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這日,金國使臣到來。
金國長期觊觎西朝富裕的土地,不時侵犯,西朝為扞衛國土,雙方大動幹戈,三個月前,金國大王主動提議,願意與西朝和平相處,永不侵犯,并且派來使臣簽訂和議盟約,以示誠意。
谷若揚為盡地主之誼,開了盛大的午宴相迎,莫香凝貴為妃首,這等國宴當然得列席。
她來前特意細細打理過自己,絕不讓自己在衆人面前失禮,帶着怡然抵達太和殿時,瞧見除了被禁足的德妃缺席之外,成嫔、秦嫔等所有宮妃不論地位高低全來齊了……不,她仔細再一看,沒見到雲嫔,莫非,今日這場合裏沒有她?
思及此,她微微蹙起眉,身旁的怡然見到她的表情,馬上附耳道:“奴婢想,這雲嫔娘娘大概又要像缺席秀女典一樣擅自不來了吧?”
“這可不同于一般的筵席,可是國宴,她敢不來?”
“不來不是最好?瞧,皇上雖還沒到,可他身旁不是多設了個位子,今日這場合能與皇上齊座的唯有太後娘娘而已,若太後娘娘也來了,她老人家發現雲嫔娘娘連這種場合也敢缺席,您想想,這回太後娘娘還能忍得嗎?”怡然手暗暗指着前方玉階上并排的兩張椅子,提醒的說。
莫香凝這才留心到此事,忍不住輕揚起嘴角,淺笑道:“說得沒錯,就讓母後治她吧!”這回休想自己會幫她了,就讓她自個兒找死去!
“娘娘,金國的使臣們已入席,衆大臣也都入列,皇上亦将到了,您快入座吧。”一名太監見她站着與自己的宮婢說話,未立即入席,前來催促。
莫香凝這才雍容的往自己的位子走去,她是當前宮中地位最高的人,這位子當然安排得離皇上最近,是後宮中最好的座位,也最受矚目,當她翩然入座時,就連金國的使臣目光也朝她投來,仔細打量,不敢有半分的輕視,對此她不禁暗自得意不已。
而在朝臣的座席上,左相莫千裏非常滿意女兒那後宮第一人的氣勢,反觀與他比鄰而坐的右相季汐山,此刻面上無光,無非是因為女兒季霏嫣被禁足,無法出席今日盛宴,再加上看見死對頭莫千裏的女兒得意,這就更加不高興了。而這席上分別還坐着悶不吭聲的慶王谷明華以及一臉嚴肅的萬宗離和一幹的王公大臣。
“皇上駕到——”殿前的太監拉聲高喊道。
所有人的視線便整齊的往殿門口而去,接着起身跪地相迎,那金國使臣們雖不願意跪,但在人家的地盤上也不得不跪,跪得是一臉的不甘不願。
莫香凝同樣屈腿迎谷若揚,這時見從殿門口走進的有兩道人影,其中一個穿着金線銀白龍袍,可另一個居然是——雲縧紫!
衆人無不驚訝的瞠大了眼,尤其再見雲縧紫一身珊瑚霓紅錦袍,裙裾垂地迤逦,殊豔尤态,還有她頭頂上鑲着的那顆巨大的東珠,更是映得她膚白勝雪,姣美容顏不可逼視。
“娘娘,那東珠比皇上賞給您的還大。”怡然不經意脫口說出道句,立即引起四周人的側目,嫉妒起前方那随着皇帝款款而行的人。
莫香凝只覺手足一片冰涼,那寒意直直逼沁進心底。
衆目睽睽下,谷若揚牽着阿紫往那玉階上而去,兩人在玉臺上站定後,谷若揚攜着阿紫環視衆人,接着,阿紫竟坐上那衆人本以為是為太後準備的位子!
