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殺機三
不知先生也颌首:“實不相瞞,我們并非嫌棄陸姑娘累贅,只是我等亡命江湖,亦是自身難保,你也瞧見了,我們落魄到連食宿的銀兩都沒有了,又如何能護姑娘周全?依灑家所見,姑娘不妨去镖局看看,花錢請镖師護送一程。”
陸淺蔥暗自咬牙:趙徵身為襄王爺,沙場征伐多年,手下的死士個個都是高手,普通的镖師如何能應付的來?唯有江之鯉的身手,她昨夜是親眼所見的,連趙徵都不是他的對手,找他最靠譜。
她正要再開口懇求,江之鯉卻是身形一晃,直接從客棧二樓一躍而下,溜之大吉了。不知先生搖搖頭,亦是跟了上去。
陸淺蔥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背着包袱登登登跑下樓,誰知剛一出客棧門,便隐約瞧見街巷拐角處的黑影一閃而過。
見她慌張的回頭,那幾個黑影忙裝作挑揀東西模樣,視線卻一直往她那兒瞟。
是趙徵的人。
也對,趙徵那般心高氣傲的男人,又怎會輕易善罷甘休。
陸淺蔥頓時心跳如鼓,十指絞緊了袖邊,力度大到連骨節都發白。好在江之鯉就在前面不遠處的燒餅攤子前,她想也未想,逆着人流拼命的朝江之鯉跑去,哪怕跌撞到了人,惹來一片罵聲,她亦是恍若不聞。
她就像是一個溺水者,拼命的想要攥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這根稻草的力量微弱,她也絕不能放手。
江之鯉買了一堆的燒餅做幹糧,正要付錢,卻見陸淺蔥氣喘籲籲的從一旁撲過來。她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面色蒼白如紙,手指顫抖的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拍在燒餅攤子上,說:“錢我付了。”
江之鯉将油紙包丢給不知先生,抱着一只咬了個缺口的燒餅望着陸淺蔥,眨眨眼。
陸淺蔥溫潤的眼睛裏滿是哀求和無助,她張了張毫無血色的唇,失聲了半響,才斷斷續續的啞聲道:“有人……跟蹤我,他……追來了……要殺……”
她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般簌簌發抖,又好像是被野獸逼入陷阱的食草動物,睜着一雙溫潤無害的眸子祈求過路人的憐憫。
江之鯉忽然就有些心軟。
他一口将燒餅啃掉一半,伸手安撫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烏黑深邃的眼中盛滿了令人安心的笑意。他說:“深呼吸,放輕松,他們不會蠢到在大街上動手的。”
陸淺蔥死死的揪住江之鯉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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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蹤的人依舊遠遠的躲在拐角,江之鯉拉住陸淺蔥擠過趕早市的人群,不知先生跟在他倆身後,用自己矮胖的身軀擋住跟蹤者的視線。正巧街口的驿站開了門,夥計打着哈欠出來倒水,三人趁機閃了進去,關上了大門。
“你、你們做什麽!”小夥計的哈欠打到一半頓住了,張大嘴警戒的瞪着來人。
江之鯉的身上有淡淡的皂角的清香,陸淺蔥狂跳不止的心髒緩緩平息下來,蒼白的唇瓣也漸漸有了血色。她扭頭環顧四周,發現這是在驿站的後院,往前幾步就是一個馬廄,裏面稀稀拉拉的站着幾匹飽經風霜的老馬。
陸淺蔥掏出幹癟的錢袋,倒出僅剩的銀子,強自鎮靜道:“請給我們挑三匹馬。”
小夥計點了點銀兩,哈腰笑道:“姑娘,您這錢不夠買三匹馬哪,至少要再加二兩!”
陸淺蔥的兜裏只剩下四錢銀子了,實在湊不齊那麽多,正窘迫着,江之鯉開口道:“兩匹足以,要最好的。”
夥計立刻眉開眼笑,唱了聲諾,便喜滋滋的拿着銀子去馬廄挑馬去了。
陸淺蔥一聽到只要兩匹馬,頓時有些緊張,擔心江之鯉和不知先生會舍棄她先跑了。
她與江之鯉相識不到兩日,且又被他連着救了兩次,她實在是不好意思再強制要求他們。雖然明知道理如此,但現今危機四伏,若自己真的被孤零零抛下,心裏多少會有些難過……
正胡思亂想着,夥計牽了兩匹打着響鼻的馬過來,一邊整了整馬背上破舊的皮鞍子,一邊口若懸河的笑誇道:“客官您看這兩匹如何?這可是我們整個馬廄裏最年輕耐跑的兩匹啦,全鎮這個價格再也沒有第二家,還白送兩個馬鞍子!”
江之鯉和不知先生一人一匹,翻身上了馬背。
見陸淺蔥久久站在原地未動,江之鯉歪着腦袋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怎麽還不上來?”
