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男風
傅壬章回府并沒有再去找朱珏,反而讓人把那些木匠師傅都清了出去,兩間木匠房也拿木板封上,梁總管不敢上前,撺掇讓鐘奶娘過去,過了許久,鐘奶娘才從廚房裏出來,身後丫鬟端着個瓷碗跟着,進了屋裏,一眼就看見小主子正坐在腳踏上倚着床尾解九連環呢。
鐘奶娘蹲不太下,直接一屁股坐他前邊,示意丫鬟把托盤放下,掀開蓋子,裏頭熱騰騰的澄黃色的鮮蝦雞蛋羹,嫩嫩滑滑的微微晃動着,“殿下,奶娘我親手做的,香的很,快嘗嘗?”
傅壬章專注的眼神不錯的盯着手裏的玉環,手指靈活且快速分解開來,明明平日裏非常擅長的東西,偏的這時就一個都解不開,內心裏越來越煩躁,眼底的深色也越來越暗,像極了永遠沒有光亮的夜晚般。
鐘奶娘心頭發酸,定是又遭娘娘訓斥了,安靜的陪着他,不再說話,也不再催促。
時光一點點的溜走,外頭的雪漸漸停了,小厮們掃雪的聲音傳進來,傅壬章驟然間感覺心髒緊縮着的疼,擡頭問她,“奶娘,我很笨,是不是?”
“不,殿下很聰明,那年你才三歲,娘給我寄過一回信,還讓你幫着讀來着?”
小小的連個桌子腿高都沒有的孩子,竟然能認識那麽多的字,流利非常給她從頭念到尾,有些文绉绉的話語,也說的頭頭是道。
被誇獎了的傅壬章點點頭,終于有了釋然的笑意,“是啊,我只是不愛學,并不是腦子不好使。”
傅壬章驀然想起小時候,他個頭最小,幾位哥哥都已經有了皇子風範,偏偏他另類,爬樹掏鳥窩蛋,走路非得往園子兩旁的路牙子上走,有個奇怪的光影子都能玩個把時辰,所以常常在上課的時候遲到,太傅不說他,只是不會特別的照顧他小,還是按照正常的課業講,他越聽越不明白,所以對讀書做學問這件事,了無生趣,導致後來,他一聽見太傅這兩個字就頭疼,講的東西也似天書一般晦澀難懂,自然沒有更多的興致把精力投入進去。
這般想着,又說,“呵,管什麽別人,我自己每日舒舒坦坦的就成,奶娘,我躺會兒,你出去吧。”
“殿下多少吃點東西再睡吧…”
傅壬章搖搖頭,高大的身體蜷縮着躺好,鐘奶娘心裏頭堵的慌,也勸不動,幹澀的答應一聲,懷抱着滿腔的怒氣命人擡她進宮去。
很快傍晚,床上的男人眉目緊皺,似陷在夢境中無法逃脫,一片金色的宮殿中,小小的孩子正跪着,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鞭子抽的破爛,露出來血赤糊拉的肉,血跡順着褲腿子一直流到地磚上,傅壬章想靠近的好好看看他,可是,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擡起過頭,前面站着的女子似乎見到鮮紅色的血跡就越來越癫狂,金色的裙擺晃來晃去,手中的短鞭的速度也逐漸加快,她的聲音一貫的難聽尖銳,“呵,真能忍,我讓你不哭,我讓你爬樹,我讓你打人,你個混賬,成天惹禍,還嘴硬不承認,還學會撒謊了,管不了你了是吧,我讓你不承認…”
傅壬章伸出來空虛的手拉住那女子,他沒有撒謊,是五皇兄先罵他的,五皇兄他說,鐘貴妃是個妖精變的,專門用陰氣勾引壯年的男人,他氣不過,才回手打他。但是,回殿中,母妃你都不問是為何,就直接定了我的罪,我是打了,那又如何,他若再說,我還是會打…
滿腔的憤怒壓抑着,小小的孩子說不出來,長大了的自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不擅長和別人訴說自己的內心了。
第二天一早,傅壬章就病了,高熱發燒,連眼睛都睜不開,膝蓋處還腫脹的厲害,又紅又癢,原先的老禦醫外出游歷去了,新來的幾位禦醫看了許久,才慎而又慎的下了一副方子,讓人去抓,鐘奶娘放心不下,親自跟着去,途徑朱珏那,見裏頭混亂的圍成一團,聽仔細了,又看了看前面站成排的大理寺侍衛,轉身回去禀報傅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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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
傅壬章燒的糊塗,抹了把腦門坐起來,嗯一聲。
“喝藥了,大口喝光,別剩下。”
男子只穿着個單薄的睡衣,前襟敞着,露出來結實健美的胸膛,喉結滾動着,一口飲盡,微苦的藥味使他瞬間清醒了些,眼皮沉重的擡着看向奶娘,“都誰來問過?”
鐘奶娘眼珠子咕嚕轉一圈,自然的輕聲答,“聖上,娘娘,和大皇子遣人來問過,豫恩伯那兒…”
傅壬章問完就後悔了,何需問呢,他母妃從來沒有主動關心他的時候,是個骨子裏都不會認輸的人。
聽到後來,豫恩伯?
“他怎麽了?”
傅壬章半拄着胳膊,連說出口話都帶着熱乎氣,眯眼聽奶娘說。
“豫恩伯攤了官司,一早起來,他那大門外頭的橫梁上吊死個書生,許多人都圍在門口猜疑,才剛我見大理寺卿都親自來了,領着許多衙役,莫不是,要抓了他去?”