莫香凝見狀,不禁失态的站起身,自己尚且只能坐在後宮席上,那雲縧紫憑什麽坐在皇上身旁,那位子若不是太後來坐,也得等将來的皇後才能坐,那雲縧紫怎能——她怒不可遏。
莫千裏與季汐山見了也相繼愕然變色,連一向沉穩的萬宗離亦是沉下臉,唯有谷明華沒有特別反應,皇上雖讓阿紫以嫔的身分入宮,但這心裏只怕當她是皇後,今日會攜阿紫一起現身他不意外。
莫香凝本來很能忍,這時也忍不了的想上前去對谷若揚進言,讓一個嫔坐上那位子不恰當,更是于禮不合。
但她才上前一步,就教莫千裏的眼神給阻止了,這場合她若真鬧起來,恐怕只會惹怒皇帝,他讓她先忍下。
她只得忍住怒意,死掐着拳頭跪了回去,可這臉上再也笑不出來,她堂堂的淑妃竟連個嫔都不如,今日過後,恐怕成為衆人恥笑的對象了。
成秋雨雖也在心裏讪笑莫香凝的難堪,但她更妒恨雲縧紫,原來皇上還沒有忘情于她,這樣将她帶到衆人面前,只為表示他就寵她雲縧紫而已。
至于秦芬兒,瞧着前頭的龍與鳳,眼底對雲縧紫只有羨慕,倒未顯嫉妒。
“都起身吧!”谷若揚和阿紫坐定後,淡聲喊起。
衆人聞聲起身回坐。
谷若揚瞧見身旁的女人大氣也不敢吐一口,頭垂得極低,那坐不住的樣子,不禁略鎖起眉頭。
阿紫頓感腰身一緊,回神過來發現自己已坐在他的腿上了,她大驚失色,“您這是做什麽?”她咬牙低聲問,這麽多人面前,他怎好将她抱上腿去!
“別動,好好給朕坐着,要不然朕還能當衆吻你。”他陣子火熱,像是不在乎當場把她生吞活剝。
她耳朵嗡嗡,曉得他不是玩笑,真會這麽做,這頰上兩抹紅暈立刻染散開來,羞窘得趕緊別開臉,不敢與他熾熱的眸子對上,不料這一轉開,卻又撞上另一道目光,萬宗離正緊緊盯着她看,她心裏驀然一慌,低下頭,連他也不敢相視。
“敢問西朝皇帝腿上抱着的這位可是您的皇後?”這開口問話的人即是金國的使臣之首圖悟八裏。
他是金國大王的子侄,年約三十多歲,身材微胖,腰帶鑲着熠熠閃爍的大紅寶石,身後帶了七、八個屬下一同入席,這些人也都是穿金戴銀,極盡的張顯貴氣。
他這一問莫香凝首先變臉,莫千裏與季汐山臉色也跟着難看起來。
“金國使臣來我西朝難道都沒事先一番?我西朝目前尚無皇後。”莫香凝終于忍無可忍的道。
圖悟八裏瞧她一眼,“我圖悟八裏當然也聽說過西朝無後,可此刻高坐西朝皇帝身邊的不該是皇後嗎?我這是迷惑才特意問清楚的。”
“她不是皇後,她只是一個嫔!”莫香凝忍着氣道。
“一個嫔就能在這場合與西朝皇帝同進同出這還同座,那你又是什麽身分?”圖悟八裏反問她。
她立刻擡高下巴。“我是……是淑妃。”她本要大聲傲然說出自己的身分,但忽然想到自己地位高又如何,只能坐在一旁,還不如一個嫔能坐皇帝腿上,這說出來只能證明她是個不得寵的妃子,讓自己無臉,因此這後頭的聲音就弱了,連下巴也收斂了,不再擡得高高的。
她聲音雖小,圖悟八裏還是聽得明白,馬上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盡管他只說了這四個字,可也讓人明白他所想的,這是譏笑莫香凝無寵。
莫香凝簡直咬牙切齒到極點,這回是真受到奇恥大辱了,尤其在聽到谷若揚說了什麽後,那神色更是徹底灰敗下來。
“雲嫔剛進宮而已,地位雖不高,但不是沒有機會往上提,來日方長,朕斟酌着,今日讓她坐朕身邊,只當見習,金國使臣莫見怪。”谷若揚這言下之意雲縧紫将來不只是嫔,榮寵還在後頭。
阿紫聽了自己都感到臉熱,今日她本想自己靜靜的坐到後宮席去,不惹人注意,悄悄度過這日就好,誰知他一早就到景月宮,親自監督朱丹将她打點妥當,這衣服稍有不滿意的,立即讓尚服局的人來改,她頭上那顆東珠也是他硬要朱丹給她鑲在發上招搖,末了,拉着她一道走進大殿,她忍着衆女那帶着綿綿細針的眼神已經夠苦了,他這會兒又說什麽渾話,說她來見習的,這是要見習什麽啊?
