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地提起。機身有些不穩,她掐着他的力氣慢慢加重,一直屏着一口氣,直到飛機開始穩定下來。
徐素閉着眼睛,努力調整身心的不适,後來她有點困了,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覺到身上一沉,她睜開眼,看見周宸一給她蓋了一條薄毯。
“飛機上開了空調,睡着了會感冒。”他說着,往上掖了掖那毯子,微笑,“安心睡吧,過還要飛十幾個小時呢。”
徐素點點頭,這個時候,坐在前排的安寧轉過身來,給了他們每人一個旅行枕,讓他們放在腦後,說這樣睡着舒服些。周宸一幫徐素把枕頭放好,又調整了一下座椅,看到她終于閉眼安睡,呼吸均勻後,才正了正脖子,也開始睡覺。
可是越想睡,越睡不着。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停地撓着他,他幹脆睜開眼睛,往周圍看了一圈,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睡覺。透過座椅間的縫隙,周宸一看到前面的安寧歪着腦袋,靠在董磊的肩頭,董磊和安寧差不多高,可是他的肩膀,依然可以撐起她。
他曾經也想過,有一天,他重新遇到他的母親,有一天,他和他愛的人,一起坐上一班通往未知的飛機。此刻,他轉過頭,就能看到徐素沉靜的睡顏,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觸摸到媽媽的黑發。他覺得,一切都好像一場夢。
周宸一從來沒有妄想,有一天能實現那個夢。他有過許許多多的夢想,做過難以計數的夢,對于他來說,夢就是夢,從來都不是用來實現的。他是所有人眼裏的陽光少年,沒有人知道,他本質上是個悲觀主義者。一個人優秀與否,成績好壞,長相美醜,都無法決定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廣播裏響起空姐好聽的聲音,用中文報了一遍,英文報了一遍,大致意思是馬上就可以吃飯了。徐素睡得很沉,餐車到他們這裏的時候,周宸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空姐不要叫醒徐素。
周宸一還不餓,也沒有拆餐盒,然而食物的香味太濃,而且周圍人都已經開始吃東西了,聲音也慢慢吵鬧起來,徐素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還睡嗎?”
她搖頭。
“那趁熱吃點東西吧。”周宸一說着,把餐盒遞給她,“先吃我的雞肉飯?還是問空姐拿海鮮飯?”
“我吃海鮮飯吧,你先吃吧。”
周宸一“嗯”了一聲,然後站起來,到餐車那裏幫徐素拿了份海鮮飯。
十幾個小時的旅程,有兩頓飯,徐素吃完一頓就繼續睡,醒過來的時候,又是吃飯。周宸一好像一直醒着,在看前面座位後的電視屏幕上的電影。還有一小時就要降落的時候,徐素問他:“你是不是都沒怎麽睡?”
周宸一點點頭:“飛機上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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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素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她睡得實在太久了,期間都沒有和他說過什麽話,只顧着自己休息,一點沒想到他會無聊。前面的安寧和董磊開着電腦,讨論着他們聽不懂的天文實驗,一直到要降落的時候,才把筆記本收起來。
安寧和董磊平時經常歐洲遍地跑,對戴高樂機場已經是輕車熟路了,到了巴黎,有一個金發碧眼的中年外國人來接他們,叽裏呱啦說了一堆法語,當看到周宸一和徐素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My son.”安寧突然說了一句英語,只是這句話更像是要說給周宸一聽的。
那個外國人點點頭,又望向徐素:“And you’re his girlfriend,sweety”
徐素和周宸一的臉瞬間變紅,剛想說什麽,外國人就一臉了然的笑了笑,接過他們手裏的行李,用英文告訴他們,他叫Arthur,從前和安寧、董磊在同一個研究所,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和周宸一說,以前就常聽Ann說起她的兒子。
“Once I saw one photo in Ann’s wallet. Now I could say that it must be you.”
