的備用椅搬過來,坐在身邊看着她整理重點題型。
很快,程未遺把本子推到了他的面前,“我打了紅勾的這幾題是經常錯的,老師講了好幾遍,都記不住應該怎麽解。”
“做這種題,要牢記公式往裏面套。”程慕洲問她:“公式是不是沒有記住?”
他的聲音很溫柔,程未遺老實點頭。
“這就不奇怪了。”
程慕洲從她的手上接過筆,開始在草稿紙上耐心地跟她分析解題思路,他的字跡很好看,即便是數字,都寫的那麽潇灑悅目。
香薰燈持續散發出來的味道,讓程未遺逐漸沉入一個迷幻的世界裏,她悄悄側過臉,只能看見程慕洲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卻聽不真切他在說些什麽。
不一會兒,整張稿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解題思路,等程慕洲講完偏過腦袋的時候,小姑娘的臉已經湊到了面前。
眼神朦胧而迷離,他們之間的距離,近的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少女身上所散發的有人香味,完全掩蓋了空氣中精油揮發的味道。
程慕洲全身的熱量,都在瘋狂湧向身體的某一處,喉結上下滾動,從嗓子裏吐出低沉的聲音,“未遺……”
“你知道我現在學習的動力是什麽嗎?”
程未遺伸出兩只手,輕輕挽上男人的胳膊,并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自問自答,“是你。因為我答應過你,會好好學習。
所以每當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只要一想到你,就會全身充滿力量。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
橘黃色的燈光,給書房裏的一切都添上了幾分柔和的美感。
程慕洲情緒慌亂中緊握住手中的筆,手背上幾根青筋齊齊凸起,剛才還思路清晰的大腦,這會兒又亂成了一鍋粥。他微微垂下眼,能看見小姑娘揚起的嘴角,以及恬靜的側臉。
數分鐘後才緩緩開口,“我……很開心自己能有這個本事,把你從過去黑暗的世界裏拯救出來。但是……”
“沒有但是。”程未遺像是觸電般,一下離開程慕洲的肩膀,用手捂住他的嘴,“我不想聽但是,我們之間能不能不要再有但是?”
一陣猝然響起的鈴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電話那邊,宋穎語氣緊張地向程慕洲彙報道:“程總,美國那邊來電話,說程敏的病情持續惡化,已經沒有辦法再控制了。”
“必須拖到高考結束!”程慕洲起身,瞳孔猛然緊收,“告訴他們,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一定要再拖上三個月!”
“這不是錢的問題,真的沒有辦法了。”
……
程未遺跟着站起來,眼睜睜地看着程慕洲臉上的表情,從恐懼到擔憂再到絕望,最後被巨大的失落給填滿。
她不知道那通電話是誰打過來的,說了些什麽,但隐隐覺得可能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否則的話,為什麽要說必須拖到高考結束?是什麽事情,要拖到高考結束後呢?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程未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心裏突然慌慌的,“是誰打來的電話?”
程慕洲草草結束了通話,把手機給丢在書桌上,仰起頭用手蓋捂住臉沉思片刻,只能選擇将事實全盤托出。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再隐瞞下去了。
他将身體轉過來,面對着程未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給她一些支撐的力量。
“是你媽媽。”程慕洲用平靜地語氣說:“她生了很嚴重的病,癌症晚期,我已經把她送到美國接受治療了,但醫生說病情在持續嚴重惡化。她……快要扛不下去了。”
“扛不下去的後果就是,她會跟你外公外婆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徹底的消失。所以,你必須要去見她最後一面。”
宋穎幫兩人訂了當晚十一點飛往美國的機票,可還是晚了一步,當程慕洲帶着程未遺趕到醫院的時候,程敏已經在痛苦中離世了。
病房的窗簾緊閉,她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整張臉幹枯發黑,早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毫無疑問,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程未遺就平靜地站在床前,兩只眼睛默默注視着,那個将她帶到這個世界上,卻從沒給過一點溫暖的女人,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缺了一個口,有溫熱的血在往外滲出。
“你終于死了。”她緊緊抓着自己外套的袖扣,冰冷的可怕,“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嗎?
以前,每次你虐待我的時候,我都恨不得你能立馬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因為你的存在是可悲的,同時提醒着我,我的存在也是可悲的。可是……”
說到這裏,程未遺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同時那副瘦小的肩膀,也在輕顫着。
很快她感覺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上,轉過身,程慕洲直接将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一個無聲無息的吻,落在了她的頭發上,“她是愛你的。”
“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聽她親口跟我說出這句話。”
程未遺将自己的臉,深深埋進程慕洲的胸膛,滾燙的淚水,将他的衣服打濕一片,“說她是愛我的,說她過去對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無心的,再也沒有這個機會!”
“我沒有外公外婆,也沒有父母了,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她從來沒有覺得這般無助過,即便是跟姜明清一起生活的那五年,心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空空蕩蕩。
“別害怕。”程慕洲一只手順着她披散的頭發,輕柔地上下來回摸了摸,“你還有我,還有大黃陪着,你并不是一個人。”
程敏的遺體被運回國,在殡儀館裏放了三天才進行火化,進去是一個完整的人,出來就只剩下一盒骨灰,被程未遺抱在手裏。
外面下着綿綿細雨,春風拂過,新發出來的柳條随風搖曳着。明明氣溫不低,她卻感到渾身冰冷僵硬。
程慕洲本來打算把程敏與姜明清葬在一個公墓裏,這樣方便程未遺去祭拜,可小姑娘卻堅持,要将骨灰送回臨泉鎮,跟外公外婆葬在一起。
“她這輩子最愧對的人不是我,而是她的父母。”
程未遺将骨灰盒揣進自己的懷裏,怔怔地看着程慕洲,“陪我一起回去好嗎?讓她回到她父母的身邊,回到最愛她的人身邊。”
兩人一起帶着程敏的骨灰,一回到臨泉鎮,有關于她生病去世的消息,就在鎮上傳開了。
衆人唏噓不已,紛紛感慨她一輩子命苦,精神上飽受折磨不說,身體上也生了這麽大的病。有幾個看着她長大的老者主動找上程貴,跟着一起幫忙在山上挖了深坑。
程未遺親手将骨灰盒放進去,在大家的齊心協力下,沒一會兒功夫,一個新的墳包就起來了。
春泥的氣息,帶着希望的味道在空中飄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