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想。
☆、軍訓(九)
明天就是軍訓彙報演出了,所以今天的訓練特別的緊湊,陳教官一刻不放地抓他們訓練,說最後一次彩排一定不能像上次那樣丢臉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休息,陳教官自己也累了,和他們一起坐在了樹蔭下,開始聊自己的事情。聽說其他班的教官們很早就開始和學生聊天說笑,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他們九班的很多人都私下抱怨過自家的教官一點都不親民。
樂天揚把這些話洩露給了陳教官,陳教官笑了笑,摘下自己的帽子用力拍了拍樂天揚的頭:“對你們這群猴子!我擺個大笑臉能行嗎?”
大家聞言都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一陣安靜,再過了一會兒,有幾個女生的悄悄紅了眼圈。
“哭個屁啊!”樂天揚有點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和陳教官嚷,“你快管管你的孩兒們啊!”
陳教官蹲在地上,習慣性地想起摸口袋裏的煙,只做了個動作,然後自嘲地笑笑:“孩兒們,老孫怎麽說來着?流血流汗不流淚啊!”
可這句話說完,哭的女生越來越多了,甚至有幾個男生的面部表情都有可疑的跡象。
徐素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靜靜地看着他們,也看着這個剛認識不到十天的教官。健壯的東北漢子,大嗓門,人黑臉圓,一點都不帥,但是脾氣耿直,總是會時不時蹦出一兩句冷笑話。徐素腿傷一個人在一旁看着同學站軍姿的時候,陳教官曾經過來和她聊天,那時候,他已經和她說過自己小時候的事。
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別,無非就是家裏窮,教育條件差,讀書也不好,就去當兵了,陳教官說起部隊的生活,臉上始終帶着微笑,他說苦是苦,但是挺好的,挺充實。
陳教官和徐素說過:“你們走得讀書的路是路,我走得也是路。每條路總會有出路的。”
徐素知道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因而,他一直都能保持着非常平和的心态,不抱怨,不絕望。
人能夠同時接受好的和壞的,是一種本事。
徐素很敬佩陳教官,她也很喜歡這個教官。但是,并沒有到這種地步。盡管,她自認為和陳教官的關系,比那些哭得梨花帶雨的女生,要好太多。一方面,她不喜歡情緒失控的感覺,另一方面,她也真的覺得,離別是人生的常态。
小時候有一次,徐天有事,就把她寄居在一個遠方姑姑家,那個姑姑的婆婆熱衷茶道,在短短的幾個星期裏,徐素一直很乖地和她學習茶藝。那個時候,婆婆和她說過,茶道中有個很重要的詞叫“一期一會”,人世間的相遇都是上天賜予的機緣,因它或許只會出現一次,所以自當珍惜。然而分別的時候也不需要過分難過,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相聚皆不可強求,能相遇便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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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素覺得,和陳教官這樣铮铮鐵骨的男子漢分別,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淚。
休息到一半,有一群沒有穿着迷彩服的學生走進了操場,他們每人手裏拿着一個塑料袋,走向了十班。十班的人本來也坐着,看到他們來了,紛紛激動地站了起來,一擁而上,等到散開來的時候,每人手裏拿了一根冰棍。
徐素往那邊看的時候,周宸一看到了她,向她招手,示意她過去,徐素搖搖頭。可是周宸一好像沒有看到,反而朝她這邊走過來,手裏拿着沒有拆封的冰棍。
徐素心裏一緊張,趕緊撒腿跑了過去,半路攔住了他。
周宸一站在她面前,人高馬大,遮住了她面前的陽光。他把冰棍遞給她:“去吧,賞你的。”
“不用了不用了。”徐素忙搖頭。
“你不要吃跑這麽急?”周宸一有點驚訝,沉默了幾秒後說,“你該不會是特意來攔我吧?”
徐素不知道怎麽回答,感覺臉上已經在冒汗了。
周宸一看着她的樣子,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我讓你覺得很丢臉?”
他的話語不知為何讓徐素感受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她猛地擡起頭看他,他眯着眼睛的樣子,像一只狡黠的豹子。徐素只是搖頭。
“算了。”周宸一聳了聳肩,終于打算放過她,“你回去吧。”
徐素挪了挪腿,又補了句:“你不會生氣吧?”
