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喜歡我嗎?
石昊有意讓阮非竹清明也跟着他回家,說祭祖的時候阮非竹一個人待家裏就行,不用跟去。阮非竹不肯,說就三天時間,他可以一個人待學校。
因着時間短,石昊最終妥協了。出發回家前阮非竹在寝室樓前和他揮手道別,他看着阮非竹瘦弱的小身板,又折回去用力抱住了他:“照顧好自己。每天都要吃肉。”
阮非竹掙不脫,便只好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的。”
清明時節雨紛紛,雨淅淅瀝瀝下一陣停一陣,地面一直濕漉漉的。校園裏人少了很多,連帶着食堂吃飯的人也少,阮非竹端着打了三毛錢飯的餐盤,走到了素菜窗口:“一份包菜。謝謝。”
可能是因為阮非竹幾乎餐餐不落地在食堂吃,也可能是因為他期末考了年級第一照片被貼在了宣傳欄上,打菜的大媽對這個長得好看的男孩有印象,打了滿滿一勺包菜問:“今天怎麽一個人哦?和你一起的那個個子老高的男孩吶?”
“他回家做清明了。”
“你吶?你怎麽不回家?”
阮非竹笑着,答非所問:“我就待學校。”
打菜大媽看小男孩這樣,心裏大概有個譜,又看他只打了一個菜就準備走,叫住他說:“欸,你就吃這一個菜哦?你過來,清明沒人吃食堂,我再給你打一勺粉絲。”
肉末粉絲。阮非竹忙不疊說“謝謝”。
之前一段時間因為有獎學金,江問語也叮囑了他好幾次讓他別省飯錢,錢不夠了就和他說,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不吃石昊就會幫他買,所以他幾乎頓頓有肉,雖然只是什麽豆角炒肉肉末茄子這種半葷半素的菜,比不上紅燒肉雞腿。這三天他本來想省一下飯錢,沒想到意外收獲了一份善意。
孤身在世,總是這些善意支撐着人走下去。
阮非竹嚼着粉絲想,也算是沒騙石昊。
假期第三天上午,阮非竹在做化學輔導書,門口突然傳來響動。他以為是宿管阿姨來查假期有沒有室內違規行為,準備去開門,結果門自己開了,他被猛地抱住。
“阮阮,我回來了!”
是熟悉的擁抱。阮非竹被箍得胳膊酸痛,驚喜地問:“你怎麽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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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昊腦袋埋阮非竹耳邊,像大狗似的嗅他,說:“我想你了。”
阮非竹臉紅了,不真心地責備他:“像什麽樣子……”
石昊松開阮非竹,手卻還握着阮非竹的肩,看着他興奮地說:“我回來路上看到公園裏花開了,我們去看花吧!”
看花嗎?
阮非竹回頭看了一眼攤開的輔導書,仿佛做艱難決定般地說:“好。”
離學校最近的公園步行大概十五分鐘,不大的公園裏令人欣喜地有幾顆櫻花樹,開的櫻花是白色的。但連日風雨,花瓣被摧殘得略顯羸弱,蔫蔫兒地傍着枝,惹人心生憐愛。
阮非竹極少有這種悠閑時刻,手不自覺碰上一小片花瓣,感慨:“真美。”
石昊也不常見到阮非竹真情自然流露的樣子,喃喃說道:“是啊,真美。”
阮非竹回頭,看石昊果然沒有在看花,羞紅了臉又撇回頭。石昊回過神,嘻嘻哈哈不好意思地笑,再偷看一眼阮非竹,想到什麽似的說:“對了阮阮,前段時間我聽鄧宇楷和占曉鳴說,他們五一後都準備搬出去住,說自己住比在寝室方便些。鄧宇楷好像是媽媽來帶他,占曉鳴是他阿姨還是什麽人來帶。”
鄧宇楷和占曉鳴是他們的兩個室友,十七班除石昊外另兩個來自縣裏的男生。阮非竹聽了說:“那我們寝室就空了兩個位置了。”
“是啊。我去問了江哥,江哥說現在宿舍床位還挺緊張的,如果有人要住肯定會讓他住,暫時沒人的話等下學期新生入學,八成也是會住進來人的。”
“這樣。那就要有新室友了。”
“阮阮,”石昊試探,“你不覺得鄧宇楷和占曉鳴說得有道理嗎,在外面租房子比住寝室方便,說不定學習效率也會高。并且如果有新室友我們還要磨合,不是一個班的還不熟悉。”
阮非竹不确定石昊想說什麽,他有些擔心石昊說他也想搬出去住。
結果石昊說:“阮阮,我們一起出去住吧。”
阮非竹心裏的一塊石頭落地,但好像又有一塊石頭懸了起來。他拒絕道:“這怎麽行,我沒錢租房子。”
石昊知道他會擔心這個,把他拉過來面向自己,看着他說:“不用你出錢。我已經和我爸媽商量過了,他們沒空來D市帶我,我也沒有什麽親戚方便的,我一個人住他們不放心。但是你來和我一起住他們就放心了。”
其實石昊沒有說完全。他這次月考考了年級第三,把石良勇和何寧珍樂壞了,但他一個勁兒地說自己一直以來不懂的都是阮非竹教的,弄得夫婦二人對阮非竹滿意得不能更滿意,所以他一提要和阮非竹兩個人出去住,夫婦倆立刻就同意了。
石昊勸他:“就當是我們住了間二人寝室。”
又說:“是我想和你一起住的,當然沒有你出錢的道理,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有你陪我是錢買不來的。”
真是被慣壞了的孩子。阮非竹低着頭不看石昊,說:“我考慮考慮。”
石昊見阮非竹态度松動,咧起嘴來。正好一陣風過,吹了幾片花瓣到阮非竹頭上,他見了伸手去拿掉,結果觸到阮非竹的頭發,沒忍住摸了幾下。
阮阮的頭發。軟軟的頭發。
石昊笑出聲。
阮非竹低着頭任石昊摸,聽着石昊的笑聲,心跳得厲害。
相比之下,夏烈的假期平淡無味,一回學校,他收作業都比平時積極幾分。
但偏偏有幾個同學物理作業還沒寫完,說是跑了很遠祭祖,沒時間。江問語知道這個情況後,寬限了他們一天的時間,但也有補得快的,上午補完後把作業交給夏烈讓他幫忙代交,正中夏烈下懷。
夏烈又一次把一本作業交給江問語從辦公室出來後,有一個陌生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看着夏烈笑呵呵地問:“同學你好,請問江問語老師是在這個辦公室嗎?”