周宸一聞言微微轉頭看了看身後安寧的表情,臉有點紅,但是笑容溫柔。
其實,他知道,她一直沒有忘記他,她不可能忘記他。對于天下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遺忘、放棄她的孩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在心裏輕輕嘆氣。
想必這些年,安寧的日子,過得并不比他幸福多少。他們的心裏,始終有塊石頭,只是一塊小石頭,卻能像大山一樣壓在人的心上,完全喘不過氣。
停留的第一站,不是法國,而是希臘。發過前幾天出了槍擊案,國際新聞都在報導,他們便不打算多做游玩。在法國停留一天,只是因為董磊有些工作上的事宜要處理,這空下來的一天,正好給兩個孩子補眠。
徐素其實并不困,在飛機上實在睡得太久了,反而很想出去走走,可是她知道周宸一嚴重缺乏睡眠。他們住在Arthur漂亮的別墅裏,周宸一的房間在她隔壁,Arthur家胖胖的女傭早就幫他們準備好了床鋪,大床柔軟而舒适,周宸一澡都沒洗,一沾床就睡着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他跑到浴室洗澡,洗完出來的時候,看到徐素正坐在房間的沙發上,手裏拿着一本英文原版的《傲慢與偏見》。
書翻過了四分之一,周宸一從這點推斷出徐素這段時間一直在看書,而且看得相當吃力。他穿着純黑色的T恤,頭發濕漉漉的,淌下來的水沾到衣服上,沒有了痕跡。
徐素把書合上,揚了揚身後的電吹風,又遞給他一塊純白的厚毛巾。
“嗯?”他揚了揚眉,站在坐着的她面前,顯得特別高大。
“你坐下啊,幫你吹頭發。”徐素說着,和他交換了一下彼此的位置,然後把毛巾披在他的背上。電吹風的聲音很大,吹出來的風暖暖的,周宸一在那些聲音和那股暖風裏,又有了些倦意,他閉上眼睛,好像能感覺到頭發上的水珠一點點蒸發到空氣中,她就站在他的身後,那麽篤定的,帶着一種堅韌而溫柔的力量。
他們一起走過了那麽多的路,度過了那麽漫長的歲月,周宸一看着徐素,時常會想,他是多麽的感激命運,給了他們挫折、阻礙,卻從來沒讓他們分開。
男生的頭發短,不過五分鐘就徹底吹幹了,吹風機的聲音停了,徐素說了一句“大功告成啦”,把他身後的毛巾拿走了。
他感覺到了片刻的失望和遺憾。
當地時間八點,安寧和董磊來接他們去吃了頓法式大餐,之後直接趕往機場,飛希臘雅典。
這是周宸一第一次和董磊一起吃飯,不得不說,董磊吃西餐的風範和他的外貌相距甚遠,是非常非常優雅的,和安寧極其相似,兩人很少說話,嘴巴裏有食物的時候更是不會,而且喝湯也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什麽交流,但是舉手投足間又有十足的默契。
吃完離開的時候,董磊幫安寧披上薄薄的外套,她對他笑了笑,他也笑,像一對老夫老妻。周宸一想着,細數了一下,确實已經很多年了。他們之間的愛與情感,比起夫妻,已經更像家人了。
周宸一的眼睛澀澀的,他揉了揉眼睛,徐素問他怎麽了,他看着她,她的眼睛裏有擔憂的神色。他笑了笑,說,沒事。
他想,如果命運再慷慨一點,有一天,他們或許也能像安寧和董磊一樣,從友情,變為親情。
只是如今的他們,在兩者之間還缺少重要的一環。
☆、世界上最美的日落
希臘是徐素一直想去的國家,徐天曾經和她許諾過,等高考完後就帶她去環游歐洲,徐素早早就定好了旅行的路線,其中第一個要去的國家就是希臘。
她對希臘的執念完全來自于小時候看的《希臘神話》,徐素喜歡看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神話故事和傳說,它們對她的影響從童年時期持續到長大。哪怕是現在,旅行的時候她還是會帶一兩本早已翻爛的書在包裏,閑着無聊的時候就看看。
從法國到希臘只要飛四個小時,四個小時過得很快,下飛機的時候是淩晨,機場的人還是很多,董磊去機場門口的售票處買了四張票,他們坐上了機場巴士,前往市中心,可沒想到,這趟路并不近,花費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折騰到訂的酒店時,已經快天亮了。