他是嫌她不夠折騰,找她麻煩來着,她頭痛欲裂,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不讓這家夥像獻寶似的把她現出來給大家看。
圖悟八裏聽了谷若揚的話,立即感興趣的瞧向雲縧紫,似在計量着什麽。
“雲嫔娘娘沒去過金國吧?今日圖悟八裏代表金國大王前來談和,這若相談成功,娘娘就有機會到我金國來作客,受我金國招待,順道瞧瞧我金國的河山了。”他不着痕跡的将話題導向議訂盟約的事上,倘若雲縧紫說了一句向往,那就瞧西朝皇上怎麽說了。
這簽不簽盟約,西朝皇帝一直不給回應,大王這才派他前來,正好藉着此刻得到答案。
谷若揚雖沒對阿紫說過朝政上的事,可她也多少明白兩國間的利害關系,依她對谷若揚的了解,他不給答案應該是因為不相信對方吧?
她微微一笑,不上當的道:“金國山河壯麗,自是美不勝收,但我西朝疆土廣闊,雲嫔至今尚未游遍,又怎會先去你金國游歷,不過,若西朝與金國不可分割了,那又另當別論。”
阿紫這話說得漂亮,這不可分割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金國成為西朝的附屬國,二是西朝真與金國簽訂和議盟約。
着不卑不亢,語帶雙關的态度,連莫千裏與季汐山聽了都暗自叫好,心想着雲绛紫有腦子,倒不笨,沒落了圖悟八裏的圈套不說,還暗暗打了他一耳光,這若讓自己女兒來應對,不見得說得出這番痛快的話。
圖悟八裏沒想到雲縧紫會這樣答話,不禁僵了笑容。
“西朝與金國即便不簽盟約,雲嫔若想走一趟金國,朕有機會還是能帶你去的。”谷若揚雙目灼灼的望着懷中的人,聽她的回答亦是贊賞的,而他接着說的話更為犀利,若不簽盟約,他想帶阿紫去金國,那又只剩一個可能——巡視國土,言下之意,對金國也是有野心的。
圖悟八裏臉孔烏黑下來,“西朝皇帝這是表明要與金國為敵了嗎?”他索性挑明了問道。
谷若揚輕啜着酒,睨他一眼才道:“朕方才的話也沒其他意思,你不用多想。”
圖悟八裏鐵青了臉,“西朝皇帝莫要欺人太甚!”這是要翻臉了。
谷若揚對他的怒氣視若無睹,仍一臉淡漠。
阿紫眼看這場國宴就要砸鍋,而自己仍教谷若揚抱着動不了,只得示意身後的朱丹朝圖悟八裏送上水酒,又轉頭回來道:“圖悟八裏大人先別急,皇上也沒說不簽訂盟約,方才的話都是假設的,皇上之意是還需時間考慮考慮,而今日純粹招待遠道而來的各位,是喝酒吃菜的場合,若要談正事,皇上會另外召你們進宮詳談的。此刻不如先喝酒吧,咱們這西朝的美酒是出名的好喝,請圖悟八裏大人品嘗看看。”
圖悟八裏受辱,心中雖有氣,可眼下也不好就将情勢弄僵,如此他回去無法向大王交代,斟酌後便接過朱丹遞來的酒,一口喝幹了。
衆人見皇上與雲嫔一剛一柔,就整治得金國來使悶聲挨棍,這之後談什麽還不是得由西朝主導。
衆人對雲嫔是刮目相看了,這位位分不高的後宮娘娘倒十足有西朝女主的範兒,再瞧皇上那嬌寵她的樣子,想來雲嫔将來大有前途了。
萬宗離望着谷若揚懷裏的人,神情複雜,眼色逐漸黯淡下來。
這國宴結束後,谷若揚攜着阿紫将要離去,尤一東忽然靠過來在谷若揚耳邊低聲道:“啓禀皇上,大将軍回來了。”
谷若揚眉峰一挑,“他此刻在哪裏?”
