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天,看到他凝神注視着墓碑上的相片,那張徐素看過很多遍的相片。他每一次看的時候,都是那麽溫柔。
時間好像突然走得很慢,他們彼此沒有交談,等到香快燃盡的時候,徐天和徐素說:“素素,來,過來拜一下。”
徐素剛走到墓碑前,就聽到徐天說:“芸堇啊,我們素素,都長這麽大了,明年就要高考了,她很懂事,也很努力,你要保佑她噢。”
徐天用很尋常的語氣說着,就好像媽媽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他們下山後,到山腳下的一家蒸菜館吃午飯,等餐時,徐素從背包裏拿出了英語單詞來背,徐天見狀笑着說:“不差這一會的時間,別看了啊,你這幾個月來把自己崩的太緊了。”
徐素猶豫了一會,把書放了回去。
第一道菜上來的時候,徐素問徐天:“爸,你說,那些高考考不好的人,後來都怎麽樣了呢?”
徐天顯然愣了愣,随機咧嘴笑了:“真是傻孩子才問的傻問題。我沒和你說過啊,你媽媽當年高考就沒考好,後來讀了個專科學校,也挺好的,學的她喜歡的服裝類,每天過得比我還開心,雖然當初成績出來的時候,哭了好多天。”
徐天說着,夾了一塊素雞給徐素,然後放下筷子,問徐素:“我沒和你說過?”
徐素搖搖頭。
“可能是我覺得,這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吧。”徐天指了指窗外,“素素你看,外面那個賣氣球的老爺爺、那個拿着公文包等車的年輕人、還有那個提着菜籃子的婦女,他們中可能有人高考失利,可能有人畢業于名校,可能有人連高考都沒有參加過。可是這些最終都沒有摧毀他們的生活。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沒有一種生活會走向死胡同。即使你錯過了一條路,也會找到下一條。路是人走出來的。”
徐素覺得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仔細想了想,才會想到高一開學前的軍訓,陳教官提起自己的經歷時很坦蕩地說:“你們走得讀書的路是路,我走得也是路。每條路總會有出路的。”
“現在的教育體制給了孩子太大的壓力,總是讓他們以為高考是人生的風向标,考砸了就全完了。”
徐天神情了然:“就像是,你可能無法通過高考和周宸一站在同一個地方,也不能證明你比他差。你還有很多途徑,能夠和他比肩。”
說完,徐天又夾了一塊素雞到徐素碗裏。
徐素看着碗裏兩塊整齊并排的素雞,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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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與選擇
九月的高三,對于很多人來說,是剛打響的戰役,但是對于另一些人來說,這場戰役在剛開始時就要拉下了帷幕。
高三零模安排在九月底,班裏瞿逸陽和鄭敏缺考了,聽說預招班有近十個人缺考——他們都在忙着準備物理競賽決賽,争取拿到一張大學直通車的免費車票。
在這個初秋的季節,徐素第一次考進了年級前五十名。裏面有努力的成分,也有運氣的成分。她的心态,很平和。
周宸一去參加比賽前的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扔下了厚厚的習題卷子,在晚飯後叫他出去散步,順便幫周明遛狗。
陳楓去世後,周明可能太過寂寞,就養了一條很大的牧羊犬,名字很奇怪,叫“蟲子”,是周宸一取的,徐素問起為什麽叫這名的時候,周宸一笑得很魔性,說:“我看到他就想到蟲子。”
徐素被他的想象力驚呆了。
蟲子性格溫順到怯懦,雖然是公的,但是膽子小得像個小女孩。怕生人,見到其他狗,即使是非常小的玩具貴賓犬,也會躲到周宸一身後。周宸一牽着蟲子,徐素在他的右邊走着。兩個人走了很長一段路都沒有說話,蟲子亂竄的時候周宸一就叫它一下,蹲下身摸摸他的毛,恐吓它說:“你這死孩子……再不聽話我揍你噢!”