周宸一聞言總算繃不住笑了出來:“你傻啊,以為我是你。哪那麽容易生氣?我們哪次吵架不是我先來找你的?嗯?”
徐素聞言終于放心了,點了點頭,跑回了班裏。
剛坐下來,丁寧的聲音就在耳邊不高不低的響起:“徐素,我剛看到周宸一給你來送冰棍了啊?真是貼心,我可聽說預招班的學姐學長是專門來給他們送過來的。”
丁寧的語氣不善,話中帶刺,明眼人很容易就聽出來,旁邊幾個女生轉過來看了看徐素,又看了看丁寧,交頭接耳起來。徐素在班裏話不多,她們對徐素沒什麽特別的印象,丁寧倒不是特別喜歡,主要是太傲氣,好像在她眼裏別人都低人一等似的。不過剛才徐素和周宸一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在眼裏。
之前班裏的女生聽蕭雨濛、孫曉榛這種消息靈通人士說過,徐素和預招班那個大神周宸一關系不一般,她們還不相信,主要是周宸一這樣的人什麽都好,看上去太過遙遠,而徐素呢,又太過平凡,怎麽看都不像有什麽交集的。倒是丁寧,長得漂亮,打扮時尚,又總是在班裏人前人後說周宸一從前在實驗初中和自己一個班,關系怎樣怎樣,說得有模有樣的。
不過現在看來情況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徐素,你和那個周宸一什麽關系呀?好像真的很好噢。”旁邊有大膽的女生已經在問起來。
徐素別扭了一會,覺得不說清楚也不行,幹脆豁出去了,擠出幾個字:“也沒什麽……就……鄰居啊。”
旁邊的丁寧聞言嗤笑了一聲,再想說什麽的時候,徐素已經被苑聲聲拉到了另一旁。“你傻啊徐素,和她們那群八婆有什麽好啰嗦的。真搞不懂,重點班女生本來就不多,怎麽還這麽麻煩。你等着,再熬一年,這群八婆絕對會學不下去去文科班的,到時候就清淨多了。”
“那你呢?曹熠……會去文科吧。”
苑聲聲被徐素這個問題問住,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過了老半天才悶聲說:“現在都不在一個班了,以後,也不重要了。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嗯。”徐素點頭,望着遠處周宸一的身影,輕聲重複,“未來的事,誰知道。”
周宸一到班級裏,和上一屆預招班,現在升高二的學長學姐聊天,他們正在拿他和徐素開玩笑,紛紛說道“總算見到了讓傻小子更傻的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周宸一翻了個白眼,說“拜托別胡說八道了”,偏偏一向話少的紀凡還在一旁時不時添油加醋,讓周宸一尴尬到不行。
他們班的男女生人都不錯,互相開開玩笑事情就過去了,不過唐唐的臉色始終都不是很好。
蔣頤月偷偷問紀凡:“你有沒有和周宸一說,找時間和唐唐談談?”
“說了。他沒什麽動作,我有什麽辦法。”紀凡一攤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邊嘲笑蔣頤月,“你真的越來越像居委會的老大媽了,什麽事情都要插一腳。蔣頤月,你這樣累不累啊?”