“候在承乾殿等着皇上。”
“嗯。”他點頭後轉向阿紫道:“朕去一趟承乾殿,你先回景月宮去,回頭朕去找你。”
阿紫靠他極近,自是聽到尤一東禀報的事,既然李永将軍回來了,他必定有事,便道:“皇上忙去,不用趕着到景月宮沒關系。”
他以為她不想他過去,立即就惱了。“朕去不去你管不着!”這重哼一聲後方才離去。阿紫愕然,他這是生哪門子的氣?該生氣的是她吧,瞧他把她搞得成後宮衆人的眼中釘了,想來她以後日子不好過……
正這般想着,這遠瞧見莫香凝朝她看過來,那神情大有興師問罪之勢,今日她被折騰夠了,可不想再應付打翻醋桶的女人,帶着朱丹轉身溜了。
承乾殿內,一名四十多歲身着将軍服飾的男子,一見谷若揚出現立即抱拳跪下道:“臣李永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将軍快請起。”谷若揚親自去扶他起身。這人是谷若揚的常勝将軍李永,當年晉王之亂時曾幾次舍命救他,當自己成功誅殺晉王奪回皇權登上皇位後,即封李永為大将軍,讓他鎮守邊關,保國衛民。“尤一東,賜坐、上茶!”他吩咐道。
尤一東立即去搬來椅子恭請李永坐下,再奉上香茗,主子對大将軍極為倚重與禮遇,他不敢怠慢。
“大将軍若早一點回來,這還趕得上參加國宴,可惜大将軍遲了一步,國宴剛結束。”谷若揚待李永坐下後,惋惜的說。
“皇上指的可是歡迎圖悟八裏的宴會?”
“是啊,你若能出席,就能瞧朕與阿紫怎麽挫那個金國人的銳氣了。”
李永噙笑道:“皇上顯威,那圖悟八裏自是招架不住,不過,阿紫怎麽也出席了?”
“朕封她為嫔,她進宮來了。”李永遠在邊疆,尚不知此事,谷若揚于是告訴他。李永向來便曉得他對阿紫糾纏不清的感情,所以他在李永面前并不隐瞞與阿紫的事。
李永馬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很替他高興。“恭喜皇上終于和阿紫……不不不,不能再喚阿紫小名了,該改稱雲嫔娘娘。可是,您本意不是要立她為皇後,怎麽只給位分不高的嫔?”他想想不解又問。
谷若揚想起方才與阿紫分開時,她那一副不用他恩寵、不想再見到他的模樣,不住氣結。
“這女人不受教,朕教訓教訓她,等她識相了,懂得對朕卑躬屈膝,朕再換了她的身分。”
李永聽了這話就明白了,阿紫雖進宮,可皇上還沒真正搞定人家。
“呃……皇上說得是。”李永只笑着不好多說什麽,這帝妃間的事不是他可以過問的。
“不提阿紫了,來,說說正事,大将軍突然回來,可是有什麽要事對朕親禀?”谷若揚沉肅下臉色問道。
李永也正了正神情,道:“臣日前在邊境抓到兩個人,一個是金國驿官,一個是在邊境活動的雙面細作,臣在那驿官身上捜到金國大王的調兵密函,這若真有心簽訂議和盟約,又何須調兵遣将?皇上莫要與那圖悟八裏達成任何協議,防金國大王有詐。”