徐素在旁邊看着,臉上露出微笑。
周宸一總是這樣吓唬蟲子,其實對蟲子,他比誰都要疼。
真是個又幼稚又別扭的家夥。
他們在附近的便利店每人買了一個甜筒,并肩坐在店門前的長椅上吃,蟲子很乖地趴在兩個人的腳下,一會兒就睡着了。徐素穿着黑色的單褲帆布鞋,因為蟲子溫熱的體溫,再也不覺得冷了。
天黑得有點朦胧,路上時不時駛過一輛車,也有晚歸的上班族,騎着電動車,前面的踏板站着一個小孩子,車把手上挂着菜籃子。
周宸一對徐素說:“我小時候,我媽每次接我從幼兒園回來,我都是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專用座椅裏,帶保護罩的那種,遮風擋雨,特別有安全感。後來長大了點,那個座椅拆掉了,一下雨,我就鑽到我媽的雨衣裏。其實裏面挺悶的,也看不到外面。所以我會偷偷地撩開雨衣看看到哪裏了。”
“真好。”徐素不知道說什麽,只憋出這兩個字。
“是啊,真好。”
周宸一接過她手裏的甜筒的包裝紙,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蟲子稍微動了一下,咕哝了一聲,又再次睡過去。
“徐素,我明天就要去考試了。”
“我知道。我也一樣啊。”徐素很自然地回答,雖然,她心知兩場考試的性質完全不同,“我會為你加油的。”
周宸一笑了起來,笑出了聲,側頭看她:“如果我幸運,拿到不錯的名次,可能就不需要高考,直接保送了。你知道嗎?”
“知道。”她對着他撇撇嘴,開起玩笑,“幹嗎呀?還沒考呢就向我炫耀起來了?”
周宸一卻突然收斂了笑容,凝視她的眼眸:“這樣,我就沒法陪你一起奮鬥接下來的一年,一起去迎接高考了。”
就像是當年,他先她一步進入了實驗,讓她獨自度過了初三的一整年。她人生中又一個重要的時刻,他即将缺席。
周宸一覺得,好遺憾。
而且她現在的狀态,他根本放心不下。
“有什麽關系?我都快十八了,又不是小孩子。”徐素語氣非常輕松,讓周宸一覺得,自己這麽緊張兮兮的,反而有點傻。
蟲子醒了,站了起來,轉過頭,眼巴巴地望着周宸一,周宸一從口袋裏拿出了點狗糧放在手裏喂它,手心一會兒就被舔得溫熱濡濕。
周宸一順着蟲子的皮毛,輕輕撫摸他健壯的背脊,沒有擡頭。但是徐素聽到他輕笑着開口。
“我好像考慮得太遠了。要是我考砸了,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吧。”
夜幕已變為深藍,夜涼如水。還沒等徐素再說話,周宸一就站了起來,和她說:“我們回去吧。”
那一晚,徐素和周宸一都很早躺下,卻都遲遲沒有睡着。徐素幹脆起來開了電腦,摸索着在黑暗中,給周宸一發了一條□□信息。
“周宸一,你要加油。我也會的。”
因為前一晚一宿都沒睡好,徐素第二天腳底下幾乎是打着飄的,考試的時候也覺得心緒不寧,第一門語文英語手感很差,後面的數學和理綜硬着頭皮上,大家都覺得很難,她倒反而覺得還好,成績出來的時候,驚喜算不上,只能說有點意外。
徐素看完年級榜轉身離開人群,然後看到身後站着苑聲聲,沖着她微笑。
苑聲聲沒有穿校服,而是穿了灰色的針織衫,黑色的小腳褲,深色的帆布鞋,拉得整個人的身材比例更好,優美而高挑。
“恭喜你啊,好厲害。”徐素剛才瞄了一眼文科班,看到苑聲聲考了文科第一。
“沒什麽厲害的啊。”苑聲聲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言語裏聽不出一點的做作和炫耀,她捂了捂眼睛,苦笑了一下,“我算是最不合格的第一名了吧。一個文科生,每次都是靠理科拉分……”
她們很久沒聊了,苑聲聲高二下學期缺了一半的課在家自學,成績卻一點沒落下。兩人一起走到小賣部去買飲料,結果到結賬的時候,才發現兩個馬大哈都沒帶錢和飯卡,而手裏的飲料剛剛打開。
正尴尬着面面相觑,面前忽然伸出一只骨肉勻稱的手,拿卡在刷卡機上一刷:“我幫她們付。”
徐素和苑聲聲轉頭,看到身旁站着高瘦的曹熠。
曹熠卻并未正眼看她們,付完錢就要走,這個時候,苑聲聲叫住了他。