他們接下來的行程并不緊。安寧是個做事雷厲風行的人,在出國前就已經訂好了所有的行程計劃,拿出厚厚一疊行程表和酒店、火車、機票、門票訂單的時候,把周宸一和徐素吓了一跳。
不過,旅行中确實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吃晚飯的時候,董磊看着旁邊皺着眉埋頭研究路線的安寧,笑着說:“我和她出門,從來都不需要擔心什麽。她喜歡制定計劃,我定的她還不喜歡,就由着她了。”
安寧聞言,擡起頭,表情輕松地一笑。
他們第二天計劃去“天空之城”Meteora,因為火車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路途遙遠,一來一回要十個小時,附近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住,所以必須一大早起來。早上六點不到,徐素就去敲周宸一的房門,過了好久,周宸一才睡眼朦胧地打開門。
徐素徹底無語了。這個時候,他們本應該已經出現在酒店的大堂和安寧會合了。
“我很快的,你等我下。我媽時間安排的很松,你放心,不會遲到的。”周宸一說完,淡定地走到浴室洗漱。
徐素最煩周宸一這樣了。他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早上起不來,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她每天都要等他很久,每天向她道歉,偏偏徐素是個好脾氣,想想他一副這麽誠懇的樣子,就算了,也沒說過他,結果今天都快害得他們趕不上火車了。
因為這件事,他們一路狂奔才終于坐上了火車。徐素氣還沒喘勻,擡頭一看,便看見對面的周宸一頭靠在玻璃窗上,又睡着了。
他似乎睡得很不舒适,眼睛和嘴巴都閉得很緊,眉頭也深深皺着,徐素看了他一會,也覺得有點困了,閉上了眼睛。
在火車上睡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安寧的聲音,徐素睜開眼睛,看到她站在周宸一旁邊,給他遞了幾顆藥和一瓶水。
周宸一接過來,一仰脖子,把藥和水都喝了下去。
安寧看着徐素有點呆呆的表情,解釋道:“周宸一感冒了。”
徐素點點頭,很快便發現,周宸一不止是感冒,而且是重感冒,鼻頭紅紅的,鼻音非常重。也難怪,生病的人睡覺就是會比較沉。
下火車的時候,徐素走在周宸一後面,結果他腳下一踉跄,整個人往前沖,徐素差點被他撞倒,急忙轉身扶了他一把。
“你要不要緊啊?”
“沒事。”
安寧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周宸一的額頭,說:“好像發燒了。”
周宸一發燒了沒有力氣,現在又不方便回市裏,他并不想擾亂他們的游玩節奏,所以主動提出在山腳下的一家咖啡廳等他們。可這樣一來,徐素也沒了那個心情,要和周宸一一起呆在山下。
“那我也不去了,本來就不放心周宸一一個人。”安寧聽到徐素說的話立馬附和。
“喂喂喂,你們這是幹什麽?”周宸一感到哭笑不得,“這樣我良心不安好不好?”他說完,對着站在旁邊沒有說過話的董磊說,“董叔叔,你快去帶着我媽和徐素玩吧。”
雖然還是不放心,三個人終究是一起上山了。他們租了一輛私家車,讓本地的希臘人做司機兼導游,繞上了盤山公路,在幾個修道院停了下來,去逛了兩圈,拍了幾張煙霧缭繞的照片,就匆匆要下山。
那個希臘司機以為他們不滿意,有點嚴肅地問他們是不是不喜歡這裏,安寧用一口地道的英語回答他“只是擔心她的兒子”。
司機一聽望了望後視鏡裏面的徐素,好奇地問“後面的小姑娘是在擔心男朋友嗎”。
語氣裏帶着些調侃的意味,徐素沒聽清楚,安寧從副駕駛轉過頭來看她,臉上的笑容讓她一陣疑惑。
“I think so.”安寧很肯定地回答。
