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趁我們頭腦發熱,我們要不顧一切。
——波德萊爾
鐘有時一直在場地裏瞎轉悠,展會的主題是manicdepressive,場館布置也處處提現躁郁這個主題。場館向外延伸出一個海嘯造型的棚子,外觀看着透亮走進卻是沉郁基調的黑,老秦當時因為漏雨跑來救場,大概就是外頭那臨時搭出的棚子出了問題。
參展的照片描摹的也不外乎是現代人的那些心理疾病,就拿鐘有時此時正對的這組照片來說,她不用看介紹都能看出這表達的應該是依賴型人格障礙。兩個人如連體嬰般以各種扭曲的姿勢組合在一起,臉上是一派病态的安逸感。
不一定所有神經病都能當天才,但天才肯定都是神經病。這話真不假。可憐了老秦,和方程共事多年都沒被帶跑偏,簡直萬幸。
可能真的不能在心裏這麽腹诽一個人,鐘有時正這麽想着,肩頭卻猛地一重。
有人不客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鐘有時回頭,身後站着個氣急敗壞的男人——
方程?????
鐘有時臉上的驚訝就差頭發都吓得豎起,如此明顯方程都沒有注意到,顯然他的關注點在別的地方,只顧着将她上下打量一下。繼而,他臉上的那抹氣急敗壞被隐隐的低落所取代。
“不好意思認錯了。”
說完他就撒手走了。
留鐘有時一人在那兒獨自忐忑。
那是方程沒錯吧?正這麽想着,方程就跟受到了召喚似的,明明已經走遠了卻又驀地頓足回頭看她。鐘有時趕緊把目光投向別處,直到這股目光的壓力徹底消失。
方程剛才分明盯着她的衣服看了好一會兒,該不會錯把她的背影認成老秦了吧?
鐘有時低頭看看自己這身。是她去年的設計,一件帶着縱橫交錯的塗鴉外套,老秦也有一件。去年她還是有點餘錢找廠子開板的,這件也算是timeless的舊款吧——雖然之後她就關張大吉再無新版了——而YSL今年10月的巴黎時裝周上才出了一款塗鴉外套,下了秀即被搶訂一空,3萬多一件秦子彧至今都還沒排隊訂到,老秦上回穿她這件舊款外套出門前還跟她打趣,說是穿低配版ysl過過幹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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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有時當時就一個抱枕甩了過去。
其實這麽說也無可厚非,小衆品牌就算設計超前,除非真的經歷時間淬洗成了當家經典款,一般情況下也不過是為大品牌鋪路。潮流說白了也是一種壟斷,比任何東西都更需要話語權。
當然鐘有時非常清楚老秦嘴上雖這麽揶揄她,實際上卻沒少幫她打廣告。老秦盤靓條順的,穿她的衣服參加過不少重要場合;在老秦的微博和公衆號裏同樣,但凡有機會老秦就會夾帶私貨、安利她的timeless。只可惜,她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最慘,跌至谷底,不知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觸底反彈。
但這一切此時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方程如此氣急敗壞地來找老秦做什麽?
剛才那樣子,簡直是來尋仇的……
難道老秦憤而辭職那會兒跟他開撕了?
鐘有時終于膽寒了。她拿的可是老秦的邀請函。而老秦,指不定現在正以什麽姿勢呼呼大睡。
深怕自己蹭場蹭到性命難保,鐘有時果斷溜之大吉。
可偏偏就這麽邪乎,剛扭頭要開溜,低垂的視線裏就走進一雙鞋。
那雙鞋篤定地杵在那兒,巧妙地攔住她前路。鐘有時頭都不擡,要從左繞過,對方就跨左一步。她往右繞,對方便又跨右一步。
貓捉耗子有意思麽?
鐘有時愠怒擡頭,二度傻眼。
“你怎麽在這兒?”
這不是她該問的問題麽?怎麽被陸觐然先說了?
“我朋友有邀請函但有事來不了,我就替她來……看看。”
幾個小時前,還是親密無間的負距離,現在卻是對視都尴尬。鐘有時在他身上找點別的東西來看,就這麽看見了他脖子上那枚紅痕。
是誰下手這麽狠?
答案已不言而喻。鐘有時只記得自己當時就跟個樹袋熊似的攀附着他吻吮他的脖子,可不記得自己竟那麽用勁兒——他脖子上的那沒紅痕深得都快發青了。
陸觐然分明是覺察到了她目光的異樣,不然也不會擡手遮了下脖子。這動作提醒了鐘有時,她驀地一怔忪,目光慌亂移開之下,又不其然地望進他的眼睛。
就再也……移不開了。
“我們……”
陸觐然沉默良久,突然說。
鐘有時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看他鄭重的表情,這是要表白?可她從沒想過要和他有什麽發展。
還是說以後不要再見了?怕她仗着昨晚粘着他不放?那可真就冤枉了。
又或者……
索性他沒有讓她胡思亂想太久,很快便落定道:“我們還是朋友吧?”
“……”
“……”
鐘有時沒想到他又把問題抛回給了她。
要她如何回答?
“當然!”鐘有時嘴一咧就笑了。
笑得幾乎是傻氣了。
直到被請上了二樓,鐘有時還在想,自己剛才的笑容沒破綻吧?
他既沒有懷疑她的動機,更沒有要追求她而導致場面更尴尬,自己不是該因此慶幸的麽,怎麽心裏卻隐隐的不怎麽好受?
