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玩兒我
“哎,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什麽都沒做就結束了。”
九月,D市一中新生軍訓結訓大會結束了有一會兒,熱烘烘的操場上,人和校長萬年不變的總結陳詞的餘音都散得差不多了。
新生一員的夏烈躺在空曠的人造草坪上,和從幼兒園到現在高中都是同班同學的發小駱翊瞎侃。臨近正午,太陽燒得人臉發燙,他閉上眼睛說:“你不是把數理化都預習了一堆嗎?”
駱翊辯駁:“我也沒少瞎玩。”
陽光太兇猛,閉上眼還覺着眼皮下一片白,夏烈索性扯過校服遮住整張臉。黑暗厚了一層,他嘆了口氣,說:“能一直瞎玩多好。上學太他媽沒意思了。”
駱翊想了想:“也還好吧。”
夏烈往邊上掄去一拳:“你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見梁夢玥。
梁夢玥是他們初中校花級女生,駱翊明裏暗裏都特喜歡她。夏烈掂量了下這份感情的厚重程度,又補了一句:“要是沒有梁夢玥,你比我還厭學。”
沒有梁夢玥我何止厭學,厭棄生命了好嗎。駱翊被看穿,傻兮兮笑了兩聲,把話題轉移到他們新班主任上:“聽說,江問語本來準備辭職,學校給他五萬,讓他再帶一屆。”
“我日,這麽黑。”
“沒,他沒要。”
“真的假的,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傻逼。”
“真的。李校長和我媽說,江問語和他談了別的條件。”
駱翊媽媽許芬是家庭主婦,最熱衷的事是和一衆校領導老師搞好關系再打探與駱翊學習有關的消息。駱翊爸爸駱向軍是開公司的,時不時給學校班級做點貢獻,那些老師尤其是領導就也樂意和許芬打交道。
夏烈早猜到駱翊是聽他媽說的,問:“什麽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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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媽說李校長沒說,她旁敲側擊問了幾回都沒問出來。你說能有什麽事?”
“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和李校長說留他一屆就得留他一輩子——富二代逃婚立誓一生為人民教師,知名黑幫老大歸隐小城投身教育事業,皇城家族糾紛他竟是犧牲品!”
駱翊躺在旁邊樂:“你有毒吧。江問語聽到得削你。”
夏烈閉着眼睛也笑了兩聲,繼續說:“我是真想不到他在我們學校教書的理由。土生土長B市人,T大畢業,專業前三,在B市找不到工作嗎?什麽工作不比當老師掙錢?當老師也不至于來我們這小破城市,扶貧嗎?”
夏烈說嗨了,駱翊拽了一下他袖子他也沒管,甩了下手繼續瞎扯,越扯越陰謀論:“背後八成有事。教第二屆就帶最好的班,我不信真是因為他上屆帶班出色。年輕老師教書好有可能,帶班能出色到哪兒去,小年輕能有老班主任有經驗?切。”
“你馬上就可以知道了。”
不屬于駱翊的、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夏烈愣了三秒想這是誰在搭腔,突然反應過來,扯開校服蹦起來,衣服褲子上沾滿了塑料草也顧不上拍,說:
“我……”咬住“日”字:“江……”又咬住“問”字,終于說出來:“江老師好!”
大會結束後,江問語回辦公室處理了點雜事,現在才回家。他從操場抄近路,老遠就看到草地上躺着自己班學生駱翊,猜他旁邊那個臉蒙得像恐怖分子的是他好兄弟夏烈,走近果然聽到夏烈的聲音,“扶貧嗎?”
駱翊察覺到了有人走近,看到是江問語時蹭地站起來。江問語示意他別吭聲,繼續聽夏烈高談闊論,越聽越好笑,到後面覺得自己再不打斷該沒邊兒了,這才出聲。
叫天從來不應叫地從來不靈,叫了幾句江問語人倒出現了。夏烈想着“完了完了完犢子了”,視死如歸地和江問語打招呼,又飛了駱翊一記眼刀。
江問語沒計較夏烈的嘴炮,挺和善地問他倆:“怎麽還沒回家?”
夏烈說:“大會結束得早,我媽還沒做好飯,就在學校再待會兒。”
駱翊接上:“我陪他。”
“你倆感情挺好。”江問語拍了拍駱翊的肩,對他倆說,“那你們再躺會兒吧,曬太陽蹿個兒。待會兒回家注意安全,晚上記得來開班會。”
夏烈和駱翊齊聲說“好的江老師再見”。駱翊看着江問語的背影愣着問:“他說我們倆感情好,是不是諷刺我們?”