回程的五個小時更難過,好在周宸一的體溫沒有升上去,徐素坐在他旁邊,他吃了感冒藥又是昏昏沉沉的睡去,中途火車開得不穩,他的頭磕到了玻璃窗上,整個人驚醒。徐素等他再睡着後,悄悄把他的頭靠到自己的肩膀上。其實這樣她很不舒服,因為周宸一比她高太多,因而她必須把背挺得筆直。
然而,周宸一因此睡得難得的安逸,眉目間的褶皺消失不見,徐素心裏舒坦了不少,只是中途安寧走過來看他們的時候略顯驚訝的表情讓她感覺到些許的尴尬。
窗外的風景變幻得極快,徐素的心卻是難得的平靜。周宸一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只是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周宸一在火車到站的時候醒過來,當發現自己靠在徐素肩膀上的時候,臉“唰”地一下紅了,徐素忍不住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梨渦。
他抓了抓腦袋,然後從口袋裏遞給她一盒藥,說:“這個……你等會也吃一顆吧……當心被傳染了。”
“沒關系的,我體質好。”
沒想“體質很好”的徐素,在三天後也病倒了。那個時候周宸一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因為把感冒傳染給了徐素而異常愧疚,特別是聽着徐素吸鼻子的聲音和鼻頭紅紅、眼睛水汪汪的可憐模樣,感覺比自己生病還難受。
好在徐素沒發燒,他們之前游玩了雅典的衛城,接下來的行程定在聖托裏尼,她說什麽也不聽周宸一的話留在雅典,兩個人差點吵起來,後來安寧好說歹說才說服了周宸一松口。
因為之前的争執,兩人互相都不理會對方,在飛機上也不說話,周宸一只是定時把藥和礦泉水遞給徐素,冰着一張臉,有幾分紀凡的味道。
然而,那種壞心情在踏入聖島的第一秒就消失殆盡。
這是一個太美的地方。
整個島好像只有白色和藍色。藍色的天,白色的雲;藍色的海水,白色的房屋,藍頂教堂,好像拂面的風都帶上了藍色。
純淨到讓人不敢呼吸,可是在吸入空氣的第一秒,就能感覺到整個胸腔和肺部沁涼沁涼的,好像被澄澈的冰水洗滌過一般。
他們住的地方是臨近愛琴海的一處私人旅社,裝潢精致,有落地窗和陽臺,打開窗戶,赤着腳走出去,就能踩到溫熱細軟的沙子。
他們這一天什麽都沒做,只是穿着短袖短褲躺在沙灘上,戴着太陽眼鏡望着天藍色的天空,連防曬霜都懶得塗。住在隔壁的是一對年輕的外國夫婦,在離他們不遠處,招了招手,然後互相幫對方塗着助曬油。
整個世界好像一瞬間變得特別美好。
徐素第一次有這麽深的感慨:世界上有些地方,确實得到了上帝的恩寵。
聖島就是聖島,不僅有治愈心靈的力量,連治愈病痛的能力都是一流。徐素曬了一天的太陽後,藥都沒吃,晚上睡覺的時候突然發現,好像鼻涕不流了,也不咳嗽了。安寧給她送藥的時候也發現了這一點,高興地拉她到房間,神神秘秘地塞給她一個紙袋,擠眉弄眼地說:“這條裙子……明天穿上!”
徐素看着紙袋上的Logo,小小的震驚了一下,想了三秒,然後點點頭。
于是第二天,周宸一便順利看到徐素穿着小碎花長裙,梳着丸子頭的樣子。一瞬間,他有點語塞。好像自從初二之後,就沒有看到她這副打扮,或許是女孩子長大了,總是偏愛修身的牛仔褲,學校裏一抓一大把,周宸一班裏常有男生感慨“雌雄莫辯”。
徐素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過了許久,周宸一才憋出三個字。
“很好看。”
長裙好看但不實用,特別是他們要去爬藍頂教堂,有很多往上爬的路,周宸一都得扶徐素一把,而穿着便裝的安寧、董磊卻一路領先,安寧還時不時沖着他們喊“年輕人,這麽沒活力!”伺機嘲笑他們,行為着實幼稚,周圍很多外國人走過,面露笑容地望向他們,嘴裏說的是各種各樣的語言,讓周宸一和徐素非常尴尬。
越往上爬,風就越大,徐素的頭發被吹散了,可她一手扶住了旁邊的扶手,一手被周宸一拽着,騰不出手。周宸一難得見到她風中淩亂如此不自持的樣子,一邊竊笑,一邊幹脆把她頭上的皮筋拿了下來。
“你幹嗎?”