不知是不是徐素耳朵出了問題,她總覺得,苑聲聲叫曹熠名字的時候,聲音有點顫抖。曹熠的腳步并未因此而有所放緩,他恍若未聞,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她們的視線裏。
徐素還沒反應過來,苑聲聲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說:“我們走吧。”
她們在學校小花園的亭子裏坐下,苑聲聲的樣子很平常,給人的感覺好像絲毫未受到剛才的事情影響。徐素想到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曹熠對于苑聲聲愛理不理,她總是憤怒、氣急或是難過,而現在已經能夠平靜地接受了。
“這兩年多來,我和曹熠幾乎沒有說過話。我以前覺得他不可理喻,太過小氣,不就因為我當時瞞着他轉了班嗎?我是最近才知道了一件事。曹熠他當時并沒有真正生氣,他只是覺得我太武斷,太懦弱。而後來我為了他選了文科之後,我爸媽很生氣,就去找了他,和他談了什麽我不知道,反正那次談話後,曹熠就決定和我橋歸橋路歸路了。我爸媽知道我從前一直想學理,上大學後出國,搞科研,我的路很清楚很清楚。所以他們怪曹熠,覺得是他害了我,害了我一輩子,我能想象他們和他說的話有多難聽。”
“我後來找我爸媽對峙,我爸年紀這麽大了,居然說着說着就哭了,說我怎麽能為了一個別人,輕易地放棄早就規劃好的人生道路。我最後答應他們,準備轉國際班出國。”
苑聲聲對着徐素擠出一個笑容:“可是曹熠不可能。在現實面前,每個人都要做出選擇。跳樓事件後,我收到過曹熠的一條短信,他和我說:聲聲,我們永遠都不值得、不可能為對方放棄什麽,所以,早點認清這個事實,對彼此都好。”
“曹熠早就選好了南方的一所大學。過兩個月給學校的提前錄取的名額就會下來了,他只要去考個試就什麽都定下來了,這是他的夢想。我挺為他高興的。”
苑聲聲此時笑出了聲,徐素看着她,知道她是真的高興,她的眼裏,有活躍的、跳動的光芒。
她很高興,她只是,有點遺憾。
“我這次參加一個考試只是因為國際班還沒開學,十月份就要去操場另一邊了,記得要想我噢徐素。”苑聲聲勾了勾徐素的脖子,“徐素,你和周宸一還有機會的,你不要放棄哦!”
徐素微微笑了笑,沒有回答。
風吹來的時候,她聞到了一陣桂花香,徐素回想到三四月的時候,坐在這裏,聞到的淡淡的紫藤蘿的清香。每個季節,都有各自的色彩,各自的聲音,各自的氣味。就像他們在每個不同的人生階段,都會看到不同的東西,領悟到不同的道理,擁有一份截然不同的心境。
這就是成長。
好像很殘酷,但又好像永遠充滿期待。
徐素突然好想知道,現在周宸一在家裏做什麽。
他們因為競賽原因,得到了學校的特許三天假期好好休息,而過了十一假期,成績應該就會出來了。那天考完後,她比他還着急的問他覺得怎麽樣,他只是笑了笑,說:“考完就不提了,反正又不能改了對吧?”
這樣的反應,讓徐素稍稍安心了點。回頭再想想,自己的擔心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他是周宸一,從來沒有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周宸一,也從來沒有考砸過任何一場考試的周宸一。
他不會失敗的。
☆、三等獎
今天對于紀凡來說,是和以往無數個日子一樣,無比尋常的一天。他六點起床,刷牙洗臉換衣服,十分鐘後出門慢跑了三公裏,回到家火速地洗了個澡,拿着家裏的阿姨準備好的豐盛的早飯,坐進車裏。
司機老張看了看手機笑着說:“今天又要遲到了。”
紀凡“嗯”了一聲,咬了一口三明治,皺了皺眉。——阿姨又把自己的和媽媽的早飯拿錯了。
他把那個三明治扔到塑料袋裏,放到一邊,拿出一只蘋果來啃,眼神缥缈地望着窗外變幻的景色。
老張從後視鏡裏望了望他,試探性地說:“我聽紀董說,小凡你數學競賽拿了金牌?”
