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紋身·一
紋身一
白玉堂倚着闌幹,手裏執着一只白瓷酒杯,邊嗅邊品。銀白劍鞘的名劍畫影靠在身邊,素色的流蘇穗子垂了下來,随着風微微晃動,耀眼又招搖,和主人沒什麽兩樣。
白玉堂拿過酒壺,拎在手裏晃了晃,似乎剩的不多了啊。不耐煩再用小酒杯一杯一杯地喝,直接提起酒壺往口裏倒。琥珀色的酒漿從新雪般潔白的壺口如練劃出,涓滴不剩地落入白玉堂口中。喝完這一壺酒,白玉堂咂了咂嘴,陳年的女兒紅,滋味上佳自不用說,怎麽總感覺少了些什麽呢?
揀了粒花生正要往嘴裏扔,半路卻又停住了動作,還沒來得及走腦,手上的花生已經被當做暗器扔了出去。白玉堂挑眉,對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毫無愧疚之心,又揀了粒花生丢進嘴裏,斜飛的鳳目望向樓下。
年輕的紅衣武官聽得破空之聲,反應敏捷地躲開那沖着自己額頭而來的“暗器”,同時空着的左手揚起,柔和的內勁運起,擡手間已将那“暗器”力道化去,接在了手裏。待看清了那暗器原來是粒花生,不由無奈一笑,而後擡頭望了過去。
視線相接,一瞬間的靜谧。白玉堂看着那清亮的眼眸中有着尚未全然散去的無奈笑意,愣了一下,皺了皺眉,莫名有些不爽。又見那人微微颔首,算了打了個招呼,随即就收回了視線,仿若沒事人一般帶着身後幾名衙役沿着街道繼續巡視了下去。
白玉堂兀自磨牙憤憤:臭貓!敢不理爺!
豈不知遠去的那人心裏也默默腹诽了一句:細鬼。
細鬼是常州方言,指的是小孩子,尤其是正出在玩鬧階段不懂事的男娃子。在展昭心裏,白玉堂的性情跟鄉間小兒并無多大分別。不理他會鬧,理他了鬧得更厲害。其間分寸,實難拿捏。
其實展昭很羨慕白玉堂這樣笑罵由心的赤子情懷,但這卻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若是真的讓那白玉堂知道了,不定要得意成什麽樣呢。展昭的眼前不由浮現出一只趾高氣昂,樣樣得意的白毛老鼠來,細細的尾巴翹着甩來甩去,黑色的小圓眼睛閃着光。想到這裏,展昭抿嘴偷偷笑了下。
身後跟着的衙役們看不到展昭的表情,只是對白玉堂每日必行的挑釁行為感到憋屈,為他們的展大人。他白五爺再是任俠又如何,展大人才是執劍擎起了一方青天,為百姓守住了一片淨土的人。成天搗亂的白老鼠,真的是不成熟啊不成熟。
順着街道一路過去,兩邊零零散散的鋪子熱鬧之極。趙宋一朝,市和坊之間的壁壘被打破,商業較之過去歷朝要繁榮得多。開封更是天子腳下,極為繁盛,不時便有新的鋪子開張。
展昭帶着一隊衙役巡街,剛剛走過西面的街道就看到今日留在府中的趙虎匆匆忙忙地飛奔過來。展昭心中一緊,快走幾步,迎上了趙虎。趙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扶着膝蓋喘了幾口氣緩過來立刻就将事情說明清楚,末了道:“公孫先生接到報案就往那邊去了,請展大人也去看看。”
展昭順手拍拍趙虎的肩膀:“你帶着他們繼續巡街吧。”說完,腳步輕快地沒入人群中,幾息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趙虎摸摸腦袋,滿心的佩服。回身招呼上其他幾個衙役按照以往的路線繼續巡街。
案發地是距離汴河不遠的秀水街,開封的秦樓楚館大多都在這一帶,雅致的小樓院落錯落,白天的時候往往比較冷清,就連空氣裏都彌漫着淡淡的脂粉味兒。
此時,紅袖樓的後院裏卻有一絲恐懼逐漸彌漫開來。
展昭到達紅袖樓後院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名小厮正滿臉慌張地跟先到衙役說着什麽,水井旁公孫策正在仔細查驗着什麽。擡頭一看,不少房間的後窗打開,三三兩兩的姑娘慘白着臉向這邊張望。鸨兒娘一臉惋惜,嘴裏嘀嘀咕咕地罵着作孽。
展昭走到公孫策身邊蹲下,低聲問道:“先生可看出什麽了?”