“不幹嗎。”他笑了笑,放開她的手,然後微微低頭,攏住她的頭發,徐素有些意外地轉頭,被周宸一毫不留情地輕輕敲了敲腦袋:“別動。”
她的整個身體變得僵僵的,像木偶一般,由着他擺弄自己的頭發。
三分鐘後,周宸一總算幫她編了一個麻花辮,徐素手往後一摸,發現還是四股辮。
周宸一的表情得意洋洋的,活脫脫寫着三個字:誇我吧。
徐素沉默了三秒,撇撇嘴,慢吞吞地說:“你好娘。”
周宸一:“……”
這趟旅途的最重要的一站,在聖托裏尼一個叫做“伊亞”的小鎮,據說,這裏有全世界最漂亮的教堂和白色小屋,以及最迷人的落日。徐素在去伊亞的途中,問周宸一還記不記得初一的時候一起去他老家,大冬天的兩人去爬山,裹着毯子看日出,那個時候,他告訴她,那裏擁有世上最美的日出。
“我又不像你,記性那麽差。”他笑嘻嘻地開口,瞳孔裏映出淡金色的陽光。
最後觀日出的地方在一大片的石群前,那裏聚集了大批的游客,有許許多多亞洲面孔。董磊不知從哪裏借來了攝像機和三腳架,說要拍下日落的全過程,還要給他們拍照留念。他讓安寧先到前面去試拍,安寧小聲抱怨着他不提前告訴自己這件事,不然一定穿得比現在好看多了。
董磊依舊是很憨厚地笑着,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安寧也笑,笑得比背景裏的海、霞光、天空、落日更美。
太陽跳入海洋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凝視着前方,只有周宸一轉過頭,看了看旁邊微笑的徐素和不遠處緊緊挽着董磊肩膀的安寧,他想,可能,這就是幸福。
上天終究待他不薄,如此便是,他已別無他求。
☆、輪回
時間的年輪一圈一圈地轉着,在某段時間總是會突然地卡住,就像徐素的腦子,在做到某道題目的時候,她覺得似曾相識,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與它邂逅過。
這真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情。
而這個時候,已經是高二下學期,距離陳楓去世,也有三個月了。
癌細胞擴散得太快,她終究是沒有挨過這個冬天,沒有陪着周家人,邁過下一個年頭。好在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無數次的手術,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去接受那個必定會到來的結局。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自人類誕生以來,就沒有一件事是度不過去的,人類這種生物驚人的脆弱,同時也有驚人的恢複力。
陳楓在最後的那段時光過得很安逸,沒有了痛苦的化療和繁瑣的治療,她反而顯得快樂多了,她說,那是她一生中,最輕松的日子了。人活着的時候,總是會被各種事情拖住自己的腳步,沒法得到一絲的自由和解脫,怕這怕那,可是,在知道自己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卻什麽都不怕了。
沒有什麽會比死亡更可怕了。
“所以啊,素素,你今後,也不要怕這怕那,只要人活着,沒什麽事情大不了的。”
徐素的記憶力不好,那段時間,陳楓跟她聊過很多,不知為何,她卻只記得這一句,以及她說這句話時,眼底裏從未散發出的如此柔和的光芒。
她正在遺忘陳楓這個人,她是個對感情有些許冷漠的人,她或許愛陳楓,但是這并不妨礙她随着時間的流逝去遺忘陳楓,就像遺忘那些做過的數學題,背過的英語單詞,語文古詩詞一般。
有時做着題目的時候,她看着對面皺眉思索的周宸一,會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和他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她也會忘了他吧。這是人類的本能,非常殘酷,也異常科學。