夏烈一聽到江問語的名字,眼神變得警戒起來,說:“是。你找他嗎?”
那男人還是笑呵呵的,說:“能麻煩你幫我叫一下他嗎?就說有人找他。謝謝。”
夏烈快速打量了一遍這名男性:套頭衫,牛仔褲,像大學生,小眼睛,愛笑,看起來比江問語小一些。他心裏閃過這人身份的種種可能性,點點頭進了辦公室,對江問語說有人找,并迅速觀察江問語的表情。
江問語看起來好像并不知道是誰來找他。
夏烈心裏舒服了一點,跟着江問語出了辦公室。可江問語一出辦公室,那個男人就撲到了江問語身上。
我操你大爺啊!
夏烈沖上去用力拉開他:“你幹什麽呢!”
“诶……”
那個男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江問語也不知道夏烈為什麽突然沖過來,拉過夏烈笑着解釋:“夏烈,這個是我朋友。”又對那個男人開玩笑說:“我學生,還是我課代表,可能以為我遭遇襲擊了。”
那個男人,鄧誠,笑笑表示理解,揉着被夏烈弄痛的胳膊,也開江問語的玩笑:“要不是知道你是在教書,我還以為你培養了支護衛隊。”
夏烈尴尬死了,也氣,他作為課代表都沒抱過江問語,朋友就能随便亂抱了嗎。他本來該道個歉,可因為七情泛濫,就直接轉身走了。鄧誠挺驚訝,說:“現在小孩都這麽沒禮貌?”
江問語也覺得奇怪,替夏烈解釋:“可能覺得尴尬了。他平時不這樣。”又問:“你怎麽這時候有空來?也不打聲招呼。”
鄧誠沒再計較,打了個響指得意地說:“老板出國開會,正好清明節沒休息,就改這幾天休息了。太久沒見,來看看你一個人過得多慘。”
“你們還真是紮堆了,我媽昨天剛走。”江問語從兜裏掏出鑰匙,“我還要改會兒作業,你先去我家吧。”
于是夏烈扒拉窗戶邊看到的就是鄧誠接過鑰匙走了的場景。
我操你大爺x10086啊!
夏烈心裏很亂,之前的漂亮女人還沒搞清楚是誰,這會兒又來了個帥氣小夥。江問語說過他沒談戀愛,那這個應該不是男朋友。
不對,萬一是這段時間談的呢?
江問語都把鑰匙給他了。
夏烈第一次感受到了極強的危機感,也意識到,江問語這麽優秀,必定會吸引不少注意力,其中又必定不乏仰慕的目光。
是自己以前狹隘了,總覺得江問語一直在那兒就萬事大吉,忽視了形形色色會向他走去的人。
前段時間想到過的“不了解江問語”的羞惱也蹿出來作祟,他急于知曉江問語的一切:過去經歷的,現在在想的,和必須要有他的未來。
少女情懷是詩,少男情懷是作戰計劃。夏烈覺察到了“必須搶先把江問語變成自己的所有物”的迫切感,一中午沒睡,下了表白的決心。
慷慨激昂,孤注一擲。
今天補的是周五的課,沒有物理課,只有班會。下了班會後,夏烈第一時間跑到江問語面前,說:“江老師,我們可以聊聊嗎?”
江問語順手就給鄧誠發了個消息說“晚點回家”,然後說:“走吧?去操場?”
夏烈狀态不對了這麽久,江問語想,或許今天可以知道答案了。
夏烈一下午沒聽課,一直在想怎麽表白,腹稿打了上百遍,被夕陽一籠還是成了啞巴。江問語也不催他,陪着他繞圈。操場上人稀稀落落的,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繞到第三圈,夏烈終于開口了。他問:“江老師,今天上午那個人是誰啊?什麽樣的朋友?”