谷若揚淺聲而笑,陣中掠過一抹冷酷。“一面說和,一面又調兵遣将,這金國大王真是個狡猾的狐貍,可惜朕從頭至尾就沒相信過他的話,只是這回金王既像回事的派人過來談,那這場面朕還是得做,要不然就顯得是咱們西朝量小好戰了。”他這不過是虛與委蛇,那個敢代主子行騙到西朝來的圖悟八裏,自己是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
李永點頭,“其實臣并不擔心皇上會上金王的當,這次臣專程趕回來,是為了另一個重要的消息。”
谷若揚凝眉,“你剛說還抓到一個雙面細作,這重要消息與其有關?”他馬上問道。
“是的,臣抓到的這個細作,專門游走于西朝與金國之間盜取消息,再賣給出價高者獲得暴利,是個沒什麽忠誠道義的小賊,不過,臣這回卻拷問出一件事,那晉王雖死,但竟還遺留一子在金國。”
“有這樣的事?”這消息令谷若揚也驚訝了。
“當年晉王為了結盟金國,送自己的幼子前去做了人質,這一去多年,所以幾乎讓人忘了晉王其實還有這麽個孩子,最重要的是,此子正私下運作,意圖颠覆西朝。”
谷若揚神色丕變,“此子如今在哪?”
“聽說人已回了西朝……”
谷若揚離開承乾殿來到景月宮,要人別驚動阿紫,獨自進到殿裏,見到阿紫正坐在飯桌前用餐,卻只盯着菜好半天,一口都沒吃,那模樣失魂,不知在想什麽。他不禁擰了眉。
走了過去,阿紫仍發着愣,竟沒發現他已到面前。
他眉心攏得更深了。“阿紫?”
一聲沒應。
“阿紫!”這一聲提高了音量。
阿紫聞聲失箸,回過神來才發覺他已在眼前,驚得站起來,這慌亂的舉動又不小心打翻桌上的碟子,“匡當乒乓”幾聲,地上已是一片碎碟。
“對……對不起。”她忙說,蹲下要去收拾東西。
他握住她的手阻止了,朱丹聽見動靜進來,瞧見這一地狼藉,馬上惶恐的道:“奴婢該死,這就馬上收拾!”
“你是該死,怎麽伺候娘娘的,讓她一個人用膳,居然沒人在一旁伺候?”他責問道。朱丹驚惶,“奴婢失職……”
“別怪朱丹,是嫔妾想一個人,所以讓她們別跟在一旁的。”阿紫忙說。
谷若揚仍是瞪着朱丹。“還不收拾收拾下去了!”
朱丹不敢多言,趕緊收拾好碎片出去了。
“嫔妾以為您生氣,不會過來了。”朱丹走後,阿紫瞧了他一眼說。
這話又聽得他一肚子火。“你若真不要朕來,朕這會兒就能走。”
“既……既然來了何必走?就……待一會兒吧!”她抓住他的袖子,說得勉強。
她不勉強說這話還好,一說讓他更上火了。“是你讓朕留下的,那朕就不走了。”
“不走了?”
“嗯,不走了。”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阿紫瞧着他不住搖頭,這位天子任性起來也是很任性的,只是她今日沒什麽心情理他,于是恹恹地擺手,“好吧,您要留下就留下,嫔妾乏了,要早些睡,這就不伺候了。”說完真丢下他徑自在寝殿去了。
谷若揚愕然,這敢将皇帝丢下不管,讓他自便的,她雲縧紫算是天下第一人!
他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這輩子要受這女人的氣?!
不,不能再任她嚣張下去,這會兒就要讓她對自己卑躬屈膝不可!