“我就……不放心啊。”蔣頤月面露難堪,“唐唐人挺好的。”
“是,你覺得誰都好。你好像從來都覺得,每個人都是又可愛又單純。”紀凡面露無奈,“和林江那個傻子一樣。”
蔣頤月沒有再說話,只是很溫和地笑。
她就是這樣子的人。但是即使是她這樣對所有人都那麽友善的人,在成長過程中,也被人讨厭和誤解過。蔣頤月并不在乎那些。她生活在幸福的家庭,爸爸媽媽都是高級知識分子,通情達理,相敬如賓,在良好的家庭氛圍長大的蔣頤月,自然變得溫和、豁達,懂得站在別人的角度看事情。她的世界一直是單純而美好的。
真是令人羨慕的女孩。
紀凡看着她的時候,常常會這樣想。他覺得女性是最難以理解的生物,前一秒還好好的,後一秒就會變得神經質,就像他的女強人母親,還有身邊的很多女生,包括比較正常的徐素,也會時不時變得別扭。
只有蔣頤月,幹淨得像一張白紙。所以,即使紀凡不喜歡和女生有瓜葛,說多餘的話,還是很願意和蔣頤月聊兩句的。
紀凡打趣周宸一和徐素的時候,周宸一實在找不到好反擊的點,就會拿蔣頤月和紀凡硬扯上關系,說:“我覺得你和蔣頤月也不一般。”
對于這種話,紀凡從來都是一笑了之的,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知道這是最好的回答,像周宸一每次急切的反駁,才顯得欲蓋彌彰,更加可疑。
下午最後一次彩排很順利,他們預招班的學生在各方面都強,連軍訓都是,蔣頤月的號召力很驚人,在解散後又叮囑了大家一遍明天的穿着和注意事項,大家也都耐着性子聽着,沒有人表現出不耐煩。
之後,蔣頤月和周宸一一起走到公交站臺,徐素已經站在那裏了。她的腿沒有大礙了,所以徐天也不用麻煩的專門來接她了。
不過周宸一一直很不爽,徐素不想等他一起去站臺,她的理由是麻煩,周宸一覺得自己信了才是有病。
反正到了這所學校以來,她的很多行為,他是越來越難以理解。
到了公交車上,徐素也和蔣頤月坐在一起,而明明,蔣頤月只要坐兩站路。
周宸一感覺要抓狂了,坐在他旁邊的那個胖胖的女生一直在往他那邊擠,周宸一回頭,瞪了眼和蔣頤月講話講得正歡的徐素,徐素大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一臉無辜。
周宸一只好轉回頭,頓感挫敗。
☆、軍訓(十)
徐素的奇怪狀況一直從從一天持續到第二天早上。在徐天車裏的時候,她還是照常地和周宸一聊天,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可是一下了車進了校門,整個人就又變得異常沉默。她走得很快很快,以前周宸一一直嘲笑她“小短腿”,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可以走得那麽快。
徐素這樣莫名其妙,說實話,周宸一确實有點不高興,但是他是不忍心生她的氣的,而且周宸一向來都覺得有什麽話就應該說清楚,想來想去都不知道哪裏惹到了她,最後也快到了教學樓,他加快步子,三兩步就追上了她。
周宸一伸出手臂,拉住了徐素的書包,她轉過頭來,他便看着她,認真地說:“徐素,對不起。”
徐素微愣,繼而拽了拽書包,神情有點尴尬:“……快放開。”
周宸一依舊不松手,且力氣大得驚人,他懶洋洋地低頭看着她,白皙的皮膚在暖黃色的陽光下仿佛發着光。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微微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唇角有小小的弧度:“誰叫你總和我鬧。”
他說着,手卻還是沒有松開。
周圍走過的人越來越多,有徐素班裏和她并不相熟的女生反常地和她說“早”,走過他們後還回頭來看。徐素感覺整張臉都在發燙,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什麽叫如坐針氈,這回她總算是切切實實的體會到了。
可是周宸一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尴尬和不安,仍是靜靜地等待她的反應。徐素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狠狠一扯書包,然後拔腿就跑。
整個動作不到三秒鐘,周宸一整個人都愣住了,完全沒有搞清楚什麽情況,直到身後的紀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發什麽呆呢”,他才挫敗地搖頭。
周宸一開始思索,是不是真的哪裏得罪徐素了。
徐素一到座位上,人還喘着,心情也沒恢複過來,就有女生過來座位上找她說話,她擡頭,發現是剛才和她說“早”的女生。
“你剛才該不會在和周宸一吵架吧?那個人是周宸一?我應該沒看錯哦。”
“沒有吵架,我們鬧着玩呢。”徐素心中腹诽周宸一那個大白癡又不是什麽大明星,好像還不至于讓人看一眼就這麽激動吧,雖然,他從初中開始,就是那種在學校裏誰都認識的人。
徐素擠出的笑容有點僵硬,那個女生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什麽,還是一個勁兒的在旁邊探聽八卦,徐素快要招架不住,關鍵時刻,還是龔老師進了教室,一聲大喝,吵嚷的教室馬上就靜了下來。
徐素在發呆,旁邊的羅松悄悄撞了撞她的手臂,輕聲問:“你沒事吧?”
