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WTF
當你關注起一件事時,你總會覺得身邊所有的事都與這件事有關。
周一大課間,沈蔚和幾個女生在說笑,聲音有點大。夏烈隐隐約約聽到她們提江問語,故作不耐煩地問剛從那邊發完習題冊回來的衛婷:“吵得沒法睡覺。沈蔚她們在說什麽?”
除了一同來自縣裏也是室友的葉清清,衛婷很少和其他女生來往,所以沒太注意沈蔚她們聊的是什麽,只把聽到的一點說了:“好像是,沈蔚昨天下午在哪個電影院門口遇到了江老師和唐老師,唐老師手上還拿着一束花。”
江問語和唐麗恬?
唐麗恬還拿着花?
夏烈想到駱翊說的在花店遇到江問語,腦袋“嗡”地一響,問衛婷:“他們倆在交往?”
衛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說:“不知道。”
夏烈被衛婷話裏的事不關己扯回點神智,欲蓋彌彰地嘟囔了句“無聊”,趴回了桌上,腦子裏卻停不下來地想:
江問語不是說自己是孤寡老人嗎?
江問語騙了我?
江問語的意思難道是自己太孤單了,要趕緊脫離孤寡老人的行列?
江問語為什麽不說清楚?
江問語……
這些循環的想法最後停在了:江問語騙了我。
又想郎才女貌,仿佛天經地義的天生一對。
太陽底下無新事,原來也可以這樣用。
Advertisement
覺得剛找到江問語點好就發現自己被他騙了的夏烈,一連幾天心情都不好,這直接體現在他上課睡覺的時間大幅增加。周三下午最後一節是物理課,恹恹了一天的夏烈繼續睡,被江問語砸了個粉筆頭。
每個學生有每個學生的課堂習慣,江問語從不管夏烈上課睡覺。可今天他幾次路過教室,夏烈都在睡,到了最後一節課還睡,他擔心夏烈把精氣神睡散了。
他本來是想砸夏烈的手,瞄準了丢出去,夏烈卻在這當兒換了趴的方向,粉筆頭就砸到了腦袋。
夏烈驚醒,捂着頭吃痛,全班的注意力都随着那粉筆頭落到了他身上。江問語準備當無事發生過地繼續講課,可夏烈低吼了句:“哪個孫子!”
過不去了。
江問語晃了晃手裏拿着的粉筆,說:“夏烈,注意聽講。”
夏烈睡醒向來有起床氣,更別提是被迫醒來,醒來還挨批,更氣的是批自己的還是騙子江問語。他霍然起身,回嘴到:“誰規定了學生必須聽課?人各有志,我對物理沒興趣上課不聽,考得不好我自己負責,你憑什麽要我聽課?再說,我睡覺又沒影響你講課,你講課還影響了我睡覺!”
整個教室,安靜了。
半分鐘後,江問語重新拿起教案,邊往黑板上抄例題邊說:“夏烈到我辦公室去,這節課別聽了。”
夏烈沒動。
江問語開始抄ABCD四個選項了,說:“說不聽課還賴着,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算什麽?”
夏烈猛地離開了座位,帶倒了椅子也不扶,從後門快步出了教室。衛婷幫他把椅子扶了起來。
辦公室只有唐麗恬,看夏烈沖進來,頗為驚訝地問:“怎麽了?來拿東西?”
英語課上午就上完了,她在等江問語。夏烈想着,努力若無其事地說:“和江老師頂了幾句嘴。”
唐麗恬明白了,這是被趕出來了。她聲音柔柔的,責備也是輕言輕語:“你江老師脾氣那麽好,怎麽都能把他惹生氣。”
怒氣過去,夏烈漸漸知道是自己不對,但也不肯認錯,梗着脖子不說話。唐麗恬輕輕搖了搖頭,笑着說:“你随便找個位置坐吧。我這有英文小說,你要看嗎?”
唐老師真好,難怪江騙子喜歡。但夏烈并沒有因唐麗恬的好意心情好起來,他說:“不用,我站這裏就好。不看小說,謝謝唐老師。”
唐麗恬又對他安撫地笑了笑,繼續做自己的事去了。夏烈站在窗邊,看着黯淡的天色。
天不該暗得這樣早,是不是要下雨了?