這孫子還有臉提。夏烈一腳踢過去:“垃圾!江問語來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駱翊躲避夏烈的襲擊喊冤:“我拉了你一下,你自己盡顧瞎哔哔。”
“他什麽時候來的?”
駱翊做好防禦姿态:“在你說他有事兒之前。”
夏烈“操”了一聲,想了會兒抓了把頭發說:“太傻逼了,道歉也傻逼。就這樣吧。過幾天就沒人記得了。”
駱翊安慰他:“沒事的。我看江問語人挺好,沒削你,還讓我們注意安全,肯定不會生氣。”
這孫子站着說話不腰疼。夏烈煩躁:“日了,你沒聽過‘笑裏藏刀’啊?沒聽過‘口蜜腹劍’啊?沒聽過‘綿裏……’”
“‘綿裏藏針’啊?”
江問語的聲音再次響起,還帶笑。夏烈整個身體打了個哆嗦。
這尼瑪。
心裏日天日地一萬遍,夏烈臉上堆好笑慢吞吞地轉身:“江老師,你還沒走啊?”
江問語笑:“想到個事要問你們就回來了,沒想到你還在抒發不滿。”
“沒沒,我随口說的。”夏烈連忙洗白自己,又轉移話題,“老師你要問什麽?”
江問語想了一下:“忘了。”
駱翊在臉色發白的夏烈身後憋笑憋成狗,江問語大概也覺得逗,揮手告別時沒忍住笑出聲:“我想起來再問你們吧。我真走了,不回來了,你繼續。”
這他媽誰還敢繼續。夏烈對江問語的背影行注目禮,确認他消失在操場大門才開口:“他玩兒我?”目光還不收回來。
駱翊左手搭夏烈左肩上,右手捂着肚子邊狂笑邊說:“烈爺,您可沒啥好被玩的。”
夏烈煩死了,聳一下肩膀晃掉駱翊的手。個兒挺高不需要再蹿,他沒心情地邊往自行車棚走邊說:“下午不想打球了。”
“別呀烈爺,沒那麽小家子氣吧。”駱翊不笑了,再笑約球就黃了,追上去說,“打完球請你喝汽水,青年路新開的那家店,包你爽。”
夏烈到底沒鴿發小,但也沒去喝汽水。打完球一身臭汗,他只想回家洗澡,等洗完澡四肢百骸都舒坦了,又只想往床上癱。
段莉女士聽到動靜,走到夏烈房門口看到的就是他盤腿坐床上開空調的情景。她走進房間帶上門,問:“準備睡?”
夏烈往床上一倒擺“大”字,算是回答。
段莉順手收拾起他書桌:“明天就開學了,你準備什麽時候收心?今晚零點?”
夏烈閉着眼哼哼:“我這心一暑假就沒放出去幾回。我數學都預習到必修四了,您還不滿意啊?”
“物理呢?物理有開始看嗎?”
“媽!”
夏烈初中各科成績都還行,有的甚至很好,唯獨物理奇差,拽着他考試名次從來上不去。段莉聽他不耐,說:“高中了也不學溫和一點,說一句就跳腳,怎麽和同學老師相處好。”
夏烈不吭聲,段莉又說:“你許芬阿姨這兩天和我聊了下你們班主任江老師。別看江老師年輕,帶班很有一套,又教物理。你以後多和他交流交流,不懂的問題多問問他——”
不了吧。
“——記得給江老師留個好印象。”
打擾了。
夏烈聽段莉一直說江問語又煩又怵,硬是一聲沒應。段莉想他大概是不想聽這些,把空調調高一度,說:“自己定鬧鐘起床。晚上還有班會,別等我叫你吃飯啊。”
下午三點,鬧鐘響了。江問語摁掉鬧鐘,翻了個身,又眯了五分鐘,起床,換衣,出門。
熱氣箍在天地間散不去,擡頭望天呈白藍色,低頭看地是土灰色,都被熏着了的模樣。江問語一路上沒遇着幾個人,人都在屋子裏躲夏末。
他不算匆忙地走着,和一團團燠熱打照面,腋下和背後滲出汗,所幸T恤是白色的,不顯。他走到目的地,一家花店,推開門,冷氣和花香侵來,逼得人打寒顫,浮着的情緒這才落下來,落進芬芳與安定裏。
花店老板熱切地打招呼:“江先生,您來了。花已經準備好了,還是像之前那樣包裝嗎?”
江問語點點頭,白菊花很快被白色包裝紙攏着,包裝紙被白絲帶固住。
十分鐘後江問語上了公交,坐到終點站後又轉大巴。他把胳膊放低,借椅背給花遮陽,想,你們要枯得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