“沒事。”徐素微笑。
龔老師主要講了一下等會軍訓彙演中的一些補充事項,還有結束後退場可以直接離開,不需要再回到教室。二十分鐘後,整個班級到操場南邊的籃球場外集合,準備入場。
徐素排在隊伍中間,看到前面排頭的薛藝庭今天竟然在和樂天揚說話,兩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很燦爛。他們作為排頭兵,穿的和普通的同學有點不一樣,顯得格外的精神。當然,也有另外的原因。陳教官選的兩位家長來觀看彙演,是薛藝庭和樂天揚的父母。
這種事,其實還是挺值得驕傲的,雖然班裏很多人表現出不在乎,可是剛剛到一個新集體,出一點小風頭,找一點存在感,也算是給自己尚未正式開始的高中生活一顆小小的定心丸。薛藝庭又是班裏的班長,班級裏的同學和她不熟,只覺得這個女生比較嚴肅,不愛說話,其他倒也沒什麽。
這個時候,大家都薛藝庭的印象還沒有對徐素來得深刻。然而因為薛藝庭當上了班長和排頭兵,也開始有人跟她搭搭話,薛藝庭也會聊兩句,雖然眉宇間還是驕傲的神色。徐素第一次覺得,其實薛藝庭是喜歡那種感覺的,只是她從前一直埋頭在書海中,根本沒有一刻能停下來,照顧自己內心的需求。
徐素看着薛藝庭臉上的笑容,有點同情她。
操場的進行曲響了起來,一班已經開始行進,陳教官一身大吼,班級裏的同學全都立正站定,挺直了腰板。各個班級依次往前,有條不紊地行進着,在主席臺前站定,踏步,喊口號,一個比一個響亮。
輪到徐素班的時候,徐素走了個神,往主席臺邊的觀衆席看了一眼,這一眼,讓她呆住了,步子緩了緩,後面的同學踉跄了一下,差點踩到她。等到他們班級走過後,那位同學有點不滿地抱怨:“你剛才怎麽回事啊?萬一我摔倒我們班就完蛋了!”
徐素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只心不在焉地說了句“對不起”,就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剛才的方向。
所有的班級最後都集中在操場中間的草皮上,等待着校長最後的致辭,宣布軍訓結束,再表揚一下獲得一二三等獎的班級。這種頒獎就是分豬肉,理論上不會讓哪個班難過的,一等獎一個,二等獎三個,其餘是三等獎,預招班是一等獎,徐素她們九班是三等獎。
這不是個讓人意外的結果。
最後,教官離開,龔老師走向他們班級,他一邊走一邊和旁邊的徐天說着話,兩人臉上都帶着愉快的笑容,薛藝庭的爸爸和樂天揚的媽媽跟在後面,神情平靜,沒有言語。
龔老師先是表揚了一下大家,說大家軍訓辛苦了之類的話,然後說沒事的同學可以走了。說完那句,他立馬叫了徐素一聲,徐素走了過去,然後徐天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爸爸。”
徐天沒有聽出來,她的那聲“爸爸”裏面含有的情緒,也不會知道,當徐素看到觀衆席上的自己的時候,有多麽驚訝。龔老師和徐天拉着徐素聊了很多,徐素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只是目光渙散地看着周圍走得稀稀落落的同學,他們有的人轉過頭往這邊看。薛藝庭爸爸和樂天揚媽媽在一旁沒有走,徐素想,他們應該是在等着和龔老師說話。
回家的車上,徐素一言不發,徐天手裏握着方向盤,時不時看她一眼,最後和藹地笑了笑,問:“我們素素公主怎麽了?不會是生爸爸的氣了吧?”
徐素努力按捺住心頭的情緒,鼓起勇氣,問:“爸,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去看彙演?”