天暗還能下雨,于是人們都會知道,天為什麽暗。人灰下去便只能灰下去,灰成更不顯眼的一團影,沒人看得見再問一句,你是為了什麽。
夏烈想,十月的最後一天,竟然是這模樣。
“夏烈。夏烈?我回去了。那邊有自動飲水機,旁邊有一次性水杯,你想喝水自己倒就行。”
唐麗恬挎着包,笑着對夏烈說。夏烈有點恍惚,差點把“你不等江老師了嗎”問出來,回過神才說:“好,謝謝唐老師。唐老師再見。”
但夏烈還是在想,她不等江問語了嗎?
難道是她先回去做飯,江問語回去就有飯吃?
他倆同居了?
下課鈴響了,夏烈收回放飛的想法靠窗站好,目光投向窗外,簡直像在擺拍。他表情看着無所謂,心裏卻在飛快地想,江問語罵我我要不要還嘴還是道歉,江問語要是冷暴力該怎麽應對,江問語叫家長怎麽辦,會不會要寫檢讨……
門開了。江問語走進來,問:“怎麽不找個位置坐?”
媽的。談戀愛就這麽默契了?
夏烈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瞟江問語一眼,兩手插校褲兜裏,低下頭裝吊兒郎當。
江問語走近他,問:“生氣了?”
沒等夏烈答,又無奈地笑着說:“我怎麽覺得該生氣的是我。”
又問:“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不罵我?不冷暴力?不叫家長?不寫檢讨?不……
情況不對,夏烈覺得局勢看起來對自己不利,說:“沒有不舒服。我就是嗜睡。”
江問語後退了一步,也雙手插兜,插得還比夏烈帥氣,目光審視着夏烈,說:“可是你睡了一天了。你知道人睡多了會傻嗎?”
“誰傻……”
“就你今天課上說的那番話,還不傻嗎?”
夏烈不吭聲了。
江問語不放過他,盯着他說:“你解釋解釋,什麽叫人各有志想不聽課就不聽課。對,你當然有選擇的權利,可你真的明白,你的選擇大概率通向的結果是什麽嗎?不明白就選擇,是不是盲目?盲目還當自己有個性,是不是傻?”
夏烈被他盯得心煩意亂,又不肯道歉,咬咬牙說:“不會有下次了。”
江問語仿佛看出他想應付過去,哼笑一聲說:“這句話可不夠當結語。我要聽那三個字。”
WTF?
夏烈臉漲得通紅:“什……什麽?”
江問語很坦然地重複了一遍:“做錯事要說什麽,不知道嗎?”
夏烈臉更紅了,主要是惱得,自己剛剛在想什麽,腦缺嗎。這樣的氣惱下道歉就不算什麽了,他只想離開。他說:“對不起。”
“早說不就沒事了,都不會叫你來辦公室……”江問語忽然注意到了夏烈異常紅的臉,“你真的沒有不舒服?”
沒有。我真沒有。
夏烈用力搖了搖頭,看了江問語一眼,跑出了辦公室。
留江問語有點驚訝地站在原地。
晚上果然開始下雨了。夏烈睡前把鬧鐘往前調了十分鐘,祈禱自己能按時起來。
江問語睡前也把鬧鐘往前調了十分鐘,雖然是走去學校,但特殊天氣還是要保險起見,多預留些時間。學校并沒有要求班主任與學生同一時間到,但他覺得自己到了,小朋友們到校的積極度也會高些。
小朋友們。
江問語想到了夏烈,覺得夏烈确實反常,不管是上課一直睡覺,還是一言不發地從辦公室跑走。
只是“反常”絕對不等價于“不好”,也不是所有的反常表現他都要近距離地觀察評判引導。小朋友們有自己的成長,他在一旁陪着就行。
陪伴者才是他的主要角色。
早晨出門時沒下雨,但地面濕漉漉的,天也陰,夏烈還是穿上了雨衣。沒騎幾分鐘天就開始下雨了,雨點又密又急,不給人緩沖時間,他一路上看人們驚慌失措地撐傘,得意地想還是爸爸我有先見之明。
這份得意卻并沒維持多久,夏烈在離教學樓不遠時看見了走過來的江問語和唐麗恬,有說有笑,共撐着一把傘。他想是放慢腳步能避免碰面還是該沖進教學樓,沒比較出來就被江問語叫住了。
“夏烈。今天很早啊。”
夏烈只好走到他們身邊打招呼:“江老師好,唐老師好。”
唐麗恬很溫柔地問:“心情好點了嗎?”