陸淺蔥一怔,驚喜又遲疑的看他。
江之鯉啧了一聲,笑了笑:“莫非你想跟不知同乘一匹?他那泰山壓頂般的重量,可是很危險啊,心疼心疼可憐的馬兒吧!況且我這般英俊潇灑,怎麽看都是和我一起比較劃算罷?”
不知先生敞着大肚皮,笑得菩薩般慈祥。
“不、不是……”陸淺蔥張了張唇,笑道:“我願意的!”
江之鯉捏着馬缰,身體朝後挪了挪,這才伸出朝她一只指節修長的手來。
陸淺蔥仰首望着江之鯉,只見他逆着晨曦的陽光,嘴角微翹,白衣翻飛,腰間插着一管竹笛,別着一把烏鞘劍。微風襲來,揚起他後腦未束起的發絲,又輕輕落回他雪白的衣襟上。
他的眼眸黑而深邃,如同一汪深潭。陸淺蔥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不知是被陽光灼痛了眼,還是迷失在了他嘴角微微泛起的弧度……
她毫不遲疑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江之鯉立刻握住她柔軟的素手,将她拉上馬背。
那一刻時光仿佛被無限延長。
藍天,白雲,微風,她微微詫異的眸,飄揚的發絲,翻飛的衣袂,還有他唇邊的淺笑和掌心粗粝的溫度……一切的一切,哪怕多年後經歷世事的變遷,歲月的洗禮,依然定格成了她生命中一道永不磨滅的剪影。
他的臂膀那麽強健有力,輕輕一拉,她便跌入他的懷中。哪怕隔着幾層秋衣,陸淺蔥依舊能感覺得到江之鯉胸膛的溫度,下一刻,江之鯉和不知一抖缰繩,帶着她縱馬躍出院門,在大街上疾馳而過,帶起一陣雞飛狗跳。
暗處的跟蹤者們也顧不得隐藏自己了,紛紛拔腿就追,無奈兩條腿終究跑不過四條腿,眼瞅着他們朝官道上跑去,一個跟蹤者吃喘籲籲道:“怎麽辦,可否要禀告王爺?”
另一人擺擺手,沉聲道:“備馬,追!”
馬蹄噠噠,耳畔的風呼呼而過,小鎮遠去,喧鬧遠去,群山遠去,陸淺蔥十九年來第一次生出了無比暢快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江湖,這就是自由!
馬背本就不甚寬敞,更何況還坐着兩個人。江之鯉的雙臂從她身側繞過,抓住缰繩,兩人貼的極近,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濕熱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耳畔,有些微癢。
暢快過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前挪了挪,試圖拉開一絲縫隙。
無奈馬背上實在是太颠簸,她又從未騎過馬,這麽一動便險些跌下馬去,想要驚呼,卻無意間咬到了舌頭,頓時眼含熱淚疼的說不出話來。
耳畔傳來一聲低笑,江之鯉道:“抓好馬鞍,別亂動。要是半路掉下去了,我可不負責撿。”
陸淺蔥唔唔兩聲,忙抓緊了馬鞍。
罷了罷了,管什麽男女有別,還是逃命要緊,她也不是什麽嬌滴滴的小姑娘了,計較這麽做什麽?
想罷,她放松了身子,任由江之鯉策馬穿越崇山峻嶺,順着官道南下。
馬不停蹄的跑了兩個時辰,陸淺蔥又餓又累,面色已有些發白,好在江之鯉及時勒馬,打算在一處陰涼的小溪旁稍坐休息,再繼續趕路。
江之鯉和不知先生率先下了馬,兩人拴好馬匹便去小溪旁洗了把臉,結果回頭一看,陸淺蔥依舊僵硬的伏在馬背上,神情隐隐有些痛苦。
這也不能怪她,陸淺蔥是第一次騎馬趕路,整整跑了兩個時辰不曾停歇,渾身骨骼已是酸痛得不行,尤其是大腿內側的嫩肉,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她實在是擡不起腿來。
江之鯉稍一思索就明白過來了。他嘴角微微上揚,難得沒有取笑她,只跑過去朝她張開臂膀,“跳下來,我接住你。”
他這樣熱情,陸淺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江之鯉以為她不信,又認真道:“相信我,別怕。”
陸淺蔥一咬牙,手腳并用的擡起酸痛的大腿,馬兒噴着響鼻跳了跳,陸淺蔥的身子立刻失去平衡,朝江之鯉一頭栽了過去。
下一刻,一雙有力的手掐住她細瘦柔軟的腰肢,将她整個人穩穩的放在地上。
陸淺蔥的雙腿酸痛得如煮熟的面條,踉跄了一步才穩住身子,她竭力掩飾住眼中那一抹不自然的神色,朝江之鯉微微颌首道:“抱歉,我……”
我總是這般無用。
可惜後半句還沒來得及出口,江之鯉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唇,示意她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