“雲縧紫,你給朕——”他亦往寝殿而去,正要開罵時,見躺在床上的她雖已雙眼緊閉,但眉頭深鎖,似有心事化不開,他不由得愣了愣,原本想罵出口的話也給收了,只剩一股心疼。
阿紫感覺到身旁的床褥一陷,他坐在她床邊了。
她仍沒有理會,翻個身,想讓自己睡去。
不一會兒,感覺到一股溫熱的呼息在她後頸上漫開,他居然也躺上來與她一起睡!
她不得不理他了。“皇——”
“別吵了,睡吧,今日國宴上喝了些酒,朕也累了。”他不讓她抗議,就這樣抱着她要睡。
她咬唇,這家夥不是沒幹過這種事,前幾日就硬睡在她這裏,抱着她睡了一整夜才去上朝。
她今日心裏煩,實在不想和他羅唆,随他去,閉上眼,想要入睡,只是,這哪裏能好睡,一夜翻覆,還作了惡夢,讓一旁“陪睡”的天子也被折騰了一晚,所幸她天亮前真睡去了,可某人卻得頂着兩個黑眼窩的準備上朝去。
尤一東入內替他更衣,一切打點妥當後,谷若揚瞧還有些時間,便讓尤一東先出去,他手掀了床帏,瞧着裏頭正睡着的人,本不想吵醒她的,但見她這眉頭竟是皺了一夜未松,心下不爽,便搖了她,“起床了。”
阿紫微眯着眼,睡意惺忪地問:“皇上要上朝了嗎?恭送皇上。”
他臉皮輕抽,哪個後宮嫔妃敢這麽随便打發他的?
“起來替朕束發!”他咬牙說。
“束發?”
“嗯,朕想你今天幫朕束發。”他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膝上。
阿紫還沒清醒過來,只往他瞧去一眼,“您的發不是打理好了,哪需要再侍弄?”
“重束!”
“喔……”她一夜未睡,困極了,頭一沾上男人的胸膛,往他頸側一擱,又呼呼睡過去。
谷若揚眸光一緊,捏住她的鼻子。
她吸不到氣,差點斷氣,這下完全清醒過來了,趕忙拍掉他捏住自己鼻子的手,用力吸了一口氣。“您做什麽?”她瞪眼道。
“束發。”男人再次道。
瞧他那副堅持的樣子,阿紫有幾分愕然,真弄不懂他幹麽一定要她幫着侍弄頭發?
“好吧!”她認命的起身,松開他的發,重新束一次。
不過她動作并不俐落,手下力道也不輕,扯得他頭皮陣陣的疼,可他沒吭一聲,只突然說:“民間夫妻,妻子常幫丈夫梳頭的,你以後多學着點吧!”
她手一僵,有些怔然,夫妻……他說他們是夫妻……
是啊,她是他的妻子,卻又算不得他的妻子,她不配……
“您……找人進來弄吧!”她忽然覺得燙手了,不敢再碰他的發。
谷若揚心一沉,回身望着她。“為什麽要找別人,朕就要你!”
“嫔妾……嫔妾不會侍弄頭發,會弄痛您的……”她找着理由。
“朕願意忍這痛。”
“別說了……”她推開他,像是逃難似的下床去,赤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是才走上兩步,身子就被抱起丢回床上了。
他惡狠狠地瞪着她,“你不願意做朕的妻子?”
“嫔妾……這不已經是了?”她聲如蚊蚋的說。
他冷笑,“那就做妻子該做的事吧!”
他驀然壓向她,含住她的唇,狂亂地吮吸,她受驚去推他。
可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都上沖到頭頂,某種埋在身體深處的火像是被點燃了,他的手隔着衣裳重重地揉捏她,弄得她全身顫抖。
“不……求求您不要……”她忍不住哭泣,驚懼聲逸出唇變成了破碎的聲音。
他眼中的欲望在一瞬間退盡,一滴汗“答”地一下掉落在她充滿淚痕的臉上。
他竟差點失控要了她?