兩分鐘前還挺好的,現在難說。夏烈擺出學生面對老師慣常有的那種笑容,說:“好多了。”
江問語一副意外模樣,問唐麗恬:“你知道?”
唐麗恬說:“我在辦公室備課。”
夏烈不想聽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插縫說:“老師,我先去班上了。”沒等批準,徑直走了。
唐麗恬看着夏烈走遠,問:“他昨天說和你頂嘴了,你說了他什麽?”
江問語笑:“一點小事。”
唐麗恬也笑:“典型的這個年紀的男孩,毛糙,愛犯事,單純。學習算是認真。”
江問語認同地點點頭:“太單純了。”
進了教學樓收了傘,江問語又調侃說:“峻輝太不懂事,這種天應該守在你家樓下等你一起上班,一下雨就趕緊給你撐傘。”
“你真是,”唐麗恬臉紅撲撲的,“他又不當班主任又沒早讀的,沒必要起那麽早。”
江問語抖抖傘上的水,笑:“你上早讀不就是他的必要麽?”
唐麗恬臉紅着先去了辦公室。
先行一步的夏烈到了教室也沒早讀,在草稿紙上亂畫,想,怪不得江問語周日下午不來學校,原來是要留時間約會,那他周六下午何必來學校,約會去多好。
操。夏烈坐直了身子,我每次做題時他噼裏啪啦敲鍵盤,是不是在和唐麗恬聊天啊。
操。
于是周六下午,段莉怎麽勸夏烈都不肯出門。她無奈地問:“你不是說問題目很好有效果嗎?怎麽剛有點效果就不問了?”
夏烈一副大爺樣坐書桌前,轉着筆振振有詞:“題目要問的都差不多問了,現在該做的事是自己整理思考,然後舉一反三。只問不思考是沒有用的。”
這話也沒錯。段莉妥協:“好吧,那你在家好好學吧。不過離期中考還有這麽久,有不懂的還是要去問。不懂的自己想可能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但是老師一點撥就懂了。你懂我意思吧?”
夏烈沒轉筆的那只手比了個OK。
段莉問了夏烈為什麽不去問題目,周一江問語也問了。升旗完解散時,江問語走在夏烈身邊,說:“周六沒來學校?”
夏烈“嗯”了聲。
江問語挑眉:“不是因為上周的事吧?”
夏烈被戳心事,卻故意做出一副“上周的事是什麽事”的疑惑表情,又恍然大悟般地說:“不是。”然後把對段莉那番說辭又拿來用了一遍。
太單純了。江問語好笑地說:“對物理你已經能舉一反三了?”
操你大爺。夏烈裝出沒心沒肺的笑:“總打擾老師也不好意思,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行吧。有問題再來問就行,沒有什麽打擾和不好意思的,想想怎樣對自己有利。”江問語點點頭,笑着拍了拍夏烈肩膀,“待會兒記得收物理作業。”
別亂拍人肩膀……
……這就走了?
夏烈看着江問語走到隊首,又和前面的幾個學生聊起天來,就差勾肩搭背,心裏奔騰過一萬匹學會了人類語言的羊駝,齊聲自我介紹:我草泥馬!
又想,原來一件事情開始得容易,結束就也會很容易。
沒有哪一件事是必須得發生的。
我錯誤地以為江問語也會覺得我不止是在問題目,一起聊天也很有趣,聊競賽也好,聊電影也好。
一部分憤怒被失望代替,夏烈沒有發覺。他以為是義憤填膺其實是孤注一擲地下決心:不問江問語題目,我物理也能考得很好。
要是江問語知道了又要笑着說,太單純了,自我證明還只限于成績好壞的年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