在本宮的地盤,想抓走人,天方夜譚一般,即便小紅豆不聽話,可誰讓人家自帶體香,又脾性麻辣,讓他欲罷不能呢?
抽嗒下鼻子,起身讓奶娘服侍着穿衣,“就披件大氅就行,不必穿那麽多,我熱的慌。”
鐘奶娘還是怕他着涼,裏頭搭了件緊身的長衫,外頭罩了大衣,出門讓人擡着轎辇過去,路面清理的幹淨,搖搖晃晃的不大會兒就到了,鐘奶娘比較胖,走在最前頭,呵口涼氣,随着人群散開,看清殿中的情形。
朱珏坐上首,兩手攏在袖中,膚色皙白,猶如外頭未化的冰雪,模樣鎮定自若,眉目間不見絲毫的慌張。
另一側坐着的是個,照她家鄉的話講,就是個刻薄相,眼單且細長,眼尾高高翹起,那唇薄的形狀像把刀,身形高挑卻瘦的皮包骨般,皮相上的骨頭都凸出來,他們二人聽見九皇子到來,紛紛起身,過來拜見。
奶娘先讓人合上殿門,小厮把爐子點上,周圍暖和起來,才扶着傅壬章出來,朱珏一眼就看出來下來的男人不對勁,微擡頭細看,臉頰上有點紅,眸子倒還是黑黝黝的,估計,發燒了…
“起吧。”
傅壬章毫不客氣的坐剛才朱珏坐的圈椅裏,還帶着點馨香的味道,問道,“寺卿來是所為何事?”
鄭鐘揚在心底的嘆一口氣,看樣子,九皇子這是非管不可了。
“本官前來查問豫恩伯一些問題,并無要事。”
朱珏眼神不變,仍舊站在不遠處,微垂頭做聆聽狀。
傅壬章特意看了一眼朱珏,想從他眼裏得到點求助的信息,結果這人愣是塊木頭,一動不動,他只能看見額頭間的那顆紅痣,以及墨色的美人尖。
“那你就問,本宮做旁聽。”
鄭鐘揚按照程序辦事,示意主簿,兩人坐下,問朱珏,“小伯爺,前日姜樊才去大理寺告過狀,不過幾日就吊死在你府外的大門前,你作何解釋?”
姜樊?傅壬章木然的想了會兒,才想起來,這個姜樊不是讓他抓起來了嗎?怎麽吊死了呢?
朱珏直視着鄭鐘揚的眼睛,一片澄清的回答,“我對此事,并不知曉,寺卿恐怕要另外詢問他人了。”
一番話答的密不透風,鄭鐘揚示意證人過來,“此人是街上夜半打更的老人,他親眼看見姜樊到達你府邸門口時的時候還活着,并且,很快就有人開門将他請了進去,你來說說,具體如何?”
證人跪下,磕磕巴巴的開始陳述,“老,老夫不敢妄言,句句,句句屬實,昨夜三更時,的确有個小夥子進了這個府邸。”
朱珏擰眉,低頭繼續詳細的問,“老人家,你再仔細想想,确定是外面那個人嗎,也有可能是本府的小厮出入。”
老人聽見聲音擡頭,乍然間感覺眼前的人像是觀音大士座下的金童,心生敬畏,仔細回想,“呃,夜半的時候雪已經停了,風還不大,老夫借着燈籠還特意的看了看那人,确實是艾青色的袍子,至于面孔就看不得了,呃,好像,對了,他手裏拿着個東西,用棉布包裹的,很寶貝的模樣…”
棉布包裹的東西?朱珏心底一驚,莫不是,鐵卷?
壓住心慌,這事只能私底下辦,不能鬧到外邊去,擡頭看向傅壬章,沒說話。
傅壬章也似累了,揉揉眉心,問鄭鐘揚,“寺卿只說結果,不必跟我說這些沒頭沒影子的廢話。”
鄭鐘揚深鞠一躬,“殿下,此事事關人命,本官欲帶豫恩伯爺回大理寺詳細調查,若您擔心,本官可與刑部并查。”
傅壬章感覺渾身都熱,腦子卻很清醒,當他真傻啊,一進大理寺,那些刑具挨個用一遍,多大的罪都得認下去,他的小紅豆自己都不舍的動一下,還能讓別人糟蹋。
“呵,你說的可不算,這事你就直接結案吧,人是我傅壬章親自吊死的。”
幾個人同時擡頭看向他,朱珏最為驚訝,傅壬章顯然發燒的越來越厲害了,連頸部都通紅一片。
鐘奶娘沏的溫茶,傅壬章灌了一盞,啞着語調問他,“怎麽?還有問題?”
鄭鐘揚蹙眉追問,“即是殿下所為,為何要吊死在豫恩伯的府邸外?”
是啊,一聽就是個托詞,可他還是得問,畢竟,是真的要按這麽結的啊。
“因為啊,他昨日拒絕了我,我想吓唬吓唬他,男子間的小情趣,你可能不懂。”
鄭鐘揚一哽,對于這種一言不合就在大門口吊死個人的情趣,恕他确實不懂。
前一刻還心存感動,後一刻就想直接掐死他,朱珏前後矛盾的時候,鄭鐘揚點點頭,以一種原來如此的表情,向他提出告辭。
那種神情,就是,你,豫恩伯,竟然真的委身于九皇子,行那男風之事,做那龍陽之好。
作者有話要說:傅壬章:美人,救你一命,是不是應當以身相許?
朱珏: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當個美男子,不想做個滿嘴髒話的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