他難道忘了她從前遭遇過什麽,曾讓人強辱過身子,自己現在又做什麽?想一樣這麽傷害她嗎?
他倏地一驚的離開她的床,懊恨自己的行為,沒勇氣再看一眼她的淚水,狼狽的走出寝殿,殿外尤一東與一幹的內侍宮女正等着他出發臨朝,卻教他的模樣吓了一跳。
那本已着好的衣飾變得淩亂不說,整齊束好的發更是披散下來,最可怕的是那眼神,像頭差點失去理智噬人的獅子!
“回皇上,查出來了,雲嫔娘娘在國宴後只見了慶王爺。”下了朝後,尤一東立刻上前禀報。
“見了皇叔?那何故會輾轉難眠了一夜?”谷若揚蹙眉問道。
“這……他們當時是在禦花園說的話,四周沒有人,連朱丹都被遣開了,所以沒人聽見他們談了什麽。”
“遣開朱丹必定是有不能讓人知曉的話,而這唯有——”
他話音雖收口,但尤一東已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既是如此,皇上打算如何是好?”尤一東請示。
“不用理會,總得讓她斷了念想才行。”他如墨的眸沉峻霜冷,斬釘截鐵的說。
可七天後,他大怒的扯過才幾天功夫身形便已消瘦許多的阿紫,吼道:“你飯也不吃,覺也不睡,這是想讓朕心軟嗎?告訴你,朕不會的!”
阿紫心頭猛地一震,擡頭看向他憤怒的神情,“原來您曉得嫔妾想什麽……”
“那孩子是個後患,朕不殺他已是恩典,你別逼朕狠下心來除患!”他咬牙切齒的說。她一驚,半晌後眼眶裏已聚滿了淚。
那眼淚像針一般的刺進他的心。“別想,你到死都別想再見到他,因為朕不允!你死絕了這條心吧!”谷若揚狠心道完即拂袖離去。
阿紫蹲下身子,将臉埋在雙膝間,淚水肆意的流不停。
又過了十天,她身形更形清減了。
這日夜裏,谷若揚來到景月宮,阿紫正在用膳,可那桌上的菜肴卻是完整未動的,他鐵青着一張臉走了過來,大手一掃,将桌上的菜肴全掃到地上去。
朱丹等一幹宮人全吓得跪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
“滾!”他暴怒讓所有人出去。
衆人驚吓退去。
阿紫蒼白着臉,他上前扼住她的手腕,“你這女人到底想朕怎麽做?”他怒不可抑的問。
她愕然落淚,哀求道:“讓嫔妾去見他一面吧……”
他滿面陰霾,對那孩子深惡痛絕,恨不得這形同她污點的孩子能立即消失,但是見到她為了這孩子形銷骨立,這教他如何忍受?
“好……朕答應你,答應你總成了吧!”最後,他不得不妥協了。
阿紫雙眼迸出光彩。“謝謝,謝謝您!”她感激涕零的撲進他懷裏,哭得歡喜。
他胸膛內的那把火登時滅了,眼底有份最溫柔、最執拗的憐惜,他嘆口氣的伸手抱住她。
“今晚尤一東會讓人安排你出宮,見了孩子就回來,別逗留不歸。”他囑咐道。
“不會的,嫔妾與暮兒見過面說幾句話就回來,不讓任何人發現嫔妾曾經出過宮。”她承諾。
“嗯。”他輕抹了她的淚,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奈,他終究拗不過這女人。
阿紫見到了雲暮,激動落淚,雲暮見到娘親也是歡喜的抱着她不放。
“娘,您是不是不要暮兒了,為何這麽久不來看暮兒?”雲暮抱着她的頸子難過的問,他已整整三個月未見到娘親了,娘親從未那麽久不來探望他的。
阿紫聽了這話哪忍得住,再度淚崩。“娘沒有不要暮兒,娘想死暮兒了!”
“娘既想暮兒,為何不來?”雲暮不明白的問。
“娘是因為……因為進了宮……不方便出來……”
“為什麽進了宮會不方便出來,若是不方便,娘不進宮成嗎?”