“嗯。”
“真了不起。”老張誇贊,“要是我們家小正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
“還行吧。”紀凡的語氣還是一貫的稀疏平常,未見一點不同的情緒。
老張和紀凡爸爸同齡,兒子也和紀凡一樣大,念一所普高的高三,但是成績不行,零模的時候模拟的二本線都沒有達到,讓老張非常擔憂。他本還想多問一兩句什麽,可看看紀凡的表情,又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他跟着老板這麽多年,兩人的關系已經像朋友了,他不怕老板,就是有點忌憚他這個兒子。臉上永遠只有一個表情,心思捉摸不透。
紀凡覺得有點困,在遇到一個紅燈的時候,合上了眼,再睜開眼來,已經到了學校。
七點差五分,走進教室,應該正好。
紀凡走得有點慢,在路上的時候遇到了幾個認識的人,和他打了招呼,順便笑眯眯地道了聲恭喜。學校很久沒亮的電子公告欄上,終于出現了幾個大字。
“熱烈祝賀高三10班紀凡同學榮獲全國數學聯賽金牌……”
大紅色的字體,非常難看,紀凡覺得非常尴尬。
去往教室的這一段路走了很久,一進教室門,所有的同學都轉過頭來看他,臉上的表情各異,班主任拍了拍講臺,沖着他說:“哎喲紀凡,拿了塊金牌就敢堂而皇之的遲到了啊?”
話是這麽說,臉上卻帶着滿滿的笑容。
教室一陣人聲鼎沸,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下來,旁邊的周宸一笑着對他說:“恭喜你提前脫離苦海。”
“你呢?物理競賽什麽時候出成績?”紀凡斜着眼問他。
周宸一把手枕在腦袋後,閉了閉眼:“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在意?”紀凡晃了晃周宸一的椅子,讓他整個人差點一腦袋栽下來,“我可聽說了,考完你都沒去和別人對答案。”
“嗯。”
“怎麽回事?你本來不是很想拿下這個比賽的嗎?都準備了這麽久了,現在裝什麽淡定?”紀凡揶揄他。
“我就想嘗試一下,和紀凡大爺您一樣當個世外高人是怎樣的體驗。”周宸一說完,趴在桌子上旁若無人地開始睡覺。
紀凡:“……”
他總覺得,周宸一很不正常,到底哪裏不正常具體也說不出來,就是一種直覺。以紀凡和周宸一這麽多年的交情看,這家夥不是考太好裝X,就是考太爛受刺激了。
沒有第三種可能了。
他是這麽覺得的。
物理競賽的成績拖了半個月才出來,徐素接到的第一個消息是關于瞿逸陽的——他拿到了金牌,全國第二。
“那周宸一呢?周宸一呢?”徐素聽到消息的時候差點都忘了呼吸,也不顧旁邊的人訝異的目光,激動地抓着瞿逸陽的手臂,大聲問他。
“我不知道啊!”瞿逸陽平時看不出來,徐素這麽瘦的一個姑娘力氣居然這麽大,估計他的手臂上都有了烏青塊,“我也是剛在走廊上看到龔老師,他對我說的。”
徐素放開了瞿逸陽。雖然這樣想有點對不起他,但是……如果瞿逸陽都拿得到這麽好的成績,那麽周宸一,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吧。
她憋着一口氣,按捺着起伏的心情過了一上午,還是沒有等到官方的通知,終于熬不住了,中午匆匆扒了兩口飯,就跑去了預招班找周宸一。
她走過去,遠遠地便看見他靠在走廊的欄杆上,很高的個子,微微弓着背,翻着手裏的一份英文報紙,手裏握着一只鋼筆。
周宸一很專注,好像周圍的人和事都在另一個世界,徐素走近他,叫了他一聲,他才緩緩擡起頭,看到她的時候,笑了笑,問:“這麽快就吃完飯了?”