讓徐素開始思考生命的第二件事是剛開學一周時,學校發生的一起自殺事件。一個高三的女生從學校五層高的廢樓一躍而下,當場死亡,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起事件自然很讓人震驚難過,然而意外的不幸者則是現場目擊者。
那個人是苑聲聲。
事故發生的時候,她正走過廢樓,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尖叫,她擡起頭,便看到上方墜落一個白色的物體,等她反應過來,那個物體已經“砰”地落地,她的面前,是女孩扭曲的面容和身體,還有一地的鮮紅血液。
苑聲聲當時就被吓呆了,随之而來的便是巨大的震驚。她認出了女生的臉,她們剛剛吃晚飯的時候正好坐在食堂的同一桌對面,她當時并沒有察覺出女生特別異常的地方。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她們完全不認識,女生卻問了她很多事情,學習上的困難,以後想從事的職業,有沒有什麽夢想……她當時随意回答了兩句就有點不耐煩,想這人怎麽這麽煩。興許是那女生察覺到了她的情緒,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這件事其實怪不了她,但是她終究過不去心中的坎。一小時前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的陌生人,一小時後從高空墜落,死在自己的面前。
校方對此事件的口風很嚴,宣稱具體自殺原因還在調查中,學生中流言飛起,據“消息靈通者”稱,該女生成績一直很好,是考Q大、B大的料,在本學期期初考中,成績卻一落千丈,被班主任說了幾句,一時承受不住,就跳樓了。
最不靠譜的一種說法是,女生苦戀同班的一個學霸男生兩年多,結果剛開學就得知那個男生出國了,難以接受,選擇輕生。
個中真真假假,誰也不知道,徐素也從不參與讨論,她擔心的是苑聲聲的情況,聽說警方和校方找過她這個“目擊者”很多次,問的都是一些重複的問題,她本來精神狀态就差,現在更是要被逼得瀕臨崩潰。
午飯時,蔣頤月和唐唐來找徐素,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苑聲聲家裏看看她,徐素答應後,兩個人又交換了一下眼神,壓低聲音說:“要不我們再去找找曹熠?”
她們想的是,苑聲聲這麽在意曹熠,如果看到曹熠去看她,說不定就能振作精神。
可是她們還是想得太簡單,在她們簡短的說明來意後,曹熠就冷着臉拒絕了,不留一點餘地。
“曹熠,聲聲對你這麽好,都為了你轉到了文科班,現在她出了事,你去看看她又會怎麽樣?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無情啊?!小氣鬼!”唐唐暴脾氣上來了,踮着腳指着曹熠的鼻子罵。
“随你怎麽說。”曹熠冷冷留下五個字就轉身走進教室,留下她們三個人尴尬地在走廊不知所措。
這一年來,苑聲聲和曹熠沒有一點接觸,說實話,她們作為外人和旁觀者,是沒有資格要求曹熠去做什麽的,只是有點為苑聲聲不值。唐唐說剛開學的時候,就聽別人說,曹熠和他們文科班的一個女生走得很近,好像寒假還一起出去玩。那個女生算是文科班的才女,很多人都說她和曹熠在一起很搭,比苑聲聲搭,氣得唐唐半天說不出話來。
饒是蔣頤月這種性格溫柔的女生,都是氣紅了臉。
“就算關系不如從前,也不算是敵人吧。看在以前那麽多年相互陪伴的情分下,去看望一下總歸是沒錯的,于情、于理都是。”
徐素點點頭,在這個時刻莫名其妙地想到周宸一。腦海裏是他非常清俊的臉,大雙眼皮的桃花眼,明眸皓齒,鼻梁高挺,看着她的時候,總是會揚起嘴角,莫名浮現非常含蓄的笑容。
她有一種不能讓人知道的小慶幸:還好,周宸一不是曹熠。所以,她無論走錯多少步,當她想返回到正途上的時候,轉身,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在,她仿佛就永遠不會走丢。
在去年暑假旅行的時候,徐素曾經在米蘭的火車站走丢過一次,那個時候她身上沒有一分錢,沒有手機,語言不通,找工作人員幫忙,英語又說得不利索,好不容易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又忘了住的酒店在哪裏。