她為之心酸,“不成……娘不能不進宮。”
“娘是進宮換暮兒的命嗎?”他驀然說。
這話令她大驚失色,“暮兒胡說什麽,誰告訴你這些的?”
“沒人告訴暮兒,是暮兒那晚自己偷聽見的,宮裏住着皇上,皇上要殺暮兒,娘卻進宮裏,這不是想求皇上放過暮兒嗎?”
她睜大眼睛看着兒子,不想他竟是這般聰明!
那日谷若揚派暗衛來殺他,她支開他與萬宗離談話,沒想到還是教他聽到了一些,而這樣就能聯想到許多事,自己這兒子早熟得可怕!
“這話不可再說,聽到了沒有?!”她嚴厲起來,怕他若不小心對別人說起這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娘不讓暮兒說,是因為暮兒說錯了,還是暮兒說對了?”他不是會輕易妥協的性子,非要問個仔細不可。
“暮兒——”
“你說對了,朕是想殺你。”谷若揚倏然出現。
阿紫驟驚,趕緊将雲暮抱進懷裏,怕谷若揚一怒之下傷害孩子。
“您怎麽來了?!”她驚恐的問。
谷若揚瞧她緊張害怕的模樣,這臉色更沉了。
他本來也沒想要來的,但擔心她看了孩子後哭哭啼啼的更不想回去,不放心,這是親自來接人的,更順道見見這個自己恨之入骨的孩子。
他将厭棄的目光轉向雲暮,然而這一見,卻有些怔愣,眼前的孩子根本是阿紫的翻版,除了眉宇不像外,那輪廓、那鼻子、嘴巴活脫脫是個俊美的小阿紫,他心中起了異樣的觸動……
“您是誰?怎知暮兒說得是對是錯?”雲暮不識他,掙脫阿紫的懷抱,跑到他面前仰着頭問他。
谷若揚瞧着他,那仰頭朝人說話時有點神氣,又有點不滿的眼神,與他初見阿紫時的神情,一模一樣。“朕……”
“朕?朕是什麽意思?”雲暮側首問他,這頭回見面,雲暮并不怕生。
而這不尋常,谷若揚皇帝做久了,全身有一股傲視天下的氣息,那是會懾人的,常人見了少有不敬畏的,沒想到這孩子卻是不怕。
谷若揚望着小家夥,眼神沒那麽淩厲了。“朕是皇帝的自稱——”
“皇帝?您是皇上?那您就是要殺暮兒、傷害娘——不,傷害姑母的人?”他驀然想起不能在外人面前直呼娘為娘,想到眼前這人就是要殺自己的人,他不免害怕起來。
谷若揚神色瞬間又變得冷酷了。“是又如何,你想為自己、為你『姑母』報仇嗎?”他冷笑問。
雲暮小臉一沉,瞪着他,鼓起勇氣道:“您要殺就殺暮兒,不要傷害暮兒的姑母!”他小小個子,說這話時卻是氣勢奪人。
谷若揚微訝後,感興趣的睨着他,“不愧是阿紫的孩子,有那氣度,也孝順。既然你真想替你姑母死,朕可以成全——”
“不,皇上饒了他吧,您答應過嫔妾不殺他的!”阿紫驚慌失措的将孩子抱回懷中,怕極谷若揚真動手。
他冷眼望着他們母子,那眸中殺意清晰可見,阿紫涼汗濕脊,連唇色都蒼白了。
而他身旁的尤一東已抽出身上的利刃,就等着主子一聲令下,由他動這個手,這孩子真的不能留,否則後患無窮。
谷若揚故意不去看阿紫的淚水,只陰沉盯着雲暮,雲暮也毫不躲避的回視着他,他眯細了眼,道:“你過來。”語氣陰森得教人發毛。
雲暮當真就要過去。
“別去!”阿紫緊抓着孩子不放。
“姑母別緊張,讓暮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