“我這個是臨時決定的啊。聽你和周宸一在車上說的挺好玩的,我就給龔老師打了個電話。怎麽?你真的不高興啦?”
徐天好像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的神情和語氣讓徐素感覺,他在嘲笑自己的幼稚、孩子氣。
“你根本就不懂。”
徐天這下終于剎了車,停靠在一邊,轉過頭,驚訝地問:“到底怎麽了?素素,老爸不過是去看了下你的軍訓表演,你沒必要發脾氣啊。而且,你們班走得真的不錯……”
“如果不是因為你是龔老師以前的學生,你不會看到軍訓彙演。”
徐天又笑,頓時了然:“你是在怪我開後門?素素,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正義感了啊?”
一般人不會這樣來形容自己的女兒,但是徐素知道,徐天說得沒錯,她本身就不是個道德觀念很重的人,也遠沒有那麽矯情。她所在意的,也不是開後門這件事。
“前段時間選班委,我競選了學習委員,其實很多候選人都比我好,可是最後我當上了,這根本就沒有理由。因為爸爸的關系,龔老師總是會對我特別照顧。你有因此有了比別的家長更好的渠道來了解我的學習生活。我不喜歡這樣。”
徐天聞言沉默了會,說:“素素,雖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是,你能這樣想,說明你的道德觀價值觀很正确,爸爸會和龔老師談談的。”
幾秒後,徐素點了點頭。
她覺得很疲憊,不想告訴徐天,她心裏真正的想法。那個和所謂的三觀根本一點都沒有關系的原因,根植于她心裏擺脫不了的……深深的……自卑。
她就是那樣的人,只适合于存活在一個人的安靜的世界,她裝作對外界的事物很淡定的樣子,而實際上,她根本受不了別人一點點異樣的目光,她的自尊心比誰都強。
這天晚上,徐素一個人在陽臺上吹風曬月亮,然後周宸一突然出現在對面的陽臺,叫了她一聲。
他穿着白色的家居T恤和淺色的睡褲,整個人顯得居家又平和。
周宸一的身上,有一種讓人很安心的特質。
他絕口不提早上的事情,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樣講着今天軍訓彙演的事情,還有之後他們班級的一個小型慶祝會。徐素望着他,他們的距離不遠,甚至算很近,近到她都能看到他漆黑的瞳孔裏的月光。
很漂亮。
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是容易給人虛幻的假象。
他講到一半,徐素忽然打斷他,對他說:“周宸一,你知道我今天早上為什麽生氣嗎?還有之前,為什麽不理你。”
周宸一沒料到她會再次提起,笑容淡淡的:“應該是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惹你生氣了吧。我總是這樣。”
徐素搖搖頭:“你什麽都沒有做錯。只是我不想這樣下去了。”
周宸一的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看着她,眉頭微微蹙起:“你什麽意思?”
“我覺得,我們以後在學校還是保持距離的好。現在我們班有不少人都來問我們什麽關系,我們平時在學校太熟了,這樣不好,畢竟,我們本來不應該有那麽多的交集。”
“徐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周宸一的反應沒有徐素想象中的大,但是語氣有點異常的冷,從前那個很溫和的周宸一,好像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了。
他不高興了。
徐素繼續說:“我想了很久了。你是預招班的,雖然才剛軍訓,年級裏很多同學都認識你了,你就像在初中時候一樣,注定是風雲人物。而我不是。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們上高中了,周圍的人都不是初中生,很多人說話都毫無顧忌,我不想接受別人無謂的猜測和背後的指點。初中的時候,佟佳顏陷害我傳紙條和林江表白,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因為這樣,很多之前和我關系很好的同學都慢慢淡了下去。我不想重蹈覆轍。”
周宸一笑了笑,那個笑容裏帶着自嘲的意味,徐素看出來了。
“我們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這個關系,也一直是這樣相處的。我從來沒覺得有任何問題,別人怎麽想,是別人的事。”
徐素沉默着低着頭,許久沒有說話。
“那你想怎麽樣?以後我在學校看到你繞道走?還是我們就此絕交?像陌生人一樣?”