陽光照耀在他灰色的毛衣上、他的黑發上,琥珀色的瞳孔像寶石一樣,看起來特別的好看,徐素看着他,突然有點不敢開口了。
“你有事?”他把報紙合了起來,垂着眼看她。
“我……我聽說,物理競賽的成績出來了。瞿逸陽……”
“瞿逸陽得了金牌。”周宸一了然地點點頭,自動接過她的話,“我知道。他這次考得很好。”
徐素的手心裏已經滲出了汗水,她的額發也有點濕,心跳很快很快,她一直在等着他告訴她屬于自己的好消息,那個她等了很久,相信他等了更久的消息。
周宸一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然後單手插在口袋裏,桃花眼笑得彎彎的,說:“徐素,我沒有得金牌,只有三等獎。”
“所以我會繼續高考。”
徐素感覺腦子裏轟隆一聲,好像心裏的一座城堡塌下來了,她長久地處于震驚中,直到周宸一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對不起,讓你失望了。看來上天是一定硬要把把狀元推給我了。”
他輕松地開着玩笑,那些話在徐素聽來像一陣輕煙一樣,風一吹就消失不見了,只能聞到淡淡的味道,卻已經滲入了她的皮膚,她的每一個細胞。徐素低下了頭,過了十秒鐘,周宸一才發現,她在哭。
大顆的眼淚低落下來,有幾滴落到了他的白色球鞋上,沿着光滑的表面滾落下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徐素,你別哭。我沒有很難過。”周宸一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她,徐素沒有去接,他弓着背,胡亂給她擦眼淚,“你現在怎麽這麽愛哭……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欺負你呢……”
現在這個點,很多人都在吃飯,但是也有人在陸續回來了。
徐素非常非常難過。
她曾經以為,當終于到了周宸一要和她分道揚镳,先她一步走上邁向未來的路的時候,她會覺得難過,然而,在這一刻,她得知他之前做過的所有努力,流過的所有汗水,熬過的所有夜晚,都化為烏有的時候,她感覺到的不止是難過,而是深深的絕望。
這一點,一點都不公平。
周宸一溫熱的呼吸就在耳邊,她感覺到他低着頭,好像抱了她一下,又很快放開:“這樣也挺好的。我們可以一起高考。紀凡這個家夥把我抛棄了,徐素你不會的吧?不然我真的要哭死了……”
他大言不慚地開着玩笑,徐素紅着眼睛擡頭,看到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感覺很欠扁。
她推了他一下,兩人對視良久,徐素終于破涕而笑,罵他:“沒用!”
“到底是誰沒用?眼淚不要錢啊?”周宸一用報紙拍了拍她的腦袋,揚起了嘴角。
徐素陪着周宸一去小賣部買了泡面,周宸一看着她拆開包裝,打開盒蓋,往裏面放調料包,加熱水、鹵蛋,最後合上紙蓋,用叉子固定住開口,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而他就坐在旁邊吃着關東煮,和她一起等着那香氣慢慢彌漫開來。
周宸一吃泡面的時候想,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泡面,也是度過的最美好的一天。
好像終于,放下了心頭的一塊石頭。
好輕松。
實驗中學競賽獲獎的人很多,拿到金牌、一等獎的人也不少,唐唐和蔣頤月拿到了二等獎也很高興,畢竟本來的期望就不高,幾十分的加分在手上,心裏也有了個底。紀凡和瞿逸陽之類的自然是直接得到保送資格,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學。學校裏很多同學和老師都對周宸一只拿到了三等獎非常驚訝,不過考場有時正如賭場,很多事情都是料不到的。好在他的心态很端正,似乎并沒有被這件事影響到什麽。
每個人都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努力着,龔老師說,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一步一步來,戒驕戒躁,也不能患得患失。
徐素一模考得很好,一定程度上也給她增加了不少的信心,現在周末的時候,周宸一會和她一起去圖書館自習,一起讨論讨論題目,大多數的時候,是他在給她答疑。
徐素第一次開始享受這種辛苦、奮鬥的感覺。他們真的是在并肩作戰,雖然從未問過對方,想考大學,去哪座城市。
徐素開始覺得,這些東西,其實并不是特別重要。只要她踏踏實實地努力,跟着周宸一做到最好,即使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能留下最少的遺憾。
那些一起奔跑過的日子是真實的,在長久的生命和歲月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今年C市的冬天反常的暖和,沒有下雪。考完期末考試剛回到家,徐素就接到了苑聲聲的電話,讓她去家裏玩。
苑聲聲因為晚進國際班,需要補很多東西,應付大大小小的考試,所以平時也很忙。
“到下學期就更沒機會聚了,所以想趁現在把大家叫出來。”
徐素和周宸一到苑聲聲家裏,果然看到有很多人,熟的不熟的一抓一大把。令徐素意外的是,曹熠居然也來了。
他和苑聲聲很平常的說話,平日裏臉上冷冰冰的表情,好像瞬間就消失了。苑聲聲後來和她解釋說:“自從我轉到了國際班後,我爸媽那邊好說話多了,曹熠也是。想想現在這樣也挺好。”
徐素點點頭。只要她真心覺得好,那旁人也無需多言。
可能是高三一學期已經把人摧殘得不像樣了,大家都玩得很High,客廳裏音響聲震耳欲聾,人聲鼎沸的,徐素覺得自己神經衰弱,再呆下去頭要裂開了。
周宸一看到她皺着眉的表情,笑了笑,悄悄地問她:“要不我們溜吧?”