公孫策嘆了口氣,轉過屍體的臉,使之朝向展昭:“沒有其他致命傷,也沒有中毒的跡象。這是第三起了,看來有些蹊跷。”
那是張極為年輕的臉,瓜子面龐,膚色白皙,只是臉上的表情很是扭曲,看起來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可以想象,如果這人還活着會是怎樣柔美的一個人。只可惜,紅顏已逝。
展昭心中升起些許嘆息,道:“那屬下先去問問這紅袖樓的人。”
公孫策點了點頭:“也好。學生會讓王朝他們再去之前兩起案子的死者家裏問問,興許會有些線索。”說着摘下手套放進随身帶着的工具箱隔間裏站起身來:“展護衛辛苦了。”
展昭搖頭不語,示意自己并不覺得辛苦,再吩咐了幾個衙役把屍體帶走,又找了了兩名衙役送公孫策回府,随即安排了人手開始查問紅袖樓中的人。
發現屍體的是紅袖樓的小厮,早起打水突然發現屍體,吓得魂不附體,這時剛剛被安撫下來,展昭想了想,見先到的衙役問得差不多了,就只叮囑那個叫小毛子的小厮一旦想起什麽就去開封府,然後便去詢問那個一直就在絮絮叨叨的鸨兒娘。
那個鸨兒娘一見展昭來問,伸手就扯住展昭的衣袖,展昭不适地掙開,問道:“關于死者,這些時日可有什麽反常之處?”
鸨兒娘見展昭掙開,也不再去拉扯,手中捏着帕子作勢擦擦眼角:“能有什麽反常?就是有反常,我這樓裏這麽多姑娘哪兒能一一顧上。死了的綠绮是我這樓裏的紅牌兒姑娘,要我看哪,就是那天香閣看不過綠绮這丫頭搶了她們的風頭,有意要害她。展大人,你看着好好一個姑娘,哪能說吓死就吓死了,何況綠绮自來膽子也不小啊!”
展昭皺眉,問道:“既然綠绮姑娘是這裏的紅牌,那可有什麽人專門看顧的?”
鸨兒娘沖一個怯生生的小丫頭招手:“阿珣,過來,展大人有話問你。”那個小丫頭走了過來,鸨兒娘道:“這就是照顧綠绮的丫頭,叫阿珣。”
展昭點頭道:“多謝告知。這幾日請不要随便進入後院,還請諒解。”
鸨兒娘道:“是。這死了人也不吉利,這幾天我這紅袖樓是要沒生意了,恐怕要關門幾天。要我說,肯定是那天香閣幹的好事,展大人一定要為我們伸冤哪。”
展昭點頭道:“綠绮姑娘之死,我們會盡快查明的。”說完退開幾步,叫過那個叫阿珣的小丫頭,問道:“阿珣姑娘,這幾天綠绮姑娘可有什麽反常之處,又或者與什麽可疑之人有過接觸?”
阿珣低頭盯着地面,嗫嚅道:“姑娘近日一直是在樓裏的,偶爾出去幾次也是有阿珣陪着的,并未見有什麽反常。”
展昭見阿珣有些害怕的樣子,溫言道:“你且仔細想想。綠绮姑娘這些天見過什麽人,做過什麽事?”
阿珣逐漸鎮定下來,側頭想了想,道:“姑娘這幾天見的也就是些客人,沒做什麽特別的事。”
展昭沉吟片刻,道:“如是,麻煩姑娘了。姑娘若是想到什麽,可随時到開封府來說明。”
阿珣點了點頭。
展昭告辭離開,跟着馬不停蹄地又去了另外兩起命案的案發地查看,沒有驚動旁人,只是暗中探察。直至烏金西墜,方才一路回府一路仔細思考。開封一月連發三起命案,死者皆是體表無致命傷痕,甚至一點傷痕都沒有,亦無中毒跡象,表情扭曲,仿佛生前受到驚吓而猝死。這并非不可能,只是,接連三起命案都是如此,說是巧合,未免有些牽強了。只怕其中會有什麽隐情,若不查明,恐再傷了他人。
擰着眉回府,展昭把三起案子想了又想也沒有個頭緒,三名死者一名是富商,一名是廚子,一名是歌妓,看起來完全不像有關聯的。這案子也不知從何處查起。
進得府中,公孫策見展昭愁眉不展,上前道:“展護衛且莫心焦,急也急不來的。先去休息下吧。”
展昭笑了笑:“謝過先生好意。”
公孫策似是想起什麽,補充道:“對了,今天府裏沒你的晚飯。白少俠拎着酒菜在你房裏了。”說着轉身離開。
展昭慢慢苦了臉,白玉堂來了?這從來不按常理出招的白老鼠又想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