他的話語裏的嘲諷更濃,徐素心裏也不好受:“是我懦弱。”
她沒有說不。
這是周宸一在聽到那四個字後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他覺得難以置信,巨大的震驚過後,他的唇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等到心情稍微平靜了點,喉頭有些微堵,聲音也微微沙啞:“徐素,我也會難過的。”
周宸一的話讓徐素在瞬間落下眼淚,只是她低着頭,那夜太黑,他根本看不清楚。徐素在那一剎那想到了過去在兩個陽臺間發生的很多事情,他們第一次隔着陽臺說話,一起聊周宸一的老家,一起曬月光看星座,一起過聖誕……
每一件事,每一點回憶,仿佛就在昨天,徐素沒有忘記,周宸一更沒有。
其實周宸一并不是不能理解她,她是個表面心粗,但是內心太多百轉千回的女孩。所以他一直盡最大的努力去包容她,去鼓勵她,去支持她的每一個決定。
周宸一希望徐素的內心像她的外表表現出來的那麽強大、自信而有力量,能夠不顧及世俗的眼光和那些虛妄的評價,勇敢而率真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他心裏,他一直把她看成是當年他第一次看到她時的模樣,她的言語神态、一舉一動,都訴說着和別人不同的故事。
然而,她內心深處潛藏的深深的自卑和極度欠缺的安全感,還是讓她在日日夜夜的洗禮中,暴露了那個最脆弱的自己。
從小沒有媽媽、沒有布娃娃、沒有公主裙的小女孩,走得每一步路,都是踩着玻璃渣的,即使腳底流出了鮮血,臉上還是強撐着笑容。
如此慘烈。
相依相伴三年的情誼,那些最美的時光,終究還是被住在她心裏的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打敗。
這個世界上沒有感同身受,一個人很難理解另一個人的喜樂苦悲。要到許多年後,周宸一看到一部劉青雲主演的電影,叫《神探》,電影裏能看透人內心的劉青雲,在某一刻,發現男二號飾演的勇敢正直的警察的化身,其實是一個懦弱的小男孩。然後周宸一,才終于能夠有一點點理解,那時的徐素。
此時,他只是覺得失望,失望到,有點絕望。
周宸一對着徐素,露出最後的一個微笑,盡管低着頭的她,完全看不見。
“徐素,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在學校離你遠一點,那麽以後,在校外,我們也不要再來往了。”
一句話,兩人的關系,在最後一個字落音後,轟然倒塌。而随之一同湮滅的,是從前所有的回憶。
這個冗長的故事,終于快要結束。
☆、雨,傘
高中的第一天,天氣陰沉沉的,徐素一個人騎自行車到學校的車棚,時間有點晚了,好不容易在擁擠的車棚裏找到了一個空位,徐素停好車,快步走向教室。
在路上可以看到很多身穿白色和淺藍色校服的高二高三學生,徐素聽苑聲聲說,她們這一屆的校服會改版,比以往更醜。徐素努力地想象了大半天,都想象不出怎麽會有比現在這樣更醜的款出現。
經過樓下十班的教室,徐素的腳步下意識地停了停,之後又馬上加速。她有點想轉頭看一眼,可沒有那個勇氣。
到教室的時候,龔老師已經在講臺邊翻閱着一本冊子,今天他穿的很正式,一身整齊的灰西裝,顯得格外精神,鼻子上還架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透出儒雅的學者風範。
班裏有男生開玩笑說:“老班,今天很帥嘛!”
龔老師笑了笑,推了推鏡架,又馬上收斂笑容:“別沒大沒小的!軍訓的時候還沒正式開學,和你們打打鬧鬧還可以,現在開學了,都給我把皮繃緊點!”
然而龔老師軍訓期間樹立的好欺負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大家嘻嘻哈哈地點着頭,也沒當回事。
之後就是重選座位,徐素還是和羅松坐在一起,不過她們的個子不算矮,坐在第一排會擋住後面的同學,所以選了第三排。徐素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後面的人拍了拍肩膀,她轉過頭,對上樂天揚燦爛的笑臉。
徐素沉默了兩秒,問:“你确定,要坐在……這裏?”