真鬧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陸觐然親自給她倒了杯水回來,這足以引起周遭又一波竊竊私語。
看得出來方程是懂得享受之人,公共區裏是專門找星級餐廳運來的brunch,員工們雖然平時被罵得很慘,但享受起來也不含糊,只是鐘有時作為唯一的一位外人,本來就引人側目,加上她身邊還站着個陸觐然——這位之前可一直都是方設計師陪上陪下的,一看就是方設計師的好友,年紀不大長相出衆衣品不凡,即便外人不知道他就是然栀基金的幕後老板,也要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是怎麽做到在衆目睽睽之下還如此安定自若的?鐘有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待會兒一起吃飯?我介紹方程你認識。”
鐘有時剛可是看着方程和時尚風行的采編一起進的隔壁辦公室,應該是約了專訪。
趁早溜掉才是上策,鐘有時自然趕緊推辭:“不用了不用了,我一會兒還約了朋友。”
“朋友?老秦?”
“啊對!就她,秦子彧。”鐘有時說起謊來眼都不眨。
剛和三名采編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方程腳下生生一頓。
采編已經自顧自地走向了樓梯,方程卻一直沒動。只皺眉看向公共區沙發座上坐着的那個女人。
那女人穿着他眼熟的外套,不就是他早前在樓下認錯的那個麽?
可能他的目光太淩厲,那女人前一秒還笑眯眯的,下一秒表情就生生定格住,繼而慢吞吞地扭頭看了過來。
對上方程目光的那一刻,鐘有時一驚。
她今天出門前是不是該查下黃歷?
點兒太背了。
鐘有時的心中難免蹿起一陣唏噓,可她剛這麽想着,這方程竟撇下了一衆采編,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難道是她多慮了?方程走到她面前時甚至看都沒看她,只問陸觐然:“你朋友?”
陸觐然點點頭。只是他分明也覺察出了異樣——方程此時的臉色太怪了——果然下一秒方程的手就伸向了他旁邊這個女人。
陸觐然心裏一緊,下意識地伸手攬過了鐘有時的肩膀。他可不确定方程突然發什麽神經。
與此同時,方程劈手奪走了鐘有時手裏攥着的邀請函。
打開一看,果然邀請函上寫的是秦子彧的大名。
周圍所有人都沒有錯過這一幕。包括《時尚風行》的采編們。
方程的專訪平時很難約,要不是這次雜志打着宣傳攝影展的名號,估計也敲不來這次的專訪。但誰會真的關心他的攝影作品?不過是想借着攝影展的采訪,探一探他明年3月的時裝展情況,順便八卦一下他和他的靈感缪斯們的愛恨情仇則更佳。
都知道方程是個很難打交道的人,怪癖一大堆,還美名其曰特立獨行,可是他壓根不按之前拟好的采訪流程走,這一點采編們還是始料未及的。
但誰讓人家大牌呢?采編們只能按方程所願,先下樓,通曉了這次攝影展的主題、作品風格等等,之後再正式進入采訪環節。
只是不成想,采編們出了辦公室,下樓前回頭一瞧,方程就不見了。再一細看,方程正朝另一邊的公共區走去。采編們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難道又改變主意了?
只是采編們很快就發現了新大陸。方程迎面走向的那個人——
陸觐然?
其中一名采編瞬間瞪圓了眼。
又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向同事。顯然後者臉上陡生的驚訝已經證實了,他們都沒看錯,那确實是陸觐然。
這位陸先生平日裏雖然低調,但他們總歸還記得陸觐然上次去了時尚風行的總部,還參與了這次設計師大賽的初選。
一提起設計師大賽,又是新一輪的詫異——
“那女的……”其中一名采編突然直勾勾地望向陸觐然身旁那位,“好像是咱們這次設計師大賽的選手。”
“選手?”
那麽問題來了,設計師大賽的選手為什麽會和陸觐然在一起?
還是以此刻這種……手攬着肩的狀态出現。
秦子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色初上。
入冬以來天黑得早,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摸過來一看,其實也才下午4點多。
屏幕上還有一則微信提示,不到中午時收到的。
秦子彧劃開來看。是鐘有時發來的。
“朋友?”秦子彧看着微信內容,不由得細細咀嚼起這個字眼來。
秦子彧下了床,赤腳去廚房找吃的。
“打完炮還能做朋友,不外乎三種可能。要麽就是真把你當朋友,很珍惜你們之間的關系,所以往事緘口不提;要麽就是在暗示你,你們可以做穩定的炮.友,偶爾解決生.理需求,但互不幹涉。”
她一邊回着語音一邊打開冰箱。
“要麽就是純粹是找個臺階下,他不會拉黑你也不會屏蔽你,但你想聯系他?抱歉你是永遠找不到他的,實在不巧再碰見的話,他卻跟沒事人似的,還能假惺惺地喊你一聲朋友。這種最惡心,跟吃了死蒼蠅似的,參見我某任傻逼ex。”
冰箱裏空得慘淡,牛奶還過期了。秦子彧掏出袋面包,看了下還能吃。
“哦對,你去哪兒了?我剛醒,你幾點回……”
話音未落,秦子彧的話就被“叮咚”一聲門鈴聲打斷。
真是心有靈犀,老鐘這就回來了?
秦子彧叼着已發冷發硬的面包跑去開門。
方程……
方程???
秦子彧連面包都吓掉在了地上。
門外的方程卻只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說:“原來你素顏長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你素顏長這樣。”
……
方程,卒。