“你說鄧誠嗎?我大學同學,現在在P大讀博士,導師有事,他放假來看我。怎麽了嗎?”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們感情真好。”
然後夏烈又不吭聲了。
江問語心裏揣度,是有什麽非常難以開口的事嗎?學習困惑?友誼?暗戀情愫?人生目标?自我懷疑?還是……家庭?
他倆又繞了一圈,到了操場的一個角落。這個角落有許多樹,上體育課時女生總愛來乘涼。這會兒樹影淩亂地落在地上,操場上金燦燦的,樹下卻陰沉沉的。
夏烈走向了一顆樹下,擡起了腦袋看江問語。江問語看他臉上樹影斑駁,準備好了十足的耐心聽他傾訴。
夏烈說:“江問語,我喜歡你。你能和我交往嗎?你喜歡我嗎?”
又補充道:“對不起。上學期有一次你給你媽媽打電話,我路過辦公室,聽到了你說你喜歡……男人,所以我……對不起。”
這兩句話腹稿裏都沒有,确切地說夏烈已經不記得腹稿是什麽樣兒的了。他滿心都是江問語,希望江問語笑一笑,希望江問語答應,希望江問語也喜歡他。
然而江問語心裏只有四個字:媽的智障。
原來是這樣。
這樣好像确實能說通很多事。
可是誰想得到啊。
媽的智障。
也不知道是在罵誰,夏烈還是他自己。
江問語看了夏烈一眼,慢慢地開口:“夏烈,你可能誤解了你擁有的某些情感;以及你覺得你喜歡男性這件事,可能是因為你接觸這方面不多,在一種新鮮感的驅使下,誤會了自己。”
夏烈很仔細地聽江問語說每一個字,說:“我沒有。我沒有誤會自己。我喜歡你很久了。”
“很久”這兩個字一說出來,這份感情就仿佛具有了時間的厚重。江問語重新審視了遍夏烈,發現他與自己一般高,頭發應該是剪過沒多久,面龐還是青澀,但也有一些棱角顯露出來,不胖不瘦,被父母照顧得很好。
江問語說:“夏烈,你這麽小,知道‘喜歡’是什麽嗎?你可能只是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可能比你周圍的人都不錯那麽一點兒,比如看起來學識多一點,然後你又想陷入一段或許可以稱之為‘愛情’的感情中去,然後你選擇了我——并不是真的喜歡我。”
夏烈依然不喜歡被評判,他很想生氣又氣不起來、語氣依舊很耐心很誠懇地說:“我不是想去喜歡誰,我是喜歡你。想和你多說話,總想看你,看到你就開心,希望你和我相處時也開心……”
夏烈學着駱翊給他解釋的“喜歡”是什麽,又說:“……我還想保護你,雖然你現在不需要我保護,但我想以後可以保護你,我還想……你是我一個人的。”
只有少年才能這麽坦然地說出這些話吧。江問語嘆口氣說:“這也不能說明什麽。這些都是你主觀認為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夏烈急了:“如果我和你說的是我喜歡上了某個女生,或者哪怕我說的是某個男生,你也會這麽說嗎?不知道‘喜歡’是什麽都是主觀認為的不是真的?你不會。你只會說‘啊挺好的這樣的感情很美好,但要平衡好喜歡一個人和學習之間的關系,要把美好的感情化作生活的動力’吧啦吧啦。那,這個人是你的時候,你憑什麽要這麽說?”
所以說語文好想法多的人就是難搞。江問語又嘆口氣,說:“那換個問題,夏烈,喜歡老師,你不覺得不應該嗎?”
夏烈反問:“為什麽不應該?”
“如果這段感情被大家知道了,你覺得大家不會指指點點嗎?你能承受嗎?”
“為什麽不能承受?大家指點是他們狹隘,我為什麽要像他們一樣?”
“那你想過老師和學生的關系嗎?老師作為師生關系裏相對權威的一方,可以給學生施加非常大的壓力,你無法保證老師不會把私人感情帶進師生關系的處理中——尤其一旦雙方心生龃龉。而你,高考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你,真的能拿高中生活去做一場感情的賭注嗎?”
“首先,師生平等,誰說老師就是權威了?其次,就算很多老師把自己當權威,你也不是這樣的老師,更不會向學生施壓。”
夏烈這樣說完還不滿意,盯着江問語問:“你是嗎?”
如同夏烈不喜歡被評判,江問語也不喜歡別人窺探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之前說的那些都是為了不傷害夏烈感情,可扯了那麽久夏烈還是那麽倔,他只好說:“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是嗎?我不喜歡你。”
夏烈愣了。雖然從江問語說第一長段話開始,他就猜到了大概率會被拒絕,但江問語不說出口,他就始終懷有江問語是在試探他誠不誠心的希望。
就算江問語說出口了,他也還想掙紮:“你不能因為覺得我誤解了‘喜歡’的含義所以拒絕我,也不能顧忌你老師的身份,你得看你自己喜……”
“我知道,夏烈,我知道。”江問語打斷,“我就是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