“怎麽了啊?不歡迎我?不是吧,這麽傷我心。”樂天揚裝出一副郁悶的樣子,癟了癟嘴。
徐素尴尬地搖了搖頭,說:“不是,就是……你太高了,我覺得後面的同學會有意見。”樂天揚應該有一米八吧,在班裏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身高了,坐在第四排,實在說不過去。
樂天揚聽了徐素的話,竟然直接轉身,聲音不大不小的把後面幾排的人一個個問過去:“你對我有意見嗎?有意見嗎?”
軍訓十天裏,大家彼此之間雖然已經會聊聊有的沒的,但是還沒熟絡到這種程度,當然是沒有人好意思直接說“有意見”的,得到否定的回答後,樂天揚對着徐素笑眯眯地攤手。
徐素無語,問他:“可是,為什麽?”
“咳咳……”樂天揚做出一臉嬌羞的樣子,“你幹嗎一定要我承認我看上你了啊……”
樂天揚說完,把臉埋在手心裏,等着徐素把自己大罵一頓,可好久都沒有等到她的回複,他偷偷從指縫間看她,發現她已經轉了回去,留給他一個坐得筆直的後背。
樂天揚高中第一次調戲女生失敗,頓感挫敗,轉而和斜後方的苑聲聲唠嗑,直到龔老師點名批評他,才算歇停下來。
徐素耳朵尖,聽到旁邊一個過道的薛藝庭輕輕說了一句“有病”,徐素有點驚訝,她以為,經過了軍訓彙演之後,薛藝庭和樂天揚的關系已經變得不錯了。看來是她想多了,薛藝庭這樣的性格,真的是讓人捉摸不定。
高中的開學典禮和初中的沒有什麽區別,高三有一位長得胖胖的學姐在國旗下講話,大意是鼓勵高三的同學擺正心态,從現在起,整裝待發,為一年後的高考做好準備。而之後,高一也選出了新生代表發言。
徐素本來已經聽得昏昏欲睡,這時忽然聽到周宸一的名字,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苑聲聲就戳了一下她的脊背,徐素整個人下意識地繃緊了後背,手心有點濡濕。
她擡起頭,看到在一片掌聲中走上主席臺的周宸一。
還是很簡單的白色T恤,整個人都顯得無比幹淨清爽。徐素近兩年視力下降的很快,硬是沒有戴上眼鏡,所以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都不知道他現在臉上是怎樣的表情,是不是和往常那樣在微笑。
徐素感覺手心比剛才更加濕了,心裏好像有一只小蟲子在爬,癢癢的。
“敬愛的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早上好。”
周宸一的聲音是帶着磁性的好聽,他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和一個禮拜前的晚上,他和她說“我們不要再來往了”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徐素發現自己不能再好好聽周宸一講話,一聽,她就感到有一種異常的心煩。
旁邊八班和她們九班的女生竊竊私語的聲音在周宸一演講的過程中沒有停止過,正如徐素預料的一般。周宸一,他是光芒萬丈的。無論在什麽地方,無論他和誰玩在一起,徐素從認識他,才開始明白,什麽叫“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哪怕他從來都是謙虛和低調的,受過再多贊美,都始終保持着一種風度。
謙謙君子。
苑聲聲還不知道徐素和周宸一已經鬧翻了,在回班的時候勾着徐素的脖子念叨“今天周宸一可真是出風頭了”“這回那群女的可有的YY了”等等,徐素始終一言不發,到了進教室的時候,才輕聲對她說:“苑聲聲,我和周宸一吵架了,不會再好了。你以後……不要再和我說這些了。”
苑聲聲聞言腦子一時半會轉不過來,這句話太突然了,她以為徐素在開玩笑,在呆愣間,徐素已經走進了教室,苑聲聲叫了她一聲,這時好巧不巧的,周宸一正好去三樓辦公室,苑聲聲看到他,也知道他聽到了自己在叫徐素,便和他招了招手,又皺着眉戳了戳自己班級教室。
周宸一反常地沒有笑,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聳聳肩,走進了辦公室。
“真他媽見了鬼了!”苑聲聲無語地罵了一句。
中午去食堂吃完飯走出來的時候,徐素才發現下雨了,而且下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