“溜哪裏去?”
“哥請你去吃烤串!”他沖着她眨眼。
徐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周宸一勾着脖子往外走:“別磨磨蹭蹭了!烤串之交。”
☆、記憶之路
五年多前的徐素,怎麽都無法想到,她和周宸一之間的情誼,能從這條看似非常普通的街道一路蔓延下去,無限地通向未來。
他們的路越走越寬,越走越長,在某些路口短暫的分道揚镳,但命運好像有着神奇的吸引力,最終能把他們重新彙聚到同一條路上。
闊別了多年,再次來到這條街,感覺這裏并沒有發生什麽很大的變化,他們記憶中的小吃店、書店、飾品店都在,還有那個最受人歡迎的燒烤攤,只是老板的黑發裏已經有很多銀絲了,臉上的笑容依然親切熱情,卻也有明顯的皺紋。
這個時候學校都已經放寒假了,很多小店都關掉了,走了一會兒他們還是停在了燒烤攤。
風不大,天氣卻很冷。店裏坐着幾桌人,店外露天的場地有一對年輕的情侶喝着啤酒,大喇喇地吃着燒烤,說話的聲音很大。
老板和夥計忙着在烤着烤串,老板娘一邊收拾桌子一邊招呼客人,笑容滿面。周宸一和徐素走到了烤架邊,立刻感受到一陣異樣的溫暖,熱騰騰的烤串“呲呲”地在烤架上,和着油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烤年糕,烤土豆,烤香腸,烤羊肉串……捏住竹簽翻邊,淋油,再翻邊,再刷上特制的醬料,一串串整齊的擺放在餐盤裏。
徐素突然覺得肚子好餓。
老板看到他們,憨厚地笑了笑,熱情地問:“小夥子,小姑娘,想來點什麽?”
徐素點了幾個,周宸一又加了點。
“就這些?”
徐素轉了轉眼珠,突然想到了什麽,問:“老板,有章魚土豆丸嗎?”
老板本來在挑選食材,聽到這句話,擡起頭來,“呵”地一笑:“喲,姑娘,你這是老主顧了?章魚土豆丸我已經幾年沒做過了!”
“我們以前是實驗初中的學生,現在上高三了。”周宸一回答,看着徐素失望的樣子,解釋道,“她常說這裏的丸子是最好吃的……”
“那是當然的!祖傳秘方啊!”老板語氣裏滿是驕傲,“就是做起來太麻煩了,我們現在生意比以前規模大了,就不再賣章魚土豆丸了,就做着自己家裏吃。這樣吧,看着你們是老主顧,我這裏剛好有些要晚上帶回去吃的,就勻兩串出來,算是請你們的!”
這算是一個意外之喜,周宸一見徐素看到章魚土豆丸時的興奮表情,把自己的那串也給她吃了。
“你不用給我的!”
“沒關系,我不怎麽喜歡吃丸子。”周宸一遞給她一張紙巾,再擰開一瓶礦泉水放到她旁邊。
徐素鼓着腮幫子,呼出一口氣,笑嘻嘻地說:“周宸一,雖然我從小沒有媽媽,但是你常常讓我感覺到偉大的母愛!”