周宸一當時也是急壞了,從白天找到下半夜,把整個火車站和附近都翻遍了,最後安寧從警察局把徐素領出來,帶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呆愣了一會,盯着她,眼眶有一點點可疑的紅。
徐素膽子大,在一天一夜裏也從沒有覺得害怕,她知道總歸不會就此失聯的,這麽大個人了,能出什麽事呢?可是周宸一不這麽想,他非常擔心,也非常自責。徐素不敢細細想其中的原因。他在回過神後,張開雙臂,抱了抱她。
他說:“對不起,徐素。再也不會了。”
他是那麽那麽好的一個男孩子。
可是,不是每個男孩子,都是周宸一。
放學後她們到苑聲聲家裏,結果吃了個閉門羹,只有苑聲聲奶奶在家,嘆着氣說她父母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了。三個人都很驚訝,來之前并沒有想到,苑聲聲受驚的程度達到了這樣一個地步。她們把作業和禮物留了下來,然後離開。
走的時候,遇上了曹熠的爸爸媽媽。以前家長會的時候,蔣頤月作為班長,也和一些家長聊過,其中就有曹熠家長。他們都認識蔣頤月,問了問她們的來意,然後也是頻頻嘆氣感慨,說苑聲聲運氣不好,再過半年就要高三了,要趕緊恢複過來才是。
徐素之前聽苑聲聲提過,由于自己轉文科班的事,她的父母怪罪于曹熠,兩家人因此一度鬧僵,可是這麽多年的交情,不會單單因為這樣的事而結束。看得出來,曹熠的父母是真的心疼苑聲聲,唯一不在乎的,只有曹熠。
曹熠媽媽苦着臉說:“我也不知道曹熠在想點什麽,反正從高一開始,整個人都變了,比以前更不愛說話,也不愛找聲聲玩了。成績倒沒有下去,所以我們也不好說什麽……”
蔣頤月還是照例和她閑扯了一堆,也不是很在狀态,離開後三個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喝東西閑聊。
聊了一會苑聲聲的事後,各自又說了說學校和班裏的事情,唐唐吸着吸管,鼓着腮幫子,秀氣的眉微微皺起:“從下個禮拜開始,就沒有這麽閑的時候了,哎。”
“為什麽?”徐素問。
蔣頤月無奈地解釋:“要競賽了,唐唐準備數學的。”她頓了頓,“周宸一和我都要參加物理的。不過數學和化學,老師也讓他去試試。”
徐素咬住吸管,然後又松開,眼珠子轉了轉,遲疑地問:“非常重要?”
她知道自己又在問蠢話,如果不重要,他們就不會在臨近高三這麽關鍵的時刻緊張備賽了。她只是真切地覺得,競賽那樣的事情,離她好遙遠。徐素班裏有小一半的同學也要參賽,她自然不是其中之一。徐素一向安之若素,對她來說,能做到分內的事情、問心無愧就好,她不喜歡自己的人生是在匆忙追逐奔跑中度過。
有些人喜歡不停地行進、沖刺,有些人喜歡慢慢地趕路,她是後者,并且對自己很滿意,特別是在周宸一的幫助下,克服了惰性後。
只是,她和周宸一的距離,終究是無法填補的。
徐素不解,是她走得太慢,還是他走得太快。
蔣頤月說,競賽賽程很長,省裏比、全國比,預賽到決賽中間間隔幾個月,算是長線作戰。
“會很累。但是關系到保送,像周宸一和紀凡這樣的,當然是沖着特等獎和一等獎去的。”
“保送”兩個字,好像有神奇的魔力,震動着徐素的耳膜。他們一起從初中走到高中,一起長大,一起經歷無數場考試,一起做很多值得紀念的事情,可是他們的人生軌跡,終究是不一樣的。
周宸一對安寧的事情已經釋懷,撇去想證明自己給她看那一層,他依舊是優秀到讓人刮目相看,耀眼的星,讓人睜不開眼。
歷史像是輪回,只是這一次,徐素明白,是她如此渴望能夠和他站到同一個地方。就算不能,至少……
不要隔得太遠。
☆、Priority
周宸一準備競賽集訓的這段時間,常常不見人影,徐素一開始有點不習慣,後來在學校見過幾次紀凡,發現連他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想必他們壓力也不小,慢慢也就習以為常了。
樂天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