周宸一:“……”
兩個人聊了很多初中的事情,還有關于這條小吃街的故事,越聊越起勁,最後甚至在老板的撺掇下開了兩瓶啤酒。周宸一酒量很差,這麽低酒精度的啤酒,喝了半杯就眼睛、臉都有點紅了,徐素說着話,他只顧胡亂地點頭應着,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徐素也不理會這些,只管說自己想說的。她提起有一次自己被一個大胖子踩了一腳,結果周宸一差點去揍人家。
“那個時候覺得你這個人又沖動又愛逞能,明明才那麽點的個子,又瘦……你說你,你還跟我說,再過兩年,一定能扁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徐素的話,周宸一的臉變得更紅,他的意識其實很清醒,就是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但是我其實還蠻感動的。”她的聲音很輕,周宸一卻聽得很清楚。
這個時候老板又送了兩碗土豆粉過來,又給周宸一開了一瓶啤酒,周宸一連連推脫,老板大笑着拍了拍周宸一的背,說:“大老爺們!女朋友還在這呢!裝什麽慫啊!”手勁之大,讓周宸一差點沒吐血。
“我才高三啊……”周宸一嘀咕了一聲,而且……什麽女朋友啊,八字都沒一撇……
周宸一不好意思了,斜眼瞄了瞄徐素,發現她已經神情泰然地慢悠悠對着瓶口喝了起來,惹得老板和周圍的人一陣掌聲和口哨聲。
周宸一驚住了,雖然知道徐素酒量好,但還是很怕她很醉,而且剛才已經喝了挺多了,他想了想,把她手裏的酒瓶奪了過來,一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小半瓶。
徐素眼睛睜得圓圓的,看着他仰頭喝酒的側臉,五官清晰,眉目如刻,喉結随着灌下去的酒而上下活動。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聲說:“我喝過的。”
他顯然有些醉意了,聞言居然慢慢靠近她,兩人的臉的距離越來越近,徐素緊張地心率失衡,覺得整張臉都在發燙。結果周宸一勾了勾嘴角,伸出拇指抹了抹她的下巴:“傻妞。”聲音沙啞而低沉。
徐素有一種錯覺,其實喝醉的人不是周宸一,而是自己。
他們走出燒烤店的時候才發現下雪了。剛才在裏面沒有注意到,這雪是極大的,不然也不會在短短幾小時就積起厚厚的一層。
天色已晚,擡頭便能看到夜空中皎潔的月。冬夜的冷風灌入領口,徐素整個人縮着,掌心冰涼,周宸一猶豫了一分鐘,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徐素整個人僵了僵,轉過頭,仰頭隔着紛飛的大雪看他。
周宸一緊張得要死,他們以前也不是沒有拉過手,但是都是非常必要或自然的情況,現在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出現。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系,周宸一的手很暖,掌心的溫度遠遠高于徐素的,他的手掌寬大,輕而易舉就能包裹住她小小的手。
“不冷了吧?”徐素一聽就能聽出來,周宸一在強裝鎮定。
“哈!哈!哈!”徐素忽然發了三個不連續的拟聲詞,把周宸一吓了一跳,問,“你幹嗎?”
徐素停下步子,往外呵了一口熱氣。
“你看,好多白氣!”
周宸一被她幼稚的行徑逗得無語,說:“如果你在紀凡面前這樣,估計他會先嫌你笨死了,再解釋一通什麽原理。”
“喂,我已經高三了,又不是三年級。”
可是卻比三年級的小孩還幼稚。周宸一笑了笑,牽着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徐素腳下一絆,周宸一來不及扶住她,她整個人撲通一聲跪着摔倒在地上。
這是實打實的一跤,饒是穿着厚厚的羽棉衣棉褲,摔在雪地裏,還是覺得很痛。
周宸一把她扶起來,一邊問她“摔疼了沒?”,一邊幫她拍掉粘在棉衣上的雪花。徐素的臉色有點發白,試着走了幾步,才發現腳下鑽心的疼。——她穿的是軟軟的雪地靴,這回是真的扭到了腳。
回家的路不長不短,這個時候這個天氣,已經沒有了公交車,也很難攔到出租車,又是天寒地凍的,周宸一想了想,在徐素面前蹲下,說:“來,我背你。”
從起初的有些別扭,到後來兩人已經能一邊前進一邊聊天,也不過短短的一站路,周宸一的後背寬厚,徐素靠着他,覺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